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行走在皖境巢湖濱郊一個小鎮集街口上,不期遇上鐵竿矮叟陳耕農。
窮神鍾離牧高聲道:「矮老兒別來無恙乎?」
陳耕農不禁一呆,凝目相望,立時展顏大笑道:「窮老兒!咱們冤魂不散又纏上了!」
鍾離牧哈哈大笑,與陳耕農引見各人,逐一介紹。
陳耕農雙目一瞪,道:「窮老兒!你還欠我一餐,咱們聚上一聚如何?」
五人同奔進一家客棧,辟一獨院密室,命店夥叫喚一席酒宴。
席上,陳耕農微歎一聲道:「三花追魂等群邪再度復出為惡,荼毒江湖,陳某不忍見血腥遍野,武林元氣即將斷喪,乃僕僕來往於武林各大門派中,陳以利害之說,鼓求團結對抗群邪,怎奈各大門派均持觀望之態,如陳某預料不錯,數月之後,他們欲求自保而不可得!」
鍾離牧眨眨眼道:「矮老兒有何所見,敢請相告!」
陳耕農道:「眼前沉寂異常,此是不良的預兆,風聞武林傳說百臂上人未死,這種傳聞之動機末嘗不能稍阻三花追魂野心於一時,但不是一個根本解決辦法,三花追魂這人百
臂上人生前對他異常欽佩,可惜他身入魔道,智計深沉,目前武林之內尚無人可與其相比,他對百臂上人圓寂西歸早有所知,我料其此刻必在追查這一傳聞出自何人,說不定其親身出馬……」
窮神鍾離牧撫鬚微笑插口道:「你知百臂上人未死的謠言是何人放出的嗎?」
陳耕農不禁—怔,道:「什麼?難道是你們放出的嗎?」
鍾離牧微笑道:「只猜對一半,最初散佈謠言的,即是三花追魂門下,我等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陳耕農錯愕不解,鍾離牧含笑說出護送裘飛鶚去鼎湖的經過,繼而笑道:「是以廉星耀囑我等如遇到你,千萬不能洩露百臂上人已死的消息!」
陳耕農沉吟一刻,微微歎息道:「裘飛鶚這孩子根骨心性無一不好,我當時亦存有收徒之意,只以分不開身而予作罷,想不到因緣偶合,深自慶幸廉星耀得有傳人,但西江之水難救涸澈之魚,一年之期為時太久,可惜的是百臂上人一支龍飛令符在濱陽郊外失落,不知落入何人手中,不然,龍飛令符可聯合九大門派尚有可為!」
雲康笑道:「那令符是假的。」
陳耕農聞言不禁呆住,翻眼道:「雲兄為何知道是假的?」
雲康笑道:「最初出手搶龍飛令符的是那崑崙小賊沈應龍,但他未得手而被裘鶚搶在手中,當時裘飛鶚不敢現身之故,已知龍飛令符關係不小,稍一洩露,必遭喪身之禍,所以深藏懷中,那知經廉星耀審視之下,那是一支假的!」
陳耕農猛拍一下大腿,霍地站了起來,神情激動大聲說道:「不好!陳某上了那女娃兒的當了,百臂上人鑒人之術果然如神,臨終諄諄遺命陳某,這支龍飛令符切不可遺失,需面交紫衣神尼,不意在濱陽鎮郊失去,陳某以為是真,並未向紫衣神尼吐露,陳某僕僕江湖也是為了追查此事,不料珊兒惡性天生,對陳某竟用如此詭詐心術,這女娃兒實在太可怕了,唉……」
說此,目光黯然長歎了一口氣,又道:「陳某立即要趕去四明山幕雲洞,只怕事情有變!」
鍾離牧驚詫道:「你是說葛蓓珊會持著龍飛令符驅策各大門派,以遂她私慾嗎?」
陳耕農冷笑道:「事情還不至於如此,陳某目前雖未悉知珊兒心存何意,但有一種不吉的預感,此事較之三花追魂可怕尤甚!」
說罷,匆匆告辭而去。
鍾離牧一行飯後亦相繼而去,一路揣測武林大勢,只覺眼前為各自苟安心理,瀰漫整個江湖,不禁暗暗憂慮。
且說鐵竿叟陳耕農撲奔四明山而去,他趕到四明山燕遊峰下,眺目仰望,只見雲封半峰,峭立蒼翠,心說:「趕是趕到了,不知珊兒還在嗎?」
