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與神丐奚子彤猶未抵達汴梁,即聽傳聞古吹台下一夜之間死去少林僧人不少,死狀每人俱是一樣,兩隻黑煞釘深嵌入目。
更令人驚駭的就是那些僧屍中竟有十五具黑煞黨徒斃命其內,死狀與少林群僧並無不同。
這情形本足令人驚疑紛紜,莫衷其是,黑煞黨徒怎會自己亦中上黑煞釘,但足資澄清這一天陰霾的是古吹台壁上留下墨瀋淋漓的筆跡。
雲這群少林門下均非清修之僧,為黑煞門中內奸包藏禍心隱匿在少林寺內,自己既在少林得手「諸天佛法真詮」,是以代為殲除略表寸心。
何況自己亦與黑煞門中有不共戴天之仇。壁上並未落款,只繪下一隻巨大黑鷹。
愈近汴梁,傳說愈甚其詞,言人人殊,跡近不經。
神丐奚子彤笑道:「老弟,真是你所說的鷹神徐拜庭所為麼?」利,幸遇上太極八掌淳於靈等不甘為惡,經他們暗助終底於成。
古吹台所為實在是鷹神徐拜庭,他與在下先後起程,依計而行,此事縱有穿插附會,誇入其詞之處,但決非空穴來風,我等抵達汴梁時便知詳情。」
兩人一勁的奔掠如飛。
須臾,雄偉高聳的城樓,龍蛇蜿蜒城堞隱隱可見。
春在汴梁風沙特多,郊外偶或點綴有數處蔥綠外,余均為一片黃澄澄的沙丘,一陣風刮起,只見黃塵漫漫,迷人眼目。
兩人鼓風而行,先不入城逕去小南門外古吹台。
古吹台一片荒涼,台下黃沙滾滾,四無人煙,兩人拾級而上,赫然見得壁上字跡果如傳言,不禁相視一笑。
忽見沈謙面目一變,疾如電射撲向壁後,兩手拾指帶起銳嘯風聲。
突從壁後一條身影衝霄而起。
忽聽一聲低喝道:「老弟,是我。」似一隻巨鷹般瀉落於古吹台下。
沈謙聞言一怔,撤掌回躍,與神丐奚子彤穿空飛起,疾飄落在那人身前。
那人一張紅臉,濃眉豹睛,頷下濃須飄拂,身形極是魁偉。
只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弟,愚兄料定你必然來此,所以在此守候,只苦了愚兄食宿均隱在塔內。」
說話時,目光不住地打量神丐。
沈謙笑道:「神丐,在下與你引見二這位就是……」
說至此,壓低著嗓子道:「鷹神徐拜庭徐前輩。」
神丐奚子彤不禁一愕,抱拳說道:「幸會!」目光如電落在徐拜庭兩隻手臂上。
沈謙見狀不禁一笑,道:「徐兄,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邋遢神丐奚子彤。」
徐拜庭不禁哦了一聲,肅然一揖至地道:「神丐威名當年傳誦江湖,在下神仰已久,今日得見真是有幸。」
奚子彤軒眉一笑道:「當著沈老弟面前,你我大可免掉這些繁文俗套,倒是徐兄一點不似傳說模樣。」
徐拜庭笑了一笑,道:「神丐不愧神目加電,一絲之微也被察覺,說來話長,徐某先到忝為地主,意欲作一個小東道,請二位去鼓樓旁馬豫興,一嘗名餚燒雞、童子雞,還有馬豫興的荷葉青陳酒亦是佳晶,邊吃邊談,兩位意下如何?」
奚子彤最是嘴饞,一聞有酒有雞,喜笑顏開,連聲道好不絕。
於是三人同向汴梁城中馳去。
鼓樓大街行人絡繹不絕,繁華鼎沸,車水馬龍。
馬豫興樓上一間雅室,奚子彤、徐拜庭以及沈謙三人,正在杯酒淺飲聚談。
只聽徐拜庭微微一笑,道:「神丐,徐某先解開你胸中疑結,我如今兩臂完好如初,是得一位神醫之助,先予徐某接一假臂。
