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風回到家中,既不願把這些話告訴馬大娘知道,這才只有悶在家裡,不再出門。
馬騰風把話說出之後,馬大娘也顧不得羞愧,哭著說道:「你們二位還不知道呢!那畜生每次來時,那兒還像個人樣兒,別的不必談了,連吃東西都要我一口口地哺給他,不依著還不行,想起來,真叫人不想再活下去了。」
黑孩兒和陸瑜把事情弄清楚以後,黑孩兒早已氣得跳了起來,說道:「世上那能容此惡人存在,我這就去宰了他們。」
還是陸瑜比較冷靜,連忙攔住說道:「你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那畜生是個什麼樣兒還不認識,又到那兒去找他呢?」
黑孩兒道:「馬大爺不會帶著我們前去嗎?」
陸瑜道:「這個不妥,那畜生既已防著馬仁兄,馬仁兄又如何能夠去得?即就是找到了他,萬一被他把事情張揚出去,豈非有違馬仁兄和大娘子的初願嗎?」
馬騰風和馬大娘見黑孩兒熱情俠義,業已感激,更見陸瑜心細如髮,謹慎周詳,愈回敬佩。一語動心,便不自覺地又落下淚來,馬大娘竟至泣不成聲。
黑孩兒道:「那麼依你之見?」
陸瑜道:「惟有多花費一點工夫,先把那畜生和淫婦的面目認清,再待機會下手。」
黑孩兒道:「這樣拖延下去。豈不令人急煞?」
陸瑜道:「事情又怎能忙得起來呢?並且在我們動手的時候,馬仁兄最好還是離開這兒幾天,以免叫人懷疑。」
馬騰風聽了,連連點頭。
馬大娘卻嚇得說道:「騰風千萬不能出門,騰風一出門,那畜生會前來糾纏,我怕得很。」
馬騰風道:「我若不出門,又怎能推得乾淨呢?」
陸瑜也道:「既有貧道等在這裡,大娘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馬大娘只是拉住馬騰風哭泣。
黑孩兒本是個刁鑽古怪的鬼靈精。這時腦筋一動,拍手說道:「我倒想出了個好主意來了,這樣做法,不須我們費事,便可以把事情做得乾乾淨淨,一點不落痕跡呢!」
陸瑜和馬騰風忙問所以?
黑孩兒道:「馬大爺一走,那畜生便會前來,是不是?」
馬騰風點頭道是。
黑孩兒道:「那畜生連吃東西都要大娘子哺著,對不對?」
馬大娘含羞點頭,說道:「每次都是如此。」
黑孩兒道:「這不就行了嗎?」接著便如此長、如此短,說出了他的計劃。
陸瑜和馬騰風聽了,果然覺得妙不可言,當即同意。
只有馬大娘猶有不願之意。
馬騰風勸道:「這是為了報仇雪恨,還有什麼關係呢?」
馬大娘又想了好半晌,這才紅著臉,答應了下來。
當即計定,第二天照計行事。
馬騰風心中一寬,又向陸瑜道歉白天失禮之事,並答應效力。
陸瑜道:「一切都等這件事辦妥以後再說吧!」一夜無話。
第二天陸瑜帶著自守德,又去拜訪馬騰風,並且故意到酒店裡去談話,說要買好馬。
馬騰風當即答應,下午動身,同去山裡馬場看貨,有心使大家聽到,好傳到吳亮燉的耳朵裡去,並且暗暗地把王媽媽的家門,指給陸瑜看了。
陸瑜便又帶著黑孩兒看過。
到了這天下午,陸瑜、白守德和馬騰風真的離開了烏魯木齊,向山裡運去。
馬騰風在這裡一住半個月,吳亮燉早已等得不耐,這一看到馬騰風出了門,那裡還肯放過機會,當夜二更,便又來到馬家敲門。
馬大娘開門放入。
吳亮燉返手關上門,一把便摟住馬大娘,說道:「好嫂子,這半個月來,可把我想得好慘。」說著便抱起馬大娘向房裡走。
來到房中,便要擁入羅帳。
馬大娘連忙撐拒說道:「你別忙嘛!」
吳亮燉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又怎能不忙呢?」
馬大娘忍羞說道:「他今天又不回來,家裡還留有范菜,你且先喝兩杯不好嗎?」
俗話說得好:「酒能亂性,色最迷人」。
吳亮燉幾曾受過馬大娘這等好言好語,心中一迷,便麻了上來,那還想得到大禍就在眼前,摟住馬大娘,在香腮上親了一下,笑道:「好嫂子,這可不是太好了嗎?」
不過吳亮燉到底是個在衙門口混的人,疑心病大,話一出口,便又想到別的,懷疑起來,說道:「嫂子,你從來看到我來,總是哭哭啼啼,弄得大家都不開心,怎的今兒你忽然的變了呢?」
馬大娘這樣做法,乃是依計而行,所以心中早有成竹。因此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道:「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過去我是怕你大哥知道,現在你大哥已經知道了,也沒能拿得出什麼主意來,所以我也想開了,不怕了。」
吳亮燉聽來有理,一點疑慮,立刻化為烏有,笑著說道:「本來是嘛!嫂子才不過二十幾歲的人,去配他那麼個老頭子,豈非綵鳳隨鴉,委屈了嫂子嗎?若是嫂子果然對我有心,那就不如乾脆去掉大哥,咱們圖個長久夫妻,不是更好嗎?」
馬大娘見吳亮燉竟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得怒從心起,但臉上卻沒表露出來,仍笑著一推吳亮燉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取酒菜去。」
酒菜取來,吳亮燉便把馬大娘擁在膝上,端起酒杯,送到馬大娘唇邊,笑著說道:「好嫂子,你先敬我一杯,好不好?」
馬大娘本來還羞於做這等寡廉鮮恥之事,但被剛才吳亮燉一語,要害馬騰風,激動了怒氣,長起了殺心,直恨不得立刻便置吳亮燉於死,這才稱心。所以憑怒氣增長了勇氣,借勇氣推開了羞愧之心,也沒推辭,便就著吳亮燉的手中,喝了口酒,一囁唇,哺向吳亮燉口中。
