夕陽西斜,清風悠然,萬竿綠篁翠入眉宇,寧謐幽靜,韓仲屏與陰司秀才於冰在林中已等候了一個時辰,尚不見狄雲鳳蹤影,微感急燥不安。
於冰道:「少俠,追殺菊雲四人尚未見覆命,恐事有差錯。」
韓仲屏冷冷答道:「你也太多心了,在下已命他四人戮殺菊雲後,立即趕往寧靜庵外聽從林秋之命。」 於冰道:「然則鳳郡主為何這時尚不見到來?」
話尚未落,只見竹林小徑遠處現出一頂小轎,由四個壯漢抬著,似不費力,慢步抬行。
那頂小轎青布幕垂,並不華麗,但韓仲屏於冰兩人望見不由大感駭詫,互望了一眼,身形倏地隱起。 片刻,小轎已至臨近,忽聞轎內之人朗聲喝道:「放下!」
轎夫立時放落,帷幕一揭,跨出一個面如冠玉,丰神瀟灑手抓摺扇的少年,隨即又躍出一隻獵犬。
犬身有半人多高,全身毛皮黑中帶黃,獰牙唁唁,猛惡無比,目光注視韓仲屏於冰兩人藏身之處,躍躍欲撲。
少年冷冷一笑道:「尊駕可以出來了!」
韓仲屏聞言答道:「你我互不相識,又無宿怨過節,何必相見!」
那少年軒眉一剔,道:「兄弟豢養之犬嗅得尊駕一身賊味,而且帶有淫邪之氣,尊駕藏匿寒舍附近,必有所圖,兄弟除惡務盡,尊駕請立即現身出見,不然尊駕當遭橫死。」
韓仲屏大怒,示意於冰避不露面,冷惻惻一笑道:「好狂的口氣。」疾掠而出,抬目望去,只見那少年正是在酒棚內所遇的與葉一葦神肖無異少年,不禁一呆。
葉一葦似亦感大出意料之外,說道:「原來是尊駕,其他之人何在?」
韓仲屏傲然哈哈大笑道:「有我一人制你死命綽綽有餘,問其他之人則甚?」說時伸掌一探懷中,掣出一柄短短不足一尺五六鐵劍,卻鋒芒犀利,映日生寒,震腕一晃,幻出十數朵銀星,襲向葉一葦週身致命重穴。
行家伸手,便知有無,韓仲屏一式之間,變化無窮,幾乎包涵了各大門派精妙的劍招。
葉一葦心頭一震,頓知遇上了棘手強敵,摺扇疾揮,展開了一套曠絕武林的奇學,截打點擊,精奇異常。
兩人身法奇快,跳躍如飛,只見劍光扇影帶出悸耳嘯風,逼起沙飛石走,竹葉簌簌如雨灑落,威勢駭人。
這時獵犬忽狂吠連聲,撲向林中而去,四個轎夫亦追向獵犬之後。
陰司秀才於冰匿身林中,目不轉睛注視著兩人拚搏情形。
韓仲屏根骨絕佳,為六合門中第一奇才,一身武學淵博精深,身負不凡,出道以來罕遇對手,獨不獲狄雲鳳青睞,情之一字,微妙之極,不知怎的狄雲鳳一看見韓仲屏厭惡之念即油然泛起,從不假以顏色,於是,韓仲屏由愛生恨,誓必將狄雲鳳得到手中,受盡折磨方消心頭之恨。
於冰觀察良久,只覺韓仲屏武功似高出葉一葦一籌,穩操勝券,心中一寬,忽見獵犬疾撲入林,暗道:「該死的畜生,以為老夫是好惹的麼!」右腕一翻,蓄勢持發。
獵犬突轉向斜撲,領著四個轎夫消失竹林遠處,於冰身後忽掠過一條身影,疾閃而杳,於冰心神貫注在獵犬身上茫無所覺。
只見一條身影疾掠入林,認出是五行院弟子萬山虎。
萬山虎身形一定,躬身抱拳道:「院主密命到來,請堂主展閱。」取出一封密緘遞上。