假臂外表雖然逼真?但使用起來便可看出其偽,最後那位神醫精研配合一種髓膏有成,截下一隻惡人手臂,與徐某續上,為時三日,血行髓生,筋連骨合,宛如天生一般。」
奚子彤神色大驚,道:「此人醫術神乎其技,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忽地目珠一轉,向沈謙道:「老化子忽想起一事,鎖雲崖下刖足老人倘能尋獲,求此神醫接上兩足,於我等大有助益。」
沈謙道:「在下亦是為此而去,但願能找上他,續上斷足毫無問題,就地可以續上雙足。」
奚子彤兩眼發楞,呆得一呆,道:「老弟,莫非此位神醫就是你麼?」
沈謙莫測高深的一笑,道:「到時前輩就知,法不傳六耳,且讓神丐急上一急,不過在下並非那位華陀聖手。」
奚子彤笑罵了聲,也不再追問。
徐拜庭笑道:「神丐,你有所不知,我這位沈老弟,就是那位華陀聖手之愛婿,身上帶有接骨髓膏。」
奚子彤又飲了一口酒,瞪目罵道:「老化子才懶得去管你們的閒事,還是先填飽了五臟廟要緊。」
說著伸手掣起一隻燒雞腿塞入口中大聲咀嚼。
沈謙望了奚子彤一眼,移注在徐拜庭身上,低聲說道:「黑煞黨徒尚未放過你,亟需尋覓你的蹤跡,聽說徐兄叛離之時盜走一物與翠玉如意大有關連……」
徐拜庭接口道:「那是一顆黯無光-,直徑盈寸之蚌珠。」
說時一笑,又道:「徐某為了偵知黑煞令主來歷形象,深入他的內寢,在他床頭一隻藏珍匣內信手拿起此珠,只匆匆看了一眼,不料門外突起了步履聲。
徐某帶珠掠出窗外,驚鍾大作,徐某倉惶逃離,實在不知這顆寶珠與翠玉如意大有關連,現此珠暫寄於蕭姑娘處。」
沈謙沉忖須臾,道:「在下必將翠玉如意到手,揭開其中奧秘。」
奚子彤滿嘴油污接口道:「未必如此容易,匡瑞生為蒙面女俠約去九宮山,目的就是在翠玉如意。」
徐拜庭不禁茫然,追問沈謙。
沈謙於是將在少室退除三路夾犯強敵的前因後果,連神丐在黃山斷魂谷所見所聞,一併說出。
徐拜庭聞言目光發怔,喃喃自語道:「匡瑞生……蒙面少女。」
有頃,忽地雙手重擊了一下,道:「是了,昨晚徐某在繁塔中潛身,四鼓時分風沙漫天,月色昏黃,古吹台下鬼魅幢幢疾掠而夾十數身影。
他們停留約莫半個時辰,隨風飄來語聲道:『少令主,九宮十日之約決意單獨一人前去麼?屬下猜測這賤婢心懷叵測,少令主凶險重重,不如屬下等也去。』
一人搖首道:『武林之事,最是雲詭波譎,汝虞我詐,此事我已有安排,她未必不墜入我所算。』
說罷朗聲哈哈一笑,又道:『目前叛徒形跡已明,『諸天佛法真詮』也在叛徒手中,如我所料不錯,這賤婢早與叛徒約好在汴梁會面,以便叛徒將『諸天佛法真詮』交與她的手中。她們一干人等尚未離開汴梁,你等立即展開搜索,發現形蹤速報我知,打鐵要趁熱,或可省除九宮一行。』
一霎那間,十數條人影紛紛作鳥獸敦,向不同方位奔去無蹤。
他們一離去,立即又有七八條人影電疾飄風向古吹台下掠至,其中有一少女,面蒙紗巾,彷彿甚美。
只聽她道:『他違背口頭承諾,我要叫他知道姑娘的厲害。』
說時,向古吹台四周掃視了一眼,冷笑道:『這片黃土正好作為他那無惡不作的黨羽埋身之所,明晚三更管叫他們自行投到。』
話落,羅袖一拂,七八條人影穿空斜飛而去,去勢電疾,瞬眼便杳失身形。」