陳耕農兩肩一振,「潛龍升天」而起,拔起四丈高下,一個倒翻,撲上登峰小徑,隨即猿揉鶴縱,攀上幕雲洞口。
他不停留一勁往內掠去,只見紫衣神尼盤坐於石榻上,兩目垂簾一動不動,他猶豫了一下,便出聲道:「神尼!老朽陳耕農拜見!」
紫衣神尼卻如不聞,端坐於榻上絲毫未變,陳耕農不禁心疑,凝目之下,腦中忽閃起—個不祥之感覺,心說:「莫
非神尼已遭了暗算?」
方一動念,忽聞後洞通道起了輕微墜落沙石聲響,不禁怒喝道:「是什麼人?」
身形電射,穿入後洞。
片刻,後洞忽閃出一蒙面少女身形,疾逾飄風伸出右手在紫衣神尼胸前「神藏」穴上點了一指,凌虛鬼魅般又掠出洞外杳然不見。
陳耕農撲入洞道,驀感頭頂微風掠過,心知有異,塌身揚掌一拂,身軀電轉,又疾撲出得前洞,只有紫衣神尼靜靜端坐石榻上,其他並無異狀。
他不由怔住,心說:「明明有人從頭頂掠過,自己一拂之力何等疾詭,儘管對方是一等好手,在此情況之下也未能避過,這人身法這等卓絕,功力超過自己不言而知,但又為何不現身!」
鼻中哼得一聲,知道追出去也是枉然,遂轉向紫衣神尼身前走近,伸手一探神尼胸前,只覺心臟起伏甚是徐緩,再一翻腕撫向手臂,不禁呆住。
但感觸手冰涼,肌肉凍硬,他乃武林高手,見識豐富,略一沉忖,便知神尼遭人暗算,且是受了一種奇奧點穴手法,出其不意被制,使神尼週身血脈緩緩冰凝而死,乍看之下,任誰也認為神尼肉身坐化,不似為人暗算。
他目中進出憤怒神光,暗罵道:「幸虧及時發現,否則再過數月,便成武林一宗千古未有之疑謎了,但紫衣神尼自惜羽毛,與人無冤,那會有人暗算,莫非是珊兒這孩子為惡性作祟,做下弒師逆天罪行嗎?……她那有如此功力?不是的!」
陳耕農心知神尼遭人暗算必然有故,又心懸珊兒遭遇不測,急急往後洞躍去。
前後洞共有七間石室,葛蓓珊已是鴻飛燕杳,自然不會留下可疑痕跡,但一踏入貯放山果糧食石室,突發現錢塘漁隱韋飄萍僵臥其中。
伸手反覆一瞧,與紫衣神尼無獨有偶,同遭奇異手法點穴暗算,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暗道:「一定是因龍飛令符為害,這人察知在濱陽鎮郊獲得的乃是贗品,才追蹤至幕雲洞,珊兒也遇害了嗎?她屍首為何不見?不然,就是被擄而去……」
陳耕農不禁咬牙節齒,決心非偵出何人所為不可,但非得先解救此衣神尼及僵臥在此的人,或可從他們口中得知一一。
他目光略向室內掃視一眼,突湧一陣駭然困惑之色,原來他目睹山果蔬糧有食過痕跡,分明是韋飄萍食用過,這顯然而知韋飄萍被囚禁此處。
困惑之下,不禁沉思推敲,鍾離牧說及與韋飄萍同時離開鼎湖之後,韋飄萍便趕來四明山,如依時間計算,那韋飄萍當已到達這幕雲洞內至少也有三個月之久。
那麼三個月之前,紫衣神尼便已受人暗算,韋飄萍入洞時被那人發覺,而被那人制住,可疑的是,那人為何不置韋飄萍死命,放在此石室苟延殘喘,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前韋飄萍情狀,必是自己入洞出聲呼喚神尼時驚動那人,那人猝點韋飄萍重穴後才飛掠出洞。
如推測無錯,那人已逗留在這幕雲洞內有三月之久,他是誰?為了什麼?
以陳耕農此等老江湖也為之茫然不解,只覺一團迷霧,越是深入思索越是無從捉摸,反而更感茫然。
陳耕農不禁長歎了一聲,有心離開幕雲洞找出這可疑之人,但茫茫天涯,何處可追出那人,他不明瞭那人動機何在,如說是為了龍飛令符,但得手後大可一走了之,逗留在此洞內逾三月為了何故?
