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齊老既與雲夢和尚志趣相投,兩個年紀蒼蒼的世外高人,對飲著鮮葉酒,夾著大馬猴做的幾樣可口小菜,齊鐵恨於酒興盎然,神采飛揚之際,源源本本把往日一段恨事說了出來。
原來齊鐵恨乃江西南昌州人氏,世道中產,祖傳醫術,懸壺故郡,醫譽良佳,當年又樂善好施,常施藥施醫,分文不取,貧民受惠匪淺。
這日齊和春下鄉應診,剛剛把一個垂死的婦人救活,心爽神快,坐著四輪馬車,馳過大雪紛飛,積壓尺餘的瑞雪,馳過白茫茫的黃昏原野,霍然健馬一聲「唏聿聿!」急嘶,兩隻前蹄高舉,卻步不前。
馬伕心知有事,跳下車轅,發現馬前尺餘之處,臥著一個衣衫單薄,快已凍強的青年,馬伕嚇得一跳腳,趕快告與齊和春得知。
那時的齊和春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但卻古道熱腸,有乃父之風,是以即忙下車,探手青年懷內,發覺脈博仍在跳動。
當即讓馬伕把他置放車中,自己解下皮裘,覆在他身上,回到南昌家中後,又灌了他一
些參湯,那青年便漸漸醒轉過來。
那青年是個十八九歲的細瘦子,面貌頗為清俊,細詢之下方知失去雙親,家產蕩盡,因而處於飢寒交迫之境,凍臥路旁。
這個人姓章,叫章大椿,也就是以後藉邪術成名江湖的五雷真人。
當時他被救活之後,齊和春念他孤苦可憐,遂留家中,供以衣食零用。
章大椿聰明伶俐,處事有方,動作乾淨俐落,侍齊甚恭,頗得齊和春的看重。
起先在自己藥號裡讓他學習搗藥、切藥、烘藥卜以後為患者取藥,皆頗稱職。
於是齊和春欣喜不勝,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弟弟看待,由於他自己的醫務繁忙,所以店內家中大小事務都漸假章手料理。
齊和春欣慶得此一助手之餘,便於閒暇,授以醫道醫理,兼及一些武功。
由於章大椿聰明伶俐,不管醫理武術,說到點到,即行心領神悟,而且醫理通達之後,漸能聞一知十。
如此相安四年,不意年終結賬時,齊和春發現賬目混淆,竟近數百兩之多,結詢之下,章大椿亦復含糊以對。
齊以其不忠,竊盜款項,遂大大地訓斥了一頓,年終歲尾,章頗感不快,惟齊於事後即把此事忘記,未曾掛懷。
誰知這章大椿統褲習氣未脫,這一番訓斥,使他耿耿於心,無日或忘。
※ ※ ※
臘盡春間,暮春江南,春光明媚,鶯飛草長,醫事隨著季節的變換,陽氣的陡長,格外煩忙起來,因之無暇顧及家事。
這日,齊應百里外的一個鄉紳懇求,為其幼女治病,歸程返家之時,業已夜半更深,身體亦頗疲倦。
當齊和春推開房門,不禁大驚失色!
只見滿地鮮血,衣物凌亂,齊妻被脫得赤條條,僵臥床上,右乳上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一張濺滿血跡的短箋,則被尖刀刺穿,平鋪胸前。
齊和春放下醫箱,驚惶失措之中,上前拔下凶刀,取出短箋,上面寫道:
齊和春收知:
拿了你數百兩銀子,逛逛花街柳巷,被你當眾毫不留情予以斥責,無顏久留斯處。
今奸你妻,殺你妻,盜盡全部存銀者,並非他人,乃章大椿是也!
齊和春以戰僳顫抖的雙手,捧讀完此寥寥數語的血書,不禁心膽盡碎,整個人陷入於淒
惶不知所措的悲憤之中。
除了悔不當初,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由於存銀的被盜,周轉不靈,信譽盡失,而他本人亦整日陷於深思默想之中,精神恍惚,心緒不寧,自然也無法應診治病了。
齊和春灰心喪志之餘,遂沉緬於酒色之間,流連花街柳巷,深夜不歸。
如此不上兩年,由於他的揮霍無度,家中無人料理,早已家窮財盡,四壁蕭然,地方復因他的行為不佳,醫譽盡失,即有振作圖強之志,亦復不可能了!