徐拜庭說至此處,哈哈笑道:「兩撥江湖人物突如其來,又鬼魅離去,搞得個徐某頭暈腦脹,莫明所以,認為是普通江湖恩怨,也不再去思考。
如今經沈老弟這麼一說恍然大悟,徐某就是所謂之叛徒,兩撥江湖人物亦即為老弟在少室所見。」
沈謙眼中一亮,道:「在下意欲今晚三更,獨自前往古吹台一行。」
神丐奚子彤瞇著眼一笑,向徐拜庭道:「極妙,我倆就在客店裡痛飲美酒,大快朵頤如何?少年男女之事,老不死最好不要參加,免得討厭。」
沈謙聽出神丐語中有物,不禁面上一紅,心知越辯越糟,索性不理他。
酒醉飯飽,三人結帳離座,白日無事,三人不避形跡將汴梁名勝古跡、龍亭、鐵塔、相國寺遊玩了一遍。
神丐奚子彤著名的老饕,每至一處必嘗試本地特產名味,諸如黃河鯉魚、免肉、鹹牛羊肉糕,相國寺中的蔥油餅。
口口 口口 口口
古吹台,為春秋樂正師曠吹律處,又名禹王台。
上祀大禹,台高二丈餘,周約一百二十步,拾級而上,平台之後有一椽兩屋,孤懸其處,不勝荒涼。
二更時分,風沙瀰漫中沈謙身影在禹王台祠屋上一晃,迅即一塌,平伏在屋面上凝視守候。
月色昏黃,星光暗淡。
盈耳一片沙沙聲,黃塵在地面上翻捲騰舞,又漫上半空,一陣一陣緊接著,無盡無休。
遠處散亂植立著十數株桑梓迎風舞動。
宛如猙獰惡鬼張牙舞爪,不時傳來一聲兩聲低沉悠長的梟鳴狼-,卻又似由人喉中而發。
眼前情景分外顯得陰森恐怖,如存身在鬼域。
饒是沈謙膽大,也禁不住泛出幾分寒意。
隨風傳來汴梁城中鼓樓響起三鼓聲音,緊而且密,低沉淒涼,沈謙心內不由自主地一陣緊張。
突然天外遠處飄來一聲長嘯。
嘯聲回播雲空,尖銳刺耳,令人手骨悚然。
只見一條黑影流星電奔般疾掠而來,一至禹王台磚級下猛剎身形停住,兩眼逼射在第一層磚級上。
沈謙暗中窺見,不禁疑雲滿腹,暗道:「這人舉動使人不可理解,莫非磚級上有什麼異徽,引起這人疑竇?」
但見那人身形蹲下尋視了磚石一眼,猛然仰首上視。
沈謙見狀不禁一震。
那人喉中發出一聲淒厲慘不忍聞的-叫,仰面翻跌倒地,轉眼形銷骨化,成為一灘黃水,滲入黃沙中消失不見。
地面上留下了一身黑衣勁裝襪履及一柄帶鞘朴刀。
沈謙瞧得清晰異常,心神陡地猛震。
他暗忖道:「這人分明受了暗算,但不知施展暗算之人藏身何處,不要是匿隱在那禹王台下吧?」
心中驚疑不止,知道此事尚在開始,演變到後不知要慘酷至如何田地,死者定是黑煞黨徒,理該遭報,於是靜難事態發展,按捺不動。
一陣狂風捲起,將死者衣履吹揚上半空,風送飛舞,飄落遠處,磚級之下仍是原樣,一絲可疑痕跡均未留下,連兵刃均埋沒在黃沙之下。
沈謙不禁讚歎,心說:「蒙面少女心計之高委實罕見罕聞,天時變化,地形選擇,無不落在地周詳慮算之中,看來此女亦是個才智非常,學博古今之巾幗紅粉……」
想至此處,突見一條黑影,在昏月淡星,黃塵漫漫中現出,由遠至近,如飛疾奔而來。
這人竟審慎異常,先不至禹王台下,只環台四周遠近巡視了遍,見毫無異狀,雙肩一振,疾躍在禹王台磚級下低目垂視。
只見他搖了搖首,身形緩緩蹲下。
仍與前面死者一模一樣,仰視之際張嘴發出一聲狂-,倒地形銷骨化,衣履狂風捲出老遠,積沙掩埋無跡……
四鼓方過,十數黑煞黨徒悉數自行投到送命。
沈謙直瞧得毛骨悚然,禹王台下更顯得陰風慘慘,宛如黃沙地獄。
