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迷濛,夜風輕拂,葛蓓珊秋雙目郝愧之色,幽幽說道:「陳叔叔!侄女罪該萬死,您……
言猶未了,陳耕農搖首笑道:「姑娘!不必心中愧疚,我們且先趕往四明山,令符一事,必在老朽身上追回!」
說罷,雙目移向胡雲萍一眼。
金面佛手胡雲萍眼露失望之色,歎息道:「陳兄!你是決意不助小弟一臂之力了!」
陳耕農正待答言,忽聽葛蓓珊道:「胡大俠,陳叔叔十年前就誓不過問江湖恩怨,現令符既失,更不能使陳叔叔推翻前誓,不過,姑娘助你就是!」
說時,身形一動,如一縷淡煙般,閃在賽鬼谷郭彬面前,脆笑一聲,羅袖輕拂,平平飛出兩掌。
賽鬼谷郭彬眼見葛蓓珊身形電疾,眨眼即至,異常詫異,只覺拍來的掌力,柔和中暗蘊剛勁,具有禪門降魔威力,不覺心神一震,猛往左一挪,斜退三尺,雙掌雷霆萬鈞疾推而出。
葛蓓珊格格一笑,驀地—鶴沖天而起,急撲而下,挾著漫天柔風罩落。
陳耕農不禁大驚,高喝道:「姑娘!使不得!」
音出人出,驀然騰在賽鬼谷郭彬身前。
郭彬正待施展平生功力,將「蝕骨化血」毒勁凝輸雙掌,只要姑娘人一撲下,猛然打出,後見陳耕農擋在身前,暗哼了一聲,雙肩一晃,疾退七尺八外。
葛蓓珊飛雲閃電撲下之際,俏眼瞥見陳耕農立在自己掌風之下,慌忙撤掌,曲身拳腿,雙腿一彈,斜射又落在郭彬身前,冷冷說道:「你只當陳叔叔不能違背誓言,就認為姑娘殺不了你嗎?」
郭彬亦沉聲回道:「姑娘!想取老朽性命沒有這麼容易,不要說現在,就是日後姑娘在四明山紫衣神尼習得『散花八劍』後,也未必能令老朽劍下授首!」
說時,陳耕農飛身而至,微笑道:「姑娘!不要心急,老朽應允管了這椿事再去四明山!」
葛蓓珊泛上一絲笑意,倏然又收斂了下去,眼露寒芒望著郭彬冷冷道:「老賊,你不要狂,姑娘必叫你劍下授首」嬌軀一閃,俏生生地落在小梅身側。
郭彬冷笑了笑,向陳耕農道:「陳老兒!你不守信於江湖,將使名望掃地!」
陳耕農道:「你不必以言想激,依我好言相勸,一箱紅鏢望予賜回胡老兒,別的事,我一概不管,只怕現在青螺渚門下已在飛花谷途中了!」
賽鬼谷郭彬不由面色大變,瞪眼問道:「此話當真?」
陳耕農慢吞吞說道:「你曾聽說我陳耕農生平不作誑語嗎?」
郭彬心中大急,轉面問郝元輝道:「這箱紅鏢還是原封未動嗎?」
郝元輝無言點點頭。
「現在何處?」郭彬追問。
郝元輝道:「不在飛花谷中,存於原處!」
郭彬略一沉吟,望著金面佛手胡雲萍道:「這箱紅鏢,七日之後自會送至尊處,請問胡老師送在何處交割最妥?」
金面手胡雲萍冷笑道:「在徐州雲龍山下交割,不過,日後郝元輝項上人頭難保!」
賽鬼谷郭彬仰天狂笑,奪魂三掌郝元輝面上殺機湧現,陰惻惻地不住冷笑。
胡雲萍又道:「這箱紅鏢是大內之物,如在送往徐州途中失去,則又何說?」
賽鬼谷郭彬聽說不由一怔。
奪魂三掌郝元輝冷笑道:「少谷主有本領從龍鳳鏢客李白乾手中取來,自有辦法與你送去!」
金面佛手胡雲萍道:「這樣就好!」
說罷,回頭向何筱亮等人說聲:「咱們走!」
身形嗖然而動,四條人影如飛躍去。
賽鬼谷郭彬亦回頭大喝道:「咱們也走!」
剎那間,飛花谷諸人均穿入林中杳去無蹤。