這一謎團無從測破,即使有心奔馳江湖追尋也是枉然,何況紫衣神尼、韋飄萍兩人尚有一線生機,見死不救未免內疚,終身難安,但以本身真力打開此奇奧封閉穴道,非短短時日能做到。
兩難相並,衡量之下,還是將兩人救治,說不定他們知道那人是誰。
於是,他收起一腔混亂的心緒,先著手於紫衣神尼,再救治韋飄萍。
口口 口口 口口
時光如白駒過隙,又是金風送爽,雲壓雁聲,萬楓呈丹,淡煙疏柳,一絲殘照,天涼好個秋。
但武林情勢大變,九大門派均被投上一封柬貼,共署朝雲公主三花追魂之名,命九大門派掌門人親身赴衡山祝融峰共商武林大計,以及當年在鼎湖山下拾獲之玄玄經一併送去,限期半月,其口氣就如是武林盟主。
九大門派當然置之不理,卻心中惶急不可言喻,當限期過於半月,青城首遭其劫。
一晚,桂魄斜鉤,上清宮後竹叢中突發現青城十二護法弟子,屍身高懸在竹梢上,宮內並留有一函說如敢故違,五華之事就是前車之鑒。
峨嵋、點蒼、崑崙、少林,慘案接連發生,這一來武林人人自危,不禁大為慌亂,聚相為謀,計議之下,還是聯手共拒,寧為玉碎,不欲瓦全。
經此一來,仲秋月明之夜,點蒼掌門丹陽羽士無故失蹤,顯然為三花追魂擄去。
這一消息立時散佈開去,為慌亂之武林無異是受當頭棒擊,不禁張惶失措。
太華峭壁層崖,兀出雲表,骨脫異俗,奇詭之處,不可言宣。
希夷峽深藏萬蔭森森,古木蟠根之中,峽外萬仞峭壁,飛瀑注泉,噴薄其上,相傳陳希夷潛修在此,地極罕秘。
這日,朝陽正上,峽谷氳氤,若有若無,希夷峽內忽走出盧氏昆仲兩人,駐立在一塊朵雲如簟巨石上,互相談論。
只聽盧昆道:「我等自撤離橫雲小築後,等待武林變生,果不其然,青城首當罹劫,但不知朝雲公主是何許人,有生之年從未聽過!」
盧瀟面色沉凝,答道:「與三花追魂共署,必非凡俗之輩可想而知,小弟有心去祝融峰探果,大哥一再阻止,不知大哥為何變得畏首畏尾起來了!」
盧昆失笑道:「橫雲小築一役,三花追魂派出之人無一倖免,他將我等恨之入骨,你這一去不是白送虎口!」
盧瀟冷笑道:「大哥,你太小看小弟!」
盧昆正色道:「你自認比各大門派掌門人如何?眼前只有靜觀其變,萬全而動,依我預料,我們必不可置身事外,三花追魂數月以前也幾乎無日不在查訪我等下落,總有一日,干戈互見,你急什麼?」
盧昆忽指著對崖道:「剛馮萬里返轉來了,看他行色匆匆,定有異聞帶來!」
只見一條身形宛若鷹隼,疾瀉下崖,直朝盧氏昆仲存身之處奔來。
馮萬里電疾星飛穿空躍下奇石,盧昆含笑道:「馮賢弟!辛苦了!」
只見馮萬里抱拳微一施禮後,即道:「點蒼掌門丹陽羽士為三花追魂擄去了!」
盧氏昆仲聞言不由大驚失色,盧瀟冷笑道:「這一來,其餘各派掌門人就將不約而同趕往祝融峰救援丹陽羽士了,三花追魂撤出惡毒絕招,逼使天下武林就範,大哥!我們萬不能獨善其身了!」
盧昆默然久之,望了馮萬里一眼,轉身其弟微笑道:「稍安勿燥,事情發展到此惡劣地步,雖欲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何況我們也志在主持武林正義,馮賢弟猶未說盡,請趕緊說出!」
馮萬里道:「歸途曾登少林晤訪舊友,不料掌門人虛無禪師殷殷垂詢賢昆仲二位潛隱何處,欲求賢昆仲相助,以武林道義見責,馮某無可奈何說出,請二位勿見罪是幸,臨行之際,虛無禪師說在最短期間內登門造訪賢昆仲,共商大計!」
盧昆歎息一聲道:「馮賢弟既然說出愚兄弟下落,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豈會見責賢弟,只是希夷峽已不再是隱秘之地矣!」
馮萬里驚詫道:「盧大先生此說必有緣故,但望相告!」