四更二點,一條身形疾逾飄風般落在禹王台上,正是那綠衫少年,黑煞令主之愛子匡瑞生。
匡瑞生疾掠在廟柱下目注廊柱,忽然面目疾變,飛躍在禹王台下,迅出一掌打向台下黃沙。
掌力推勁無比,捲起一大片黃塵。
沙中積埋十數死者的兵刃帶飛而出,落地鏗然有聲。
匡瑞生目力銳利,一眼即瞧出正是隨身死黨的兵刃。
不禁臉上湧起了一片悲憤之色,怨毒的目光懾人心神,鋼牙猛銼後,仰首發出憤極狂厲的陰笑。
突聞這夙夜風飄來一陣銀鈴悅耳的嬌笑。
匡瑞生呆得一呆,猛地身形疾射而出,循聲撲去。
沈謙這時也一躍而起,凌空瀉落,一沾又起,奔雷彈射追向匡瑞生身後。
西月昏黃下,只見一條嬌小婀娜身形在前劃空電閃奔去。
愈追愈見荒涼,在一處丘陵斜坡上現出一座孤零的道觀。
道觀之外,散植著多株合抱聳干,散枝濃葉的桑樹,迎風瑟瑟搖舞作響。
婀娜身形只晃得一晃,便失去蹤影,匡瑞生哼得一聲,箭矢離弦般逕向道觀之前掠過去。
突聞銀鈴語聲傳來道:「你的膽勇豪氣真是令人欽佩,如依得我就不會跟來!」
匡瑞生不禁一怔,迅疾停步。
抬目望去,只見蒙面白衣少女立在道觀門首,衣裙飄飄,輕抬皓腕掠理著吹亂了的雲發。
那種神態,簡直不似心如蛇蠍的女羅剎,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嫻婉溫靜女性的柔媚。
匡瑞生先前一股悲憤怨氣瞬眼之間全都消洩,不禁看得怔怔出神。
蒙面少女噗嗤一笑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匡瑞生似由夢中回醒,一陣燥熱飛上雙頰。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姑娘留言宣召,在下怎敢不來?」
少女輕笑一聲道:「你倒很聽話!」笑聲中隱含澈骨冰寒。
匡瑞生緊接著問道:「姑娘為何將在下的屬下悉數屠戮?」
少女冷冷說道:「這是你違背了在少林寺前既定的承諾,輕易洩露,姑娘為了滅口不得不爾,過失盡在於你豈能怨我。」
匡瑞生不禁一怔,倏而發出朗笑道:「看來姑娘還比我黑煞門中更要厲害毒辣,本門凡心存異心或走漏機密者一律處死不赦,姑娘是否有意爭-武林,處處表現卻較我黑煞門中遠勝一籌。」
少女冷冷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知道就好了。」
匡瑞生眼珠一轉,微笑道:「這事過錯既屬於在下,多談無益,江湖是非,強存弱亡,乃為天經地義的事,怨不得姑娘心狠手辣,換了在下也是一般,不過在下想要問明一點,本門叛徒是否投效姑娘麾下?」
少女答道:「你是說鷹神徐拜庭麼?不錯,他是投在我門下效力,像他如此心性不穩,見異思遷之人,終必離叛,目前對於我已失去利用價值。」
匡瑞生朗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準定去九宮山鐵雲崖了,姑娘,武林中不容雙雄並存,日後姑娘恐會後悔莫及。
叛徒與姑娘連續屠戮我黑煞門中多人,縱然在下有心寬恕,但家父未必能夠放得過姑娘
!」
少女格格—聲嬌笑道:「姑娘若懼你黑煞門,怎敢露面江湖互爭-局,目前武林群雄迭崛興,宛如雨後春筍,你我未必即可如意。
