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流刀 正文 第三章
    雪,漫空飛舞,狂風怒吼,凜冽砭骨,白茫茫地捲成一團。

    濟南城,一片粉妝玉琢,寰宇皆白,大明湖凍凝成一面鏡子般,卻上面覆蓋很厚的雪。

    天色暗灰,彤雲密佈,看上去雪還要繼續下,而且下得更大,更厚。

    午刻時分,一條灰白人影迅快如風掠入撫署後園,騰上結滿水霜一株高枝。

    忽聞一人清朗語聲道:「朋友,外面風雪凜冽,何不進來圍爐小敘。」

    後院書房門內飄然走出唐夢周,負手微笑目凝巨干之上。

    那灰白人影知無法隱藏,飛身掠落。

    唐夢周不禁一怔,原來那人一身皮衣皮帽,僅露出一雙眼孔,眼神清澈似水,無疑是一少女。

    只聽那人發出嬌脆語聲道:「唐公子別來無恙?」說著身形閃入書房內,揭下皮帽,顯出一個嬌麗少女。

    唐夢周呆得一呆,道:「姑娘………」

    是少女嫣然笑道:「公子是貴人多忘事,婢子乃祝夫人侍女燕春。」

    唐夢周恍然哦了一聲,道:「姑娘請坐,祝夫人現在何處?」

    燕春嬌笑道:「夫人現在大隆客店中包下一重院落,急於與公子相見。」

    唐夢周聞言一呆,道:「那麼姑娘先行一步,在下隨後就到。」

    燕春盈盈一福,道:「婢子告辭了!」戴上皮帽,颼的一閃無蹤。

    唐夢周沉思了一陣,急急走回內室,與麥如蘭嚴薇薇二女說燕春來訪之事。

    嚴薇薇不禁一怔,道:「燕春與公子很熟麼?」

    唐夢周呆得一呆,道:「不熟,從未交談,但卻是祝夫人使女。」

    嚴薇薇道:「這就令人不解了,祝夫人為何不命與公子熟稔的使女傳話,其中必有蹊蹺,更以祝夫人為何來到濟南,她未必知道柏月霞失陷在魔宮。」

    唐夢周神色莊肅,道:「不錯,極可能祝夫人受凶邪所制,但在下非去一趟不可。」遂命人備車。

    半個時辰後,一輛華麗的馬車冒著漫空飛雪砭骨寒風,緩緩馳抵大隆客棧前。

    趕車的一身皮衣皮帽,下得車來揭開篷簾高聲道:「稟公子,大隆客棧到啦!」

    唐夢周跨下車來,邁入大隆客棧內,即見一店伙慌忙趨前,執禮甚恭道:「唐公子麼,小的替你老帶路。」

    大隆客棧乃濟南城內首屈一指的客棧,下榻的均是達官富紳,氣派格局不亞王侯宅邸,庭院重重,花木扶疏。

    祝薇華所居卻是最後一重院落,院中遍植臘梅,暗香浮影,沁人肺腑。

    唐夢周隨著店小二踏入月洞門,只見祝薇華已自率領四婢立在簷下相迎。

    祝夫人依然雍容華貴,靨含淺笑。

    唐夢周抱拳一揖,道:「夫人芳駕何時到來,恕在下不知,致有失地主之誼。」

    祝夫人道:「不敢,外面風寒雪大,去內面相談吧。」目露靄然光輝。

    唐夢周入內落坐。

    祝夫人即道:「自那晚滇池一別後,老身即赴黔,途中風聞公子威震玄靈宮,凶邪喪膽,真乃可喜可賀。」

    唐夢週一聞聽祝薇華言說「滇池一別」,即知內中大有文章,忙道:「在下本不願涉身江湖是非中,無奈因相救侍妾,逼非得已,但此事可一而不可再。」

    祝薇華鳳目中忽泛出一抹憂慮之色,道:「公子家世顯赫,際遇非常,老身不勝欣羨,自老身因小女無故失蹤,懇請公子代為追覓下落,不知有無線索。」

    唐夢周正色道:「在下向未與令嬡謀面,實不知茲事原委,道聽途說,語焉不詳,實使在下難以著手,無如夫人再三相求,礙於情面難卻,在下已托大內高手查覓,迄今尚無回音,但在下推測,令嬡可能潛往柏谷主棲隱之處。」

    祝夫人歎息一聲,道:「柏春彥剛愎而固執,雖其父女之親亦未必能托以心腹,小女決難知其潛跡之處,話雖如此,卻不能疏忽任何絲毫線索,風聞柏春彥潛藏之處疑係東嶽,是以老身趕來煩請公子相助一臂之力。」

    她口中雖這麼說,卻心中極讚佩唐夢周聰穎絕倫,不禁憂心已釋去大半,料唐夢周已明就裡,決不會坐視不顧。

    唐夢周略一忖思,道:「夫人言說柏谷主潛隱泰山,決非空穴來風,在下當竭盡棉薄,今日在下尚有兩處酬應,明晨再晉謁夫人籌商如何?」

    祝夫人面泛失望之色,道:「老身不便強留公子,但明晨不要使老身望眼欲穿。」

    唐夢周道:「在下向重然諾,夫人不必疑慮。」說著起身告辭。

    祝薇華送至簷前,命燕春四婢代為送出,目送唐夢週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不禁幽幽發出一聲歎息,轉身走入廳中,不禁一呆。

    原來廳內坐定白衣怪人,目中精芒一閃,沉聲道:「方纔你倆談話我俱已聽明,足見夫人之言並無虛假,唐夢周此子真個不凡,出身富貴世家,表面上風花雪月似紈褲子弟,其實人極方正……」

