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戟 正文 第四章 石破天驚試音功
    暮春南國,遠山含黛,「玉蟾號」載著一縷哀淒與悲憤,滿張巨帆,出得欽州龍門港,航向一片金光萬點下的無垠碧海。

    歷經滄桑世事,風雨剝蝕的「玉蟾號」,現在衝開萬頃波濤,向四海神龍,石揚義這位英俠的故鄉疾駛著,去埋葬他的骸骨,去引發一個不可測預的恩仇風雲,恩怨輪迴,這是人間的思想,人間的故事。

    石揚義的遺孤——石劍鳴,就依據他臨別人世前的一句話,以小小地年紀,拜別了母親,跟隨雲中道人,遠去西天目山裡,作了十年的苦練。

    十年後,石劍鳴長大了,他已富有太多的恩怨情懷,這悲怨的情懷,在十年之期的晚秋蕭蕭風雨裡,半夜夢迴,如浩海汪洋一起湧來。

    他推開竹籬柴扉,置身於淒風苦雨之中。

    西天目山凌雲古剎周圍的路徑,對他是太熟悉了,不管秋雨裡的路徑如何曲回迂折,高低不平,兼之泥濘難以舉步,他卻能於黑暗之中躑躅獨行。

    夜雨中的凌雲古剎是寂靜的,只有瀟瀟連綿的細雨,和應著澎湃的松濤天籟。

    清涼的細雨灑落在他的臉上,像母親慈愛的拂摸。

    他憶起故鄉的老母弱妹,此刻她們是否依然無恙?

    他幻想著用一支金光閃耀,神奇威猛的「孽龍錘」刺進仇家的胸腔,噴射出一股殷紅的鮮血,然後家人團聚。

    還有此手刃血仇,天倫相聚更值得人生快意的事嗎?他在西天目山的十年裡,學會不少的文事武功,這些本事就是他復仇的憑藉。

    他在細雨裡偶偶獨自思想著……思想著……。

    不知什麼時候,一線清亮的魚肚白色,出現在東方的天際,綿綿秋雨也不知幾時早已停住了!

    敢情說,這漫長的秋夜,已至黑暗的盡頭?

    「劍鳴!怎麼如此不知愛護自己的身體!看你渾身上下,衣衫業已盡濕!」

    石劍鳴聞聲忙轉回頭,見是自己的師兄姚淇清,不覺猛然一驚,歉然說道:「不會礙事的,師兄,淋淋雨,我反而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暢。」

    姚淇清瞬即悟知他的心意說:「師弟!凌雲古剎,僅有我們師徒三人,你的心緒不好,我還能不知道嗎!」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唔!師弟,昨晚臨睡時,師父曾讓我轉告你,做過晨課後去見他一次。」

    石劍鳴心下不覺一喜,忙向姚淇清說:「真的嗎?師兄,你知道師父為何見我?」

    「師父沒有說,不過言辭之間顯露,總與你下山報仇的事有些關係吧!」姚淇清猜度著說。

    石劍鳴這下子可就更高興了,掩藏不住天真的跳躍著說:「日子終於到了!日子終於到了!」

    做師兄的又以警告似的口吻說道:「你可知道『海天白鯨』這老怪物並非弱者,你的真功,兵刃,御邪之術,自問功力火候都已成熟了嗎?」

    石劍鳴充滿著自信的說:「功力火候雖然不敢自詡已經到家,不過自忖對付一個兩個的『海天白鯨』總還綽有餘裕吧!」

    姚淇清有些不以為然的說:「海南幫不僅人眾勢廣,高手雲集,尤其那『海天白鯨』的『解元真功』和『鯨嘯』 『鯨齒』,『鯨呼』等等邪術,端的了得!連師父當年洞庭武聖宮前,尚且有削耳之辱,師弟怎可如此大意輕敵?」

    石劍鳴有些倔強的道:「仇家固然頑強不可忽視,師兄倒也不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那『鯨嘯』、『鯨齒』、『鯨呼』邪術,我們不早已覓得對付之法了嗎?」

    姚淇清又道:「師弟既然如此心存必勝,志甚可嘉,惟你此番下山,所負使命不僅在報你殺父血海冤仇,而且兼有湔雪師父當年削耳之辱,正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才是。」