你們黑煞門二次出世,已呈強弩之末,斜陽傍西,好景已經不常,你還自說自誇做什麼
?」
匡瑞生不禁嘿然變色,半晌,強作微笑道:「凡事不可逆料,在下亦不好強辯,來日方長,究竟武林是誰的天下但願你我尚可得見。」
說時,抱拳一揖道:「九宮山再拜謁芳顏,恕在下告辭了。」
話落颼地一鶴沖天拔起六七丈高下,半空中疾挫腰捲身,猛然四肢一舒,凌空電射落在十數丈外,墊步聳腰一沾而起。
幾個起落,已消失在風沙漫漫中……
蒙面少女皓腕徐抬慢理雲鬢,徐徐仰起螓首望著一株桑樹之上,吐出銀鈴語聲道:「都讓你聽見了,你還躲在樹上做什麼?」
濃翳密葉中突飄出一聲清朗哈哈笑聲,一條身影倏地掠出,疾如鷹隼落在蒙面少女的身前。
來人正是沈謙,臉上現出迷人的微笑,一對星目逼視在少女蒙面紗巾上,道:「姑娘,別來無恙?」
蒙面少女不知怎地,一見上沈謙,由不住小鹿撞胸,怦怦跳躍。
只見她嬌靨霞生,佯嗔著道:「你隱在暗處窺探姑娘隱秘,可是想與姑娘為敵麼?」
沈謙微笑道:「在下只是適逢其會而已,並不是有意與姑娘為難,姑娘留連汴梁,還不是為了要偵知鷹神徐拜庭的下落,在下亦是如此,但是彼此的目的又各不相同……」
蒙面少女似怔得一怔,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沈謙不置即答,只注目在少女蒙面紗巾上。
須臾,微笑了笑,道:「姑娘,你必須要蒙面麼?在下心想彼此風萍相聚,總算有緣,何必相對索然無味?」
少女忽地一聲格格嬌笑,徐抬皓腕,纖指一收將紗巾緩緩揭下,露出明眸皓齒,風華絕代的面龐,眸中秋水隱泛情意。
只見少女又嫣然一笑,吐聲鶯囀道:「現在你總該滿意了,天下男人都是一丘之貉,你也不例外。」
沈謙忽地心神一震,搖首笑道:「愛美出於天性,在下也是凡夫俗子,何能例外,難道姑娘習慣於孤芳自賞麼?」
少女凝眸深深望了沈謙一眼,只覺怦然惆悵有感,孤芳自賞,在她來說是最適宜恰當不過了。
她有生以來從未動過真情,如有也是惺惺做假,她不知為何會讓沈謙翩翩秀逸丰神所吸引,自嵩山-匆一別,沈謙音容笑貌卻深印心坎上,拂拭不去。
於今再度覿面相對,更是芳心難以自己。
她低喟了一聲,柔聲答道:「既屬風萍偶聚,這些話都是無關宏旨。」說時面色一正,又道:「你是急需訪覓黑煞門中叛徒徐拜庭,目的何在?」
沈謙道:「事關血海大仇,欲在叛徒身上找出殺父仇人蹤跡。」
少女目光一愕,點點頭道:「大概令尊之死也與黑煞門中有關,我不瞞你,鷹神徐拜庭我並不知其人行蹤,但願我的心意不要落空,在短短時日內可偵出徐拜庭下落,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謙暗暗心笑,莊容答道:「但願如此,在下當永銘五內。」
少女忽展顏一笑道:「我料你必去九宮山鎖雲崖一行。」
沈謙心神不由猛震,大感驚駭,道:「姑娘你據何而知?」
少女笑道:「我計誘匡瑞生俱為你偵知,好奇心動你萬難不去窺探,你不去還好,若遇凶危恕我愛莫能助。」
說時人已飄空而起,盤落身形已翻越道觀杳然。
沈謙本認為她已經知道自己欲去鎖雲崖下尋覓刖足老叟之事,胸頭驚疑暗駭,此時聽她如此說,心才一落。
見她離去,眼珠一轉,疾然潛龍升天而起,電越道觀屋脊。
凌空目光四巡,風沙蒼茫中那有少女身影?