於冰迅快拆開,果然正是五行院主梁丘皇筆跡,密密麻麻寫了三頁浣花貢牘,知有重要交代,逐凝視觀看了下去。
殊不知看不到三行,心內一陣迷糊,但,於冰渾然不覺,好不容易看完,信內囑言必須火焚,取出火摺燃點焚化殆盡。
萬山虎道:「於堂主都記下了麼?」
於冰頷首道:「記下了!」
萬山虎道:「如此屬下告辭趕回覆命。」轉身飛奔離去。
陰司秀才於冰似將韓仲屏與葉一葦生死之搏忘懷了一般,信步走去,口中喃喃自語道:「老朽到了寧靜庵拜見鳳郡主要照書行事!」
身後卻遠遠暗躡著兩條人影,正是那巧手翻天衛童及白眉神駝莫潛。
巧手翻天衛童道:「莫老,你我抄前至寧靜庵相會陰司秀才。」
兩條身形潛龍升天拔起,穿空如電,瞬眼無蹤。
於冰渾渾噩噩走近一座茅庵,粉堊殘剝,門上橫掛一塊木匾:
「寧靜庵」,木已陳舊,字跡模糊。
庵外松竹環植,龍鱗鳳翥,濤聲如吟,闐靜似水。
一株虯松之上傳來一聲斷喝道:「站住!」疾如鷹隼電瀉落下巧手翻天衛童。
陰司秀才於冰似已忘記他自己在寧靜庵外佈伏了甚多人手,目光直視在衛童,詫道:「尊駕何人?」
衛童道:「閣下可是於堂主麼?」
於冰道:「不錯,正是本座。」
衛童笑笑道:「鳳郡主在庵內相候於堂主已久!」
於冰長長哦了一聲,面色微變道:「唉,本座該死,怎可使鳳郡主久候。」疾向庵門奔去。
兩扇木門忽呀的開啟,內魚貫走出背劍七女,肅然側立,只聽傳出嬌脆如鶯的語聲道:「於堂主請進!」
陰司秀才於冰聽出那是狄雲鳳語聲,不禁心神一凜,乾笑出聲道:「老朽遵命!」跨步進入庵堂,抬面望去,只見狄雲鳳端坐一張方桌上首,忙抱拳行禮道:「老朽拜見鳳郡主!」
狄雲鳳道:「不敢,於堂主少禮,請坐。」
於冰道:「老朽帶了狄院主手書一封,奉命面呈鳳郡主展閱!」
狄雲鳳道:「不忙,於堂主遠來不易,且請稍坐,我遇上不少怪誕離奇之事,百思莫得其解,於堂主智比諸葛,可否講釋心解愚昧!」說時蘋兒已由堂後端出兩碗香茗擺置桌上。
於冰忙道謝道:「老朽在郡主之前焉能稱之智比諸葛,委實不勝惶愧汗顏!」
蘋兒嬌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於堂主不必過謙,誰不知道於堂主學博淵深,胸羅珠璣!」
狄雲鳳舉碗敬客,掀蓋啜飲。
陰司秀才不敢失禮,亦舉碗淺嗜,只覺芳香清冽,可口無比,不禁讚道:「好茶!」
他嗜茶如命,不由自主地一飲而盡。
狄雲鳳道:「蘋兒添茶。」
陰司秀才於冰伸手懷中欲取出箋函,不料觸手成空,猛然心中大凜,半晌手臂竟拿不出來。
狄雲鳳神色微變道:「家父手諭大概於堂主失落了不成?」
陰司秀才於冰忙道:「不是,老朽與韓少俠同行,狄院主親手筆函現在韓少俠身旁,老朽急於求見郡主,一時忘記了向韓少俠索取。」
狄雲鳳道:「怎麼韓少俠不與於堂主同來?」