    英姿爽朋的石劍鳴聞聽師兄如此告誡,當下隨道:「師兄的話,甚有道理,劍鳴敢不記取。」

    朝陽以萬縷金色,透過稀薄幾片雨後殘雲,投射於蕭殺寂寥的天目南峰。

    石劍鳴與師兄正並肩齊趨,往凌雲古剎走去,準備聽取師父今日早課後不同平常的召喚。

    凌雲古剎的正房是青瓦青磚築成的三間房子,房門虛掩,雲中道人正在運練功夫。

    只見一縷黃色的淡淡輕煙,自雲中的頭頂裊裊上升,並且在半空裡,往間盤旋,圈成一個奇怪的圈子,圈子中央托著一支光彩燦爛,古意盎然的雪白雲拂。

    那雲拂在黃色的輕煙中,時而停住紋絲不動,時而翻騰飛舞,作迎擊回護,展拂橫掃之狀。

    這奇異的功夫,是石劍鳴和姚淇清所熟知的,也是石劍鳴練得與師父不差上下的本領。

    石劍鳴見師父正練真功,不敢驚擾,兩人肅立一旁,觀看這美妙的奇景,領悟這真功中千萬變化的奧秘。

    約有盞茶時光,金霧黃煙,純色雲拂戛然而止,練功似已完畢,兩人正欲上前躬身施禮拜候問安。

    霍然,一聲清脆什音,不知發自何處,迴響在三間寬大的古剎之中,這什音給人的感覺是心泰神恰,智慮清爽,像是一股清涼的晨間秋風,拂面吹來。

    雲中似乎極想從這清脆的什音裡,求取某種變化,只見他雙目緊閉,兩鬢已斑的臉上,不住的發生著變化,嘴裡不停念些什麼,兩隻手的長指甲也不住的連連彈動。

    石劍鳴心想:「這什音我是知道的,它叫『靖魔什音』,可是這功夫似已到此為止,師父為什麼還在不住的一再展延,該收不收呢?」

    當然,一旁的姚淇清也有這種感覺,他兩隻炯炯有光的大眼,不閃不瞬的也在注視著師父的舉動。

    雲中似乎為使這什音產生變化,用下不少功力,看他那神情不住變化的樣子,便知使掉許多功力。

    可是任何功夫到了相當程度,欲求絲移寸進,決非容易的事。

    石劍鳴對雲中這種練功精神,此時分辨不出是敬佩、感動、同情,抑或是淡淡地憐憫。

    他想:「師父如此辛勞是為了什麼呢?還不是為了傳授給我師兄弟二人,企求藝成下山,報仇雪恨?他這麼大的年紀了,還是晝夜不息不瞬,希望能有更大的成就,增加我們殺敵的把握!」

    看雲中這等樣子,師兄弟二人漸漸覺得緊張起來,他這般使用真力,如果功夫練不成,心情懊喪,必定有損身體的行健。

    霍然,那清脆悅耳的什音,像是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撞擊了似的,「碰碰!喳喳!」一陣巨響,代什音而起的是一陣蒼龍似的吟嘯。

    石劍鳴、姚淇清不禁猛然一驚,不約而同的暗自疑問道:「怎麼這什音變了聲音,是不是有什麼危險?」

    但繼而一想,也不禁替師父歡喜起來,這「靖魔什音」顯然已經有了更深一層的功力!

    蒼龍似的吟嘯之音,越來越強,跟著又是一陣轟然巨響,師兄弟二人似乎覺得地心都在震動的樣子,震驚得連神色都變了!

    巨響之後,「靖魔什音」已經完全脫離了本來的面貌,那是千軍萬馬,奔騰呼號,戰鬥廝殺之聲,另外不時參雜著一陣陣春雷似的「轟隆!」。

    姚淇清、石劍鳴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兀自聽得入神的當兒,那令人震驚的聲音業已截然而住。

    雲中道人睜開雙目,自地上一躍站起,掩不住興奮的帶著一絲笑意說:「上天助我,『靖魔什音』終有今日境界,實是吾等師徒應該欣慶之事。」

    又道:「二十五年前,我在洞庭武聖宮前,偶遇『海天白鯨』苗光宗,自以為身負道家罡氣功夫,便足稱雄武林,誰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罡氣功夫竟在那魔頭『鯨齒』秘術之前盡失效用,因有削耳之辱。

    二十五年來,為師無日無時,不在潛心修練,尋取破解之道。

    這『靖魔什音』在十年前便已悟得運用要訣,然十年悠長歲月裡,竟無絲毫之進展,直至方纔,才領會到更進一層的真義,故能變清新優越之音,為激昂龐雜之聲。」

    雲中感於武功一事,學無止境,天下俠士孜孜鑽研,日新月異。又告誡石劍鳴、姚淇清二人說道:

    「一般平庸之輩總以為『秘術』 『邪術』為極易習成之功,實大謬不然,即以此『靖魔什音』為例,實以高強內功作為基礎,然後向上發展才得練成。」

    說罷,隨即帶領師兄弟二人,步出凌雲古剎,展開神速輕功來到西天目北峰,一處千仞削壁之下,人在壁下仰望絕頂,白雲飄渺,煙霧蒸騰,那高及數丈,粗可合抱的亙古老樹,看來也不過只有半人高矮。

    峭壁邊緣,有一兩丈方圓的黑黝黝巨型頑石,傲岸孤懸,人在其下,心神不禁悸悸,如果那大石霍然掉下,恁是千錘金鋼恐怕也必為之壓碎。

    雲中道人忽然胸有成竹的說:「劍鳴,你且運用『金光白拂』把那塊巨石掀下,我要立在這峭壁下試試『靖魔什音』的功能。」

    說著,隨手遞過一支潔白如雪的雲拂。

    石劍鳴聽得師父如此做法,心中不禁一驚,顯得驚疑不定的神色,踟躕不敢舉動。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下也是緊張得厲害,暗自忖道:「師父這般以身試危,是否太過於相信自己的功夫,而未曾估量那巨石的份量?」