    祝薇華道:「神君莫非動了愛才之念。」

    白衣人眼中忽泛異樣神采,搖首道:「難!難!」

    忽見燕春四婢轉回姍姍轉入大廳,白衣人忽道:「燕春!」

    燕春面色微微一變,道:「神君有何吩咐?」  

    白衣人沉聲道:「老夫有話問你,不可對老夫有所隱瞞。」說著望了祝薇華一眼,道,「夫人四位請暫避!」

    祝薇華心神暗震,示意三婢一眼,避入廂房。

    燕春心中似如鹿撞胸,七上八下,知一個回答不慎,自己小命非但難保,而且連祝夫人亦將累及,只見白衣人陰惻惻一笑,道:「燕春……」

    驀地耳聞院中隨風送入森冷語聲道:「原來你也在此,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白衣怪人面色一變,身形猛地離座飛起,坐式不變,忽彈身疾射掠出。

    只見一條灰色人影發出一聲狂笑,身形騰空刺入漫天飛雪中。

    白衣怪人喝道:「那裡走!」奔空飛起。

    兩條身影一前一後奔逐如電,只見那條灰色人影落在大明湖堅硬水塊上,身影疾轉。

    白衣怪人不禁脫口驚呼道:「冷飛!」

    灰色人影正是獨手人魔冷飛,單袖飄飄,面寒如霜,冷笑道;「閣下奇怪冷某怎不死麼?」

    白衣怪人狂笑道:「不錯,老夫料你必死無疑,不想你的命大……」

    「住口!」冷飛大喝道,「冷某這幾年到處尋覓你的下落,須知惡貫滿盈,終須在冷某手下伏誅。」

    白衣怪人嘿嘿連聲怪笑道:「這個老夫知道,老夫門下在你『九絕催魂針』之下喪命不少、但你自問勝得老夫麼?」

    冷飛面色一沉,道:「冷某既然與你見面,自然勝算在握,你當知道另有強敵亦在尋覓你的下落!」

    白衣怪人不禁暗暗心驚,道:「還有誰?」

    冷飛道:「邵老兒!」說著一掌倏地劈了出去。

    白衣人鼻中冷哼一聲,身形疾飄開丈外,冷飛掌勁竟削落了他一截袍角,不禁暗中一驚道:「冷老怪物的武功比前更精進不少。」

    他目力銳敏,突瞥見遠處漫漫風雪中又現出一條身影,竟毫不思索沖天拔起。

    那身影來勢迅快疾倫,一道眩目紫虹奔電飛出,但已遲了一步,白衣怪人去之已杳。

    但聽獨手人魔冷飛笑道:「賢侄是你麼?」

    紫虹疾閃而斂,半空中飛落孫道元身影,目睹冷飛不禁狂喜,欲拜伏在地。

    冷飛伸臂如電,迅快攙住,低喝道:「賢侄你怎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目前你以孫老兒形貌怎可向老朽行禮,萬一為人瞥見,豈非自露馬腳?」

    孫道元面色不禁一熱。

    冷飛笑道:「想不到老朽誤打誤撞發現老怪形蹤進入大隆客棧,追蹤而入,他耳目靈敏撲出,為老朽誘來,說真的,老朽未必能勝他,但他亦有逃去之念,恐老朽與令師相偕尋仇。」

    說著兩道眼神忽落在紫電劍鞘上,接道:「賢侄易作孫道元模樣必有事在身,老朽今晚自去尋賢侄就是。」說著潛龍升天拔起,瞬眼無蹤。

    孫道元怔了怔神,轉身飛奔而去。

    燕春俟白衣怪人撲出後,驚魂方始收了回來。

    祝薇華率領三婢由廂房走出,幽幽一笑道:「燕春,真難為你了。」

    燕春鼻中一酸,忍不住珠淚奪眶而出,道:「夫人!那時婢子真想一死了之。」

    祝薇華歎息一聲道:「一死了之解決不了困厄,難得你鎮定如恆毫無破綻,不然老怪還會去而復轉。」

    燕春道:「老怪一定會同來的,啟稟夫人,婢子恐難當此重任,萬一………」

    祝薇華搖手笑道:「如有萬一,我等同歸於盡,不過危機已過,至少老怪暫時不敢來了。」

    忽聞一聲朗笑傳來道:「夫人委實料事如神,老怪確不敢來了。」

    祝夫人靨含淺笑道:「唐公子麼?」

    唐夢周已飄閃掠入,手托五粒丹藥,微笑道:「夫人與四位姑娘請服下。」

    祝夫人神色一驚,道:「公子怎知老身被老怪所制,方才是公子誘使老怪離去麼?」

    唐夢周道:「在下一見燕春姑娘已明就裡,方才誘使老怪離去的乃另一位武林前輩高人。」

    祝夫人鳳目中露出淡淡哀愁,道:「公子必然知道小女下落。」

    唐夢周心知此刻如說了實話,必於事無補,極力抑制感情,道:「在下正在探覓令嬡下落,夫人請勿憂慮,至少已證實令嬡未落在老怪手中,但請夫人留此小住數日,在下尚有數事不明還需求教夫人。」忽地面色微變,迅快轉身虛空揚掌,疾如電閃掠了出去。

    一條黑影從簷前跌下,唐夢週一手挾起,沖空如電飛去……

    ………………………

    久晚,雪下得更濃更密了,北風怒吼如濤,偌大的濟南城竟寥無行人。

    忽傳來一片沉悶的蹄聲,只見一騎快馬風馳電掣奔向撫衙,蹄聲憂然停住,騎上人一躍下鞍。

    衙門守卒一閃而出,喝道:「什麼人?」  

    騎上人身著一襲黑袍,目中逼射炯炯威稜,沉聲道:「老朽盛秋霆,煩勞通稟公子,就說老朽求見。」

    撫署內忽飛掠出一人,道:「盛兄麼?快快請人!」

    盛秋霆認出是陸宗漢,不禁大喜,道:「陸賢弟,你不在京城,來此必有公幹。」

    陸宗漢一把拉著盛秋霆進入署中,笑道:「小弟也是午後才到,你我明日可結伴回京了。」

    盛秋霆聽出陸宗漢話中有因,不由一怔,道:「陸賢弟來去匆匆,必有事故。」

    陸宗漢道:「滇藩忽罹重疾,聖上不勝懸念,急於詢明詳情,盛兄返京必然相召,小弟奉娘娘懿旨須夢周老弟覲見。」

    盛秋霆道:「既然如此,明日你我同行就是,夢周老弟呢?」

    陸宗漢道:「他去陳侍郎府飲宴,諒不久便要回來了,走,你我先去暖閣共飲一杯。」

    兩人邁入內院而去。

    暖閣內,爐火熊熊,與外面朔寒凜冽判然兩個世界,一張八仙大桌已坐了撫署內刑名師爺,錢谷師爺,文案書辦等五六人,小酌聚飲,笑談無忌,目睹陸宗漢盛秋霆掀簾走了人來,紛紛立起。