吳亮燉酒嚥下肚,說聲:「痛快。」兩手一圈,摟緊馬大娘。嘴對嘴,便狂吻起來,並且渡過舌尖,在馬大娘口中狂探不休。
馬大娘見吳亮燉業已中計,猛把吳亮燉的舌尖向嘴裡一吸,緊跟著便使勁用銀牙一咬,硬生生地把吳亮燉的半段舌尖,咬了下來。
吳亮燉直痛得心如刀絞,急忙推倒馬大娘,慘叫一聲,雙手撫住嘴,便向外奔,拔閂開門,狂逃而去。
馬大娘爬起來時,黑孩兒早已從房上跳下,到了馬大娘面前。
馬大娘從嘴裡吐出半段舌頭,交給了黑孩兒。
黑孩兒道:「沒你的事了,你把這裡的血跡打掃清楚,坐在家裡但聽好消息吧!」
說完之後,立刻帶著舌頭,轉身上屋,向王媽媽家裡趕去,越牆而入,來到窗下,便聽到房中有斷雨零雲之聲,陣陣傳出。
黑孩兒暗自罵了一聲:「該死的淫婦,死到臨頭,猶自未悟。」罵著便想破窗而入。
但再一想:「淫婦雖然有罪,那人也許無辜。」因此又不由得停了下來,打量如何動手。
那知就在這一時,屋裡又傳出了王媽媽的笑聲,道:「死沒用的老頭子,這就完了嗎?」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喘著說道:「你別作忙,等會兒再看好了。」
王媽媽笑道:「還有什麼好看的?我真後悔不該聽了你姨侄的話,接待你呢?」
那蒼老的聲音說道:「我還比不上亮燉嗎?最低限度,他的官沒我大,錢沒我多啊!」
黑孩兒聽到這兒,才知那人便是吳亮燉的親眷四爺,因此顧慮盡除,暗說一聲:「這倒乾淨省事兒。」
說著便推開窗戶,躍入房中,拔出匕首,掀開羅帳,斷喝一聲:「賊淫婦,你做得好事!」
王媽媽一見匕首,立刻嚇得軟癱在床上,瞪目結舌,做聲不得。
四老爺到底是負責抓人的人,會幾手三腳貓兒,一見這等情形,翻身便起,一伸手,來扣黑孩兒的脈門。
黑孩兒那裡會叫他扣住,一翻腕反而扣住了四老爺,輕輕一拖。把四老爺拖下了床。
四老爺這才知道不妙,連忙雙膝落地。
可是黑孩兒沒容他開口,匕首便插進了他的胸膛,眼看著四老爺翻身仰倒,再也活不成了。
黑孩兒毫不怠慢地又在四老爺身上,劃了幾刀,然後回手賞了王媽媽一匕首,撬開王媽媽的牙關,把那半截段舌頭塞了進去。
又找了一塊布,蘸滿了血,開了房門和大門,一路滴到縣衙牆後,進入吳亮燉的住所,越牆而入,把匕首放下。
黑孩兒的武功,已入化境,吳亮燉又痛得在床上翻滾,所以一點也不知道。
黑孩兒萬事俱已妥當,這才返身回店,自去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天明,衙門口的人發現到血跡,立刻便亂了起來。
依著血跡,兩頭一找,便找到了王媽媽家和吳亮燉的房中,死屍血跡凶刀俱在,這無疑地是一件姦殺案子。
衙門口的人,公事公辦,那能講什麼義氣,當即把吳亮燉鎖了,報於太爺。
太爺聽了,嚇得連忙升堂,帶齊三班六房,仵作人等,打道王媽媽家驗屍。
這消息立刻便傳遍了整個烏魯木齊。
黑孩兒和陸瑜並沒把這件事告訴白守德和俏郎君知道,所以俏郎君聽到消息之後,反來告訴黑孩兒。
黑孩兒想知道個究竟,因此隨口說道:「我們反正無事,何不去看個熱鬧呢?」
俏郎君當然同意。
兩人跟著人潮擁到王媽媽家門前,正好縣太爺打好公案,在聽仵作報告驗屍情形。
仵作報道:「稟大老爺明察,仵作驗得男屍一口,赤身露體,橫躺房中床前,頭南腳北,背心著地,臉面朝天,左臂兩刀,各長一寸,深二分,乃是割傷;右手四指半斷,乃是奪刀勒傷;胸口一刀,傷口與凶刀吻合,深達心臟,因此致命。
又驗得女屍一口,赤身仰臥在床上,兩拳緊握,咽喉被刀割斷,因此致命。嘴裡含有斷舌半條,乃是人舌。
又窗戶乃是由外推開,想是兇手進路,房門大門開啟,一路滴有血跡,乃是兇手出路,驗得上情確實,大老爺明斷。」
捕房班頭,也上前稟道:「小的清晨發現血跡,跟蹤追尋,一頭到這裡卦婆王氏家中,查出男女死屍兩口,男屍乃是本衙四老爺,女屍便是屋主王氏。俱都赤身露,男死在地,女死在床,身各有傷,正如仵作所驗。
血跡另一頭,偵得在本衙衙役吳亮燉家中,並查得吳亮燉舌頭斷去,又搜出凶器匕首一把,血跡未乾。
現在人犯凶器,均已鎖拿在此,大老爺明斷。」
過去若是出了命案,縣太爺便非受處分不可。更何況死的是四老爺,而疑凶又是衙役,並且和四老爺又是親眷,以下弒上,扯上了逆倫,所以縣太爺也嚇得面無人色,又急又怒,把驚堂木拍得震天價響,說道:「這還有什麼可說的,明明是一件姦殺無疑,可是這如何是好?叫本縣又怎麼辦呢?」
旁邊坐著的刑名師爺,連忙一拉縣太爺,湊著縣太爺的耳朵旁邊,咕嚕了半天,聽得縣太爺連連點頭不止。
刑名師爺說完,縣太爺這才收起了優急之色,大聲說道:「照本縣斷來,王氏並非卦婆,乃是本衙四老爺之妾。
吳亮燉亦非本衙衙役,乃是當地無業流氓。只因吳亮燉看上王氏婆色,心存不良,夤夜懷刀,私入人家,意圖逼姦。因此和本衙四老爺發生鬥毆,四老爺赤手空拳,以致重傷致死。吳亮燉轉而強姦王氏,在被王氏咬斷舌頭之後,憤而殺死王氏,這事可對?」
眾衙役連忙接口說道:「大老爺明見千里,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縣太爺於是又一拍驚堂,命帶著兇手,照著剛才的話問了一遍。
吳亮燉舌被咬斷,那裡還說得出來。
刑名師爺這早已寫好了供辭,命衙役強拉住吳亮燉的手,蓋上了指紋。
縣太爺早由刑名師爺教好,不容吳亮燉有翻供的機會,立刻伸手,取出箋筒,向地下一丟,喝聲:「這等刁民,罪不容誅,還不與我加勁地打。」
眾衙役一聲吆喝,如狼似虎地一湧而上,拖翻吳亮燉,按倒地上,大杖高舉,喊了一聲:「官法如令。」立刻板子像雨點似的落在吳亮燉的身上。