陰司秀才於冰心智未曾全部消失,驀然想起韓仲屏與葉一葦正作生死拚搏,忙道:「韓少俠途中遇友稍作敘談,片刻便可趕至寧靜庵。」他不願吐實,狄洛手書本自己所撰,隨口搪塞,意欲俟韓仲屏趕至再相機行事,隨即又笑道:「其實狄院主手書就此函之際,老朽就在一旁,無非思念之殷,囑郡主小心謹慎而已,再狄院主與梁丘院主計議如何尋覓返魂珠之事有所交待,不過老朽均已知情。」
狄雲鳳嫣然一笑道:「原來如此,我當家父催我趕回三才院咧!」
陰司秀才於冰恐狄雲鳳追問下去,不慎露出破綻反弄巧成拙,譎笑道:「方纔郡主謂有事不明,何妨見告老朽,未必老朽不能略抒一得之愚。」
忽見蘋兒由庵外走入,向狄雲鳳暗示了一眼色,似甚焦急。
狄雲鳳芳心不由一震,這時取出兩張素箋,道:「於堂主,諸般不明之事我俱已寫下,請費神破解。」 於冰接過素箋,凝目觀看,只覺狄雲鳳一筆工整秀麗的簪花小楷,但字體甚小,看來異常費力,而且無不是驚心駭魄的隱秘,不禁面色沉重,呼吸緊張起來。
殊不知這素箋上附有迷失心神藥味,藉著呼吸熱氣蒸揚,在不知不覺中吸入腹中。
於冰武功絕頂,那萬山虎三張貢牘內附藥物,已使他心神恍惚,蘋兒那杯香茗也動了手腳,雪上加霜,於冰即是再機警也無法不著了道兒。
狄雲鳳盈盈立起,道:「我去內室有事去去就來,暫且失陪!」隨命蘋兒準備酒食款待於冰。
於冰立起恭送如儀,再欠身坐下。
狄雲鳳回至內寢時,只見葉一葦躺在榻上,面如金紙,口角溢血,身負重傷。
床前站著巧手翻天衛童及唐嬤嬤。
狄雲鳳見狀不禁芳心絞痛,顫聲道:「葦弟是怎麼了?」
葉一葦苦笑了一笑,道:「小弟還死不了,郡主放心。」
「韓仲屏傷的,他現在何處?」
唐嬤嬤道:「韓仲屏傷勢比葉公子還要重,雖被逃去,但短短時日決好不了。」
狄雲鳳幽幽發出一聲歎息道:「縱虎歸山,終成大患,我原來主意是打算將韓仲屏和於冰一起迷失心智!」
巧手翻天衛童已餵服了葉一葦三粒丹藥,立起朗笑一聲道:「鳳郡主打算本好,但說來甚易,其實極難,兩人同時迷失心智,很快的梁丘皇就會知道,如此一來定非苦心圖謀俱付東流了麼?」
狄雲鳳望了葉一葦一眼,道:「前輩說得極是,雲鳳愚昧,所見甚淺,望乞見諒,葦弟傷勢不要緊麼?」
衛童笑道:「不要緊,老朽包你一個對時後還郡主一個活跳新鮮的葦弟。」
狄雲鳳不禁玉靨霞生,嗔道:「前輩說笑!」
忽見蘋兒驚鴻般掠了入來,笑孜孜道:「於老鬼神智已受控,表面上雖宛如常人,其實卻受鳳郡主及我等控制,老前輩這主意真絕!」
衛童搖首笑道:「不是老朽絕,而是梁丘皇絕,老朽從於冰身旁盜來假信,才猜出梁丘皇已網羅了不少魑魅魍魎,擅使此迷失神智藥物的凶邪,就是當年老朽網開一面的凶邪,蒙他見告泡製迷魂藥物之法,研悟其理加以添減,如法泡製,可說除了老朽無人能解!」
狄雲鳳驚道:「於冰假造家父信函內淬有迷魂藥物麼?」
衛童點點頭。
狄雲鳳道:「那凶邪已受梁丘院主羅網,他姓名來歷前輩可否見告?」
「郡主最好不要知道,依照既定之計行事。」衛童微笑搖首道:「知道是誰徒亂人意,不如不知!」語聲略略一頓又道:「韓仲屏身手高得令人大出意料之外,由此可見一斑,前路維艱,令人不勝杞憂。」