    只聽雲中催促著說:「鳴兒是否不敢相信師父的功力,如此猶疑不作舉動。」

    石劍鳴神色一窘說:「師父,這巨石……」他想說些什麼,看了看師父一臉充滿著自信的神色,忽兒又吞嚥了下去。

    姚淇清也想近前說些什麼,檁於師父平日嚴格的訓教,卻不敢冒然啟齒。

    雲中道人又喚了一聲:「劍鳴還不快著運功!」

    他的面色是極為嚴肅的。

    石劍鳴一瞥師父的臉色,知道再遲疑下去,必定要遭到師父的譴責,隨即準備運功,繼而一想,師父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石劍鳴豈非師恩未報,反而成了罪人,那道怎生是好?

    雲中道人見石劍鳴還是沒有舉動,不禁有些蘊怒地說道:「鳴兒為何不從師父之命!」兩眼閃爍著世間稀有精光,注視著怯生生的石劍鳴。

    石劍鳴這下不敢再遲疑了,忙道:「鳴兒遵命。」隨即暗運真氣,把「金光白拂」演練出來。

    瞬息之間,只見一縷金色的煙霧,自他墨黑如漆的頭頂上升起。

    石劍鳴右手一揚,白拂便升至半空,被那縷金色煙霧所形成的圓圈托住。

    這邊,雲中道人也立收怒容,平心靜氣,雙掌當胸,口角微動,十指連連輕彈,一縷絲行管弦交錯之音,跟著無端發出。

    再運神功,絲竹管弦之音,霍然一變,立為千軍萬馬奔馳呼號,戰鬥廝殺之聲,間而雜有春雷驚墊似的「轟隆」! 

    天目曠野,山谷應鳴,古籐老樹,枯葉敗枝,飄飄如雨落下。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中暗自連連戰僳,心想:「驚心動魄的大變,恐將難免發生。」

    又不住的抱怨著師父:

    「這萬斤巨石,如若壓將下來,師父怕不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噯!真也是,師父這究為何來?」

    石劍鳴見師父「靖魔什音」業已運至最高境界,急忙說道:「師父準備。」

    那耀光奪目的金色煙霧,托著一支白皚似雪的雲拂,驀然如閃電流星,往上空騰起,齊至巨石側旁,跟著雲拂一擺,逕往那兩丈方圓的巨石掃去。

    座基穩固的巨石,經那小小雲拂一掃,便自飛離懸崖,移至雲中道人的上空。

    姚淇清這時雙目仰重,心股戰慄,連連抖動,一顆心直跳到喉間。

    雲中大師雙目低垂,神色安祥,十指輕彈,一點不亂。

    只見那巨石像只大鳥,驟然一個觔斗,筆直的往雲中道人的頭頂落下。

    巨風忽忽,隨之發出,在千軍萬馬的龐雜聲音裡,又增添了一種更為可怕的恐怖。

    巨石下落,迅捷之極。

    約至雲中頭頂的兩丈之處,「轟隆隆!」一聲夏日悶雷也似的巨響。

    奇怪得令人不敢相信,那巨石陡然一聲爆裂,作萬千個小小石片,如落花輕絮,狂風暴雨一般,分向周圍十丈以外之處,飛敞開去,十丈以內竟無半點飛灰玷塵。

    金光頓失,美麗的雲拂,飄飄然落於石劍鳴的手掌之上。

    千軍萬馬的「靖魔什音」也即刻不可聞見,寂靜的天目山顛,依然只有那經年不住的松濤澎湃之聲。

    石劍鳴師兄弟二人,心頭千斤重壓也隨那巨石的飛敵,頓形移去。並在不覺間,同時以無限崇敬仰慕的眼光,朝他們的師父望去。

    雲中的嘴角間,仍像平時那樣,掛著一絲高雅的笑意。

    「哈!好厲害的功夫,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師徒三人,不覺一驚,循聲看去!

    一僧,一尼,一窈窕少女,旁立一巨大的鵬鳥,發話的正是那年屆耳順的老尼。

    雲中師徒三人,只顧得試驗他們這「靖魔什音」,以致連外人侵入都未曾察覺。

    三人一鳥正臨風而立在百步之外的一株蒼勁古松之下,各自面呈微笑。

    雲中見是熟人,急忙豎掌加額為禮幽默地說道:「不知三位『仙駕』光臨,未曾遠迎,還請當面恕罪。」 

    說著隨與石劍鳴二人趨步向前,重行施禮相見。

    僧尼二人是姚淇清和石劍鳴熟知的,那年逾古稀,童顏鶴髮,雙目奕奕的僧人,乃蘇皖交界丹陽湖中的雲夢和尚。

    那年屆耳順的尼姑以及巨鵬卻遠來自東海中(閩浙沿海交界處)的星仔島,她的法號是「玄雲仙尼」。

    僧尼二人隔上一年半載,總會來西天目山盤桓數日,與雲中道人研求武藝。

    可是那面貌嬌好,身段窈窕的少女,卻不知來自何方?石劍鳴一眼看在心裡,只覺得她溫柔中帶著嫵媚,真是美麗得可愛。

    玄雲仙尼牽著那女娃兒一隻白嫩纖細的手,指著石劍鳴師兄弟二人說:

    「那位是凌雲古利的大師兄姚淇清,這位便是我常常給你提起的那位石劍鳴,你要多向他們請教。」

    又指著她向眾人介紹著說:「這位是我的小徒弟秦宛真。」

    秦宛真柳腰一彎,向大家儉衽為禮。

    雲中隨讓著回凌雲古剎再作閒話,於是男女三個人,便踱開步子。

    雲夢和尚、玄雲仙尼、雲中道人三人在前,姚淇清居中,石劍鳴卻不知怎的,無意之間竟和秦宛真走了個並排。

    那大鵬鳥卻遠遠地跟在眾人的身後,邁著笨拙雙足。

    前面的三位長者,一邊走,一邊說笑。

    秦宛真看見石劍鳴,不知怎麼,竟也是那麼奇怪,覺得這人身材魁梧,眉清目秀,不僅神情瀟灑,而且有說不出的一份令人喜愛味道,也情不自禁地,轉頭偷偷地向他望了一眼。

    可不料石劍鳴無巧無不巧地,也正轉過臉來,兩對眼睛碰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不覺心頭砰然一跳,急忙轉回頭,目視前方。

    秦宛真已經是頰泛桃紅,羞得心裡像小鹿亂跳,再也不敢轉頭。

    石劍鳴自西天目山學藝,血海深仇,時縈腦際,可從來也沒有經歷過這種微妙的感情,當下心裡也有說不出的一番滋味。

    說笑之間,凌雲古剎業已在望,六人一鳥進得道觀正殿,分賓主坐下,姚淇清遂與石劍鳴端上茶來。

    玄雲仙尼落座之後,隨向愛徒秦宛真說:「鵬兒飛行半日,想也餓了,你且與你劍鳴哥哥,弄些山蔬野禽,把她喂喂。」

    秦宛真聽見師父如此吩咐,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瞥了瞥肅立一旁的石劍鳴,遂與他採摘山蔬,捕獲野禽去了。

    一僧,一道,一尼三人隨在正觀之中,笑語暢論古今興亡,武林軼事,並研討半年來,各人在功力修養上的心得。

    雲中道人由於貴賓的到來,早把晨課後,召見石劍鳴的事忘在了一邊。

    石劍鳴領著玄雲仙尼的愛徒秦宛真,出得凌雲古剎,一路上採摘山蔬,一邊閒話彼此身世。

    原來這秦宛真,乃湖南衡山霞流市人氏,世代書香,本無習武之入。

    宛真之父官拜衡陽道,為官清廉正直,政績斐然,甚得民心,尤關纏訟之事,明察秋毫,恩怨分明,遂遭朝中奸臣嫉妒,伺機陷害。

    某次,朝中巨臣之子,有搶掠民女,滅迫成奸之事,犯在衡陽道內,秦父因拒不受賄,大臣俟機報復,遂遭殺身之禍,全家大小,除稚齡幼女宛真,慌忙之中棄置郊野未曾遭難外,全家無一倖免。

    秦宛真適為玄雲仙尼,乘鵬救上東海星仔島,扶育養大,授以文事武功。

    二人身世各有冤仇,不覺油然同病相憐,更覺對方可愛可敬可憫起來。

    山蔬業已採摘許多,只餘野禽還無半隻,二人正在愁煞何處捕捉之際,忽見一群雁陣,由北向南,飛臨上空,秦宛真不覺動容。

    只見她自襟下掏出一面銅錢大小的稜鏡,在秋陽下,照準那列雁陣一幌。

    「啊喲!」真是奇怪得很!

    一股七彩繽紛的光帶,直射青天碧空,那光帶透著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與雨後的彩虹一般美麗好看。