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他變賣了僅有的一幢房產,即行離開南昌,置身江湖,闖了一段時日之後,仇影無蹤,便來到了這九華山之陽,蝸居在此一石洞之中。
當他闖蕩江湖時,便以「齊鐵恨」為名,以迄於今。
而自章大椿恩將仇報,奸妻盜銀之後,從此他的古道熱腸,他的平易近人,一變而為性情古怪,不可捉摸。
他仇視世人,憤世嫉俗,滿腹醫理和武術不復為世所用,隱匿在九華山裡,日與禽獸、楊柳、泉湖以及九華山的錯綜羅列怪石為伴。
雲夢和尚聽了這位古怪的老人,簡略述說完他的一番血淚人生際遇之後,疑惑問道:
「難道齊老不知五雷真人章大椿,現時行腳,出沒青藏,而放著一身武藝,讓仇人逍遙於真理正義之外,心無所動嗎?」
年逾古稀,蒼顏白髮的齊鐵恨舉起手中的鮮葉酒,向雲夢苦笑說道:「大和尚,來!幹了這一碗,再告訴你吧!」
雲夢和尚也端起大碗,二人一飲而盡,鮮果酒芬芳清香,酒味甘醇,雖酒具不精,然而無損於醇酒之美。
好酒數碗,逸興湍飛,九華醫隱齊鐵恨方才向雲夢和尚作答道:
「佛經有云:『不是不報,日子未到』章大椿在青藏出沒,早在我『九天太乙神圖』確算之中,惟往昔此魔星光閃亮,近日方才稍露霉暗,其覆滅之期,亦將時不遠也,這是老衲深居九華,心無所動的道理。」
雲夢和尚聽他說得如此具有信心,復問道:
「石劍鳴與秦宛真出發臨走之時,齊老附耳所言,二人逢凶化吉,自有奇遇,可否於此略述梗概,以免貧僧掛懷?」
齊鐵恨略一沉吟,似有難色答道:「老衲那『九天太乙神圖』所顯之事,本不足為外人道,余言其逢凶化吉,轉危為安,業已隕越神圖例規,影響今後靈驗,大和尚所詢,恕齊某不能見告也!」
雲夢和尚和齊鐵恨二人面色死灰,只得端起酒碗,相互對飲,沉默不語。
齊鐵恨說道:「以老衲觀察所得,石氏兄妹,殺孽過重,大和尚應多所告誡才是!」
雲夢和尚歎口氣,說道:「石氏兄妹,少年氣盛,兼之父仇在身,心痛強賊,是以往往出手無間,未能稍留餘地,誠然不當………
不過如齊老所言,世道險惡,人心危詐,不以嚴刑,不足懲惡徒而儆傚尤,也就難怪他們劍下無情了!」
石劍鳴秦宛真這兩個初生之犢,帶著一絲別離愁意和惦念石菱重傷的焦急,出得九華醫隱的山洞,展開輕功穿過一片稠密柳林,來得泉湖之旁,心想:
「此去西藏拉薩須二日鵬程,二人蹲坐鵬背,豈不飢渴難忍,何不先在此湖飲些泉水,吃些干餅,先以解渴充飢?」
二人隨即取出九華醫隱所贈干餅及山泉,一餅兩分,各吃一半。
奇怪九華醫隱的這干餅,有著濃厚的藥味,食入口後,但覺一絲微苦之中,熱氣下沉,即刻環行周天,心知此餅必非泛常食物。
二人各自吃了一些,便覺精神充沛,不再飢餓,遂又湊近泉湖之旁,捧飲了些味甚甘冽的湖泉,即行往來時方向,尋覓大鵬去了。
九華醫隱贈與石、秦二人的干餅,繫上等一局麗參與肉桂等良藥,雜以喬麥粉製成,自然與一般干餅不同,少許吃些便可充飢。
二人又穿過一片錯綜羅列怪石,尋得來路,走出密林,見大鵬早已吃得大飽,正在樹蔭下休息呢!
秦宛真當即上前喚了一聲:「鵬兒!」
拂拂它的羽毛,向它說道:「鵬兒!我等今有西藏佛國拉薩之行,中途不得停留,約需二日光陰,須偏勞你了!」
鵬見聞秦宛真吩咐,連連點了幾點巨首,修整了一下羽毛,二人遂即上得鵬背。
巨鵬一聲長鳴,雙翼一展,在空中打了一個盤旋,即盡力向西飛去。
大鵬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但覺它追雲逐霧,穩如行舟,上望青天碧空,伸手可及,下瞰九華名山,漸遠漸渺,只剩下了一片綠意。
到了第二日的晚間,已飛臨到青藏上空,鵬兒也越發覺得高了,但覺寒氣襲骨,在中原所著裌衣,已漸不能御高空寒氣,幸賴二人所食九華醫隱的參藥餅,和大鵬鳥的絨羽間發散的一點溫熱之氣,方免凍傷。
而此時,由於二人三晝夜未曾合眼,漸覺睏倦,雖然二人勉力支持,終因人的精力和自持力有限,難免合一會眼睛睜一會眼睛,支持過午夜。
青藏高空的後半夜,寒氣越發濃重,風聲也越來越緊,睡意也越來越濃。
二人又明知一旦翻下鵬背,必將粉身碎骨,慘死異域,可是這也抵不住睡神的侵襲。
秦宛真心裡真是難過已極,輕輕地喚了一聲:「鳴哥哥,我實在太累了!」
說著似一個向母親撒嬌的孩子,靠到石劍鳴的懷裡,閉上兩隻丹鳳秀目,香澤微聞,像已睡去。
不知是一種責任心還是愛神的力量,使石劍鳴精神陡增,伸過兩隻結實的臂膀,擁著這只可憐的小鳥,回憶著過去,也幻想著未來,這樣一直支持了個多時辰,秦宛真才悠然醒來。
她揉了揉兩隻睡眼,在石劍鳴的懷裡,享著愛情的甜美滋味,她被石劍鳴摟得緊緊地,身上感覺一股溫暖的熱流往週身流過,芳心裡跳得緊。
忽然聽她嬌滴滴說道:「鳴哥哥!我做了一個惡夢!」