直打得吳亮燉一佛出世,二佛涅磐,起初還張著血門,發出狼嗥似的慘叫之聲。
及至一百板過後,便已奄奄一息,再打下去,立斃杖下,一命嗚呼。
行刑衙役,這才止刑,屈著一條腿,高舉板子,向縣太爺報道:「兇手受刑不住,已斃杖下。」
縣太爺道:「他熬刑不招,那能怨得本縣。」
接著說道:「被害人已死不究,屍體發交家屬領去,若無家屬,著地方負責掩埋。兇手雖死,仍應示眾三天,案結。」說完又拘來了左鄰右舍,按著他的意思,具了結,以便上詳作證,然後起身,打道回衙。
黑孩兒見了,知道從此無事,好不高興。
只有俏郎君卻開口說道:「小老前輩,這位太爺斷案,怎的竟這麼糊塗,一味自說自話,與草菅人命何異?」
黑孩兒道:「事不關己,我們管他做什?回去吧,他們也該回來了。」
俏郎君聽了,心頭上又飄起白依雲的倩影,也就沒再說什麼。
回到店中。黑孩兒又抽空去告訴了馬大娘一聲。
馬大娘好生感激。
到了這天下午,陸瑜和白守德,也就同到店巾。
黑孩兒迎住他們問馬騰風怎麼說?
白守德滿面春風地說道:「馬仁見一口答應幫忙,並說他知道驪馬的出入之地,明天一早,便和我們上路。」
黑孩兒「啊」了一聲,接著一皺眉頭說道:「明天就要上路,不太急了點兒?」
白守德道:「現在已是十月初了,雨雪在即,若不趕在這三五天裡把事辦好,那就非等明年不可了。」
黑孩兒道:「既然如此,那只好你們兩個跟著馬大爺去吧,我是不能去的了。」
白守德一驚說道:「這是為何?」
黑孩兒道:「秦家娃兒病了,我又怎能丟下他走呢?」
白守德跳起來說道:「這是怎麼搞的,昨天還好好兒的,今兒忽然的就病了,絕不全有這樣的事」
黑孩兒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信你不會去看嗎?」
白守德搶進房中一看,只見俏郎君臉色飛紅,半昏半迷地躺在床上,囈語不絕。再伸手一摸,渾身竟如火燒一般,便不由得信了,急得說道:「這該怎麼辦呢?這可怎麼好呢?」
黑孩兒只不言語。
白守德便對陸瑜說道:「仁兄懂得歧黃,請看看他是什麼病吧?」
陸瑜一搭俏郎君的脈,立刻發覺俏郎君六脈和平,絕不像是有病,心裡便不由得懷疑起來。
再一轉眼看到黑孩兒正對著他在使眼色,心中一動,也就把事情猜想了出來。知道這完全是黑孩兒的鬼主意,因此開口對白守德說道:「這病勢來得極怪,煩勞仁兄招呼店家,先送壺酒來如何?」
白守德以為是治病要用,忙著走了。
陸瑜等白守德前腳出門,便問黑孩兒道:「你這攪的是什麼鬼?」
黑孩兒笑道:「還不是一句老話,為著娃兒著想。你這個做媒的也不能不管啊!三年之約,不要等死人嗎?所以我點了娃兒的『火穴』,叫他裝病,好勒索一下。」
黑孩兒說到這兒,白守德已取酒來。
黑孩兒便住了口。
陸瑜當然同情俏郎君,所以在白守德把酒交給他,並問是什麼病時。
陸瑜便就著壺口,滿飲了一口,然後裝模作樣地皺眉說道:「這病太怪,照小弟看來,很難下藥呢?」
白守德聽了。格外著急,說道:「難道竟是個絕症嗎?」
陸瑜道:「藥倒是有,並且先成,只是在這裡獨缺藥引。」
白守德道:「你且說來,只要求得他好,不耽誤我明年釣劍之期,我決不惜錢財,怎麼樣也要把藥引買到。」
陸瑜道:「小弟從他的脈相上看來,尺關失位,虛浮沉弱,主病在心,這想是由於積勞抑鬱而起。所以在偶感風寒之後,立刻發作,亢陽上衝,心火內熾,昏眩囈語,當然同時俱作,若不早治,恐怕三五天內,就要……」
說到這兒,又湊著壺嘴,呷了口酒。
白守德急得滿頭大汗,說道:「你別說這些了,但說要什麼藥引子吧?」
陸瑜想了想道:「必須用貴州茅台,先舒其心中積鬱之氣,然後才好下藥。」
白守德一聽只要茅台就行,倒也鬆了口氣,說道:「這並不難。」說著便叫店家。
陸瑜道:「你叫店家做什麼?」
白守德道:「命他去買茅台啊!」
陸瑜笑道:「你也是真的,這裡乃是烏魯木齊,又怎能買得到茅台來呢?」
白守德一想不錯,便急著道:「那麼便趕到貴州去買,也來不及啊!這可怎麼辦?」
陸瑜道:「可不就是沒有辦法嗎?」
黑孩兒卻岔上來說道:「我們何不先來研究研究,這病從何而起的呢?」
陸瑜道:「貧道不已說過。乃是積勞抑鬱所致嗎?」
黑孩兒道:「若說積勞,我們還可以想得出來,他這幾個月來,又是我們那兒,又是落鳳坡,又是天山佛峰,足不停趾,來回的跑,苦頭吃足,這積勞當然不成問題。」
陸瑜道:「尤其是他在那次受傷之後,始終就沒能好好兒的休養一下,這就格外的要了他的命了。」
黑孩兒道:「可不是嗎?白莊主那次實在不該逐他出門,還給他難受,大概所謂抑鬱也就在此了。」
陸瑜又接口道:「照貧道看來,恐怕還不只於此呢,娃兒今年也二十歲了。」
黑孩兒便又一拍手說道:「對了,姓兒也說過,他乃是個獨子,父母抱孫望切,秦老頭兒對三年之約,大有等不及之勢,曾有過要他先納個妾的話,娃兒倒也一往情深,是個用情極專的人,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並還和老頭子頂了幾句,這件事鬱悶在胸,當然就夠他受的了。」
黑孩兒和陸瑜一搭一檔,旁敲側擊,暗暗點題,直把個白守德說得心煩意亂,覺得俏郎君的病,竟完全是由他而起。因此不由得流下淚來,向床邊上一坐,手撫俏郎君說道:「孩在子,我太對不起你了,但事到如今,你叫我又有什麼辦法可想呢?若說依雲和你的婚事,要定約在三年之後,這可不能怪我的啊!倘若我要早知道你是這樣死心眼的話,則雖有神僧的吩咐,我也會不去管他的了。可是今天事已如此,便是我答應讓你和依雲即日成婚,但你病成這樣,叫我又有什麼辦法?」說到這兒,淚下沾襟,低頭歎息跺足。
黑孩兒和陸瑜對看了一眼,黑孩兒便跳起身來,連叫:「怪事。」
白守德忙問所以?