月色淒迷,濤囂如吟,鐵竿矮叟陳耕農無言地歎息兩聲,胸中愁鬱百結。
葛蓓珊幽幽問道:「陳叔叔!你可是怪罪侄女無故取出令符嗎?」
鐵竿矮叟陳耕農望見葛蓓珊秋水雙眸中,充滿憤怒之色,秀髮,羅衣,披風,在夜風中瑟瑟飄搖,纖掌緊握著,他知道葛蓓珊人雖長得貌美如仙,性卻剛烈嫉惡,十年來,寸步不離她,就是為防她變成女煞星,百臂上人亦是此意,才送至紫衣神尼處,朝夕聽經,諄諄善誘,始可消弭她的一身先天不良氣質。
因此——
陳耕農心中一凜,微笑道:「令符小事,老朽三月內必可追回,咱們回鎮去吧!」
葛蓓珊纖足向地面一跺,狠狠嗔道:「日後如不遇上今晚劫符之人便罷,如若撞上,定叫他濺屍三尺青鋒之下!」
語聲森冷之極,竟出自美絕天人麗妹口中,真令人不寒而慄。
陳耕農心中更是一凜,但不答話,轉顧葛蓓珊身旁的小梅,微笑道:「小梅!你可瞧清楚金面佛手胡雲萍的臉色,多年交情毀於一旦,這樣一來,他連老朽都恨上了!」
小梅只響起一串銀鈐笑聲,拉了葛蓓珊披風一下,悄聲說道:「小姐!我們回鎮去!」
兩女嬌軀一扭,羅袖微揚,瀉地成銀的月色下,只見兩具長長的身影如風閃電拖曳而去。
林中只留下鐵竿矮叟陳耕農佇立,腦中似思忖著一事,暗道:「自己與郭彬搶那令符之時,突從林嗖地竄出一條黑影,巧快無倫的向令符抓去,但是樹上又電瀉一人先他而將令符得手,並將前影一掌震開,衝霄逸去……
前後兩人都是身手非凡,因後者武功絕倫,被他逸去不說,便前者被後者一掌震開後,林中諸人卻無人得見他由何處逃走,要找回這具令符,只怕難於登天!」
他微微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看來,自己定要捲入江湖是非漩渦中了!」
只見他似常人步履,振袂離去這片松林。
在陳耕農離去後不久,林中忽竄出沈應龍,一臉懊喪之色。
原來他早潛伏在松林中,將眾人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出葛蓓珊,小梅果是人間殊色,月光映著二女粉面上,益發襯出得清麗絕俗,艷光無儔,他雖身在崑崙正派門下,但乃極其好色,不由心癢難熬,恨不得飛身將二女擁抱在懷,軟語溫存一番。
無奈,二女均是帶刺的玫瑰,更有鐵竿矮叟陳耕農在旁相護,縱然自己功力甚好,也無法輕舉妄動。
於是,展出崑崙上乘輕功心法,避過飛花谷林中暗椿,回抄繞越,藏至二女身後不及一丈遠之草叢內。
但感二女體內散出非蘭非麝的幽香,不斷地刺入鼻內,為之心神一蕩,意亂情迷。
他見金面佛手胡雲萍踅向二女身前,與葛蓓珊說了一陣,請她說服陳耕農相助。
葛蓓萍嬌聲道:「胡叔叔,別憂心急慮,侄女自有辦法使陳叔叔應允!」
胡雲萍驚詫地望著葛蓓珊道:「你陳叔叔生性與人特別,是非分明,不關已事,決不伸手招攬,姑娘不可過於自信了!」
葛蓓珊輕笑一聲:「我有百臂上人龍飛令符一面,陳叔叔決不能違背,胡叔叔您只放心就是!」
姑娘久居山野,不知世人心術鬼城難防,城府不深,金面佛尹胡雲萍人極方正,但壁縫有耳,沈應龍聽得心中一動,眼珠亂轉,忖道:「在山上曾聽師長常說,百臂上人尊稱武聖,那面龍飛令符武林正派見之無不奉之唯謹,任由遣請,就是黑道人物,亦畏懼十分,自己若能得到手,非但陳耕農不足懼,而且可逼使二女順從!」