石劍鳴聽她說做了一個惡夢,趕快問道:「好妹妹!你做了一個什麼夢,不妨說說給我聽聽。」
秦宛真依稀像是記得,又依稀像是忘了,那個夢是零亂的,不知從什麼地方說起,以是她沉吟良久,方才開始說道:
「我夢見,你和我奔馳在一片渺茫無際的雪山裡,正當我們在白皚皚的雪地裡,找到一株千年雪蓮的時候,卻不料一隻巨蟒,冷不防將我們兩個擒住,吞下了肚中,而且我們兩個人………。」
她害臊的低下了頭,停住不往下說了。
石劍鳴趕緊好奇的問道:「你說嘛!好妹妹,我們兩個人怎麼樣了?」
秦宛真始抬起一張欣彈得破的嫩臉,兩頰上泛著一朵美麗的紅霞,嬌羞不勝,欲言又止,緊之地依偎在石劍鳴的胸前,只是未曾言語。
石劍鳴又催促說道:「好妹妹你說嘛?我們兩個怎麼樣了!」
秦宛真轉過了頭,重看茫茫的蒼穹,半響方才回答道:「說什麼呢?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
石劍鳴有些急了,把鼻子抵著她的一頭秀髮,一陣少女的芳香直沁心腑,他有些激動,雖然她已經十分倦了,於是他把她摟得更緊,又把嘴附在她的耳朵上說道:「真妹妹,我倆朝夕相處,心心相映,你有什麼話,不好向哥哥說呢!」
秦宛真被他多情的慰拂,也覺一陣激動,方才大膽的說道:
「我夢見,我們倆在巨蟒的肚子裡,融化成了一個人,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
石劍鳴細細地咀嚼了這句話裡的意思,興奮的說:「真的呀?我的好妹妹!那我可不知怎麼樣更愛你更喜歡你呢!」
秦宛真被他說得心裡甜甜地,感覺到一生裡從來也沒有一刻兒功夫幸福,她看了看石劍鳴在暗夜裡內看光亮的一雙大眼。
又說道:「還有呢!鳴哥哥,你還要不要聽我說下去?」
石劍鳴當即回答道:「當然要,好妹妹,你快說吧!」
秦宛真又睜著大眼睛說道:「我們倆在巨蟒肚裡被融化成一個後,忽覺一陣劇烈的震撼,巨蟒在徐徐掙踏之後,竟被一個白髮異人斬殺,他伸過手,把你和我從蟒肚裡拖了出來,怒叱一聲說道:『兩個傻孩子,血仇未清,怎麼躲在這安樂窩裡,卿卿我我!』
我們兩個人被他嚴斥,心有未甘,正想分辯,忽見他袖管一卷,雙掌一分,把融化在你我一起的身體,立刻放在雪地上,撮了撮,揉了揉,變成了一塊泥巴。
然後,他用這塊泥巴,又塑成了一個我,一個你,模樣兒和原來一樣。
那老人在你我身上吹了一口氣,我們便重新復活,只是從此,你心裡有我,我身上有你,兩個人從此不再分離了。」
秦宛真娓娓道來,把適才的一個夢說得神奇古怪,離了譜兒。
石劍鳴聽她說完,微微一笑說道:「天底下哪有這種事兒,除了西洋人眼裡的上帝有過這個故事外,中國哪裡有這等事。」
秦宛真呶著小嘴,半瞠不樂的說道:「人家告訴你這是個夢,你愛聽即聽,誰給你說的是真事呢!」
石劍鳴在她的嫩臉上輕輕擰了一把,說道:「你所說的是一個多情的夢是吧?」
秦宛真急忙一掙,嬌嗔的說道:「鳴哥哥,你這麼壞,我不來啦!」
石劍鳴見她櫻桃小口噘著,兩片紅得桃花兒似的香腮鼓得高高地,天真、可愛,俊麗之中又蘊藏著幾許活潑,越看心裡越喜歡那個模樣兒,忍不住雙臂一圈,把她抱到懷內,恨恨地親了個香嘴。
秦宛真看他怔怔地,還以為被自己頂撞得過份生了氣,冷不防被人家一下子抱到了懷裡,像一個鐵漢樣,恨恨地親了一個香嘴。
直覺裡她想掙扎,可是心裡又實在愛享受這一份溫存,所以半推半就,被石劍鳴親了個正著。
只是她的一雙紅唇兒,總還維持著一個少女的嬌羞和尊嚴,硬是死死地閉著,不張開來。
使石劍鳴的香親,未能獲得進一步的快意。
終究,秦宛真半作嬌嗔的,掙脫開他的雙臂,當真以假的怨道:
「鳴哥哥,你真壞死了,回到高郵,我非向師父說不可,說你乘人之危,在千里高空,趁人不妨偷偷地欺負我,讓他重懲你一頓!」
石劍鳴聽她說完,倏地哈哈笑了,說道:「那才好呢!只要你一告訴師父……哼!你就成了我的『那個』了!」
秦宛真心花怒放,猛然一聲:「呸!症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你想得可怪不錯!」
二人在鵬背上說說笑笑,愛神的力量驅走了疲憊的睡魔,石劍鳴只在天亮前的一刻功夫依偎著秦宛真的一雙玉腿,合了一會兒眼睛,漫漫長夜便已盡頭。
睜開眼時,俯瞰下層,山頂白皚皚的積雪,明亮如鏡的山湖,和一列列綿亙千里的起伏山巒,一脈脈枯萎的牧草,西藏高原的風光模模糊糊地盡收二人眼底。
二日飛程,眼前風物竟與江南的秋景,有著如此的不同,目不暇接,在空中飽覺了高原的奇異風光。
再不多時,遙見左前面佛幃招展,僧樓梵宇,冷艷的秋陽照處,閃射著一片耀目的金光,一江如帶,繞山蜿蜒東下,敢情那就是聞名中外的佛祖聖地拉薩了!