盧昆目光掃視了四外一眼,微笑道:「三花追魂眼線遍及天下,各大門派中均置有黨羽,賢弟這一說出希夷峽,必已傳入三花追魂耳中,我敢料定,賢弟之後必有迫躡之人,此刻,就在不遠處偷聽我等說話!」
馮萬里與盧瀟聞言,不禁面色一變。
忽聞不遠處,一塊奇巨之後飄來陰惻惻笑聲道:「料事不差,無怪我們教主恨若芒刺在背,除之後快!」
盧瀟大喝一聲道:「與我滾出來!」
喝音中,凌空翻起,全身撲向那塊奇石而去,一掌劈出,強飆迭生,排空駁雲。
只聽得一聲「轟」的大震,石濺橫空,那塊奇石立時四分五裂。
塵埃狂湧中,但見三條人影衝霄而起,哈哈帶出長笑,但聽一人道:「限期半月,自行向祝融峰下報到,不然希夷峽定遭血洗!」
話聲一落,三條身影落在十數丈外,點足掠起。
盧大先生不待那人話落,即騰身凌空,神龍出岫猛撲而去,身法奇快絕倫,極為罕見。
那三人已點空拔起,盧昆疾伸右臂,兩指虛空點去,只聽其中一人微微發出一哼,身形疾墜,其餘兩人亦跟著落下,反身並肩怒視著盧昆。
盧昆身形飄落地面,馮萬里與盧瀟亦接踵而至。
凝目望去,只見三個身著黃黑白三色長衫怪人,瘦長如竹,尖頦削腮,亂髮如蝟,一線濃眉之下六道藍光閃閃的眼神,懾人心悸。
但見黃衣怪人冷森森說道:「『媧皇指』也不過如此,我等不過是傳命而來,不想拚搏,但欲將我等留下,也是夢
想!」
盧瀟冷笑道:「原來就是在鼎湖被百臂上人出聲驅退的三個妖魔孽障,居然也敢大言不慚!」
三個怪人面目原是陰沉,聞言突又濃重了幾分,黑衣怪人冷冷問道;「這事你們怎麼知道的!」
盧瀟大笑道:「盡人皆知其事,何獨盧某無聞,三花追魂倒行逆施,百臂上人一出,雖欲以身免也不可能,你等終有遭報之日!」
黃衣怪人忽發出一聲冷削道:「百臂賊禿已死,假若活著我們教主亦未必懼他!」
盧氏昆仲與馮萬里聞言均不禁—震.盧昆淡淡一笑道:「既然三位認為百臂上人已死,但為何在鼎湖時聞聲拔足逃走?」
三個怪人面目疾變,沉喝道:「身有要事,自然不戰而退!」
盧昆點點頭道:「這也是理由,盧某要請問一點,可否賜告?」
黃衣怪人冷冷說道:「要聽聽問的是什麼?」
盧昆面上現出一絲笑容道: 「你們教主夢想稱尊武林,雄踞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為何又署名朝雲公主於左,不言而知,你們教主受制於婦人之手,朝雲公主是何人?」
三個怪人目光炯炯而動,竟對此問題避而不答。
只聽黃衣怪人冷冷說道:「賢昆仲到了祝融峰自然明白,何必多問,我等傳命已了,衡山再見!」
盧瀟大喝道:「那裡走!」
雙掌猛推而出。
三個怪人冷笑一聲,同時伸出瘦如枯骨雞爪,旋轉一弧一揮,盧瀟只覺被一片陰寒勁力相撞得退了兩步,三個怪人已騰空掠去,去勢如電,轉瞬便落入山石之後,形影頓杳。
盧昆目送三個怪人久之,慨歎一聲道:「我料九大門派掌門人在一二日內便會趕來希夷峽,衡山我等必往,但力有不濟,唯希望琅環鬼使廉星耀及裘飛鶚能趕來!」
盧瀟心驚三個怪人之功力當真不可小視,一腔盛氣漸斂,當下沉忖片刻,說道:「何不請諸葛豪父女及鍾離牧、雲康等四位兼程趕往鼎湖一趟,請廉星耀與裘飛鶚在半月內趕至衡山!」
盧昆頷首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廉星耀約期一年尚有數月,但願裘飛鶚提早練成玄玄經上蓋世武功!」
沉沉一聲歎息,與二人疾掠入希夷峽而去。
拾日之後,盧氏昆仲等人相伴各大門派掌門人及武林群雄一行來到湘江之濱。
群雄下榻於長沙對岸岳麓山下,名武師余獨奇聚英閣上,布設古雅,窗幾蕭然,萬里江流,橫過窗下。