    陸盛兩人相繼落坐,盛秋霆散了杯酒後,道:「陸賢弟,京中有何見聞?」

    陸宗漢笑道:「京城發生了幾樁官場軼談,令人捧腹,容小弟陳說。」正說之間,唐夢周適從陳侍郎府內回署,聞得盛陸二人到來,逕來暖閣相見。

    文案書辦等人相繼藉故告辭。  

    暖閣內只剩下唐夢周、盛秋霆、陸宗漢三人。

    盛秋霆道:「盛某明晨與陸賢弟兼程趕回京城,公子何時啟程。」

    唐夢周略一沉吟,道:「在下意欲三日後動身,但只怕一時間走不了。」

    盛秋霆詫道:「為什麼?」

    唐夢周冷冷一笑,道:「是非纏身,死灰復燃,黃河渡口之事竟又找上了在下,三日來喪生我手底共是十七人。」

    盛秋霆神色一驚。

    只見唐夢周頓了一頓,又道:「盛大人可曾耳聞過江湖中有祝薇華祝夫人此人麼?」

    盛秋霆目露茫然之色,搖首答道:「盛某並無耳聞祝薇華其人。」

    唐夢周微微歎息一聲道:「在下於滇池泛舟與她偶遇,祝夫人雍容華貴,大家風範,禮遇甚周。祝夫人向在下吐露無憂谷主愛女柏月霞實系其親生,後因事與柏春彥反目離去,但母女連心,甚是思念……」

    盛秋霆詫道:「柏春彥竟有此情孽牽纏,聞所未聞,此與公子毫無瓜葛,為何找上你。」

    唐夢周俊面微微一紅,道:「她說愛女無故失蹤,為此四出尋覓竟無絲線索,欲求在下以官府之力相助,在下不願涉身江湖是非,只得虛與委蛇,並未允諾,那知祝夫人竟來了濟南在大隆客棧住下,命使女相請在下敘談,又提起前言,在下言說柏月霞定是找尋柏春彥去了,夫人何必憂慮。

    祝夫人道:『風聞柏春彥潛隱泰山,老身必須前往東嶽一趟,但其女十九不在其父處。』」說著,唐夢周面現無可奈何笑容,接道,「江湖中委實雲詭波譎,捕風捉影,那祝夫人不知為何堅求在下相助……」

    陸宗漢大笑道:「柏月霞武林第一絕色,風華蓋代,美艷天人,祝夫人或是有意尋找一位乘龍快婿。」

    唐夢周玉臉一紅,道:「陸兄說笑。」

    盛秋霆正色道:「盛某認為陸賢弟所言並非無理。」

    唐夢週一搖手掌,道:「此乃題外文章,在下這數日來屢遭可疑江湖人物暗襲,其中必有原因,是以在下欲留此三日查明原委。」

    盛秋霆皺眉道:「公子何不與盛某同行,避免是非纏身。」

    唐夢周冷笑道:「在下向不怕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如真欲無事生非,別怨在下辣手無情。」說時,一緊手指銀箸,自指縫內滲出粉屑及縷縷青煙。

    突然——

    一名捕快走入,望唐夢周行禮道:「公子之計果然收效,小的們已擒住一名匪徒。」

    唐夢周面色一寒,沉聲道:「將他帶入,我要親自問話!」

    那捕快道:「恐不能問話了,匪徒牙縫中預先貯置毒丸,被擒時即咬破毒發,小的雖及時制住穴道延緩毒性侵入心臟,只以毒性太烈,已無法言語了。」

    唐夢周面色一變,霍地立起,道:「匪徒現在何處?」

    「已送入死囚牢內!」  

    唐夢周冷笑道:「走!」舉步向閣外邁去。

    盛秋霆暗暗心驚,與陸宗漢示一眼色,道:「咱們也去瞧瞧!」

    死囚牢潮濕昏暗,一盞孔明燈微弱光芒平添添幾許淒涼氣氛,進門第一間,一個短裝漢子仰橫在地,臉泛靛青,眼鼻口內滲絲絲黑血,面目猙獰恐怖。

    一雙捕快趨迎唐夢周、盛秋霆和陸宗漢三人。

    唐夢週一眼瞥見匪徒毒發情狀,頓了頓足,喝道:「速速埋葬!」轉身之際,瞥見盛秋霆眼中閃過一抹異芒,不禁心內暗暗冷笑。

    臨去之際,又冷笑道:「匪徒已死風聲不可張揚出去,必有同黨探詢,俾使一網打盡。」

    陸宗漢道:「公子查明匪徒來歷麼?」

    唐夢周冷笑道:「如非白衣邪君門下,即是魔宮弟子。」

    盛秋霆搖首歎息道:「武林亂像已萌,各大門派決不致坐視不顧,衛道怯魔,我輩有責,待盛某去京後徐圖設法。」

    唐夢周道:「盛大人交遊極廣,威望海內,必可消弭禍患於無形。」

    盛秋霆捋鬚微笑道:「公子好說,盛某旅邸尚有一位友人相候,夜深寒重,不便打擾,明晨盛某再來晉謁與陸賢弟同行。」

    唐夢周與陸漢宗雙雙送出衙外,盛秋霆登騎奔去。  

    暗中忽掠起兩條黑影,身法極快,疾逾電奔,追蹤盛秋霆去騎,隱入沉沉黑暗中。

    盛秋霆奔抵西城宏升客棧,一片門板虛掩著,門隙入映射出一線燈光,他推門邁入,望也不望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飄然走向內面。