    「啪!啪!啪!」一列矯健疾飛的野雁,竟一個接著一個,翻個觔斗,飄落地上。

    石劍鳴一旁看得不禁出神,他曾見得不少奇珍異寶,卻沒有看見這銅錢般大小的稜鏡,只一幌,便把萬里高空上的飛雁,照落了下來,這倒是一件什麼寶貝。

    秦宛真見他看得出神,忙把那小小稜鏡,遞到他手裡說:「鳴哥哥,你看吧!」

    話一出口,忙覺不對,怎麼竟然叫起人家「鳴哥哥!」來了。

    秦宛真的臉上,立刻一片紅暈,一直紅到玉頸之上,遂即忙低下頭來。

    石劍鳴伸手接住稜鏡,也順口說道:「真妹……」他也覺得溜了嘴,急忙改口說道:「秦姑娘,謝謝你!」

    那面小小稜鏡,看來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似是水晶一類東西雕刻而成。

    秦宛真一旁解釋說道:「這小小稜鏡,名喚『彩虹稜鏡』,是西藏大喇嘛,感念師父敉平叛逆之恩,贈送許多寶物中的一件,師父特以贈我。」

    她適才那份羞澀之狀,業已完全退去,石劍鳴順著她銀鈴似的談吐,正把「彩虹稜鏡」

    看得出神的當兒,霍然臉色一變。

    失聲叫道:「秦姑娘,鏡中怎麼出現了這個怪物?你看,這是什麼?」隨即把稜鏡遞過她的手裡。

    秦宛真接過稜鏡,也不覺臉色一沉,十分驚疑的說:「這怪物,妹妹還真未曾聽聞過呢不過它可能就在百步之內。」

    石劍鳴原先以為那可怕的怪物形象是稜鏡裡的變化,聽她這一說,十曉得這稜鏡不僅可以憑藉日光,眩射高空雁陣,並兼有透視百步內的妖魔鬼怪之功。

    兩人隨即拾檢起落雁,堆放一邊,四處尋找。

    不費多時,只聽得一聲低沉,粗獷的吼聲,自左方傳來,二人隨即循聲覓去,走不到五十步,忽然一股奇異的血腥異臭飄來,二人不覺心頭悶塞。

    二人忙運真氣,懾心提神,鎮定的戒備著往前走去,前面一片參天古木,濃蔭深處,是一個污濁的沼澤。

    一對亮如電炬的凶睛,在濃蔭黑暗之處,爍爍發光,二人隨即止步。

    凶怪見有異類來近,猛然狂吼一聲,山崩地裂,震得兩人心胸欲裂欲碎,跟著,那凶怪的半個身子,也便暴露在稀疏的森林空間。

    哎喲!一隻那麼碩大的頭,一張那麼大血盆似的嘴巴,綠慘慘,閃爍爍,眩人眼目的凶睛,兩隻長約及丈的巨爪,一左一右伸張在前面。

    這怪物的額頭上,不是鱗甲,也不是鬃毛,卻是一堆凹凸不平的紫色肉瘤,紫色肉瘤之中,又生著星星片片地白慘斑點。

    二人心中一檁,急欲後避,心想:「二人手中俱無兵刃,怎麼來對付這碩大凶怪?」

    凶怪見有獵物走近,那肯輕易放過,又是一聲狂吼,跟著後半隻身子也撲出了沼澤。

    石劍鳴急忙挺身在前,掩護住秦宛真,並即迅錯雙掌發出一股凌厲兇猛的勁道,往那怪獸推去。

    那怪獸卻也厲害,對那麼一股勁強的真力,竟然不躲不閃,只把那大嘴巴一張一合。

    天呀!內家勁力,竟在巨口一張一合之間,完全給吞了下去。

    撲出水面的後半隻身子,跟著像隻牛尾巴樣,霍然前翻,夾帶著忽颼颼地巨響,以雷霆萬鈞之勢,往石劍鳴、秦宛真二人的頭上橫掃而去,威猛、迅速、恐怖。

    這怪物的後半隻身子竟是一條茶盅粗細的尾巴、長約一丈六尺,配在如此一隻碩大的腦袋後面,顯得不倫不類,極不相稱。 

    這尾巴的顏色,不黑不黃,就像那沼澤污濁的水一般,顯得污髒、醜陋,令人嘔心,在

    這黑黝黝,黃瑩瑩的長尾巴上,還點綴著像秋夜繁星一般的小白點子,越發增加了石劍鳴二人的恐怖感覺。

    石劍鳴見首招強勁真力,被凶怪化解,知道再出類似招術必將無法阻擋這怪物翻尾巴的猛襲,看尾巴掃至且近,忙喊:「秦姑娘,蹲下去!」