秦宛真纖手一指雀躍說:「鳴哥哥,觀這山川形勢,和僧樓梵宇的磅礡氣勢,定系我們意欲休息打尖的佛國聖地拉薩了!」
石劍鳴也點頭說道:「真妹妹之言,頗有見地,以我之意,我們這就讓鵬兒停落在這小河邊,它已經兩個對時沒有吃東西了啊!然後我們步行到市,吃飯打尖,採辦一些入山御寒衣物,再行轉回,趁著夜色,再入大雪山,真妹妹你會同意愚兄之言嗎?」
秦宛真頷首稱是,即對鵬兒喚道:「鵬兒!勞你兩個晝夜長途飛行,想必饑勞已極,你快落在下面這條小河邊,以便飲水吃食!」
巨鵬聽秦宛真吩咐,輕輕一聲瞅瞅的短鳴,雙翼一收,翩翩落於一條流水清淺,水草豐澤的小河邊。
秦、石二人一個翻身,躍下地來,但覺腿股之處有些酸麻,遂即活動了一下筋骨。
秦宛真又向大鵬鳥說道:「鵬兒!你在此處,不得遠行,吃飽喝飽好好地休息休息,我等薄暮方歸,準備夜入大雪山,你知道嗎?」
巨鵬眼珠兒轉著,聽秦宛真指手劃足,一番吩咐之後,即刻連連點頭,望著二人邁步就道,方才轉身向小河內飲水並撈取魚蝦去了。
秦、石二人邁開大步,直向拉薩走去。
拉薩,傍依山勢建成,一層層佛國的建築,由下望去,一目瞭然。
此時雖非朝拜季節,卻也行人絡繹,明駝駿馬,往來商旅,奇裝異服,別有一番邊陲風光。
漸近拉薩,耳聞一聲聲莊穆的鐘聲,此起彼落,眼望著拉薩倒映在烏蘇江的浮影,令人心神頓清,對這個聖地,有著一絲肅然的敬意,發自心底。
二人正全神瀏覽這聖地風光的當兒,業已走進拉薩市街,兩旁店舖林立,行人如織,熱鬧非凡。
只是石秦二人腳步所至,總吸引不少人佇足停觀,起先二人未曾留意,後來方才看見他們交頭接耳,指尹劃足,—向他二人露出驚異之色。
石劍鳴覺得好生奇怪,及至發覺二人穿的還是中原裌衣時,方才恍然大悟。
二人趕緊走進一家飯館,點了些酒菜,方才躲開了他們的談論。
※ ※ ※
原來在西陲拉薩,夏日一逝,幾陣冷風過後,季節隨即轉冷,藏人的棉衣皮衣早已穿在身上,而石秦二人身著裌衣,怎能不捨他們驚奇呢!
酒飯之後二人首先到皮貨行裡購買了兩件皮農,又買了些藏粑,水囊裡裝滿了一袋油菜,瀏覽了一下拉薩的風光,這才覓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清潔客房,休息一下疲憊的身軀。
一覺醒來,日頭轉西,二人不諳藏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漢人。
他是一個老兒,在拉薩已經成家立業,快近二十年了,是以西陲風俗人情地理,均已瞭如指掌。
石劍鳴上前抱拳施禮,喚了一聲:「老公公」,問道:「我二人因有急事,須趁夜色去大雪山一行,厚望長者指點是幸!」
老人聞言這兩位年青人要夜上大雪山,立刻睜大了眼睛,表示無限驚異說道:
「二位客倌想系初入藏境,不明地理情勢,此去大雪山路途遙遙,即有坐騎,也不便攀登恁般積雪載道的高山,況爾………」
老兒忽然轉驚為笑說道:「我還是不挫你們兩位的興頭為好!」
石劍鳴見他頓住不說了,便和緩道:「你我同屬中原漢族,長者有話則管指教,何須如此呢?」
老兒見石劍鳴人頗厚道,面色坦誠,沉吟良久,方才繼續說道:
「這大雪山不僅高聳雲表,而且山澗滿佈,怪石羅列,積雪之下,陡平不辨,這或許以高人輕功絕技勉可攀登,只是大雪山雪人山熊經常出沒,人煙絕跡,商旅不前,兩位前往究為何事,可否明告,我老兒也好多告訴你一些經驗。」
石劍鳴先問道:「長者所說這山熊,因我等均有武藝寶劍在手,固不足畏,這雪人究是何等厲害之物,竟使商旅不前呢?」
老兒微微一笑說道:「公子難道真的不知,這雪人碩大無朋,御風行走,來去飄忽,快似閃電,行人只要遇上他,絕無生理,所以我勸你們還是不去為妙。」
石劍鳴遂將妹妹中有劇毒,非千年雪蓮和白鴉牙不能起死回生的話說了一遍。
老兒聞石劍鳴夜上大雪山,系為尋找千年雪蓮和白鴉,始而驚異莫置,繼而捧肚而笑,說道:
「這千年雪蓮在長年積雪的高山絕頂,人跡不到之處或可僥倖尋著,只是這白鴉乃是傳聞中的一種飛禽,而且此物狡獪奸猾,已經不易捕捉,兼之它身有劇毒,人手不可觸摸,說句老實話,二位同族客倌,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嗎?」
石劍鳴見他言辭雖嫌誇張,卻也誠實可靠,遂請指明方向,夜入荒山。
老兒當即無可奈何的把大雪山的方向去路說個清楚明白,望著他們堅定的步伐和年青的背影,搖搖頭,不以為然的轉身回到店中。
石劍鳴、秦宛真經過半午小憩,啖飲充足,精神煥發,兼之皮裘一襲穿在身上,暖烘烘地,出得拉薩,直奔小河。
秦宛真見四野空曠寥落,寂無一人,撮唇一聲輕嘯,鵬兒應聲而至。
二人又拿了些食物,把大鵬餵飽,上得鵬背,秦宛真用手一指,告大鵬鳥說道:「鵬兒,我等二人欲夜探大雪山,快速飛而去,不得延誤!」
鵬兒待二人上得鵬背,順著秦宛真所指的方向,一聲長鳴,巨翅一展,早已起在空中,直往大雪山,用盡全速飛去。
※ ※ ※
夜風悲號,鵬在空中,疾速飛行,越發顯得淒厲,幸賴二人身上披著重裘,否則怎能耐這西陲秋後高空的嚴寒呢!