    一矮小黑影已疾逾電閃騰上屋面,疾似狸奴般由天井上穿下隱伏暗處,只見盛秋霆推開一間燈火明亮上房,忽聞一沙沉語聲道:「盛兄回來了!」

    盛秋霆道:「有勞久候,明晨盛某尚須趕往京城,你我早點安睡吧!」

    那人答道:「也好,小弟睏倦欲眠,反正你我同途,有事途中再說吧!」

    房中燈火倏地熄滅,只聽盛秋霆臥下床板吱喳聲響,並長吁一聲,便自沉寂如水。

    矮小黑影形似淡煙般閃落在窗前,傾聽須臾,倏地一鶴沖天而起,疾如電閃望撫署內奔去。

    唐夢周仍自在暖閣內與陸宗漢低聲敘談,一個頭戴風帽小化子掠入閣內。

    小化子拂掉了衣履上雪花,揭下風帽,現出一年約十六七歲,鼻樑挺直,眉目之間逼泛英氣的小化子,稟明追蹤盛秋霆詳情,道:「小化子覺得盛秋霆回至宏升棧後舉動可疑。」

    唐夢周點點頭道:「不錯,小俠請說說看,與在下所猜有無出入。」

    小化子道:「那有一入房中不向友人交談便自入睡之理,此乃大悖常情,小化子如所料不差,室中必另有秘徑通往另處,燈火熄滅之後盛秋霆已由秘徑走出。」

    唐夢周雙眉一剔,讚道:「小俠心思慎密,料事如神,與在下臆料相同,仍請小俠與貴幫高手將宏升棧嚴密監視,僅注意出入可疑之人。」

    小化子道:「就是如此麼?」

    唐夢周含笑道:「我等如採取行動,難免傷亡,老怪並非易與之輩,須知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不能不謹慎從事。」

    小化子道:「遵命!」疾閃而杳。

    陸宗漢低聲道:「如白衣邪君真是盛秋霆化身,那宏升棧內同室所居友人必然是老賊親信心腹,待卑職明日與他們兩人同行時,途中設計誘擒此人。」

    「不可!」唐夢周目露憂慮之色,道,「陸大人千萬不能與盛秋霆同行,恐有性命之憂。」

    陸宗漢聞言面色一變,冷笑道:「諒盛秋霆天大膽子也不敢謀害卑職。」

    唐夢周正色道:「白衣邪君秉性多疑,他必疑心陸大人知道得不少,盛秋霆無須親自出手,回得京去亦必想好一套說詞理由掩飾得天衣無縫。」

    陸宗漢呆得一呆,道:「卑職以為不與他同行反使他起疑。」

    唐夢周冷笑道:「在下已思得一計可瞞過盛秋霆。」伸手一牽,偕同陸宗漢出得暖閣,身影沒入廊廡暗處。

    天色未明,唐夢周匆匆自後院走入內室。

    麥如蘭靨含淺笑迎著,柔聲道:「冷老前輩離去了麼?」

    唐夢周頷首道:「他老人家已離去,一切都安排好了麼?」  

    麥如蘭道:「陸大人此刻痛苦難禁,賤妾實不忍下手。」

    唐夢周道:「若非如此,豈可使盛秋霆深信不疑!」

    忽聞窗外傳來三下脆亮擊掌聲。

    唐夢周面色微變道:「盛秋霆已離店來署途中了。」說罷邁出房去,快步如風,走在前衙箭道上。

    須臾,署外狂風怒雪中傳來急促奔馬蹄聲,盛秋霆已自躍落馬鞍,邁步走入,目睹唐夢周迎著風雪立在箭道上,不禁訝異詫道:「公子似一晚未睡!」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昨晚盛大人離去之後,竟有三名魔宮弟子潛入後園,被在下與陸大人發覺,魔宮門下被追至千佛山下展開激烈拚搏,雖三斃其二,陸大人卻不慎為苗疆淬毒吹弩傷中要害,無法與盛大人同行。」

    盛秋霆大驚失色,道:「陸賢弟傷勢嚴重麼?」

    唐夢周道:「經在下悉心施治,已無大礙,但十天半月內恐無法行動自如。」

    盛秋霆道:「可否容盛某探望!」

    唐夢周道:「自然使得!」與盛秋霆快步走入暖閣。  

    只見陸宗漢擁被呻吟不絕。

    盛秋霆走近榻旁,但見陸宗漢面色蒼白,略呈浮腫,雙目緊閉,回顧唐夢週一眼,低聲道:「傷在何處?」

    唐夢周答道:「肩背及腿彎兩處,在下已點他傷處附近穴道,不使毒性蔓延,內服紫金丹外敷瓊玉膏,但毒性劇烈,施治時已然損及筋絡,必須將毒液拔盡生筋活血不可。」

    盛秋霆輕輕揭開棉被,審明傷處,果然是苗疆吹弩所傷,雖釋胸中疑慮,目中卻閃現一抹失望神光。

    唐夢周立在身後暗暗冷笑。

    盛秋霆突然回面道:「魔宮門下為何向公子尋仇?」

    唐夢周道:「魔宮門下潛入後園意向未明,尋仇二字尚無法斷言。」

    盛秋霆詫道:「拚搏時公子並未喝問來意麼?」

    唐夢周不由朗笑一聲道:「他們悶聲不答,風狂雪湧,黑夜之間,眼力再好也難以分辨對方乃魔宮門下,直至陸大人負傷倒地,從死者裝束上才知是魔宮門下。」

    「尚有一人逃去了麼?」盛秋霆歎息一聲道,「恐後患無窮。」

    唐夢周冷笑道:「此人為在下燕尾鏢所傷,署內四名護衛已奉命追下,逃之必不遠。」說著緊接著又道,「盛大人不可將此風聲洩露出去,以免在下迫不得已捲入是非殺劫中。」

    盛秋霆暗暗心神一剔,忖道:「是啊!自己如能減少一份阻力,即增加一分成功希望。」

    當即答道:「盛某供職大內,自更恐懼捲身武林是非中,稍一不慎,即遭殺身之禍,公子就不鄭重相囑,盛某也要金人三緘其口。」

    唐夢周道:「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盛秋霆道:「陸賢弟未能與盛某同行深以為憾,盛某就此告辭。」