黑孩兒道:「你剛才說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娃兒的眼睛竟睜了兩下吶!」
陸瑜也就伸手搭上了俏郎君的脈,又切了切,也嘖嘖稱怪道:「果然奇怪,娃兒的脈,竟有了轉機了!」
白守德道:「是這樣的嗎?那大概是他聽到了我的那幾句話,心裡鬆了一下吧!」
陸瑜點頭道 「這是可能的,心病還需心藥醫,是不會錯的。能夠打開他心中的抑鬱,小弟也就可以下藥了。」
白守德道:「不再要茅台做藥引子了嗎?」
陸瑜笑道:「用茅台也不過是去除他心中的抑鬱,如果能夠有辦法去塗他心中的抑鬱,那還要茅台作什麼?」
白守德不知自己落彀中,卻還聰敏了一下也似的說道:「那我有了辦法了,且待我來試一下吧!」
說著便俯身到俏郎君的耳邊,慈愛萬分地說道:「好孩子,你放心吧,只要你能病癒,我絕不讓你們的婚事拖到三年之後就是,最遲過了明年端陽,便替你們完婚。即就是這次回去之後,也一定讓你們先見面,你這總可以安心了吧?」說完之後,又忙著要陸瑜搭脈,餚是不是又好了點。
黑孩兒卻已在白守德身後:伸指點了俏郎君一下,俏郎君隨即歎了口氣。
黑孩兒便道:「這何必去看脈呢?你瞧,他不是已經舒過了一口氣來了嗎?」
白守德那辨真假,好不高興,便又把剛才的話再說了一遍。
黑孩兒還怕白守德反悔,又追問一句:「莊主這話當真?一定能做得到嗎?」
白守德作色說道:「小兄把我看做什麼人了,白某還能說話不算數嗎?再說依雲是我的女兒,我做父親的如果不能做主,還有誰能做主呢?」
黑孩兒和陸瑜見目的已達,也就沒再去刁難自守德,只又做作了一番。由陸瑜塞了一粒九玄丹,黑孩兒拍開穴道,俏郎君也就不只是醒了轉來,並且立刻痊癒,皆大歡喜。
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競惹出了滔天大禍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單說到了第二天一早,馬騰風便帶了兩個助手,和一切應用工具,來到店中,會齊白守德等,取道上路。
那王母瑤池。乃在天山主山——喀拉烏成山頂,所以他們無法騎馬。
不過所幸這一路馬騰風極熱,因此雖然山路崎嶇,也沒吃到什麼苦頭,兩天之後,便已到了瑤池邊上。
大家縱目看時,但見十里碧波,深不見底,確是個藏龍所在。
四圍山峰,雖然互古積雪不化,明且交冬。但瑤池週遭,卻依然碧草如茵,毫無枯黃之態。
甚至連土顏石色,都和別處不同。
瑤池邊上,建著一所王母宮,宮雖不大,前後不過三進。左右也只有幾間廊房,可卻中玉柱銅瓦,畫棟雕樑,金碧輝煌之至。
前一進大門之內,中間塑著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兩旁是四靈官和二十八宿等天神天將,一個個栩栩如生。
正殿當中,是王母娘娘,錦袍珠冠,左右宮女如雲,捧壺的捧壺,執巾的執巾,司拂的司拂,掌扇的掌扇。
左邊才是玉皇大帝,右邊是太上老君,配享諸神,無非是太白金星,九宮八曜,和兜率宮中的十二大弟子等等。
兩廊則是守宮道士所居,才不過老小師徒三個。
後殿便是王母寢宮。
陸瑜乃是個道士,所以進宮之後,首先去各處拈香禮拜。
馬騰風和老道士本來就熟,便叫白守德封了一包香儀,向老道士借了兩間屋子起居。
黑孩兒和俏郎君年輕,便到處遊逛起來。
老道士想是看到黑孩兒穿得破破爛爛,所以派了一個小道士跟在黑孩兒的後面。
當黑孩兒看到什麼新奇的,仲手去摸時,小道士便大聲喝止。
直氣得黑孩兒開口罵道:「狗眼看人低,你這幾件破爛兒,小花子爺便看得上了嗎?那天你到我花子窯裡看看,垃圾堆掃下來的,也要比你這兒的貴重得多呢!」
小道士也不是個好脾氣,那肯白白地挨罵,便和黑孩兒鬥起嘴來。並且伸手推了黑孩兒一把,不准黑孩兒再在那兒停留,乾脆說明了,要黑孩兒別想偷得到他們的東西。
黑孩兒一怒,使了個手法,摔了那小道士一跤。
小道士竟也有兩手兒,跳起來向黑孩兒便是一招「黑虎偷心」。
黑孩兒一看小道士出手,便知尋常,因此那肯和他動手,但卻也沒就此輕輕放過於他,移步欺身,一探手便拉住了那小道士束腰的絲條,腳下一點,喝了聲:「起!」便提著那小道士飛上房梁,將絲條向托匾的鉤子上一掛,隨即飛身而下,拍手大笑。
小道士被掛在半空,手腳都用不上力,直嚇得沒命喊叫,沒命的掙扎起來。
陸瑜、白守德、馬騰風和老道士聽到,不知何事,都嚇得一起趕了過來。
也就在這時。托匾的鉤子多年腐朽,小道士再一亂掙,「托」的一聲,立即折斷。
這一下,不只是小道士平空摔下,便連把塊匾,也跟著直落下來。
大家眼看著非把白守德給砸死不可,都不由失聲驚叫。
可是黑孩兒卻不慌不忙的飛身上前,一手撈住小道士,一手便托住了那塊匾,一起輕輕地放落地上。
小道士已嚇得面無人色,黑孩兒還向他挖苦說道:「以後可得把眼睛睜大,認清楚人,別再這麼冒失動手,你那兩手玩意兒只能算個屁。」
老道士倒是個識貨的,連忙上前,向黑孩兒連陪不是,並道:「貧道有眼不識泰山,小施主見諒,貧道還有困難之事,想請小施主代為做主。」
黑孩兒從來愛管閒事,正想開口問是何事?