唐嬤嬤忽道:「老婆子有辦法可使葉公子成為宇內高手,震懾五行院。」
蘋兒不禁噗嗤一笑,卻未說話。
唐嬤嬤雙眼一瞪,冷笑道:「蘋姑娘笑老婆子胡吹瞎捧麼?」
狄雲鳳嫣然一笑道:「唐嬤嬤有何辦法助葉公子成為宇內高手?目前葉公子武功亦堪稱登峰造極,再上層樓,恐非短短時日內可成。」
唐嬤嬤道:「法不傳六耳,俟葉公子傷癒後再說,老婆子方才目睹葉公子與韓仲屏生死拚搏,只覺活了偌大年歲尚沒有瞧過如此令人駭目驚心的一戰,不過……」
蘋兒道:「不過什麼?」
唐嬤嬤道:「韓仲屏並非絕頂人物,由此可見受梁丘皇網羅者不乏能人,如不早為之計,恐噬臍不及。」
衛童點了點頭,道:「唐女俠之言深含老朽之心。」說著向蘋兒打一眼色,轉身走出。
蘋兒會意,悄悄地牽著唐嬤嬤退出室外而去。
室內僅有狄雲鳳葉一葦兩人,四目相對,鼻息可聞。
狄雲鳳靨飛兩朵紅霞,輕聲道:「賤妾急於誘使於老賊入殼,累及公子受此重傷,於心委實難安。」
葉一葦道:「在下這不是好好的麼?姐姐何出此言?」
狄雲鳳輕哼一聲道:「以為賤妾不知道麼?公子罹受了一種極歹毒武功所傷,目前雖將傷勢逼入空穴,但只是苟延而已。」
葉一葦面色微驚道:「姐姐委實心細如髮,神目似電,小弟並非武功所傷,而是一種細如毫髮的暗器,專破真氣玄罡,姐姐說得一點不錯,眼前雖逼在空穴內,但不知何時這暗器會突破循血攻心!」
狄雲鳳聞言不禁花容失色,顫聲道:「那要趕緊求治才是!」
葉一葦內心深受感動,微笑道:「姐姐別急,衛前輩說此傷非要以本身體內三昧真火焚燬不可,旁人難以為力,小弟武功泛泛,哪有這種曠絕神功,只有將來再說了。」說著轉言韓仲屏武功精奇高絕,自己受用不少,把拚搏情形詳細敘出……。
□ □ □
陰司秀才於冰前堂自斟自飲,渾然不知所來目的,只覺酒好菜好,味腴可口,齒頰留芳。
忽見巧手翻天衛童在庵堂之後走出,陰司秀才於冰不禁一呆,道:「尊駕何人?為何於某未見過?」 衛童微笑道:「於堂主對三才院中每一人都相識而且熟知能詳麼?」
於冰欠身言起,抱拳笑道:「於某失言,敢問尊駕大名?」
「不敢,在下姓童!」
「原來是童老師,於某失敬。」於冰伸手一讓,道:「童老師請坐!」
「於堂主不必多禮,鳳郡主現正在靜室練功,恐於堂亦孤寂無聊,是以命在下相陪。」說著衛童欠身坐下,舉杯相敬,笑道:「於堂主還不知你自身有生命之危麼?」
於冰面色大變,按杯立起,道:「童老師之言何意?」
「無他,鳳郡主已知於堂主把書信遺失!」衛童笑笑道:「而且這封信也是於堂主假造。」
於冰聞言如跌入萬丈冰谷內,一股奇寒泛布全身,半晌做聲不得,良久才迸出語聲道:「鳳郡主如何知道的?莫非鳳郡主有殺於某之意,於某生死本無足輕重,恐為三才院帶來一場非常之禍。」
衛童哈哈朗笑道:「鳳郡主不願殺你,但另外有人。」
「誰?」