疾沉落地,不禁一怔,暗道:「那有這麼快的身法?自己與她前後拔起之差不過一瞬,不信她能在轉瞬間遠出逃過我眼目之下。」
他腦中思念電轉,此女之去突然無蹤是何等離奇之事?
一剎那間,他已求得解答。
但見他長歎一聲,目凝莽莽無休風沙遠處,負手卓立低吟道:
「粉艷明,
秋水盈,
柳樣織柔花樣輕,笑前雙靨生。
寒江平,
江櫓鳴,
誰道潮溝非遠行,回頭千里情。」
這闋「長相思」的是寄情佳作,歌來纏綿悱惻。
沈謙歌罷,一臉黯然神傷之色,緩緩轉過身形行雲流水般飄然走去。
蒙面少女雖美,但沈謙卻非愛色之徒,他歌詞寄情半為此行責艱任重。
少女顯然不是尋常人物,與整個紛亂武林息息相關,故欲在她身上找出真象,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他知少女並未離去,只在暗中窺察自己,攻城攖堅不如攻心為上,故低聲詠吟這闋長相思,直似一腔情衷無處排遺。
其實,他心中苦思鳴鳳山莊諸女,尤其是思念分手之際,那哭得直似淚入的銀兒。
且說沈謙這一飄然慢步離去,走出不過數十丈,到得丘陵之下,那蒙面少女忽從觀側牆後閃出。
她目送沈謙喟然低歎,神秀的眸中滿是淚水浸潤。
她為何突然拔離又潛匿著?
她深深知道感情一經進發,就宛如長江大河般,渲洩千里不可遏阻,此時此地萬不容她觸動感情,分別苦難相見更難。
只覺千言萬語不可傾吐,兩者之間難以抉擇,終於她硬著心腸疾然掠離。
但她在半空中卻升起一念,暗道:「他是否對我亦有情,如有他必追來。」
心念一定疾沉而下,掩在牆角。
果然沈謙追來觀後,不見自己,一臉神傷之色,並吟出長相思詞。
想不到沈謙竟是才具文武,不禁芳心一陣激動,幾度欲出聲相喚,終以少女矜持羞於啟齒,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芳心中惆悵亂無似,傷別何堪遠臨,說相思,多情人不知……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三日午刻時分。
萬里長空一碧如洗,艷陽中天映射令人有暖融融的感覺。
鄂南咸寧通山狹窄,驛道上只見黃塵滾滾漫空,蹄聲如雷由遠至近,隱隱現出三騎快馬風馳電掣奔來。
騎上人幾乎是平伏馬背,緊握著韁繩,口中不停地喝叱出聲,三騎駿馬毛片純黑,油光鬣亮,一眼即知是萬中選一千里烏錐。
此條驛道已處幕阜山脈中,岡陵綿密,愈行愈窄。
為首的騎上人突長鞭揮空啪啪兩聲脆響,長長地「啊哎」一聲,三騎猛然豎起前蹄,揚了兩揚,登時紋風不勁。
騎上人忽回面朗聲道:「神丐、徐兄,通山縣城諒已不遠,在下方才一路忖思,心想不如孤身前往,二位就在通山城中暫候。」
神丐奚子彤尚未作答,忽聞左側茂郁樹林中突生「卡喳」斷枝聲響,三人不禁一驚投目望去。
只見林中打出一顆白色球狀之物,電疾星射投向沈謙飛來。