白守德卻一心全在取驪項珠釣龍劍上,怕黑孩兒誤了正事。因此連忙上前攔住說道:「一切等咱們自己的事情辦好,然後再說不遲。」
黑孩兒知道白守德的心意,也就一笑不提。
老道士當然也不好再開口了。
這時黃昏斜陽,反照地上,更把那一池清波,染成金碧。
尤其是群峰積雪,都變成深藍淺紫之色,生長在中原裡的人,又幾曾見到過這種奇景,不由得一起喝起采來。
只有白守德無心欣賞,仍在問馬騰風:「驪駒何在?何時動手?」
馬騰風道:「驪駒雖然常出沒於這一帶,但神物通靈,要找它卻也不易,必須慢慢的去找,而今天為時已晚,大家又爬了兩天山,也要休息一下,還是明天再說吧!」
白守德見馬騰風這樣說了,只好忍著。
第二天天還沒亮,白守德便第一個起身,叫起眾人,飽餐一頓,帶著應用工具,出去尋找驪駒。
但見馬騰風帶著兩個助手,各負套馬索,一面縱目眺望,一面低頭覓跡,沿著瑤池,向前慢慢走去。
白守德忍不住問道:「馬仁兄,你們這是做什麼?」
馬騰風道:「找馬啊!」
黑孩兒笑道:「那馬乃是驪駒,又不是螞蟻,你低著頭在地上找什麼呢?」
馬騰風受過黑孩兒解厄救命之恩,又和黑孩兒相處了兩天,知道黑孩兒愛開玩笑,因此也笑著說道:「這便是我們馬販子的專長了,『抬頭觀色、低頭覓跡、伏地聽聲』,才能知道馬群何在啊!」
黑孩兒道:「何謂『抬頭觀色、低頭覓跡、伏地聽聲』,能說給我們聽聽嗎?」
馬騰風道:「當然可以。」
接著便說道:「馬群過處,行必揚塵,我們馬販子看慣了,三五里內有馬無馬,一望便知。若是高手,則十里內外,也逃不過他的眼睛,這就叫做抬頭觀色。」
白守德心急問道:「這三五里內,有沒有馬群呢?」
馬騰風道:「有是有兩三群在著,卻恐怕並無驪駒在內。」
黑孩兒道:「你不沒看到馬群,又何以會知道呢?」
馬騰風道:「這就要靠『低頭覓跡』,驪駒乃是龍種,身高腿長,異與常馬,所以步幅亦大,尤其是蹄圓而小,更與常馬不同,當然一看就知道了。」
黑孩兒道:「伏地聽聲又是什麼呢?」
馬騰風道:「這也是搜尋馬群之法,只要伏身貼耳地上,高手便能夠聽出二十里以內的蹄聲,並能辨出馬群有多少匹。」
黑孩兒不信,便要一試,那知耳才貼地,果然便聽到一片糟雜蹄聲。不由的嘖嘖稱奇,跳了起來說道:「今天我又學到一個乖了。」接著便要馬騰風把這三種方法,教導於他。
馬騰風也沒推辭,邊走邊講,極盡詳盡之能事。
黑孩兒聰穎異人,一聽便會,所以馬騰風講完之後,他也就指手劃腳地說起什麼:「何處有一馬群,離此五里」,「何處有一馬群,便在前面山坡後面」的話來。
俏郎君猶有未信之意。
黑孩兒便拉住他道:「我和你賭什麼?那山坡後面的一群馬,共有十八匹,你信不信?」說著便拖著俏郎君向前飛跑。
陸瑜和白守德見黑孩兒說得神嗎其神,也不太相信,有心去看個究竟,所以也放開腳步。跟了上去。
那知才一轉過山坡,果然看到馬群,並且一數之下,不是十八匹,還是多少呢?