差不多有二個時辰之久,東方的天際升起了半邊新月,朦朧光輝所射之處,俯瞰下望,儘是一片銀色世界,琉璃宮闕,竟無半點雜色,令人心神為之一振。
飛行不久,霍見前面一望高山阻住去路,二人仔細審察,如拉薩漢族老兒所言,乃大雪山也。
山峰高聳而陡峭,朔風雖猛,然被這插天高峰,無法穿過峰南,秦宛真看看飛得已近,纖掌一拍大鵬背脊說道:「鵬兒盡力飛至大半山腰落下!」
巨鵬的兩隻巨翼,在秦宛真的使喚下,盡力猛展,騰!騰!騰!它幾以拚盡全力,然而山顛空氣稀薄,壓力甚重,終究無法上飛,只能落到大雪山主峰的半山腰裡便降落到一處避風山坳中。
二人無奈,躍下鵬背,才一下地,積雪竟然使二人陷及腿彎,看情形大雪山新近又曾降下大雪,因為只有新雪才會這麼鬆懈不實的。
山勢不明,大雪初降,這樣可就越發增加了登山的困難。
但是二人心堅似鐵,不為當前所危境動,竟然半藉輕功,半藉攀扳,像二個登山的勇士樣,直往絕頂爬去。
新雪雖然容易脫滑,可是二人竟然不顧這些艱險,跌倒了爬起來,繼續攀登,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時辰,看看時過子夜,二人汗流遍體,氣喘吁吁,不得已在一塊平地上駐足休息,並趁便察看各處形勢,有無雪蓮和白鴉的蹤跡。
說實在話,白鴉這種人間罕見的飛禽,實在只是可遇不可求,二人之所以高攀絕峰,不過是求其人跡罕至,奇多異禽出沒的成份較大罷了。
二人此時所處位置,乃在大雪山之陽,距絕頂也不過只有數百尺高下,朔風雖然不渡,但是剛才所流的汗水,經過四周凜冽濃重的寒氣一侵,不僅皮裘覺不出了重量和溫暖,而且身上汗水,一會兒便覺得成了冰水,通體透涼。
石劍鳴心知如此最易著涼,拉起秦宛真一隻玉掌說道:「真妹妹!快起來,在這平地上走動走動,趁暇先尋訪一番。」
秦宛真的玉手被石劍鳴拉扯,像是一股暖流,直透心底,趕忙倏然一躍,兩個人走了個並排兒。
這時二人四目所及,混然一片銀色世界,若非斜掛天際的一輪新月,豈非方向不辨,正所謂「天地一籠統!」在微弱的新月和白雪反射中,已沒有高下,遠近的分野,只有一個白色,一片靜寂。
二人緩步前行,踏著刺刺響的積雪,向靠近山峰的石壁走去,眼睛則往四處觀察。
快近石壁的時候,忽然發覺左前壁上有一片粉紅色的東西,懸在壁上,二人一喜,心想那可能就是千年雪蓮吧!
隨即欣然忘形,向前直奔,但此時卻猛聽到一個聲音直喝道:「站住!」
石秦二人一怔,天下事竟有這麼巧,何等廣大的一個大雪山,此處竟然也有人。
二人順聲望去,見石壁底端有一凹處,臥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頭枕雙劍,又聽他嘻嘻一笑,說道: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兩位年青人,告訴你們吧!我在此已經守候這只千年雪蓮有兩晝夜之久了!」
他翻了個身,也接著說道:「那株千年雪蓮,約莫尚須一個時辰,方能結實圓滿,此刻摘下無用……依我看,你們還是到別處去找吧!免得在此耽擱時間。」
石劍鳴和秦宛真看著可過不可求的千年雪蓮,竟因來遲一步,被人霸佔,心中甚是不樂,當即問道:「敢情動問高人尊姓大名?前輩要此雪蓮作何用處?」
石劍鳴是為著妹妹的毒傷,心裡發急,其實這話問得真是有些多餘。
那個蒼老的聲音聞石劍鳴發問,哈哈一笑說道:
「年青人你要知我的萬兒,我還是不說的為好,只是這千年雪蓮可以益壽延年,誰人不希望能夠弄到一株,我要它自然有我的用處,何勞你來多管!」
他不但不肯見告姓名,而且態度倨傲,還把石劍鳴挖苦了一下,石劍鳴更是不樂,但終還忍住氣,委婉之極的解釋說道:
「實不瞞前輩高人,我二人迢迢萬里,由中原趕來此地,實因小妹身中劇毒,非這千年雪蓮和白鴉舌,不能清火去毒,起死回生,而且還相當之急……。」
臥在地上的那老人,聞石劍鳴說道為救人性命,然依舊無動於衷,卻不以為然的不屑說道:
「一個人救不救有什麼要緊,回爐再煉一次,十來年後,不仍就是一個黃毛丫頭,豈能比我益壽延年來得重要,依我看,識相的趕快走路,免得我老頭子發了脾氣,你們後悔就遲了!」
石劍鳴與秦宛真聞此老兒不僅毫無人性可言,而且出言欺人,令人難忍,不覺怒斥一聲,罵道:「何方老兒,見死不救,出口辱人,快把萬見報上來,石劍鳴這兒和你拚了!」
臥在雪地上的老兒嘿嘿!一聲冷哼,忽然聲音一變,極為陰沉說道:
「哼!報萬兒?你們兩個毛頭小伙子也配?告訴你們,我老兒乃江湖上大大有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的五雷真人章大椿!……怎麼樣,是不是可以調頭,夾尾巴滾蛋了?」