    唐夢周恭送出衙,一面走一面說道:「在下三日後決動身北上,泰山之行只有委婉推卻,京城乃天子腳下,魑魅魍魎諒不敢明目張膽猖獗橫行,在下只有遠離是非一途了。」

    盛秋霆點點頭道:「老弟言之甚是?」登騎疾馳而去。

    遠處皚皚白雪中騰起多條目力難辨灰白人影,看來盛秋霆北京之行已在嚴密監視中,饒是盛秋霆心機狡毒,只因棋差一著落人所算尚懵若無覺。

    宏升客棧外突來了一大批人馬車輛,打著關外錦州天長鏢局旗號、鏢伙、趟子手、鏢頭們個個興高采烈,蜂擁入內,大聲吆叫。

    店小二忙於接待,送茶送酒,招呼廚房送上饅頭牛肉。

    天長鏢局鏢頭共是八人,內中連環鏢程大剛是宏升客棧熟客,店小二自然認識,笑道:「程達官,您老這趟買賣很大吧!鏢局子竟用上八名達官爺。」

    程大剛頷首笑道:「對,讓你猜對了,我等已送至地頭,大夥兒今兒個可得輕鬆一兩日,回到錦州每人賞個千兒八百,足夠老婆孩子痛快過年啦!」

    由於天長鏢局人多,把宏升棧可以住的房間都住滿了,僅剩下一間昨晚盛秋霆所住的已上了鎖。

    程大剛望了店小二一眼,道:「李福,咱們鏢局子人多,擠著住委實不好受,為何將沒人住的上房鎖著。」

    店小二哈腰笑道:「回達官爺的話,這間房也有人住啦,不然小的天大膽子也不敢把門上鎖。」

    程大剛面色一沉,冷笑道:「李輻,你怎忘記咱們是幹那一行的,未上線就摸清了底細,這間房,不錯,程某知道昨晚有二位客官住下,但今兒個他們兩人已赴京城,咱們只住兩天,有什麼貴重物品諒已寄存櫃上,難道咱們算不上熟主顧麼?」

    店小二不禁面紅耳赤,口結舌僵,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旁立一虎背熊腰、豹眉虯鬚鏢師冷笑一聲,一翻右掌叭的一聲大響,震斷了鎖房門大開,邁入房中。

    忽見店主與一瘦長背刀漢子急急奔來,瘦長漢子目中閃現一抹殺機,陰惻惻地一笑道:「就憑天長鏢局就敢強買強住麼!」

    程大剛怒道:「咱們住的是店,給的是房錢,如何可說強買強住!朋友!這間房是你住的麼?」

    瘦長漢子面色鐵沉,道:「不錯!」

    程大剛身後突搶出一名鏢師,放聲大笑道:「朋友,光棍眼中不揉砂子,昨晚住的兩位已離店赴京,並非朋友你,朋友恃強出頭為何?」

    瘦長漢子不禁語塞,獰笑道:「沒什麼?兄弟勒限你等即刻搬出宏升客棧,不然別怨兄弟出手狠辣無情。」

    那名鏢師大怒,喝道:「朋友想動手麼?那行,刀槍無眼非死即傷,朋友得稱稱自己。」

    瘦長漢子怪笑一聲道:「兄弟還不把你們天長鏢局看在眼裡!」霍的拔出肩頭一柄雪亮的鋸齒鋼刀,右腕一振,逼泛森森殺氣。

    敢情瘦長漢子是內家高手。  

    程大剛面色一驚。

    那名鏢師倏地長劍出鞘,出劍奇快,一抹寒星已襲向瘦長漢子「喉結」穴。

    瘦長漢子料不到那毫不起眼的鏢師竟身負曠絕武學,劍勢電奔,自己無法避了開去,更無從封架開去,不由驚叫一聲,仰面就倒。

    劍勢倏沉,劃開了一道五寸許口子,鮮血濺飛,傷中胸側要害,瘦長漢子已痛得昏死過去。

    店主及店小二均嚇得面色如土。

    程大剛面色一沉,喝道:「老四,怎可出手傷人,傷得又重,王二虎,你快將這位朋友搬至後間予他救治。」

    一名趟子手飛身搶出,抱起瘦長漢子掠向側院而去。

    那鏢師收劍輕笑一聲道:「早知他恁地不濟事,小弟也不致施展奪命九劍最具威力的一招了!」

    宏升客棧無疑是白衣邪君設在濟南城一處分舵,但卻是一處無關緊要的分舵,白衣邪君心機慎密,在客棧中安排的人手,店主店伙都身無武功,和普通開客店的並無二樣,不但門中的事茫然無知,而且只聽命一人,即是那瘦長漢子。

    店主忠厚老實,雖然這宏升客棧不是他獨資經營的,卻有兩成股份,利潤極厚,既不是黑店,瘦長漢子偶而一來店,更少有過問店中事務,只在江湖人強暴在店中生事之際出面,所以客棧生意茂盛。