這才對黑孩兒詫異起來。
馬騰風也笑道:「若是小兄肯吃我們這一行飯,那不出三年,必能領袖群倫,我們連追馬隨鐙的資格,都要夠不上了。」
黑孩兒連連搖手說道:「你別對我說這些恭維話誘騙我,我好不容易才訛上了師父,你還是讓我痛痛快快地去當我的花子吧!」
說得大家都笑了出來。
這一天,他們雖然沒找到驪駒的蹤跡,卻套到了幾匹好馬。並且黑孩兒等幾個人,也都一齊學會摔套馬索的本領。
所以第三天出發,以馬代步,那就舒服得多,而且也快得多了。
到了這天午後,黑孩兒眼快,一眼看到地上有一個蹤跡,比別的蹤跡都小,忙指給馬騰風看,道:「馬大爺,你瞧這是不是驪駒的蹄跡?」
馬騰風定睛一看,果然不錯,大家不由得興奮起來。
馬騰風又細察蹄跡來去的方向,斷定了驪駒的所在,並對大家說道:「驪駒通靈,腳下奇快,若是驚動了它,便難追捕。所以在找到它之後,必須首先相對地形,隱伏去路,然後由一個人去趕它,使它入伏,再由隱伏之人,用套索去擒它才行。」
大家一齊點頭,便隨著馬騰風,策馬向前找去。
又走了三五里地,轉過一個山坡,這才看到了那群馬,正遊蕩在兩山之間的一片斷谷之中,為數不下數百。
並且在馬群之中,果然有一匹身短腿長,高逾常馬,兔頭尖耳,斑紋似鱗的馬在那兒。
馬騰風忙叫大家穩住身形,高興萬分地說道:「它果然在這兒。」
大家聽了,都緊張得幾嗎透不過氣來,搶著問道:「那該怎麼去埋伏呢?」
白守德更急得滿頭大汗。壓住聲音說道:「別一齊開口好不好?看驚動了它,還到那兒去找?」
馬騰風便分派道:「這片斷谷,只有兩條通路,所以不難下手。現在由小兄和秦公子與我帶來的人守在這邊口上;小弟與白仁兄和陸仁兄轉到那邊山口去守著,等我發出訊號,便由我那兩人,進谷趕馬,也就差不多了。」
黑孩兒道:「他們兩個把馬向那一邊趕?」
馬騰風道:「當然是向那一邊趕了。」
黑孩兒道:「那我也到那一邊去好了。」
馬騰風知道黑孩兒的用心。連忙笑道:「小兄也到那邊去,這邊交給誰呢?」
黑孩兒道:「反正這邊它不會來,要我留在這兒做什麼呢?」
馬騰風道:「這倒也不盡然,說不定它會到這邊來吶!」
黑孩兒還想開口,白守德已向他連連拱手作揖,說道:「小兄就依著馬仁兄的話做吧!千萬不可兒戲,現已時日無多,再讓它逃跑了,又到那兒去找?雨雪一降,豈不要誤了明年的釣劍之期?」
黑孩兒這才無可奈何的噘著一張嘴,不再說什麼。
過不多久,那邊谷口主來了訊號。
馬騰風帶來的兩個人便向黑孩兒和俏郎君說了一聲:「二位準備。」說完策馬進谷,手舞套索,連聲呼嘯,分做兩路,向那匹驪駒馳去。
那二人一入谷,馬群便亂奔亂竄起來。
那匹驪駒長嘯一聲,急向那邊谷口奔去。
黑孩兒見了,氣得跳下馬背,向旁邊山石上躺了下去,說道:「這還有了什麼意思呢?」
誰知話才說完,便聽到俏郎君驚呼起來說道:「小老前輩,你快來看。」
黑孩兒以為是對面已經套住了驪駒,因此連頭也不回一下,說道:「是他們套住的,還有什麼看頭。」
俏郎君著急道:「不是的,是那馬又奔回來了。」
黑孩兒這才一躍而起,說道:「是真的嗎?」縱目一看,果見那匹驪駒揚首飛鬣,長嘶不絕,四蹄生風,閃電也似的奔了回來。
原來驪駒通靈,一到那邊谷口,看到了馬騰風等,立刻回頭,奔了回來。
趕馬的兩個,忙著想套。但套馬一定要從後面下手,可是驪駒腳下快極,一閃之間,便穿過那兩人,那兩人雖然縱馬,又那能再趕得上,當然就極外談不上用套索了。
黑孩兒所騎的,本是一匹野馬,並未馴熱。所以黑孩兒一下騎,它看到谷中馬群大亂,也就溜走了。
馬溜了還在其次。連套索都一起帶跑。因此黑孩兒變成兩手空空,也不由得慌亂作急起來。
同時驪駒已到面前不遠,更急得向俏郎君直叫,要俏郎君趕快動手。
俏郎君在慌亂之下,一時大意,竟迎著驪駒,拋出套索。
這樣套法,便是常馬,也難套住,即就是僥倖套住了,由於自己一下子兜不轉馬頭,無法使勁收勒。便會被套住的那匹馬拖下馬鞍,那又何況驪駒?
所以俏郎君的套索飛起,驪駒只略一偏頭,便自讓過,眨眼工夫,又突過了俏郎君。
黑孩兒這一看到,可就作急大了,也不管能做不能做,大喝一聲:「畜牲,你那裡走。」人隨聲起,剛好在驪駒掠過身旁之際,飛上了驪駒的背脊。
驪駒那能容得,立刻前蹄高懸,人立而起,想摔脫黑孩兒。
黑孩兒既上去了,當然不肯下來,一伸手拉住了馬鬣,那肯讓驪駒摔落。
驪駒一摔未脫,愈回暴怒,立刻長嘶一聲,亂蹦亂跳起來。
這時馬騰風等,也從對面谷口趕到。
馬騰風一見黑孩兒猴上驪背,忙驚叫道:「小兄趕快撒手下來,這太危險了,這會送命的。」
但黑孩兒那裡肯聽,一面和驪駒糾纏,一面笑道:「我今天若伏不住這畜牲,也就算了。」
陸瑜一整套索,便想出手。
可是驪駒見又有人來到,沒等陸瑜套索出手,又是一聲長嘶,駝著黑孩兒,便向谷外馳去。
馬騰風喊了一聲:「不好,大家快追。」
可是等大家追出谷口,驪駒早已飛雲制電也似的到了二三十丈開外,再一轉眼,越過山坡,連蹤影也看不到了。
馬騰風急得在鞍上直跳,說道:「糟了,小兄弟這一下準沒命了,這將如何是好?」
大家都知道馬騰風諳熟馬性,說話絕對不會錯,因此全都黯然無語,愣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俏郎君則已流下淚來。
過了好大半天,還是陸瑜開口說道:「不論如何,我們總得去找一下,即就是找不到活的,也不能便讓他暴骨荒山啊!」
馬騰風搖頭道:「難難難,驪駒這一發性,誰也不知道它會走幾天幾夜,尤其是它的腳程,那又到那兒去找呢?」
俏郎君道:「小老前輩功力精妙,說不定見勢不妙,便自下騎,那我們也該去接他一下啊!」
馬騰風仍舊緊皺眉梢,搖頭太息。
陸瑜也歎了口氣,說道:「且先不管是死是活了,死馬當做活馬醫,我們盡人事以聽天命吧!」
大家聽了,也沒再說什麼,便默默順著驪駒去跡,沉痛萬分地向前走去。
走沒多久,便又看到了黑孩兒的一雙鞋,落在地上。立刻全都勒馬停蹄,互相對看了一眼,誰也沒有開口。
只有俏郎君跳下馬,撿起鞋,收入懷中,重行上前。
從此一連翻過兩個山坡,也沒再看到任何蹤跡,而太陽業已西下,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陸瑜勒馬坡上,癡癡地向前面眺望了半天。
還是馬騰風跟來的一個人說道:「還要向前去找嗎?天已向晚,夜裡的山風,恐怕人要經受不起吶!」
陸瑜這才又看看大家一眼,黯然說了一句:「那我們且先回去,明天再說吧!」
陸瑜這話,好似在向大家徵詢意見,但誰也沒說話。
陸瑜勒轉馬頭,信馬而行。
大家也全都默然跟著。
回到王母宮時。天已全黑。
這一晚誰也沒吃晚飯,便胡亂和衣上了床,並且誰也沒能夠睡得著。
尤其是俏郎君,想起黑孩兒的好處,想起黑孩兒這向時來對他所幫的忙,便不由得淚如雨下,繼之以泣。
陸瑜聽了,也是傷心。直到天色微明,見俏郎君仍未住聲,這才說道:「娃兒睡吧!現在他生死未卜,明天再去找尋,也就是了。」
俏郎君乾脆放聲哭道:「這一夜沒有回來,小老前輩一定活不成了。小老前輩是我請來的,這叫我如何能對得起他?又如何才能心安呢?」
陸瑜無語相勸,只好連聲歎息。
別的人也因此被引得非常難受,一個個全都坐了起來,歎息之聲,此起彼落。
那知就在這時,晚風吹過,傳送來了一陣馬嘶之聲。
馬騰風聲才入耳,便叫了一聲:「怪!」
陸瑜忙問何事?