心機打得滿好,稍時,眼見葛蓓珊取出龍飛令符,被賽鬼谷郭彬雄厲無倫的掌勁打出手去,不由狂喜,騰身竄出,猿臂急舒,朝那令符抓去
不料,五指堪一觸及令符邊緣,突然一縷微風,迅疾無比的向令符一撞,竟使令符自動往下一沉,自己一手抓空,心知不妙。
自己逃逸之念一生,猛見一條黑影電疾瀉下,將令符抓在手中,反手一掌,甩向自己而來。
他乃崑崙佼佼不群門下,應變機靈,身手不俗,竟順著那瀉下黑影打出凌厲的掌勁,鼠竄入松林中隱藏不動。
他這一竄出又逃入松林,其章不過彈指時刻,是以群雄並未瞧清,亦事不關已,任由他逸離。
他心念全空,只覺得此刻的心情,有生以來,均未能如此刻更懊喪,更沉重,不禁狡計叢生,暗道:「何不追隨陳耕農騾車,伺機進身,二女不到手,誓不干休!」
口口 口口 口口
太湖之濱,小山之顛,一片撩人翠色,幽篁環抱之中,一老一少正在步履飛動,雙掌戟舞。
那老者住口中講述,指點那少年手法不到之處。
這兩人正是莫懷遠,裘飛鶚兩人。
莫懷遠武林怪傑,人稱「天際游龍」逍遙老先生,形蹤飄忽,來去無蹤,一身武學超絕神化,近二三十年來,未在
江湖行動,是以武林中久佚其名。
他有心收裘飛鶚為徒,但未便啟齒,武林中背師重投之人,視為叛逆重罪,為人不齒,—則他不強人所難,再則又恐裘飛鶚直言拒絕,是以,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
及至他買藥返回,裘飛鶚請求他傳授「陰陽顛倒」手法,心知必為二孫所教,自己也深愛裘飛鶚天賦資質,誠摯敦厚,立即慨允。
莫懷遠道:「這陰陽顛倒手法,玄詭神奇,是老夫不傳之密,不論對方怎樣凌厲招術,此手法具有卸引之妙,能自保逃出危境,這是對武林—派宗師而言,除此,克敵制勝只在運用由心!」
裘飛鶚也真聰明,竟能舉一反三,出手動步無不把捏得中規中矩。
莫懷遠滿懷欣悅,撫髯朗笑道:「難得,難得,此手法內藏大衍之數,別蘊神奧,非片刻可徹悟,小友最好在此留住一夜,若有疑難之處,可隨時詢問老夫,只怕明晨老夫一離去,恐後會無期了!」
裘飛鶚道:「晚輩遵命!」
莫懷遠微笑道:「那麼老夫暫回軒授那二孫晚課,如有疑難,可來詢問!」
說罷,大袖飄飛向軒前走去。
裘飛鶚全神貫注,練習那陰陽顛倒手法。
不覺夕陽銜山,萬頃浩淼的大湖,盡都是一片金黃色晚霞籠罩著,湖鷗振翅翱翔,遠帆片片移駛,美景怡目。
裘飛鶚在日暮漸垂,大地蒼茫之際,才停止練習,猛然憶起陳耕農郭彬二更之約,心中一動,緩步走進軒內。
只見莫懷遠在授二孫五經,莫懷遠見裘飛鶚欲言又止神情,微笑相問。
裘飛鶚道:「晚輩想去濱陽鎮客棧中取回行囊,明晨與老前輩一行,逕赴杭州,大約三鼓不到便可趕回!」
莫懷遠頷首笑允,裘飛鶚便飛奔下山。
一踏入濱陽鎮上,就為虯龍判鍾奎發現,待裘飛鶚出得客棧後,便跟躡身後。
他到達松林之內,即隱隱看出飛花谷手下暗椿密佈,他電疾如飛出手,點了四五處暗椿昏啞二穴,即嗖然拔上參天古樹。
虯龍判鍾奎隨在裘飛鶚身後,眼見裘飛鶚如此身手,不禁不為驚異,忖道:「白日在鎮上,只道這小輩身手平平,不料他武功頗不尋常!」