    白衣邪君如此安排,既不惹眼,更不使武林中人注意,可說是極巧妙的一著,但此刻卻顯露出莫大的缺點,無可補救。

    因瘦長漢子乃白衣邪君門下一流的高手,怎料竟傷在天長鏢局一個毫不起眼的鏢師劍下,無異陰溝中翻船。

    瘦長漢子心中明白今日遇上武林頂尖高手,卻苦於動彈不得,但店主店伙武功一竅不通,竟忽略了緊要關鍵,認為瘦長漢子不慎傷在那鏢師的劍下。

    程大剛裝模作樣連騙帶哄的向店主半賠不是,半怒斥責將事平熄了下來。

    王二虎快步走來,道:「程鏢頭,不妨事了,傷不致命,半天便可行動自如,但此刻尚不能動彈,恐創口重裂。」

    程大剛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揮揮手示意店伙準備酒食。

    那劍傷瘦長漢子鏢師轉身邁入房內,兩道銳利眼神巡視房中,須臾,只見他冷冷一笑,察覺在床側一紅漆木櫥是一道暗門屏障。

    搬開衣櫥,現露出一斜砌入口,在微微凸成磚柱內側,由於斜砌的巧妙,更有木櫥為屏,在任何方向下卻不易察覺。

    這鏢師同另鏢師急急閃入,原來是一道復壁,走出十數丈後,仰面忽現天光。

    後隨鏢師驚詫道:「藍大俠,昨晚小叫化判斷的一點不錯,盛秋霆昨晚由此而出的。」

    「此乃一座煙囪,不明之人怎會猜出煙囪是出入通道,不須瞧了,藍某已明就裡,老賊分舵必距宏升客棧極遠,有瘦長漢子在,他自會帶路,我等千萬不可打草驚蛇!」

    兩人迅疾轉返,將木櫥還原,面色平靜如常。

    原來那藍大俠就是武林怪傑七柳閣主人降魔客藍九梅,易作天長鏢局鏢師模樣使人不疑。

    後進偏房內三名鏢伙輪替看守著那瘦長漢子。

    經過半天的時光,瘦長漢子傷痛已平,但仍疲軟無力,躺在榻上心懷怨毒,只見一雙鏢伙對坐酌飲言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不禁出聲道:「朋友,兄弟一事不明可否見告。」

    一名鏢伙放下酒杯,笑道:「尊駕不可多說話,恐傷口進裂,咱們藍鏢頭因一時之憤劍傷了尊駕,尚在愧恨內疚,尊駕再將息個半天一夜也就不礙事可行動自如了。」

    瘦長漢子點點頭道:「兄弟自知已死不了,說話無妨,想不到貴局網羅武功高強的高手令人難解。」言下極為不忿。

    那鏢伙哈哈大笑道:「尊駕話中涵意我極為明白,但釁由尊駕而起,怨不得咱們鏢局,人多不夠住,擠在一處似嫌不舒適,那有出門人不講究舒服的,空著一間上房竟鎖著不叫人住,讓人憋在心裡怪難受的………」

    瘦長漢子聞言雙眉一皺,笑道:「朋友,兄弟不是說這。」

    鏢伙搖手笑道:「別忙,我話沒說完,俗語道得好,相罵無好言,相打無好拳,咱們都是江湖中廝混為生,動劍使刀,鬥嘴損口本司空見慣常事,我雖是一名鏢伙,武功不濟,卻見多識廣,尊駕顯然為內家高手,但忒小看了天長鏢局,認為天長鏢局的鏢師均是泛常不堪一擊之輩,殊不知藍鏢頭武功曠絕,來頭更大。」

    「藍鏢頭!」瘦長漢子詫道,「藍字是怎麼寫法?」

    「藍天白雲的藍!」鏢伙答道,「尊駕曾耳聞武林中有一藍九梅大俠麼?」

    「降魔客藍九梅!」

    「不錯!」鏢伙揚眉傲然一笑,道:「咱們藍鏢頭就是藍大俠嫡侄兒,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尊駕敗在藍鏢頭手下有什麼不心服的。」

    瘦長漢子不禁一怔道:「原來是藍大俠的侄兒,弟兄敗得心服。」言畢緩緩閉上雙目。

    鏢伙也不理他,仍自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午後,程大剛及那自稱降魔客藍九梅侄兒先後探望瘦長漢子數次並致歉忱。

    薄暮時分,天長鏢局紛紛外出尋歡作樂,宏升客棧僅留下數名老年鏢伙擲骰為戲。

    瘦長漢子只覺傷勢已無礙,離榻而起,走出宏升客棧,冒著洶湧風雪身影沒入暮色沉沉中。

    他身後竟尾隨著條灰白人影,身形疾閃,如同鬼魅。

    只見瘦長漢子出得城外,跨入一幢道觀,迎面殿廡下立著一個頭戴九梁冠,稜眼鷹鼻面目陰冷的老道,森森一笑道:「鄒施主往何處去了?貧道等人等候多時,門主已有密諭到來,命速搬出趕往燕山分堂。」

    驀地——

    忽聞一聲陰惻惻冷笑,笑聲不高,卻懾人心魄,令人不寒而慄。

    老道與瘦長漢子不禁面色大變。

    循聲望去,只見一白眉白鬚背劍老者,身著一件灰白長衫,眼中精芒電射,低聲喝道:

    「你等門主現在何處?他可是白衣邪君麼?」  

    瘦長漢子大喝道:「閣下是追蹤鄒某而來的麼?」

    老者陰陰一笑道:「你錯了,老夫已尋覓你們門主甚多天了?偶在城外發現你形蹤鬼祟,不覺暗隨而來,果然聽得你兩談話,已證實老夫胸中之疑不錯。」

    瘦長漢子原也疑白鬚老者系天長鏢局羽黨,聞言不由心中大寬。

    老道冷森森一笑道:「施主請明言見告來歷,等候門主為了何故?」

    白鬚老者道:「兩位諒對天魔宮必有耳聞,老夫乃魔宮勾魂使者,魔宮與貴門主勢不兩立,是以兩位莫怨老夫心辣手黑。」說時迅疾拔劍出鞘。

    寒星一點,疾逾電奔。

    瘦長漢子瞧出銀鬚老者劍勢與宏升客棧所遇降魔客藍九梅侄兒劍招如出一轍,不禁面色慘變,道:「閣下莫非就是……」

    言尚未了,劍芒已洞穿咽喉,慘-半聲,已自仰身橫屍倒在雪地,如泉鮮血飛噴而出。

    老道不禁心神猛駭,殿中突撲出七八條身影。

    觀外一株巨干之上忽射下一蓬銀芒飛針,撲出匪徒立發出悶-,三條身影僕栽在雪地。

    只聽一聲哈哈大笑,五條人影飛疾如鷹隼電瀉飛落,迎著匪徒截住搏鬥。

    此刻,白鬚老者劍勢倏斜,一點寒芒飛向老道胸前七坎死穴。

    老道心神一震,一件道袍突鼓脹隆起,無形罡-已運護全身,叮的一聲,將攻來長劍震得彈了開去。

    銀鬚老者不由呵呵大笑道:「瞧你不出,還有點道行。」劍勢一變,力劈華山砍下,夾著一片潮湧勁風,劍勢宛然石破天驚,蟄龍撼山。

    一劍擊實在佈滿罡-道袍上,彭的一聲,老道身形踉蹌倒出數步,內腑已受重傷,哇的吐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白如紙。