湘江源出廣西,盤旋曲折,北流入湘至衡陽,西納蒸水,南會豐水,江流至此,已是浩瀚之勢,兩岸山鋪朱底,草散茵毯,碧水中流,風帆上下,景色極為優美。
此刻,已是紅霞遠散,夕殘日暮,鳥雀寒之,余獨奇設下宴席在聚英閣上與群雄接風。
正是聚論紛紜之時,突然一聲「嗖」響從窗外射進來一支小箭,直落在少林掌門虛無禪師席前,「篤」地插嵌入木,顫巍巍一陣晃動,群雄不由大驚失色。
只見尾端上繫著一張紙條,虛無大師不禁喧了一聲佛
號,取下展開朗聲道:「恭候諸位早日駕臨祝融峰,朝雲公主三花追魂謹拜!」
群雄均面面相覷,余獨奇身為主人,匪邪侵入竟若無知,不由面上無光,忿然大喝一聲,電射掠出窗外。
青城掌門太清真人出聲歎息道:「余施主追出也是枉然,早已遠去子,我等一舉一動都落在他們眼中,我等恐難逃這一劫了!」
虛無禪師道:「自古邪不勝正,青城掌門無須憂慮,老衲略擅星卜之術,行前曾卜一卦,武林正氣尚可維繫不墜,此去當可逢凶化吉!」
余獨奇飄然閃入,一臉悻然之色,苦笑了一聲不語,坐下執杯勸飲。
群雄亦暫時撇開愁懷,相互舉杯。
衡山古稱南嶽,綿亙盤繞八百里,有七十二峰,由山麓南嶽廟遠眺,群峰羅列,層層深綠野,彌望皆是。
然衡山一脈,周圍四百里以回雁峰為首,岳麓山為其足,群雄不由岳麓取道山徑至祝融峰,反溯湘江而行,乘舟駛向衡山,此是盧昆緩兵之計,期使廉星耀與裘飛鶚如期趕到,當然未便向三花追魂言明,只含糊其言使三花追魂摸不著他們心意。
他們到達衡山城外,已是昏暮,登岸而上,江濱有朱閣臨其上,余獨奇率先翻入閣內,群雄相率而入。
盧昆略一回顧閣中景物,只見當中奉義勇武安王關聖大帝。
橫額曰:「雲潭拂空。」
柱聯曰:「樓外山川,知是何年圖畫;檻前煙雨,須看此日天工。」
不禁詫道:「余老師!此是何處」
余獨奇答道:「此乃康王祠內水月林,三花追魂料不到我們會在俗雜之處存身!」
音未了,閣外忽起了一聲冷笑道:「未必見得!」
掠出門外,只見一老人長鬚飄飄,意態瀟灑靜立在疏竹林中,余獨奇冷笑一聲,右掌一式「五星聯輝」疾抓那老人左肩而去,迅如電光,詭奧不測。
那老人含笑凝立,眼見余獨奇手式奇快而來,竟垂手不動,待到指風逼近扣住脈門,不禁心魂皆悸。
這時,群雄亦掠出閣外,目睹情狀不禁一怔,只見那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不過出言示警,尊駕為何猝施煞手?」
說時,放鬆了扣在余獨奇腕脈上的左手,慢步向群雄走去。
群雄中,盧瀟當先奔出,朗聲道:「莫兄!別來無恙!」
這老人正是逍遙先生莫懷遠,含笑道:「盧二兄久違了,你們諸位豈不知三花追魂有一網打盡之意嗎?祠外就有三花追魂手下暗暗監視著,豈能說他們不知!」
群雄中有不少人與莫懷遠有舊交,不禁大喜,紛紛問道:「莫兄為何知情?來此南嶽是否為助我等一臂之力?」
莫懷遠微笑道:「此非諸位棲息之所,請隨莫某來!」
逍遙先生莫懷遠領著群雄魚貫出得康王祠,飛步前行,群雄相隨身後,心中疑詫莫懷遠為何這樣不避形跡。
月色清朗,秋風蕭瑟,約莫半個時辰,群雄到達九仙觀內南斗注生殿內。
盧大先生目中蘊含疑慮,望著莫懷遠道:「莫兄!小弟
有點疑心莫兄為何知道小弟的形蹤!」
莫懷遠笑道:「盧大先生是否認為莫某是受三花追魂所派遣來的?難怪盧大先生見疑,莫某到此南嶽業已兩月,對他們之事多少知道一點,諸位一動一靜,三花追魂無法瞭如指掌,莫某追躡三個匪徒,一路緊隨不捨,發現三個匪徒沿江上溯,跟定諸位夜舟,所以知道諸位行蹤,那三個匪徒已被莫某戳斃!」
說此一頓,又道:「諸位何必詭秘行藏,既然他們知道,反不如大大方方進入祝融峰!」