他雖然驚異,但誤料裘飛鶚身手再高,也不會高過自己。
這一謬,遂種下他喪生之禍。
虯龍判藏在暗處,屏息不動,他目睹裘飛鶚將龍飛令符搶在手中,騰上樹梢,倏又瀉下,朝自己身邊擦過,從暗影中逸去。
裘飛鶚遠離得松林,便自放腳步,在那阡陌小徑中衣袂飄搖走去。
他一面一面想著:「這面令符是否送返葛姑娘手中,自己到手無用,何必使陳耕農日夜憂心,不如送回!」
繼一轉念,道:「不對!葛姑娘那麼任性,驕縱,回她手中必引起武林人物覬覦,萬一又失去,武林中定殺劫叢生,大丈夫行徑本應光明磊落,但應通達權變,自己得手沒
有人知,永不顯露,未始不能保全葛姑娘,陳老前輩禍患隱伏,而且亦可消弭江湖殺劫,日後,倘能遇上陳老前輩,將自己心意說出,他不至於不通達人情。」
心中一定,滿懷舒暢,行雲流水般走去。
突聞身後起了一聲暴雷似的大喝——
「小輩站住!」
裘飛鶚不由胸頭狂震,只道是鐵竿矮叟陳耕農與賽鬼谷郭彬追來,不禁停步回過身來。
只見月色之下,一條人影疾撲而來,他瞧出這人身形並非陳郭二人之一,不由心中大定。
及至撲近,才瞧清是長相甚醜的虯龍判鍾奎,遂出聲清喝道:「朋友!你我素無仇怨,苦苦追趕在下作甚!」
鍾奎圓眼—瞪,道: 「小子!不為什麼,鍾太爺只想索取你在那女娃兒手中劫取之令符一觀!」
裘飛鶚不禁色變,劍眉猛剔喝道:「你怎麼會知道?」
鍾奎酒糟鼻一掀,喧地輕笑出聲道:「小子!大爺從濱陽鎮一路隨躡而來,怎麼不知!」
裘飛鶚油然泛起殺機,冷笑道:「那面令符是在下師門之物,與你有甚關係,你要求一見,自取尋死之途!」
鍾奎不由一愕,聽得後來,縱聲哈哈狂笑道:「你不要僥倖能在陳耕農,郭彬二人手下逃出,便自認天下無敵,大爺手中虯龍雙判,生平未饒過誰來!」
霍地兩手一反,手中多出一對粗如鵝卵、晶光閃亮的判官筆,獰聲大喝道:「小子!你亮出兵刃來,讓你見識虯龍雙筆的利害!」
裘飛鶚傲然一笑道:「聽沈應龍兄說你虯龍筆法,尚未習得關老怪三成,能耐便也尋常,我就空手接你就是!」
鍾奎不由心中一凜,他知裘飛鶚既敢誇下海口,必身蘊絕技,自己失悔輕估了對方,但在此刻,也只好一戰,心說:「小輩莫狂,只要你一招未到,空門一露,管教你身受螞蝗吸血之苦!」
於是,暴喝一聲,道:「小子!你也敢在鍾太爺面前賣狂!」
話音方落,雙手一動,六招飛出,迅疾無比。
只見一片銀光筆影,挾著一團嘶嘯勁風,向裘飛鶚胸腹諸重穴戳去。
裘飛鶚傳藝老人常彤,實是武林奇才,胸羅正邪之學,淵博已極,六年之期,傳授裘飛鶚武學,無一不是精絕神奇,造就裘飛鶚內外雙修,武林奇葩。
但武學之道,著重於經驗,可臨機應變,自然悟徹神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裘飛鶚深明此說,才出道日,便增加不少過手經驗。
他聽出鍾奎虯龍雙筆嘯聲有異,帶出響亮留音,便知他筆身有小孔,內定有惡毒暗器,是以他片刻之間,就想出對敵之法。
雙掌一掠,身隨筆鋒而走,令鍾奎無計可施,身形疾如靈貓,輕如柳絮,只跳躍穿走如飛,一招未遂。
鍾奎錯就錯在兩筆同進同退,瞬眼十數招過去,竟連對方飄動的衣角均未沾上,不禁泛上凜駭之念。