沈謙劍眉一揚,冷笑一聲,偏身疾伸右臂,一把將飛來之物抓住,舒開手掌,只見是一團白紙,不禁怔得一怔。
神丐奚子彤及鷹神徐拜庭撥騎聚向一處。
沈謙扯開紙團,只見赭石草書寥寥數字:「通山六如客店相見有話-商,太極淳於。」
沈謙匆勿一覽後,相視而笑,雙手合掌一搓。
但見淡淡青煙升起,掌中白紙已成灰燼。
神丐奚子彤見沈謙露出這一手「聚力成火」絕世功力,不禁暗讚這位老弟委實秀出群倫,曠代才華。
沈謙「走」字出口,三騎奔電揚塵馳去。
奔出五里之遙,已進入一條陡高山道上,西側叢林蔥翠,翳蔽天日,三騎足力雖健,到此亦須緩緩攀躍而上。
驀地,林中突飄出一聲陰冷斷。
喝聲中,兩側林內入影疾掠而出,一列橫身相阻。
沈謙、奚子彤、徐拜庭幾乎是同一動作,三人退蹬離鞍箭射而出,落在這幫相阻江湖人物前五尺,有若飛絮墜地悄無聲息。
只見一個黑鬚及腹玄衣老者跨出一步,沉聲道:「三位可是黑煞門下麼?」
沈謙不禁劍眉一軒,柔聲朗笑道:「尊駕等還不配寄跡江湖,事先須探明來人底細,才可橫身相阻,誤認訛指,必遭殺身之禍。
尊駕怎麼知道我們就是黑煞門下,大概是讓黑煞門下嚇破了膽,兩目昏花,人鬼難分!」
玄衣老者聞言不禁面上一紅,目中陡湧怒光,冷笑道:「老朽只不過問問,閣下如果不是黑煞門下那有相阻之理,但閣下竟出口傷人,老朽倒要試試三位有何過人藝業,敢出此狂號口。」
奚子彤冷笑道:「你是何人?」
玄衣老者望了奚子彤一眼,冷冷說道:「老朽懷玉山耿星明。」
奚子彤呵呵大笑道:「原來是單掌十二拐無敵追魂叟耿星明,你不在懷玉山,卻來到這幕阜山現眼為何?」
耿星明不禁一怔。
只見神丐奚子彤蓬頭亂髮,一身邋遢得出奇,他乃老於江湖之人,料出奚子彤必是個極難惹難纏的人。
但想不出武林高手中有這麼一個穿著打扮的,由不得雙眉微聚。
奚子彤哈哈笑道:「你不要搜索枯腸了,老化子是武林中不見經傳之輩,你如果不敢動手,快散開恭送我們三人過山。
我老化子不像我這位老弟年少氣盛的,有道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腹中好撐船。」說罷又是一陣宏亮大笑。
只笑得耿星明面紅耳赤,身後匪黨個個勃然變色。
耿星明怒火上湧,冷笑一聲道:「三位就是當今絕世高人,耿某也得動手較量較量一番
!」
手臂往後一伸,由一人手中接過一柄鑄鐵打造,精光雪亮沉重異常的護手拐。
此時此時,沈謙三人身後來路,忽然起了一陣衣襟帶風之聲,只見五條迅快的身影電疾飛掠而上。
來人卻是太極八掌淳於靈及太行四劍。
淳於靈望了沈謙三人一眼,向耿星明道:「這三人不是我們所要的點子,耿兄為何與他們起了爭端?」
耿星明老臉一紅,望了奚子彤一眼。
奚子彤冷笑道:「還須多此一問麼?這就叫做有目無珠,妄自生事罷了。」
沈謙佯作不認識淳於靈及太行四劍,仰臉望向天空飄浮的一片淡淡白雲。
淳於靈面色一沉,厲聲道:「尊駕勿須咄咄逼人,諒必耿兄也是忙中有錯故而冒犯,又非存心生事,三位請吧!」