石劍鳴、秦宛真聞此人竟是「海天白鯨」苗光宗的師父,兩湖五雷山,五雷真人章大椿,簡直是晴天霹靂,二人同時一懍,不覺半響方才說道:
「好一個五雷真人,不顧江湖道義,盜賊不如,培養害人欺世的苗光宗尚且不說,而且
前上泰山盜取一個退隱靈山『雙劍乾坤』燕公來的紫電、青霜兩口寶劍,有何面目再見中原父老,江湖好漢!」
老兒一聽兩個毛頭小伙子竟然歷數自己的罪行,不禁有些驚奇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的徒弟,我與『雙劍乾坤』的一段往事,因燕公來被我追殺,墜入洪澤湖底,早已死無對證,被世人遺忘,你們怎麼知道的?」
石劍鳴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把『雙劍乾坤』推到湖底,便可瞞過世人的耳目了,是嗎?」
遂即將燕公來湖底過怪,練功入魔,遺書尋仇的事說了一遍。
並言明自己乃是「四海神龍」石揚義之子,並久聞章老魔頭匿隱青藏,興風作浪的話,說了一遍。
「五雷真人」章大椿聽罷「雙劍乾坤」燕公來一段奇遇,不禁驚奇之中有些歎婉,說:
「我老兒奉勸你們兩位,我的功力,你們也不是不曉得,何不就此知難而退,免得招惹麻煩。」
石劍鳴冷笑一聲說道:「我石劍鳴受燕老遺命,誓為他報仇雪恨,以慰他在天之靈,此志不渝,豈能親眼見到賊人,就這麼輕鬆讓他逍遙人世。」
「五雷真人」章大椿沉吟說道:「石家的後裔,你可知道恩怨相結,何時是了,再說我老兒有兩個甲子以上的功力,豈是你們這些年青後輩二人以上的對手,我把千年雪蓮忍痛犧牲,你們就安份等待一個時辰走路吧!」
石劍鳴聞言,心中頗為感動,但繼而一想,豈能為了一株雪蓮,違背燕老曾在東海花多山拯救父命於先,施教武藝於後,我若放過這老魔頭,豈非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之人。
當即豪心一橫,憤然說道:「章老魔頭,多言無益,快來授死,了卻我人生的一椿義務。」
「五雷真人」章大椿聞石劍鳴依然怒不可遏,忽然自雪地上躍起,面色一變,也憤聲叱道:
「毛頭小伙子,不知好歹,定要葬身大雪山,叫我奈何,快劃出道兒來,讓本真人給你們點厲害瞧瞧!」
石劍鳴見「五雷真人」章大椿已自地上躍起,早已暗運「探功罡氣」,手持「女姬國」太上神君所贈之金石,以「三光之學」一舉把老魔置諸死地,及見章大椿催劃道兒,即刻一口哈氣,金石生光,直向章大椿射去。
因大雪山四周皆雪,雪光反射,石劍鳴所發「極光」格外加深了兇猛的份量,前些日子
在太湖浮嶼上,曾以此戰敗「海天白鯨」苗光宗。
「五雷真人」章大椿見石劍鳴竟然會發射此等「極光」,起先心中一檁,繼而哈哈笑道:「小伙兒,你這光學固然厲害,你可知道我五雷真人乃擅長此道的人嗎?」
也見他功用全身,貫於雙掌,手掌被貫外門奇特功力,立刻雙掌發黑,見他十指如鉤,輕輕向石劍鳴發射的「極光」一抓。
那功力何等高強的「極光」,被「五雷真人」章大椿一抓,竟然眨眼之間消失光彩。
石劍鳴見狀,立刻大驚失色,方知剛才老魔頭一番話,並非無稽吹牛。
石劍鳴初發「極光」自然只用足了五成真力,已見一抓之間竟然減去一半,心裡雖然驚奇,卻趕緊丹氣猛提,將功力加到了八成以上,又是一道強烈的「極光」直向「五雷真人」章大椿射去。
「光」是世間最快的東西,分秒之間,又射萬里,此「聲」不知快了多少倍。
可是「五雷真人」那老魔頭身被強光照射,竟然面不改色,氣不發喘,可見他兩甲子以上的功力,在世間確是厲害。
他見石劍鳴又發出一道強光,不覺冷然一笑說道:「小伙子,你這『極光』別人不知,我『五雷真人』可斷無不知之理!」
他雖被光照射,只見他兩隻變色的黑掌,雙掌一擊,一股黑氣,直向強光迎去。
黑氣與白光相遇,在空中立刻閃出一道劃破青空的閃光。
閃光之後,石劍鳴的「極光」,立刻光芒頓減,這時卻聽「五雷真人」章大椿說道:「小伙子,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有功夫儘管使出來吧!」
石劍鳴的「極光」兩次均被他的黑掌破解,心中甚是惱怒,趕快藉著身上八成以上的「深功罡氣」,合十擊掌,口念歌訣,再把功力運驟頂點,雙目圓睜。眼皮一眨,一道紅光帶著炎陽的灼熱,氣勢浩蕩,直往「五雷真人」章大椿再次射去。
「五雷真人」章大椿見這年青後生,不屈不撓,小小地年紀竟然會得世間不見的「光學」秘功,覺得如果傷了他,實在可惜。
而且說不定這小伙子與他那位她,還有一些功學淵源,何不先把他弄倒再問個清楚明白呢!