等他瞧出裘飛鶚心意時,再想變招雙筆分攻,已是不及,鍾奎右手一招「毒龍出谷」電飛刺出,左筆一式「銀龍盤峰」未出之際,裘飛鶚竟貼在右筆邊緣欺進,右手一晃,
施出方才學會的「陰陽顛倒」手法中一招「幻雲百態。」
鍾奎明明瞧見對方右手五指望他右筆猛抓而來,慌得右手向外一分,卻不料左筆一震,被裘飛鶚右手五指奪在手中,不由心膽俱寒,心說:「自己明明得見他那右手五指向自己右手中抓來,怎麼竟將左手中筆奪去,莫非這小於有邪術不成?」
猛生逃走之念。
裘飛鶚不料陰陽顛倒手法有此妙用,稱心應手,胸頭狂喜,兩足一踏,拔起二丈高下,將虯龍筆飛舞而出。
只見漫空銀影,向鍾奎頭頂罩落。
鍾奎一步未竄起時,便覺得勁風蓋體,尚帶出嘶嘶之聲,不禁神魂欲飛,大叫一聲,噗通一聲,栽至地上,急滾而出。
裘飛鶚落下一望,發覺鍾奎面上毛細孔內滲出無數黑色血珠。
原來鍾奎遭毒蛇反噬,裘飛鶚將他左手中判官筆奪去,拔起半空之時,眼明手快,已瞧出柄端多出一個卡簧,知是發射毒器的暗紐,一式「漫天風雨」中,拇指竟向卡簧猛力一掀。
那筆內毒針端的異常歹毒,無聲無息地似牛毛飛雨打向鍾奎滿身滿臉。
鍾奎痛得滿身發麻,但卻悶聲不哼,反身一滾,右手向懷中一揣,欲拿解藥服下。
裘飛鶚冷笑一聲,身形如鬼魅飄風般迫至近前,一腳飛踩而下,可憐鍾奎五指才從懷中而出,即被踩了個正著。
五指連心,鍾奎感覺被一隻鋼錘重擊,痛徹心脾,忍不住慘嗥一聲。
那淒厲聲音在這靜寂曠野之中,隨風播出老遠,迴盪瀰漫。
裘飛鶚待要喝罵幾聲,忽見來路有數個黑點,星丸跳躍如飛而來,皎潔月光映射下,倍顯清晰,他不欲為人所知,疾忙將判官筆猛力向鍾奎心坎一戳,人也借力彈起,落在四五丈外.疾展身形,如飛馳去。
到得軒中,莫懷遠正課完兩孫,見裘飛鶚進來時神情有異,驚問何故。
裘飛鶚面上一紅,道:「晚輩方才殺了一人!」
莫懷遠目光一愕,繼又朗大笑道:「既入江湖,難免造下殺孽,只須方寸無愧於地,就不必耿耿於懷,小友!你殺的是何人?」
裘飛鶚囁嚅著道:「青螺渚追魂雙筆闕賢門下虯龍判鍾奎。」
莫懷遠似乎一驚,問道:「你與青螺渚結有夙怨嗎?」
裘飛鶚搖搖頭。
莫懷遠迫問道:「然則何故?」
裘飛鶚將在濱陽鎮上相遇鍾奎起,到出得松林後經過詳情一一說出,只謊語龍飛令符不是他得,而是別人劫走。
他內心無限愧疚,只覺得在長者面前欺騙,是一種罪惡。
只見莫懷遠聽了,似乎落在沉思中,思索著一項重大難題。
片刻,莫懷遠朗笑道:「小友!此事已成過去,且莫管他,陰陽顛倒手法還有什麼疑難之處,只管問出,彼此切
磋,無須羞於出口!」
裘飛鶚將手法未到之處,逐條詳問。
莫懷遠見他問的均是手法神髓奧蘊,不覺大為驚異,反覆指點,不厭其詳。
兩小匆匆跑進,拉著莫懷遠孜孜嗔道:「爺爺!兩駒已可站立起采,腿骨已恢復前時硬朗,爺爺!您聽!」
兩聲馬嘶隨風傳入軒內,倍揚響亮。
莫懷遠含笑道:「你們去煎第二味藥吧,明日與它們服下就可登騎馳騁了!」
兩小正要走向廚下,忽傳來兩聲陰惻惻怪笑。
裘飛鶚面色一變,就要竄出,莫懷遠以色暗示,若無其事般含笑望著窗外,道:「何方朋友光臨,請至軒內小敘如何?」