    二人剛剛蹲下,那茶盅粗細,雷霆萬鈞的尾巴,已貼髮梢掃過,差以毫釐,即將不堪設想。

    石劍鳴、秦宛真躲過凶怪尾巴的橫掃,隨趁下蹲之際,各自檢拾起一大把碎石頭,二人不約而同,貫足勁力,照準那凶怪的雙睛處,如落花飛雨一般,擲撒而去。

    那怪物既見他們躲過尾掃,又見碎石飛來,不禁勃然大怒,大嘴一張,已把兩人擲撒的碎石,一個不失的銜到嘴裡。

    見它一臉狂怒之色,銜住碎石,「咯咯崩崩!」一陣碎響。

    石劍鳴、秦宛真二人心頭一緊,不禁暗自疑問道:「敢請這怪物,把那許多石頭,硬生地生給嚼爛了不成?」

    驚疑之際,已見凶怪箕張巨口,「忽!」的一聲,滿口細碎石粒,夾著強勁力道,往石劍鳴、秦宛真二人胸前打來,面績廣大,躲來實在不易。

    石劍鳴既見無法閃躲,忙運「深功罡氣」阻擋。

    那被凶怪嚼碎吐射過來的漫空碎石,遇到「深功罡氣」即刻較原吐射之力更為強強勁的反彈回去。

    凶怪不料這兩位萬物之靈的人類如此高明,竟然手足不動的把漫天碎石頂撞了回去,張口不及,已然「劈劈啪啪!」地擊落到它紫色的一堆凹凸肉瘤之上。

    一陣驟痛,凶怪又是震動山谷的狂吼,似已忿怒已極,遂即身軀猛躍,欺近石劍鳴、秦宛真二人。

    情勢危殆,二人急忙錯步提氣,飛出丈外。

    石劍鳴既未帶來雲拂,「金光白拂」之功無法運行,遂即忙念秘訣,十指輕彈,一縷清脆悅耳什音,縷縷奏出。

    那怪物聽見這「靖魔什音」,光芒逼人的凶睛,即刻頓然消滅。

    石剝鳴見「靖魔什音」卻敵有效,遂繼續奏出。

    凶怪的雙睛跟著眨了眨,忽然雙睛不再轉動,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又像是在鎮靜自己,迴避什音之侵擾。

    「哞!哞!哞!」凶怪一連三聲吼叫,身軀翻騰,又已躍撲上來。

    躲在石劍鳴身後的秦宛真,見功力如此巨大的什音功夫,二丈方圓巨石都可擊碎,對這怪物竟然漸漸失去效用。

    而自怪物出現以來,自己受著石劍鳴的掩護,竟然未曾使出一掌半招,攻卻異敵,不覺有些慚愧。

    一縷奇異的想法衝進秦宛真的腦際,心想:「人說以剛制柔,以柔克剛,剛與柔相生相剋。

    剛才,石劍鳴對付凶怪所用剛勁俱屬無效,只有那介乎剛柔之間的『靖魔什音』曾使凶怪稍為芒鋒消斂,設我能如此如此,必可把這凶怪制服。」

    當下與石劍鳴躲過凶怪的猛攻。

    隨即急運玄雲仙尼所授「杜蘅香氣」,立刻一縷沁人心腑的清香,如蘭如麝,芬芳之極的溢於周圍,連石劍鳴都不自主的心身一軟,幾乎癱瘓倒地。

    那凶怪受這香氣浸沉,起先還在急燥痛苦的掙扎,後來竟然凶睛一閃,隨即緊閉,一隻直豎起來,翻擺舞動的難看長尾巴,也即刻平直地放到地上去了。

    那紫色凹凸不平的奇醜肉瘤,漸漸轉變顏色,越變越淺,終至成為淡藍。

    凶怪再也不吼,不動了,看它那柔順的樣子,莫不是已經嗚呼哀哉。

    「哈哈哈!」一聲爽朗豪放的長笑,發自身後,又聽見說道:「你們兩個倒真會玩耍,叫你們採摘山蔬野禽,你們卻來斗這隻怪獸!」

    二人不覺一驚,即忙轉身,見是「雲夢和尚」,石劍鳴隨即躬身為禮說道:

    「大師,你看這是一隻什麼怪物,我在西天目山十年,還從來沒有聽師父向我說過這東西呢?」

    雲夢和尚踱著方步自那邊走了過來,眼睛不住的打量那怪物,半響沉吟不語。

    一旁的秦宛真等得不耐的說:「大師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給我們賣弄什麼玄虛呀!」