心忖至此,見石劍鳴發出的強光恢然一變,知是「死光」,越發更信與她有些淵源,當即黑掌陡變,抓起一把瑞雪,貫足絕學功力,向石劍鳴迎面射來—,灼似炎陽的「死光」漫天撤去。
「五雷真人」章大椿顯然已經到了不管任何物件,只要一到手便可藉其本身性能,藉物傳功,發揮到許多倍的功用。
這地上積雪,性屬酷寒,經他的功力一貫,自然寒氣陡增。
「死光」經他這把冷雪一撤,立被滲透,白雪固然被「死光」炎陽似的熱力化成水滴,滴下地來,而其本身熱度卻也大減。
石劍鳴見狀,心下急憤遂起,又趕快運聚丹氣,從背後掣出「孽龍錘」持在手中,手中指兩指輕輕往寶錘一按,立刻發出一道慘黃光芒,直向章大椿射去。
此乃「女姬國」太上神君所傳之「生光」也。
這「生光」必須於打通任、督二脈,並吃食「女姬國」千年肉拂等奇珍異果之後,方才可以藉著自己手內的兵丑使運出來。
「生光」之光隨兵雙顏色而不同,若今日石劍鳴不是拿著金光閃爍的「孽龍錘」,而換以秦宛真的紫靈長劍,則所發之光必為紫色。
這「生光」乃「女姬國」顛倒乾坤,把話反說之意,實在人畜遇之,不管有多少功力均將難逃命。
「五雷真人」章大椿見這小伙子又使出了殺手鑭,竟然把「女姬國」的三大光功一併使了出來,要取他的性命,心中不覺一絲懊惱。
只見他拿出手內稱絕古今的紫電、青霜兩支寶劍,透過本身功力,不顧「生光」強悍之極的威力,恢然一躍,躍至石劍鳴跟前。
秦宛真一旁見狀,高喊一聲:「鳴哥哥小心!」
石劍鳴因功運全身,兼之凝神貫氣,全神注意「生光」的發射,不料這個兩甲子以上功力的人竟然對這絕光毫不畏懼,雙足一點,躍至跟前。
石劍鳴見他雙劍一擊,頓現火花,因而心神一分,功力遂失,一聲驚喊尚來不及。
「五雷真人」章大椿右手遞劍,騰出空掌,「拍!拍!」往石劍鳴身上連拍數下。
石劍鳴穴道被點,即刻臥倒雪地上。
那邊秦宛真見狀,兀自一驚,非同小可,正準備掣劍襲擊章大椿時。
他身形一幌,已然躍到了秦宛真的背後,單指一伸,「拍!」的一下,秦宛真已然應聲而倒。
「五雷真人」章大椿一手一個,把兩個少年人提到了剛才那個他自己睡臥的山坳中。
石秦二人眼睜睜,穴道被點不能說話,任由他擺佈。
只見「五雷真人」章大椿向石劍鳴微微一笑說道:
「今日見你竟將三大光學盡數使出,知你與『女姬國』頗有淵源,而我亦因受惠於該處一個女尼,所以不願廢除你們的功力。」
他又自言自語的說了下面一大段話,他像似沉落回憶的大海,目色滯遲無光,視而無物,他說道:
「那還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了!我正當青春少年家道中康,不識天高地厚,一個同縣女子和我在偶然中發生了愛慕之情………
她唇紅齒白,有著一張圓圓地臉蛋和動人的大眼睛,會說話,會做活,多少次花前月下,我們偷偷地相擁一起,海誓山盟,暗許婚嫁,那日子……那日子真像一杯醉人的醇酒,充滿著芳香和興奮………。」
「五雷真人」章大椿的臉色在新月和積雪的照映下,顯著輕微的激動,舊日的情意浮現於他蒼老的眉頭,他的話使人心往神馳,令人幾乎忘了他就是一個功力蓋世,狠毒古怪的魔頭。
他的神色說至此處忽然一變,是惆悵?是哀愁?抑是悲憤?石秦二人分辨不清楚。
聲音也越發顯得虛無飄渺了,他緩緩地說道:
「誰曉得:『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雙親在一場秋後的瘟疫裡,相繼去世,而我由於交友不慎,加上灰暗的心情,整日流連酒色與豪賭之間,偌大的家產,漸漸地化用殆盡,僕人一個個也離我而去………
有時夜半回家,陰森的庭院,環境蕭然,唉!家!從此失去了溫暖,而我便沉醉於花街柳巷,不復思歸………。」
石劍鳴和秦宛真穴道被點,雖不能言語,心裡卻聽得清清楚楚,望著一個蒼蒼乾瘦的老人在大雪山絕峰間,很傷心地敘說著回憶。
他的臉色至此又是一變,變得在哀怨中滲雜了一份憤慨和慍怒之色,聲調也因而激昂的說道:
「山盟海誓,海誓山盟——所有最堅定不渝的話,至此也隨著多日的風雪化為落塵飛絮,雪爪鴻泥。
那位曾與我談論婚嫁的女人,竟在我家窮財盡之後絕裙而去,遠嫁給了南昌府裡一個醫生齊和春,也就是今天的九華醫隱齊鐵恨。」
可想而知,石劍鳴和秦宛真二人此時是夠驚異的!