話未落音,窗外嗖地掠入四條身影,悄無聲息地落下,均是一式黑色長衫,背上插著外門兵刃,眼內神光逼人,四人均有五十開外,氣宇威武之極。
內中一人打量室內兩眼,冷冷說道:「深夜闖山,無禮登堂,祈予海涵。」
語意歉沖,音調卻森冷之極,聽入耳中不由自主冒上寒意。
莫懷遠一臉和顏悅色,道:「豈敢!豈敢!閣下太言重了,且請寬坐暢敘如何?」
說著,別面轉顧兩小,說道:「你們到廚下沏上四盤好龍井,四位朋友大概還要盤桓好一會哩!」
四個黑衣人齊齊一楞,兩小已進入廚下。
先前發話之人本想攔阻兩小,怎奈遲了一步,兩小身法輕捷,電閃入內,不禁目光一轉,望著莫懷遠道:「此山主人與我們極為熟稔,他半年前已離此,遨遊五湖四海,歸期尚遙,諒老先生必是先得主人首允暫予借住……」
話尚未了,莫懷遠已自撫髯接口笑道:「極是,四位想是有事而來,怎麼光是站著說話,請坐!請坐!傳揚出去,還是老朽不知待客之道!」
四人仍是站立不動,面色一無表情。
莫懷遠又是一陣呵呵朗笑道:「四位既然不賞臉,老朽也沒辦法,觀四位神儀風範,如老朽老眼不花的話,諒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冷面四傑冷氏兄弟!」
那人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們兄弟四人!」
莫懷遠道:「那麼閣下來意請予說出,免得老朽枉費猜疑。」
裘飛鶚只在一旁靜靜打量冷面四傑。
冷面四傑可說是蘇泊皖三省家喻戶曉的人,行事莫測,時正時邪,其怪僻行為,傳遍江湖。
裘飛鶚在天風馬場時,曾聽馬師閒聊及冷面四傑之事,不禁深深注意。
這冷面四傑俱是單名,以龍虎豹彪四字排行,四位一體,同進同出,武功又高,是以能叱吒江湖,揚威大江南北。
裘飛鶚知道說話的人是冷龍,暗道:「這冷氏兄弟,性格卻如其姓,這江湖尊號,委實叫絕!」
此刻,冷龍陰沉說道:「今晚在山下不遠林中有一江湖糾葛,不知老先生有否參與其事?」
裘飛鶚不由一驚。
莫懷遠目光一鄂道:「老朽山野疏懶之人,久不過問江湖之事,若不是兩孫兒嚮往太湖風光,老朽也不至於遠來江南。」
冷龍首次浮上如冰的笑容,笑容一斂,又發出極森冷的語聲道:「老先生怎欺騙我們兄弟!」
奠懷遠大笑道:「閣下是否親眼得見老朽從松林而來?」
冷龍道:「未曾目睹,但憑臆測!」
莫懷遠又是一陣朗大笑,聲震耳膜,觸耳欲聾。
冷面四傑不由臉現驚容,良久,莫懷遠笑完,突目吐攝人寒電,沉聲道:「憑何臆測?」
冷龍哼了一聲,道:「飛花谷郭彬邀請我們兄弟前來松林助陣,不想來遲一步,聽郭彬說有面龍飛令符為人劫走,此令符與我們兄弟關係甚大,為此追捕這人……」
莫懷遠道:「為此心疑老朽是不是?」
冷龍自顧說下去:我們去此山不遠處,發現一具屍體,並遙睹有人往此山奔來!」
說至此,微微一頓,望了莫懷遠一眼又道:「此具屍體是追魂雙筆闕賢門下虯龍判鍾奎,被人奪下兵刃後將兵刃內藏陰毒螞蝗針全都打在他的身上致死,想鍾奎身手不俗能置於他死的人,必是江湖好手,非老先生是誰?」
莫懷遠高聲道:「那麼閣下認定是老朽奪去鍾奎身藏龍飛令符,又將他置死嗎?」
說至此一笑,忽又低聲道:「想必閣下已知道老朽是誰?」
冷龍道:「老先生想必就是神偷押衙雲康。」