馬騰風道:「這乃是驪駒之聲。」
白守德一聽是驪駒,心中不由一動,但再一看,大家全沒任何表示,也就沒有開口。
可是馬嘶之聲,已聲聲向近,越來越響,到了後來直似停在宮外一般。
白守德到底忍不住向馬騰風問道:「這真是驪駒之聲嗎?」
馬騰風點了點頭。
白守德便又對陸瑜說道:「陸仁兄,我們是不是要出去看看呢?」
陸瑜瞟了白守德一眼,並沒答話。
白守德當然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我並無別意,只想著或許是小兄已伏住了那畜牲,騎了回來呢!」
白守德這本來是一句自我解嘲的話,所以誰也沒去理他。
誰知就在這時,門口黑影一閃,便進來了個人,笑著說道:「你們幹嘛全都坐著沒睡?是為我擔心嗎?」
大家一看,不是黑孩兒是誰?不由得全都驚得跳起來,一湧上前,拉的拉,指的指,但只同聲說了聲「你……」字,底下的話,誰也沒說得出來,根本誰也沒想到要說什麼,全都驚得楞住,誰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喜是憂?是悲是樂?
俏郎君則一把緊抱住黑孩兒,泣不成聲。
黑孩兒卻仍然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你們這是怎麼啦?」
俏郎君哭道:「我們都以為你活不成了,為你難過了一夜了。」
黑孩兒笑著推開俏郎君道:「這簡直豈有此理,我不是好好兒的活著回來了嗎?」
俏朗君這才一面擦淚,一面現出笑容來說道:「可是馬老前輩說,你一定會被驪駒摔死吶!」
黑孩兒笑道:「憑我小花子會伏不住一個畜牲,反會被畜牲摔死?那不成了笑話了嗎?」
大家到了這時,也才全都定過神來,歡欣滿室,圍著問黑孩兒是怎麼回來的?
黑孩兒笑道:「一起初我見那畜牲要逃,心中一急,便不顧一切地上了它的背,雖然它縱跳不伏,我想著它不過是個畜牲,憑我還制伏不了它嗎?所以並沒把它放在心上,誰知這畜牲倒也真是厲害,跳著蹦著,倒還好受,等它一出谷口,飛跑起來,可就要了人的命了。」
說著便對大家做了個鬼臉,說道:「你們大概誰也沒嘗過那種滋味,這那兒是馬跑,簡直比騰雲駕霧還要快,我耳邊只聽到呼呼風聲,眼看地向後飛逝,看起來簡直頭昏,心想不妙,這樣跑法,若是那畜牲鑽進樹林裡去,那我焉能活命?想到這兒,也就不由得膽寒起來,忙想跳下。可是這時業已看不清地面上的情形,又那敢下跳,所以迫不得已,只好把心一橫,兩手抱緊了它的脖子,把命交給它了。」
黑孩兒說到這兒,停了一停。
馬騰風道:「這裡山上,並無樹木。」
黑孩兒道:「若有樹木,我還能活著回來嗎?」
接下去又道:「我由著它翻山越嶺,也不知道奔了多少路,這才又想到,這樣下去,終非了計,便又打算制伏於它。因此便動手打它,那知這畜牲的皮骨,竟是堅硬如鐵,任憑你踢打,也傷不了它。我心中一發恨,便運起功力,照著它頭上便是一掌,這倒不是吹的,在平常我這掌下去,莫道是個馬頭,便是一塊石頭,也非粉碎不可。」
白守德聽到這兒,不自覺地說了聲:「可惜。」
馬騰風卻道:「恐怕小兄的掌力,雖能擊碎石頭,也傷不了它的頭呢?」
黑孩兒道:「可不是嘛!我一掌下去,它的頭沒碎,我卻反而被震得半臂酥麻,幾嗎摔了下來。」
馬騰風道:「這畜牲混身堅逾精鋼,就只有頷下寸許方圓,是個軟擋,絕碰不得,所以我們套住了它,惟有扣住它的頷下,才能制伏得了它。」
黑孩兒一擺手說道:「但我又那兒知道呢?你事前又沒說過。」
馬騰風道:「這是我一時大意。」
俏郎君急不及待地問道:「後來又怎樣呢?」
黑孩兒道:「後來那畜牲大概是被我那一掌打急了,所以格外的加快了速度。我一急,便又失去了主意,仍然緊抱住它的頭頸,這時它已奔到了一條大河的前面,那條河斜斜地順著山坡下去,寬約一二十丈,水勢急不可當。」
馬騰風插口問道:「那河水是什麼顏色?」
黑孩兒道:「月色朦朧之下,好似隱隱泛紅似的。」
馬騰風一吐舌頭說道:「這乃是天通河上游,離這兒當在二百里外。」
黑孩兒道:「那畜牲到了河邊,仍沒住腿,一頭便撞了下去。河水一浸,其寒砭骨,我一嚇,連忙收腿,站在它的背上。那畜牲也真潑悍,競橫渡逆流,衝了過去,上得對岸之際,由於馬頭高聳,我腰彎得難過,連忙一挺身,去抱住馬頭,好伸直腰。這就應上了你的那句話了,無意之間,手正好扣在它的頷下,這一來,那畜牲方才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白守德便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黑孩兒道:「可是我當時還不知道是何原故,但並沒下騎,只勒它轉身,打算策它送我過河。它一回頭,便是下坡,我抱住馬頭,又成了腳高頭低,連忙放手,重新抱住它的脖子。這一來,它又猖獗了起來,仍像以前一樣,飛馳過河。我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所以在上岸之時。又去抵它的頭,它也立刻又停了下來,到了這時,我才起了疑心,猜著可能是無意之間,制住的它的弱點。因此也就慢慢地試探起來,並沒多久,便把它那處頷下的弱點,給找了出來。」說到這裡,停下喝了口茶。