「韓仲屏!」衛童笑笑道:「於堂主不信麼?韓仲屏與於堂主奉命而來所為何事?」
於冰似靈智稍明,不禁駭然面色慘變。
衛童手掌微擺,含笑道:「於堂主不必驚惶,在下有一萬全之道!」
陰司秀才於冰平時鬼主意甚多,殺人不見血,臨到自己反沒了主意,忙道:「請問高明!」
衛童在兩人杯中滿滿-了酒後,舉杯相敬,一飲而盡,慢條斯理地,如老友重逢,娓娓傾談。
陰司秀才頻頻頷首微笑,情不自主將自己所知隱秘說出。
□ □ □
洞庭湖居湘鄂之間,汪洋萬頃,為我國第一大淡水湖,風帆沙鳥,出沒往來,水竹雲林,映帶左右,朝暉夕陽,氣象萬千。
湖濱綠華蔽空,一望無際,似連天碧帷,風送過處,清波翻浪,令人怡目奪神。
突然——
一隻水鳥從空直刺入葦中,似是受驚卻又噗噗展翅騰空而起,哪知離葦僅丈許迅又掉了下去。
綠葦叢中坐著一人,正是那韓仲屏,形容憔悴,蒼白無神,手掌內抓著那只奄奄一息的水鳥。
他身無長物,僅剩下一隻火摺子,撿拾一些乾枝枯葉,燃點一堆火苗,把鳥慢慢烤熟。一陣香味撲鼻勾人飢腸。
韓仲屏委實餓了,撕裂一隻鳥腿大口嚼食,腦際卻映閃過不久之前與葉一葦那場生死凶搏,只覺自己在五行院內梁丘皇曾許為後起英傑中第一高手,不料卻遇上罕見的勁敵。
三年前獨自一人掌指如飛,頃刻間把三十七名江湖高手悉數斃命,可稱手下無十合之將,是以譽為玉面小閻羅,又稱玉面哪吒。葉一葦與自己功力悉敵,並無軒輊,最後自己逞險拚受葉一葦一掌,打出五行龍鬚芒。
葉一葦中了龍鬚芒後,仍能奮力逃出,在別人而言,早就倒地斃命了,這使他不禁為之瞠目結舌不已,雖有心追殺之滅口,但自己拚受一掌之力何啻千斤,氣血浮動,內腑已受重傷,無力再追,欲服藥調息行功,豈料又現可疑敵蹤,玄衣蒙面,人數眾多,不由分說,以眾凌寡,自己邊戰邊逃,仍難免遭受三處暗算,逃至連天葦叢藏身。
他服藥後,只覺體內仍感不適,不知為何種手法及暗器所傷,令他憂心忡忡。
蒙面玄衣人物放棄追覓搜捕,韓仲屏已五易其處。此刻察覺蒙面人物並未動靜,敢情搜覓無著自動離去,難忍飢腸轆轆,水鳥誤投以彈指之力擊傷墜下烤食。
肚子餓了,什麼東西都好吃,那只水鳥本是一隻羽毛初豐的野鴨子,雖然無五味佐料,韓仲屏卻嚼食得津津有味,片刻之間,只剩下一堆狼藉肉骨。
忽地,韓仲屏面色一變,他耳力敏銳,聽得似有人隱隱傳來及葦荻拂開稷稷聲響,忙撥松土將鳥骨及方才烤食的餘燼埋下。
只聽一個粗獷宏亮語聲道:「俺就不信,那小子會飛上天了不成!」
另一尖嘎語聲答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此人身負重傷,我料定他仍藏身荻蘆叢中調息療傷!」
「你何能如此斷定?」
「我等奉命搜覓毒人及金少主的下落,方纔所見奄奄一息瀕危的少年蒙其見告,他也是受此人絕毒暗器所傷,此人與毒人有莫大關係!」
韓仲屏暗道:「他們口中所說必是方才與自己作生死凶搏的小輩。」