莫懷遠微笑道:「久聞冷面四傑人品不惡,然今晚一見,遠遜聞名多矣!」
冷氏兄弟齊齊勃然變色。
莫懷遠慢吞吞道:「閣下莫謂老朽故作抑詞,一則閣下四昆仲竟受飛花谷下三濫鼠贓攏絡,人品自是不高,如今竟以江湖竊盜稱老先生,其人品就不言而知了!」
冷面四傑頓時滿面紅光,以如噴血,眼冒怒火,四人霍地發動,身手如煙,將莫懷遠圈在當中,端的好快。
莫懷遠竟視若無睹,掀髯微笑道:「四位不必裝模作樣,老朽平生不打誑語,實在未去松林,老朽三十年來未曾開過殺戒,奉勸四位即刻離此,不然老朽兩孫兒出來,恐怕四位要走也頗不容易哩!」
裘飛鶚聽得微微心驚,兩小竟有這麼好的武功,只怕是莫懷遠故作其詞。
冷龍卻冷笑道:「老先生雖未去松林,此事就算作罷,何必辱及我們兄弟,如今又作恫嚇之言,冷面四傑並非如先生所想像的那般好惹主兒!」
音才落下,忽聽一個童音喝道:「真不要臉,什麼冷面四傑!」
喝聲中,兩條小巧身影由側廂門內射出。
只聽得冷面四傑個個悶哼了一聲,以手掩面。
裘飛鶚瞧清是兩小一手托一盤熱茶,講完一喝出口,四盤熱茶迅如電火地向四傑劈面澆去。
以冷面四傑那種成名身手,尚無法趨遮,澆了個正著,兩子身手快捷可知。
滾熱的茶水,任是誰也禁受不住,四傑只覺得烙鐵一般熾燙在臉上,痛得心內皆顫。
等他們放下手來,每人半邊臉上均少了一張皮,露出殷紅肉色,分外猙獰可怕。
突然,四傑同時虎吼一聲,各出了兩掌,躍向兩小身前。
那推出的掌風,呼嘯如雷,花軒為之晃動,生像地崩山裂的前兆。
兩小身形一分,錯插疾走,手掌急揮,只聽得啪啪連珠脆響。
冷面四傑兩頰又中了兩小幾個嘴刮子,只痛得咬牙切.齒,心神皆顫。
莫懷遠冷冷說道:「四位怎不聽勸,成名不易,如折在乳臭小兒手中,未免可惜!」
霍地,冷龍趨至莫懷遠身前,躬身一揖至地,獰笑道:「今晚我們有眼無珠,無知冒犯,他日青山不改,誓報大德!」
莫懷遠立時面上湧上一層寒霜,沉聲道:「聽閣下語意,尚欲洗雪今晚之恥嗎?哼哼!那也容易,奉勸四位,日後再莫錯認了人!」
說時,招起左掌。
只見莫懷遠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隻紅白雙玉圓形斑指,宛如太極圖形。
四傑頓時現出驚駭之色,同一頓足,穿出窗外,向林叢中逸去。
莫懷遠慨歎一聲,道:「老朽身將就木,冷面四傑報仇無望,只怕為兩孫兒帶來了無窮磨難!」
說著,目露誠摯之色,凝視著裘飛鶚臉上,微笑道:「日後兩孫兒行道江湖時,全仗小友鼎力照拂!」
裘飛鶚不禁泛起一陣惶恐,道:「晚輩菲才未學,誠恐無能相助!」
莫懷遠頷首笑道:「少年人謙遜總是好事,但不可自卑,老朽三十年未履江湖,如今為了何事重入江湖,想必二孫對小友稍稍言及,但老朽誓不開殺戒,一經探出殺害關洛雙傑的兇手,報仇之事均由兩孫兒擔當,老朽悄然返山,小友與兩孫兒再見之期當不在遠,小友敦厚,即無老朽相托,亦不會袖手旁觀!」
裘飛鶚一臉惶恐之色,他憂鬱的眼神,此刻更顯得不安。
莫懷遠見狀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小友請隨老朽去鄰室安歇吧!?