陸瑜見了,便想到黑孩兒這一夜辛苦,並未進食,因此問道:「小兄大概餓了吧,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黑孩兒道:「可不是嘛!說著話倒反而忘了。」
大家昨晚也沒吃晚飯,被這一提,也都覺得有點餓了,所幸有的是乾糧,便取出胡亂先充飢充飢。
俏郎君聽得入神,直催黑孩兒快說。
黑孩兒也就接了下去說道:「到了這時,我不只是不怕它了,反而存下了個收它之心。因此便故意的逗著它發脾氣,鬆手不去扣它頷下,但等它脾氣發了起來的時候,又馬上去制伏住它。如此一連幾十次之後,你們猜那畜牲怎麼樣了?」
馬騰風道:「小兄所用的確是馴馬之法但我卻還沒馴過驪駒吶!」
黑孩兒笑道:「在先它是暴怒長嘶,到了後來,竟慢慢地變成引頸哀鳴,像是向我乞憐似的,便是我不去扣它頷下,它也不再倔強了。我便試著驅策於它,竟是溫馴非常,我又試著上下,它也不動,我乾脆下來之後,便向前走,它竟跟著我一步不離。我一高興,便向它說道:你是服了我,願意跟我了嗎?那畜牲竟像聽得懂似的,連連點頭。我便又道:那我替你起個名字,便叫你驪兒,以便呼喊,好不好呢?它又點頭,並長嘶了一聲。」
俏郎君插口道:「真的有這等事嗎?」
黑孩兒道:「我還會說誑嗎?當時我為著試它。還對它說道:你站在這兒別動,它果然站住不動,我走出十丈開外,這才叫了一聲:驪兒,過來。它立刻壓聲而至。你如不信,它現在宮外,你去一試好了。我回來,還是它送我回來的吶!」
俏郎君聽了,高興得無以復加。
白守德也道:「我剛才不是說過,馬嘶之聲,可能是小兄制伏住了那畜牲,騎了回來。這一猜,倒是被我猜著了。」
接著便又想到驪項珠之事,連忙說道:「小兄既已收伏了那畜牲,驪項珠的問題,不也就解決了嗎?小兄取下來了沒有呢?」
黑孩兒一瞪眼說道:「我倒是把這個給鬧忘了呢!不過也不要緊,驪兒現在門外,還不是隨時可取嗎?」
大家聽了,都存了個好奇之心,想去看看清楚這兩樣稀世之寶——驪駒和驪項珠,到底是個什麼樣兒?
誰知就在這時,宮外馬嘶又起,並好似雜有人聲在內。
黑孩兒聽了,忙一縱身,便搶了出去。
大家也都跟著,到了宮外一看。驪兒雖然還好好兒的站在那兒。但它的蹄上和地下,都有血跡。
黑孩兒以為是驪兒受了傷,急忙查點。但一查之後,卻發現驪兒並未受傷,血跡卻一直進入宮內。
這無疑地是有人意圖侵犯驪兒,為驪兒踢傷所致。
大家便去推測,這是何人所為。
白守德的一顆心,則完全在驪項珠上,因此說道:「別的倒甭忙,且先把驪項珠取下來吧!」
馬騰風便上前,伸手向馬頸下去摸,立刻愣住,說道:「糟了,驪項珠已被人取走了。」
白守德便第一個急了起來,說道:「這還了得,這一定是剛才那人所做無疑。」
陸瑜連忙攔住說道:「你且別嚷,咱們先計議一下再說,那人到底是誰?」
白守德道:「這還會有誰呢?此地僅有這一座王母宮,別無他人,那不是宮中的道士所為,還有誰呢?」
大家一聽,全覺得對。
只有馬騰風說道:「宮中老道,與我極熟,一向正派,恐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再說這裡雖然別無他人,但那邊三里之外,還有一個村落,所以我們還不能便確定是宮中道士所為。」
白守德道:「現在血跡進入宮中,那還會是別人嗎?」
還是陸瑜說道:「我們當然要去盤問道士,但馬仁兄所說,也值得參考,我們不妨見機而作,以免得罪好人。所以一切問話,還是由貧道開口,大家千萬別亂。因為如果不是道士所為,我們還得請他幫忙,得罪了他之後,便不好開口了。」
大家聽了,都覺有理,這才回到宮中,去找老道士。
一見老道士,正帶著兩個小道士在最後殿上做早課。
大家仔細一看,三個人之中,並無一人有受傷之態,並且神色安詳,絕不像是剛被馬踢了的樣子。因此當時沒好開口,直待他們早課做完,這才由陸瑜上前,向老道士問道:「道兄知道這兒出了事嗎?」
老道士茫然問遭:「此話怎講?」
陸瑜道:「我們的東西叫人偷了。」
老道士一皺眉頭說道:「有這等事嗎?」接著又問何物?
陸瑜便告訴了老道士,並說那人已為馬所傷,並有血跡進入宮中。問老道士是否知道是何人所為?
老道士且不答話,便歎了口氣,向小道士說道:「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孽障又回來了。」
陸瑜等人聽了,都茫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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