虛無禪師道:「莫檀樾!朝雲公主是何人?」
莫懷遠不禁苦笑道:「不知來歷,莫某差點喪命在她那護身四婢之手,玄衣蒙面亦不知其面目!」
群雄大驚失色,盧瀟搖手急道: 「以莫兄之卓絕功力,反輸給侍婢之手,這樣看來,朝雲公主定更厲害!」
憂心仲忡,群雄一時之間張惶失措。
莫懷遠歎息道;「禍福無常,唯人自召,未始不是各位養疽成患之故,現在臨渴掘井似已嫌遲!」
各大掌門人均面現郝然之色。
忽聞殿外傳來一個曼妙聲音道:「諸位不必聚論紛紜,公主召諸俠即赴祝融峰下一見!」
青城掌門太清真人聞聲閃出,亮劍出鞘,一道寒虹「回虹斷雲」疾揮出去。
一聲銀鈐長笑,只見一條嬌俏身影衝霄而起,掠在九仙壇上落下,一襲薄紗輕籠,月華透射羅紗,彷彿甚美。
太清真人一劍劈空,如影如形跟蹤而至,又是一「剖甲別筋」,寒芒如電,散出漫天金星,向那少女捲至。
那少女冷笑一聲,道:「三清教下哪來這麼狠法!」
柳腰一側,已閃了開去,兩指玄奧無比一掃。
「噹」的一聲脆音響起,太清真人一柄長劍應聲震出手外,曳著一條芒尾,落向十丈開外,太清真人亦悶哼一聲,身不由主地退出三步,差點跌下九仙壇。
群雄早出得注生殿外,目睹情狀不由心神猛震。
那蒙面少女冷笑道:「祝融峰下,自有你的罪受!」
說時,身形凌空而起,宛如踏虛而飛,去勢電疾,眨眼,身形已出得九仙觀外,點足飛起,杳入一片蒼茫中。
群雄撲上九仙壇,只見太清真人面色蒼白,目光黯淡,顯已受傷不輕。
莫懷遠歎息一聲道:「這少女還是朝雲公主護身四婢中功力最弱的一個,她那指力是武林失傳的絕學『九陰玄指』!」
盧昆不禁心神一震,道:「九陰玄指是百年失傳之絕學,究竟如何奧絕,盧某不知,但可以說,盧某媧皇指力已遭到剋星了!」
太清真人已調息行功恢復過來,黯然無語。
虛無禪師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是注定之劫,老衲之意不如此刻就起程吧!」
盧昆發出一聲激動無比的長笑,率先走出,群雄默默無言相隨。
南嶽規模宏闊,過於岱宗,無論嵩華,群峰羅列,層層浮出,各極奇秀。而雄渾博大,絕無刻削狀,有如雷尊象頂,丹碧爍然。
且說群雄撲近祝融峰,即瞥見蹬道上屹立著三人,月色
清朗,鬚眉畢現。
那三人突地一鶴沖天拔起,疾逾閃電瀉落在群雄之前,只見為首一人長臉雙頰,三綹長鬚拖曳臉前,目光如炬,向群雄望了一眼,吐出宏亮語聲道:「老朽史翥未及遠迎諸位,望乞海涵!」
少林掌門虛無禪師跨前一步,雙手合十道:「不敢!有煩史檀樾通報,就說老衲等求見朝雲公主三花追魂兩位!」,
史翥臉上現出一絲笑容,說道:「老朽就是三花追魂!」
群雄不禁楞住,面面相覷了一陣,少林虛禪師道:「不知史檀樾相召老衲等為了何事?」
史翥掃視了群雄一眼,答道:「朝雲公主與老朽分執黑白兩道盟主,特請諸位加盟!」
盧昆發出一聲大笑道:「是誰推選你們的?假如我等不允加盟又待如何?」
史翥望了盧昆一眼,答道:「諸位到得祝融峰上福嚴寺內,自然心服應允,倘或不允加盟,朝雲公主即另派人接掌各派掌門之位!」
隨即向盧昆冷冷一笑道:「閣下就盧昆嗎?」
盧昆見他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知他心記橫雲小築前戮殺他門下之仇,傲然朗笑道:「不錯!就是盧某!」
史翥冷冷一笑,掃目四顧,道:「奉勸諸位,慎勿自取覆亡之機,老朽言盡於此,諸位請吧!」
話猶未落,青城三大護法個個挺劍躍出,疾逾星飛地揮劍劈向史翥,宛如灑下一天劍雨,芒星朵朵,湧襲史翥環身穴。