只聽宏亮語聲又起:「可惜那少年痦啞無聲,不然尚可多知道一些。」
「小弟看來不過是借刀殺人之計!」
「未必,那少年記得很清楚,說此人也受了重傷,性命難保,倘不在此人氣絕之前尋獲,若想找出端倪,則無異難於登天!」
驀聞遠處忽騰起一聲尖銳長嘯,隨風遠播,裊裊不絕。
語聲頓時寂然,諒已隨著嘯聲離去。
韓仲屏暗暗冷笑道:「這小輩說自己性命難保,怎知我福大命大,還死不了!」
他深知這些江湖豪雄絕不會放棄搜覓自己下落離去,還會再度前來,決心以不變應萬變,待在蘆荻深處,靜候至天黑再說,趁此調息養傷。
果然為他料中,一頓飯時光過去,又聞嘯聲揚起,彼此應和,竟是越來越近。
韓仲屏移離原處十數丈外隱藏,他雖負傷,但功力猶在,索興仰面躺下,雙掌抵地,倘然逼近無可避讓,立即猝然發難。
忽從葉隙中瞥見一條龐大身影一鶴沖天而起,直拔出七八丈高下,暗感駭然道:「好俊的輕功!」
只見那條身形在半空中一個盤旋,揚腕打出一片豆般的暗器,如撒下驟雨般沉勁有力。
韓仲屏身旁墮下數粒,伸指捏起一望,只見是一粒鐵蒺藜,稜角尖銳,可破氣功橫練,暗暗心驚不已。 忽聞一濃重的川音語聲道:「不要找了,這人定是傷重不治倒斃了,就算找到,也是死人一個。」
另一語聲道:「說得一點不錯,但咱們好不容易探到這麼一點線索,就此輕言放棄,甚為不智。」
「賢弟相信是真?」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好,咱們再散開仔細搜覓!」
人聲遠杳,無邊蘆荻,蕭蕭濤吟。
夕陽沉山,暮靄漸垂,濱湖陣陣歸舟,漁歌晚唱,景色怡人。
韓仲屏仍不敢輕率現身,只覺背脊骨隱隱灼痛,又似蟲行蟻走,自己行功搜穴宛如隔靴搔癢,根本找不到癢處,不禁恨得牙癢癢地,唉聲長吁。
驀地——
忽聞得葦葉遠處隱隱傳來歌聲,只聽得唱的是:
數點落花亂萎,
撲漉沙鷗驚起,
薄句欲成時,
沒入蒼煙叢裡。
他聽出歌聲是誰,不禁大喜,遂循聲慢慢迎去。
果然他聽得不錯,正是陰司秀才於冰,不由探身而出,低聲道:「於堂主。」
只見陰司秀才於冰一身漁翁打扮,目露驚喜之色道:「少俠果然在此。」
韓仲屏詫道:「於堂主怎知在下行蹤?」
於冰道:「本來老朽不知,四處尋覓,無意在一處茶棚歇足,耳聞少俠負傷逃往湖濱蘆荻叢中,有不少江湖人物搜覓少俠下落,後搜覓無著,斷定少俠傷重身亡,才放棄了搜捕之念離去,老朽堅決不信,是以裝扮漁翁高歌,倘少俠仍活在人世,聽得老朽歌聲必現身相見。」
韓仲屏急道:「於堂主見著了鳳郡主沒有?」
「在寧靜庵見著了!」
韓仲屏不禁一怔,道:「聽於堂主的口氣,似未得手?」
「不錯,老朽根本沒有機會把信取出。」
「這又為什麼?難道被鳳郡主瞧出了破綻?」
「那倒不是。」陰司秀才於冰搖首道:「少俠與那小輩激搏,老朽忽發現可疑人蹤,窺聽得似欲趕往寧靜庵救人。」
「救人!」韓仲屏詫道:「去寧靜庵救何人?」