雖然他們尚且不知以後的一段過節,是以二人的目光像兩盞小燈似的緊緊地瞪著章大椿的眼睛,中間且流露著一絲同情。
「五雷真人」章大椿又繼續說道:「她嫁給齊和春之後,聞說頗能盡責婦道,治家有條
不紊,加上齊和春樂善好施,妙手回春的醫譽,夫唱婦隨,頗被鄉人稱道………。
可是我呢!我悔恨,我嫉妒,我怪她在四壁蕭條的時候離我而去。
我輾轉到了南昌,夜深人靜,徘徊在齊和春高大的門前,悄悄地,一個人,踏著淒冷的月色,見她的高樓上,一燈如豆,散發著溫馨的氣息………。
啊!蒼天!無數次,我被那痛苦煎熬著,心底泛出了流動的潮——是悲哀,是懺悔,可也充滿了仇恨和嫉意………」
章大椿的聲音激動著,但他的敘說卻像一首充滿情感的詩辭,令人樂意聽取。
石劍鳴和秦宛真被項頸間的雪,冰透著一絲涼意,但他們卻對這個老人發出了由衷的同情和憐憫之意。
章大椿的語音此時又轉趨微弱了,他說道:
「多少次,我想越牆而過,把他們斬斃在我的刀頭之下,可是那時候,我不敢,我不僅沒有武藝,也沒有膽量,我只有一次次,悄悄在黑夜裡流連、徘徊、神傷、憂愁………。終於,我決定離開南昌,遠走高飛,離開那個令我痛苦的城市。
……那個時候,天氣雖然酷寒,大雪紛飛,冰雪載途,但是阻不住我遠離南昌的決心。
終究,我穿著單薄的衣衫,以僅有的一點零錢,買了一升不等米酒,醉薰薰的,向燈火疏落的南昌,留下最後的一瞥,消失於大雪的飛揚裡……
我只知道走!上哪兒去?不曉得,我只知道,要離開南昌,離開得遠遠地,於是足步踉蹌走!走!走!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酒融化和癱瘓了,我毫無痛苦,應該說毫無知覺的,倒於積雪滿途的官道中………依稀,我尚能覺得,死亡的恐怖,像走近著我,但是我無動於衷………。
就這樣,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我總以為我已經死了!意外,我覺得一股熱流,通過腸胃,通過週身,我被暖和的力量救醒過來………。」
這時,章大椿的臉上露出了一片欣然之色,又聽他繼續說道:
「更使我意外的,救醒我的竟然不是別人,而是那個樂善好施,醫譽良佳的齊和春,他的妻子當時也在我面前,但是我們抑壓住了內心的激動,蒙蔽住了他們的眼睛,何況那個時候,我恨她,也恨所有的世人。
不知是什麼原故,當我見到她後,我這遠離南昌的決心,竟然為之動搖,雖然我還是多麼不諒解她,多麼恨她……人的感情總是那麼矛盾,複雜而不可捉摸——我又想時時見到她,於是我被齊和春的好意留了下來。
她見我落魄他鄉,幾乎成了凍餑,同時還念著我們以往的情義,自然也沒有提出什麼反對。」
他望了望石劍鳴和秦宛真二人,又說道:
「兩位少年人,你們知道衣食飽暖之後,人性的弱點,也便漸漸暴露,何況我的心裡是痛苦的,這樣,到第四個年,啊!那是一個何等漫長的日子啊!
齊和春給我的一點零用錢,實在不夠用,而且黃昏、月夜,一切美好的景色,在別人正當歡樂的時候,在我卻苦於打發。
於是我不得已又沉溺於酒,又沉淪於花街柳巷,直到我偷竊的數百兩銀子被齊和春年終結賬發覺,我被他凶狠的斥罵了一頓。
於是我心裡更恨,更恨蒼天,亦復更恨世人,婚姻、財富、幸福……一切化為飛灰塵夢的時候,誰能不恨呢!」
章大椿此時痛苦的道:「我殺了人!是的,我殺了人,但不是齊和春,也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曾經以藥酒詐人騙財,罪行種種的煙花妓女,她的身材、模樣,許多地方和齊和春的妻子一個模樣。
我把那個妓女引誘到齊和春的家,趁著夜深人靜,用一把尖刀殺了她,放置齊和春的臥床上,然後逼著他的妻子,出家為尼,了卻孽緣。
他的妻子在不得已的情勢下,兼而又沒有子女,間首前塵,對我歉意良多,也決意那麼做了!
於是,我把她送得遠遠地,以後她被『女姬國』的太上神君邀了去。
有一次,她出山為『女姬國』採辦食物,被我遇見,遂談了些『女姬國』的情形,方知那裡有三光之學,而我亦復因此酷愛武功,專心習藝。」
章大椿又補充了一句:「在『女姬國』她是唯一會說漢話的人。」
石劍鳴和秦宛真同時一動,心想:「難道就是那個女通譯不成?」
他慨歎了一聲說道:「看見了你們男女成雙的少年人,便使我想起了她,看見你所使的三大光功,更使我想起了她。」
章大椿微微一絲苦笑,說道:「若非因此二者,以我痛恨世人的心情,今天哪兒還有你們活命的份兒呀!
不過,萬事我還有個譜兒,就是不能待人甚厚,譬如苗光宗,我將許多武藝都傳授給他,他卻把我的『陰陽五雷套命追魂刺』那件寶物給盜走了,所以,這個千年雪蓮,還不能平白讓你們拿走。」
不過他究竟為什麼盜取「雙劍乾坤」燕公來的紫電青霜兩支寶劍,卻未曾交待明白,想系物慾所主,不便表明了!
「五雷真人」章大椿剛剛把一段血淚往事敘說完畢,驀然大雪山中吹起了一陣強烈的風暴,積雪紛飛,氣勢洶洶。
三人同時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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