    雲夢和尚滑稽的翻了翻眼睛,俏皮地說:「丫頭,你說『我們』?我的天呀!這麼快,就『我們』『我們』起來了!哈哈哈!」

    她天真純潔,說話沒有注意檢點,竟然被雲夢和尚抓著了話柄子。

    只見她一片紅雲飛上雙頰,雙足一頓,有些惱怒的說:「死老頭子,誰像你似的整天價咬文嚼字,藏頭縮尾,一句話考慮上半天。」

    說著拔腿就要回去。

    石劍鳴原先也沒有注意秦宛真剛才說話時,用上一句「我們」,此刻一被雲夢和尚揭穿,也不覺一陣羞澀襲上白淨淨地臉龐之上。

    「丫頭!丫頭!別生氣氣別走!讓我給你們說正經的。」

    秦宛真這才呶著小嘴,垂著頭,轉回身子來。

    雲夢和尚很疑惑的說道:「不是我剛才給你們故弄玄虛,這個怪物實在來得太令人懷疑。」

    他皺著眉頭又說:「這怪物原產自海南島,中原向無此物,五年前,我雲遊那裡時,曾斬殺過一隻。

    這怪物生長在海南島的沼澤之地,夜間出沒,專吃家禽人畜,厲害無此,常為當地百姓大患。

    它既不會騰雲駕霧,又不善於長途爬行,不知怎的竟然出現在高峻的天目山上,的確值得我們研究。

    我們且回凌雲古剎,你們的師父正在那兒等待著你們,鵬兒也長鳴不已,似乎已經飢餓得很了!」

    三人隨即把山蔬野雁背著回到凌雲古剎,雲夢和尚又叫石劍鳴拿一把鋤頭,把那怪物掩埋起來,免得其腥臭味道污穢了空氣。

    秦宛真忙著去餵鵬兒,姚淇清忙著去準備眾人的吃食,只餘三老留在正觀裡討論這怪物的來歷。

    雲夢和尚首先將這怪物的出處、來歷、僻性講說出來,繼之提出疑問,三人研討。

    雲中道人一聽雲夢說這怪物來自海南島,不覺心頭一怔,直覺的猜測,這凶怪定然是「海天白鯨」那老怪物的殘毒詭計,想以這兇惡的怪獸,來陷害師徒三人的性命。

    酷愛四海雲遊的玄雲仙尼與雲夢和尚,除了同意雲中的猜想以外,還提出近年來,海南幫的勢力,早已侵入中原各地,惡毒刻薄,甚是猖狂。

    不過「海天白鯨」苗光宗這老怪物,幾年來樹敵甚多,因之行蹤飄忽,居無定所,想來也是怕仇家伺機報復。

    雲中遂將石劍鳴下山報仇的願望,與自己削耳之辱,二十五年來壓積在心頭的怨恨,向二位僧尼說了一遍。

    僧尼二人與雲中誼屬至交,當下也答應幫以一臂之力,一伺下山,分道尋覓苗光宗老魔頭的巢穴,準備置之死地,盡掃妖氛。

    三老主意既決,隨商定兵分二路:

    雲中道人、雲夢和尚、姚淇清為西路,由浙入皖,轉拆兩湖,川貴,經桂入粵。

    玄雲仙尼、秦宛真、石劍鳴為東路,去蘇轉浙入贛,經閩轉粵。

    三年後的中秋夜,齊於湛江會師,共下海南瓊州。

    東西兩路,設遇緊急危難,皆以「竹鴿」通知星仔島,然後由鵬兒尋覓通知。

    這樣分配兵力,似嫌不甚平均。

    如果兵分三路,自然一老一少,三路力量均衡不相上下。

    如果兵分兩路,似乎也應該注意僧、道、尼三家功力各有長短,厚薄,作如下分配:

    雲中道人、玄雲仙尼、姚淇清為一路,兼有道尼兩家之力。

    雲夢和尚、石劍鳴、秦宛真為一路,兼有僧道尼三家之力。 

    設如上面分配,則任何一路皆可應付大敵。

    他們既然把玄雲仙尼與秦宛真調配成為一路,則純係因為秦宛真初離星仔,年紀幼稚,跟隨著師父方便之故,而且她與石劍鳴也較為談得投機。

    商討既定,遂決定於三日後出發,三天裡雲中還要把「靖魔什音」的進一步功力境界,傳授給即將長年分手的石劍鳴,同時僧道尼三家的功力經驗也互相切磋琢磨一番。

    ※   ※    ※

    長煙一空,皓月千里,西天目山的秋夜,在風霜高潔,萬籟俱寂的情調下,令人有起舞清影,弱不勝寒的感覺,凌雲古剎的劍俠英豪,準備趁著這空寂無人的深夜,避開耳目,飛身下山,涉足江湖。

    師徒六人,僧道尼三家,雖皆豪爽丈夫,巾幗英雌,臨此長別,亦不自覺有些黯淡神傷。

    石劍鳴語音艱澀,淒淒地說:「師父,師兄,大師二別後保重,各位高人前輩此番涉足江湖,尋覓仇敵,晚輩劍鳴,刻骨銘心,永矢不忘……惟望風險江湖,多求保重……」

    說至此處,似已傷悲哽咽,語不成聲了! 

    雲中道人見自己十年授藝,日夕教誨的愛徒,說出一番至性至情的臨別話語,雖然年近耆老,也不覺縷縷傷淒,湧現心頭。

    不過他的理智是堅強的,二十五年頭的積怨都忍過去了,何況現在決定出師,橫掃妖氛,所以話至舌尖,卻安慰石劍鳴道:

    「月圓月缺,人間離散,恆宇不易之理,我等師徒三年小別,宇宙一瞬,況而,你我四海仇怨,索取報償,懲處敗類,此其時也!鳴兒,你快別……」

    說著,說著,這位智逾鋼鐵的雲中道人,竟也抵不住別離的傷悲,語音悲泣,再也說不下去了!