奚子彤望著沈謙哈哈大笑道:「老弟,我等就饒過他們這一遭吧!」
沈謙點點頭,三人回身撩上馬鞍,策騎攀步緩緩登上,匪黨紛紛讓開一條通道,面上怒容猶自未斂。
耿星明目中滿蘊怨毒之色,投在遠去三騎之後。
淳於靈微笑道:「耿兄,你也太過冒失了,點子尚在七百里外,貿然現身不怕走漏風聲麼?若點子聞知,只怕韓姑娘心計頓成夢幻泡影了。」
耿星明一臉漲紅,道:「點子行蹤昨日我等得自飛鴿傳書,便在七百里外,依他們行程此刻巳然抵此,耿某不見淳於兄五位返轉,心疑是遭了毒手。
是以現身相阻,才發生此誤會,如淳於兄不來,耿某尚未必相信他們不是匡瑞生,匡瑞生風聞相傳也是一個英俊少年。」
淳於靈微笑道:「耿兄為友熱心,淳於靈等銘感於心,但耿兄未免忙中有錯,方纔所過少年不過年方弱冠,而匡瑞生年在二旬七八,且身穿墨綠長衫,兩目煞氣甚濃,彼此顯有差異……」
說時又是一笑,接道:「一場誤會就此揭過,多言無益,淳於靈等久久未返轉之故,凡經凶險探明匡瑞生尚在蛇山分堂,暗中調遣能手多人大舉前夾九宮。
聽說調遣能手中竟有極具心計,深明奇門術數而又身負卓絕武功之兩人隨護,但等人手調齊必兼程趕來。」
耿星明聞言呆得一呆,道:「匡瑞生不是對韓姑娘承諾獨自前來的麼?」
淳於靈微笑道:「匡瑞生是何等人物,他怎會自投羅網,料定韓姑娘不是易與人物,韓姑娘判斷匡瑞生必不會孤身前來,雙方各逞詐術,勝負之分那就要看誰棋高一著了。
為此信鴿已讓淳於靈帶信速報韓姑娘知道,不想竟累及耿兄心焦,淳於靈等深感歉疚難安。」
耿星明道:「自己人淳兄何必如此多禮自責,只是……」
說時眉-一聚,目中迸出怒光道:「方纔相遇的三人分明可疑,不像是什麼好路道,說不定就是黑煞門。」
淳於靈神色忖思了須臾,答道:「耿兄所測,未必沒有道理,只是打草驚蛇有嫌冒失,待淳於靈追躡其後查看。
我料他們必去通山略事歇息進用酒食,探出他們來歷再作計議,否則不可橫生枝節,無故多樹強敵,韓姑娘怪罪下來我等難逃刑責。」
耿星明默然無語,一臉幸幸難平之色。
淳於靈見狀心念一動,突趨前一步附耳低道:「耿兄,我與你當年都是一方之豪,頤指氣使已慣怎可容人奚落,於今形勢大不相同,需受人驅策,一有不到之處即獲咎待罪,耿兄,寄人籬下自不能與當年相提並論,萬宜忍耐些。」
這些話字字句句如利錐穿胸,耿星明面色青紅數變,比殺死他還難過,英推歲月逐水東流,籬寄供驅老境堪憐,不禁麼然長歎一聲。
淳於靈知計已售,至少耿星明將不會死心場地與韓廣耀效命,為他日策反減除一分障礙。
此刻,淳於靈輕拍耿星昌肩上兩下,道:「我去去就來。」人已往陡斜山道之上拔去。
太行四劍與耿星明紛紛掠隱兩側蔽翳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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