    一襲道袍立時如洩了氣的氣球般偃了下去。

    銀鬚老者呵呵大笑道:「觀主火候究竟差了一點,不堪老夫一擊,老夫要得罪了。」

    老道聞言不禁膽寒魂飛,猛萌逃念。

    劍飆疾閃,老道一隻右臂已應劍墮地,倏見劍勢突變,化作三點寒星飛落在道者身上,轟然倒在雪中昏死過去。

    其餘匪徒紛紛就殲,屍體狼藉在地。

    銀鬚老者喝道:「走!」

    身形如魅,瞬即杳入一片漆黑夜色中。

    不知多少時候,老道忽悠悠醒轉,身上已積著一層厚厚的積雪,風寒砭骨,右肩斷處痛徹心睥,忍不住呻吟出聲,只見眼前一片漆黑,昏死過去約莫已有二個時辰。

    老道但覺右肩斷處仍繼續溢血,掙扎坐起,試運真氣封住穴道,真氣運行無阻,止住行血外溢,暗暗歎息道:「僥倖!」

    他認為銀鬚老者只道自己在劍下喪生,並未審視才能免去一死。

    老道功力深厚,倏地彈身立起,如箭離弦般掠入殿內,燃著了燈火,映現出他孤寂的身影,目中迸射怨毒怒光,頓了頓足道:「貧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迅疾走入靜室中服下三顆靈丹,換了一襲道袍,帶了隨身之物棄觀離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大隆客棧內兩個店伙蹲坐著,面前燒著一隻木架火盆,薪炭熾旺,店門已然拴好,仍禁不住外面狂風撼動得格格作響。

    一個店伙搓搓手道:「好冷!」拿起火鉗添加了兩塊薪炭撥動一下盆邊熱灰。

    灰內正煨著兩隻紅薯,熱香四溢,那店伙笑了笑,-起一人一隻。

    另一店伙撕剝了皮,呈現出紅亮薯肉咬了兩口,嚼食著道:「天已交三鼓,外面風狂雪濃,該沒人來了,我等食完也該睡啦。」

    正說之間,店外傳來奔馬聲響,繼又響起宏亮吆喝聲道:「客官,大隆客棧到了。」

    一個店伙慌忙站起,扳開門拴,撲面輕風掠得身形踉蹌退後,只見一頭戴小帽,面色紅潤,濃眉黑鬚老者跨了進來,一輛馬車奔馳離去門前。

    這人穿著華麗,藍黑織緞皮袍,外罩貂皮短襖,手提著一長形包袱,年歲不算大,約莫四旬六七年歲,濃黑長眉披拂幾乎掩蔽了雙目,氣度不凡。

    一雙店伙關好了大門,道:「小的帶路,您老請。」

    那人鼻中濃哼一聲,隨著一店伙走入,另一店伙忙道:「您老要否酒食,小的去廚下送來。」

    「有什麼現成的趕快送來,這麼晚用不著你們再招呼,自去睡吧!」那人隨手取出一錠白銀,接道:「寄存櫃上,我要打住三四天。」

    店伙接過謝了一聲,急急往廚下而去。  

    那人隨著店伙進入一間寬敞潔淨上房,道:「好,就是這間吧!」

    片刻,另一店伙送入一壺暖酒,兩盆菜餚一大碗羊肉泡喂,躬身退出。

    後院燈燭明亮如晝,祝夫人與四婢仍自未睡,圍爐低語,燕春道:「夜深了,夫人請睡吧!」

    祝夫人幽幽發出一聲歎息道:「我這幾晚從未好好睡過,心中老是惦念霞兒!」

    燕春道:「夫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老賊已被孫老前輩嚇得遠遁無蹤,奇毒禁制已被解開,唐公子說柏姑娘定無凶危,夫人你太多慮了。」