裘飛鶚仰臥在榻上,只是目不交睫,久不成寢,心緒紛岐不寧。
自感人間遊子,身世飄零,他憂心從此踏入江湖,如同風中落葉,大海飄萍,不知何年何時,始有葉落歸根,萍息定止之日。
他憂鬱的特質,未免想得太多,近乎杞人憂天。
本來,人生都是多苦多難的,不如意者凡八九,譬如朝霞,逝者快捷,來日尚多,大干紅塵中,莫不是自尋煩腦,非獨裘飛鶚一人。
他禁不住淌下兩行淚珠。
他又想那艷絕人寰的葛蓓珊姑娘,在松林那份嬌雅逞強的性子,是一朵滿生荊棘的玫瑰,令人可望而不可取,可又
對她有著一份難捨的懷念。
他自知玄玄經替他帶來無窮煩惱,但既受人之托,就該忠人之事,何況常彤又有禮藝之德,無師之名,有師之實,常彤那種威嚴中充滿了慈父的溫暖之愛,尤其使他深深感動,在天風馬場時,日夕相往,猶不甚感覺,如今遠離,只覺得他生命中缺少了什麼似的,心悸惶惶若有所失,畢生難忘。
如今又是莫懷遠,他那眼神永遠是對自己愛憐關懷,較勝對他之於兩孫兒。
雖然沒有在言詞中流露出來,但深深地體會得出,方纔他送自己入室安歇,曾留住多時,詳問自己身世,爾後何去何從。
自己除了常彤姓名及令符之事,其餘都吐露無遺,莫懷遠不時歎息出聲,慰勉備至。
他深知莫懷遠同情他幼失雙親,孤苦身世,他想得太多,思潮紊亂,益發不能成眠,月色侵入室中,一片銀輝,尚映著揮舞搖晃竹影。
耳盈滿山松濤篁嘯,如怨如訴,怎不叫他鄉遊子滿懷悲愴,難以自己,他暗忖道:「此刻的天風馬場定是月白風寒,霜侵駒鳴的了!」
一連串的紊亂思緒,紛至沓呈,使他輾轉反側,煩躁不寧,他儘是抑制他的思想,轉至陰陽顛倒手法上去,口中默念口訣,幻想與人對敵,漸漸眼皮沉重,兩目交睫。
一覺醒來,陽光從篁竹行間射入窗內,灑布了滿室黃色,他聽出室外沉寂若死,心中頗感訝異,振衣起床出室,只見廳內桌上放置一瓷石,石下壓著一方白紙,心中即預料出什麼事了,取過白紙細看,但見上面書寫道:
「小友:
「恕老朽攜兩孫兒不辭而別,關洛二傑之父,老朽屢次臨危,得他相救,只恨無由可報,現恩兄已作故人,二子卻遭慘死,是以重出江湖,探訪仇蹤,雖理出一絲端倪,又為兩駒病危,滯留於此。
現兩駒已痊癒,未能等療疾三日之期,即行牽離,奈有不得已的苦衰,深為歉憾。
小友資質過人,誠厚和謙,他日未可限量,唯苦於抑鬱太甚,長此以往,非小友之福,望小友放寬胸襟,袒胸若谷,逆來順受,則福慧常駐。
臨行書惆,謹謝治駒之德。
莫懷遠留字
裘飛鶚看完,心頭由襲上一陣落寞,惆悵的感覺,微聲長吟道:「此行人漸遠,昏暮雁獨飛!」
半晌——
長歎一聲,半肩行囊,悵然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