只見史翥身形一旋,也未見他如何出手,青城三大護法猛發出一聲淒厲怪嗥,劍光盡斂,身軀拋起半空,「叭噠」墜下,已然氣絕斃命。
三具屍體胸前各嵌入三朵白色金鐘花形暗器,鮮血淚淚淌出。
三花追魂史翥面容突變冷森,沉聲說道:「老朽以禮相迎,並未失言,何能以兵刃加襲,老朽且說明老朽是執掌黑道盟主,諸位之事請向朝雲公主解決,再若如此,莫怪老朽心辣手狠了!」
忽聞崖上飄來一個少女語聲道:「史教主!他們是不吃敬酒吃罰酒,何苦待之以禮,他們以掌門之尊及望重武林身份自居,未免趾高氣揚,不給他們吃吃苦頭,那能服貼,史教主!你來吧!祝融峰上宛如刀山地獄,他們來必敢來!」
史翥聞言,身形一晃,疾如流星衝霄拔上崖頂,揚起哈哈狂笑,隨風飄溢。
這笑聲充滿譏諷意味,群雄入耳心中難堪可想而知。
盧昆鬚髮怒張,目中充滿怒火,大喝道:「任憑刀山地獄,盧某也要見識一下!」
身形猛衝而上。
少林掌門虛無大師一向持重,此時此刻也身不由主,微歎了一聲,接著跟上,群雄憤怒填膺,紛紛撲去。
群雄登上祝融峰,福嚴寺廟在威,規模宏偉、粉牆丹柱,光彩映人,只見廟前空蕩蕩寂無人影,個個心中疑訝不已。
忽聽寺內少女傳出嬌媚語聲道:「公主請各位繞到廟後桂林中相見!」
盧昆鼻中濃哼得一聲,大踏步繞向廟牆而去,群雄此時正是義無反顧之理,明知這少女出言相引有險,也要放膽一行。
群雄繞過廟側,鼻中即嗅得一陣濃郁香味撲鼻而來,到得福嚴寺垢,只見萬株金桂繁植在斜山坡上,高矮不一,有的高聳入雲,少說也在百年左右,矮的才僅三尺高下,朦朦月色映照下,宛如金栗簇錦,團繡染柯。
此刻,群雄不禁在桂林之前互相望丁一眼,似為躊躇,桂林中又飄來方才少女語聲道:「諸位莫非有點心怯嗎?公主在桂林中恭候諸位,莫使公主待得心焦!」
盧昆發出一聲長笑,疾掠而入,群雄緊跟著竄入,直入桂林百餘丈,眼前突呈開朗,但見數十丈方圓草地,綿綠如茵。
抬目望去,只見五個少女一列屹立於草地中,中間立著白紗蒙面,一襲白色羅衣少女,雖不能見著面目,但有一種絕世高華隱約其外,另四女一色黑綾勁裝,仍面部覆有玄紗,看去甚美。
不言而知是朝雲公主及其隨身四婢。
少林掌門虛無大師深恐盧昆激動,乃疾躍當先合十道:「女檀樾想必是朝雲公主!」
那白衣少女出聲珠圓玉潤,曼妙無比道:「不錯!方才史教主說,諸位有不允之意是嗎?」
盧昆立時大喝道:「不允又將如何?」
白衣少女喉中發出一聲銀鈐似的嬌笑,對盧昆之言不答。
那四侍婢中一女婢突冷笑道:「你們想不想活著走出南嶽,意氣之言慎作三思而出!」
群雄不禁大怒,白衣少女卻輕抬右腕,盈盈笑道:「今晚月色甚好,金桂盛放,諸位且請嗅嗅看,這香味與別處有不同否?」
說話之時,玉掌微微一揮。
群雄不禁一怔,不知朝雲公主說此話是何意,只覺得一陣柔風撲面,濃郁香味更甚,不禁腦中起了一陣暈眩。
太清真人一聲大喝道: 「不好! 中了這賤婢詭計,諸位速退,貧道斷後!」
挺劍躍出,一招「回風舞柳」,青虹匹練捲向朝雲公主。
那知人到中途,突然下墜」叭」地仆地不起。
群雄見狀不由膽栗,盧昆忙對群雄悄聲道:「我等同時發動出掌猛攻,或可逃離此地!」
只聽白衣少女盈盈笑道:「諸位已受制,妄提真力者必死!」
盧昆憤極厲喝道:「未必!」
電疾風飄衝出,駢起兩指猛戮而去。
白衣少女格格一笑,疾伸右臂,兩指一揮。
指力相接之下,盧昆大叫一聲,翻回原處,口角溢出腥紅鮮血。
群雄這時已同時猛攻了出去,四黑衣女婢電疾相,玉掌翻飛,身形遊走如穿花蛺蝶,掌式玄奧無論,柔若飄絮,轉眼之間,群雄就有半數倒地。
白衣少女仍立原處,玉掌互擊了一下,四黑衣女婢聞聲電疾躍回。
只聽白衣少女冷冷說道:「諸位如再逞意氣,今宵別想活著離開這片桂林!」