    祝夫人道:「唐公子言說他今晚定來大隆客棧,他乃一諾千金謙誠君子,不會不來,但時逾三更未至,莫非另遇變故不成,為此懸心不下……」

    忽聞窗外簷下起了落足微聲,祝夫人不禁一怔,傾聽須臾,面色一變,道:「什麼人!」素手疾揚,一線寒芒電飛射出,穿過窗紙打去。

    只聽一聲冷笑道:「不問情由,就敢出手,如非老朽豈不是傷在暗器之下!」啪的一聲大響,震開了窗門,一條身影掠入,落地悄然無聲。

    祝夫人定睛望去,只見來人身穿皮袍,外罩貂襖,長眉蔽目,面色紅潤,頷下三繒短鬚,肩披一柄帶鞘鋼刀,氣度威嚴。

    燕春喝叱一聲,二指疾向來人「天突」穴點去。  

    來人目蘊怒光,右掌一招「柳絮迎風」斜拂而出。

    祝夫人瞧出來人掌式神奇莫測,疾右腕一翻,將燕春撞得倒退兩步,喝道:「燕春,不可胡亂出手!」說著目凝來人,「閣下請示來歷?深夜闖入老身所居為了何故!」

    「在下姓賈!」那人目光一直望著祝夫人,道:「冒昧造訪,自然有重大事故,請屏退四婢,容在下詳告一切。」

    祝夫人道:「四婢俱是老身心腹人,但說無妨,閣下請坐!」

    來人望門側一把太師椅坐了下來,嘴角泛出一絲笑意。

    祝夫人突面色一變,寒如嚴霜。冷笑道:「原來是你!」

    四婢眸中突泛迷惘之色。

    賈姓中年人微笑道:「不錯,夫人眼力好厲害,居然能瞧出老朽?」

    祝夫人冷笑道:「你就是燒化成灰,我也能認得出來是你!」

    賈姓中年人微微一笑道:「你我多年不見,何必唇槍舌劍,一見面便不愉快。」

    祝夫人面寒如霜,右掌一伸,道:「拿來!」

    賈姓中年人不禁一愕,道:「拿什麼來?」

    祝夫人寒聲道:「拿我女兒來!」  

    賈姓中年人莞-一笑,道:「老朽來的就是為了這個,我不問夫人,夫人倒問起老朽來了。」

    四婢恍然悟出來人正是無憂谷主萬勝刀柏春彥。

    只見祝夫人道:「你我分手後,女兒一直歸你撫育,住在無憂谷內,一旦無故失蹤,不明去跡,我不問你問那個。」

    柏春彥微笑道:「夫人不可作違心之論,霞兒雖住在無憂谷內,但夫人每月均暗中探望霞兒,以為老朽不知道麼?母女天性,尤其霞兒大了,女兒家的事許多老朽不便過問,夫人莫以為老朽對霞兒冷漠無情。」

    祝夫人冷笑道:「你說得倒也好聽,你向春秋隱者借取紫電劍,為何派遣霞兒前往,又何故風聲外洩,萬一霞兒喪命凶邪之手,你雖百死也難贖罪愆。」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此乃黑天冤屈,借劍之事父女已商妥如何行事,殊不知顏鴻慶心生叛異,事前老朽又不知,待霞兒行至中途時老朽才得知,老朽正功行在緊要關頭,無法分身莫可補救,天幸霞兒安然無恙,但不知為何紫電劍會落在摩雲神爪孫道元身上。」

    祝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來此就是為了這事麼?」

    柏春彥道:「主要是向夫人問霞兒下落,夫人絕不可能不知道?」

    祝夫人搖首答道:「不知!」

    柏春彥呆了一呆,道:「夫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祝夫人斬釘截鐵答道,「你問了這麼多,讓我問幾句話好麼?」

    柏春彥道:「自然可以。」

    祝夫人道:「你最近所作所為,故予人莫測高深之感,莫非有為惡武林之意。」

    柏春彥不禁一怔道:「夫人,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祝夫人冷笑道:「你還是正人君子麼?」

    柏春彥長歎一聲,道:「事實未至水落石出之際,老朽不願多事辯白,但有一點夫人須知道,老朽急於到手紫電劍為制止武林即將發生前所未有之浩劫。」

    祝夫人冷笑道:「就算你有此心意,但我最知你心性為人……」

    柏春彥手掌一擺,道:「你我莫再提起當年之事,徒招不愉,希望夫人能告訴老朽當日霞兒失劍經過。」

    祝夫人正色道:「我從未與霞兒見面,霞兒也不知有我這母親,我如何知道詳情?」

    柏春彥目中充滿一片迷霧,喃喃自語道:「這就奇怪了……」

    忽聞院中響起陰沉語聲道:「君上有命,祝薇華出見。」

    祝薇華聞聲面色大變,眸中射出兩道寒光。  

    柏春彥道:「誰?」

    祝夫人面色冷漠如冰道:「這你不要管!」身形緩緩走去。

    四婢迅疾跟著祝薇華身後走出。

    只見燈影搖曳下映著一頭大如斗,環眼燕頷老者手持一根木杖怪人立在漫空飛雪下,嘴角泛出一絲冷森笑意。

    祝夫人面色平靜,淡淡一笑道:「區護法,你能找到我可算難能可貴,我兩年前就鄭重宣佈退出貴門了。」

    環眼老者冷笑道:「祝薇華,你這是一廂情願,君上應允了麼?」

    祝夫人道:「我並非賣身投靠。」

    環眼老者放聲狂笑道:「但也不能由你要來則來,要去則去,君上有命,你若不返本門,即予自絕。」

    柏春彥立在春燕之後,聞聲橫跨而出,冷笑道:「她自絕不自絕這也由得你麼?」說時,刀光閃了一閃,拔刀還鞘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

    環眼老者瞪目蘊怒,卻未說話,但軀體栽僕在雪地中;忽中裂成兩半,鮮血泉湧溢出。

    祝薇華面色一變,道:「你的刀法又精進不少,卻為我帶來一場殺身危難,你走吧,算是你我今晚未相見一般!」說著揮了揮手。

    柏春彥面色肅然道:「這是驅客令麼?」

    「不錯!」

    柏春彥目中泛出一抹異樣光芒,道:「老朽知道夫人有所隱瞞,但願夫人不要後悔。」言罷身形沖天而起,一閃即杳。

    祝薇華面色慘淡,道:「燕春將化骨散把屍體化掉。」轉過身去,走向房內。

    片刻,四婢走入,只見祝薇華坐在榻上,似在沉思,不由面面相覦,想不出用什麼言語勸慰夫人。

    燕春忽柔聲道:「夫人,您也該睡了。」

    祝薇華淡淡一笑道:「我能睡著麼?你們睡吧!」

    四婢同聲道:「婢子們不睏。」

    祝薇華長歎一聲,道:「好,我睡!」身形側臥而下。

    燕春知夫人體貼她們,異常感動,心頭有很多話雖須向夫人問明,卻只好悶住……

    「叭」的一聲微響,一團白球般物由穿破窗紙疾飛而入墮地。

    燕春不禁一怔,伸手拾起,見是白紙揉成一束紙團。

    祝夫人矍然翻身站了起來,接過就著燈光之下展開一瞧,上書麻麻密密蠅頭小楷,詳視了一遍,不禁綻開笑容,胸中一塊大石方始消釋,忙遞與四婢示意看完即用火燒燬,以免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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