陰司秀才搖首道:「老朽先還不知,急急隨後趕至寧靜庵,只見鳳郡主率同手下業已在庵外盡驅來敵。」
「我等在庵外安排的伏椿咧!」
「慘遭屠戮!」
「是誰下的毒手,難道是鳳郡主麼?」
「不是,他們是金府羽黨,謠傳金獨白被囚在寧靜庵內,先將我等佈伏的伏樁殺害,在侵入寧靜庵之前被鳳郡主察覺。」
「如此說來,鳳郡主尚未察破你我密謀!」
陰司秀才於冰點首道:「所以老朽臨機應變,答話得點,未被鳳郡主瞧出破綻,鳳郡主一開口就問起少俠何在?」
韓仲屏忙道:「你是怎樣答覆?」
於冰答道:「老朽說少俠遇上應邀金府助拳的一名武林高手正在兇猛拚搏。」說時語聲略略一頓,又道:「所以老朽未將信取出,只說些近來江湖動靜,只覺少俠遲遲未曾趕來寧靜庵情知有異,託言尋覓少俠才匆匆找來此處!」
韓仲屏雖身負內傷,卻猶未能忘情鳳郡主,頓足長歎一聲道:「該死的小輩,害得在下到手的鴨子又飛上天了,於堂主,這封信是否仍需要交與鳳郡主。」
陰司秀才於冰目露憂容道:「老朽認為相當棘手,信本屬捏造,打蛇不死反成仇,所以老朽來時已想出一計,改造一封書信,或是飛訊本院,請梁丘院主轉狄院主親筆諭示鳳郡主相肋你我辦事。」
韓仲屏道:「改造恐弄巧成拙,還是真筆手諭為宜,不過遠水難救近火。」
陰司秀才於冰道:「三天便可,你我避開鳳郡主三天不見就是,少俠,老朽摻你到秘密分舵去!」
韓仲屏頷首言好,忽雙眉微蹙,道:「金府羽黨怎知金萬森及金獨白父子先後被本院誘擒。」
於冰笑笑道:「這老朽就不知道了,謠傳謂雙燕堡主也是被本院誘擒。」
韓仲屏正色道:「那是真情,但你我也不知囚在何處?」
「但,風聞不知自何洩露,少俠,咱們辦正事要緊,鳳郡主之事不如暫行穩住,不要誤了梁丘院主大事。」說著雙手摻起韓仲屏,陰司秀才於冰搖首四望了一瞥,快步摻扶離去。
月明在天,夜色蒼茫。
蘆荻叢中,巧手翻天衛童探身而出,跟著鐵筆震九洲田非吾及川東二矮笑面如來邱浩東,六眼靈獼霍元揆紛紛長身直立。
衛童道:「現在真像已找出端倪了,從韓仲屏於冰言語中這一切皆是六合門五行院主梁丘皇所為?」 田非吾道:「究竟為了什麼,我等尚不得而知。」
笑面如來邱浩東咧嘴一笑道:「武林中人無不有稱霸江湖,獨步武林之雄心,看來梁丘皇亦未能免俗,何況內中尚有甚多複雜原因,六合門主究竟是誰?梁丘皇為何急欲以鳳郡主之安危控制其父狄洛,這都是不解之秘。」
六眼靈獼霍元揆笑道:「天下沒有不解之秘,只要鍥而不捨,抽絲剝繭,終有撥雲見日的一天,老朽不放心的就是葉老弟傷勢。」
衛童道:「目前可保無礙,他福澤深厚,日後因禍得福尚未可知。」
蘆葦遠處忽起來一聲尖銳哨音,衛童等人立即循著哨聲迅快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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