群雄這中只有少林掌門虛無禪師及逍遙先生莫懷遠兩人較持重,緊傍著盧昆不動,聞言不禁濃皺眉峰。
尚有一半未倒地群雄只感一陣頭暈,氣血逆流,心知這金桂香味作祟,大有舉步維艱,力不從心之感。
盧昆已受重傷,聞言大喝道:「武林人物,寧死不辱,你以為今宵之行為就可震懾武林,那你錯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終有遭報之日!」
白衣少女似聽而不聞,卻向虛無禪師和莫懷遠道:「少林掌門!莫老師!意下如何?」
虛無禪師淡淡一笑道:「女檀樾不必多問,老衲心境一片空明,未入魔障!」
白衣少女曼妙歎息一聲,道:「本公主只有成全你們幾位之意了!」
忽而反面嬌喝道:「速割取首級!」 :
四侍婢應命疾閃而出,翻腕各亮出一柄閃亮的短劍,向未倒地的群雄中四人頸項抹去。
可憐群雄已失去抵抗能力,眼見銀虹疾晃而來。
虛無禪師與莫懷遠也在暗中行功驅毒,分身不得,正是間不容髮之勢。
驀然——
半空中一聲清喝,只見一條人影凌空撲瀉,挾著一片潮湧勁風劈向四個黑衣女婢。
這突如其來變生天外,四女婢被掌風一撞,尖叫了一聲,震飛出去兩丈開外。
白衣少女見一條玄詭凌厲身形撲向四個女婢,白影疾晃,錯掌劈向那來人胸後。
那知來人虛空變換身形,揮掌迎擊,掌力相接之下,「轟」地一聲大震,白衣少女登時震出了七尺,緊靠在一株合抱桂樹巨干之上。
那人身形一落下,即聞白衣少女驚叫道:「是你……」
「你」字還未落音,嬌軀緩緩頹下。
來人正是裘飛鶚,聞得聲音甚熟,不禁一怔,疾掠而前,伸手揭開面紗。
只見呈面出一張風華絕代的葛蓓珊面龐,裘飛鶚心神一陣大震,萬萬也想不到是葛蓓珊,而竟是在自己掌下香消玉殞。
四個黑衣女婢也是氣絕斃命,裘飛鶚一揭開面紗,只覺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這四個黑衣少女卻是韓玉芙,滿小青,夏佩蓮,另外一個不認識,不由淚流盈眶。
這時,林中忽掠出三人,正是陳耕農、韋飄萍,還有一個老尼。
裘飛鶚一見陳耕農,不禁趨前哽咽說道:「陳老前輩!這怎麼是好!」
只聽那老尼歎息道:「想不到孽由自作,遺恨終身!」
陳耕農也是目中紅赤,大歎道:「珊兒愚不可及,妄想稱尊武林,裘老弟!錯不在你,只怪老朽與紫衣神尼一步之差,致鑄大錯!」
話猶未了,林中人影疾晃而出,只見雲康、鍾離牧、諸葛豪祖孫,及琅環鬼使廉星耀同著一位怪老者。
裘飛鶚一見怪老者,即淚如雨下撲前伏地不起,道:「恩師!您想死弟子了!」
那怪老者正是催命判官朱同,含笑扶起裘飛鶚道:「孩子!不必悲痛,這是無可挽回之事!」目光一掠群雄又道:「他們中毒已深,待老朽一一施救,刻不容緩!」
說著,大踏而前。
廉星耀凝視著裘飛鶚慈祥笑道:「此地善後諸事有為師等料理,為免你觸景生情,無法自抑,你還是與諸葛姑娘先到岳陽樓相待吧!」
裘飛鶚不敢違命,諸葛荷珠面泛赤霞走出,手拉著裘飛鶚手腕,低聲說道:「鶚弟!我們走吧!」不由分說,拉著裘飛鶚疾閃掠去。
第二日薄暮,岳陽樓上立著裘飛鶚與諸葛荷珠,裘飛鶚凝望著若有若無的衡山,不由淚珠如雨淌下。
諸葛荷珠勸慰道:「徒然自悲何用,廉老前輩等最遲明日就要趕到,昨晚我目睹你兩恩師施展震古爍今絕學,在福嚴寺外將三花追魂及武林群邪一一制住,不禁瞠目結舌!」
裘飛鶚胸中一陣哽塞,悵觸無端,眼前只是模糊一片,徐徐發出一聲歎息。
西風殘照,流霞漸斂,天地一片蒼茫,兩人身形亦若在有無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