    童顏鶴髮美觀的雲夢和尚,一旁看見師徒深情流露,本來還想再說幾句幽默話調和調和,現在,他也是禁不住鼻頭一酸,說不出半個字來。

    倒是玄雲仙尼,胸中有定,一旁說道:「傷悲別離,人間至情,多不可免,不過,男子漢大丈夫,身負怨仇奇辱,而狂徒猖獗,逍遙塵世,你們也不必盡作兒女之態……劍鳴,我們先跟著鵬兒下山去吧!」

    說罷一扯石劍鳴的衣襟,男女三人便坐上巨鵬背脊。

    鵬兒一聲長鳴,雙翅一閃,便往那月華似水的秋夜銀空飛翔而去,還只聽見石劍鳴在說:「師父珍重!」

    一團黑影,漸高,漸遠,漸渺,終於消失在涼意侵骨的秋夜。

    雲中一聲輕喟,便向二人說道:「我們還待些什麼!」

    三人隨即展開飛鴻落絮似的極至輕功,星閃電馳,連人影兒也不覺幌動,便順著曲回羊腸山徑,撲下天目山去。

    凌雲古剎,一座正觀四間茅棚,都被緊緊地上鎖。

    其實這四壁蕭然的窮破道觀,即便不鎖,必也無人前來問津。

    山風悲號,松濤起伏,西天目山的南峰,現在越發顯得蒼涼孤寂,出俗超塵,缺少人間煙火之氣了……。

    且說雲中道人、雲夢和尚、姚淇清三人,一路如飛,俊彩星馳的不多一個更次,即已落至山腳,辨明官塘大道,足不停步,逕往東北方向馳去。

    入得官塘大道,道路平直,人行越發迅捷如飛起來,可惜天色漸漸黎明,村夫百姓漸漸下田操作。

    三人為著避免驚世駭俗,遂由官塘大道,轉入荒僻小徑,這一顧忌,路途轉灣曲,的確冤枉行了許多腳程。

    看看天色差不多已是辰已之間,田野阡陌往來人群漸多,迫不得已,只得放慢腳步,又復進入大道之中。

    姚淇清這時只覺得鼻尖腋下額頭,已是汗沁如豆,氣也有些發喘,巴不得師父們放慢腳步。

    否則再跟上半個時辰,怕不要落到後面去了,他想師父們這般快捷,恐怕也多少總應該有點改變顏色吧! 

    想至此處,不覺急步上前,傍依雲夢,轉頭一瞧,嗨!人家根本就是個沒事人兒,不由暗自敬佩。

    三人腳步雖說放慢,實際上也和平常人縱跳奔跑不相上下,所以還是引起不少百姓駐足旁觀。

    看看已近武康縣城,雲中、雲夢的腳步更加放慢了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官道前又出現了一個少年漢子,不急不慢,總在前面數百步遠近,著一身儒服,背影看去,甚是清雅。

    這清雅儒士的出現,幾乎使一僧一道一位青年三個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一條官塘大道,前途是空落落地,沒有半個人影,三人說話大意眨眼之間,卻平白的出現了他。

    以僧道二者,這等機警聰明絕頂,兼之內功渾厚的武林第一流高手,都沒有發覺他的出現,這不是神奇得令人不敢相信嗎?

    你想他是用什麼迅捷的方法,出現在三人眼前的呢?

    雲中道人、雲夢和尚二人不禁同時愕然相顧,彼此會意了個眼色,也未曾說什麼,等到姚淇清發現時,二人已是納悶了多時。

    只見那背影清雅的儒士,身後拖著一條長約二丈的金鋼長鞭,碗口粗細,由於拖在地上,所以使地上飛起一片薄薄地黃塵。

    姚淇清這時的驚愕惶惑,不用說是到了極點,試想二丈長豌口粗細的金鋼長鞭,其重量怕不有幾千來斤,人家拖著它,竟然還是步態悠閒,若無其事,這人的功力可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再想,如果揮舞這一條長鞭,又需要多麼大的氣力,才能使得出啊!

    他跟在師父和雲夢和尚的後面,緊緊納悶,又不敢啟齒動問,心裡實在是既驚惶、緊張,又悶得難受。

    姚淇清與雲中、雲夢二人正自納悶驚疑之際,霍見那一條兩丈長的鋼鞭,像一條會縮筋的毛蟲一般,慢慢地縮短、變細,終至變成二尺長的一條小小馬鞭子,提在手裡,連連悠閒的戲弄揮舞著,似瀟灑,又似孤傲。

    雲夢大師看至此處,不覺失聲「啊!」了一聲,正在手扯雲中道人的衣襟想說些什麼時,只見那儒服青年,霍然平地青雲,凌空而去。

    哈!這等輕功身法,簡直就是「白日飛昇」嗎!不要說是一般武林豪客見了,為之瞠目 結舌,即使雲中這等高手,也不免為之驚歎不已,感慨武林技藝廣浩若淵海,誰說誰的武功蓋世,天下無敵,皆系妄語。

    只聽雲夢和尚說:「道人老弟,你可曾知道,前面那儒服秀士,玩的是什麼把戲?」

    雲中微一思量,帶著不敢確定的口氣說:「他那把戲,敢情是已經失傳五百餘年的『伸鋼縮鐵』之法?」

    雲夢點了點頭說:「道人弟弟說的一點不錯……至於那條奇怪的鞭呢?」

    雲中說道:「那鞭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鋼鞭,至於是什麼鋼鞭,恕你這位道人弟弟,學識淺陋,我卻弄不清了!」

    雲夢說:「也難怪你弄不清楚它的來歷,即連天下武林,能夠叫出它的名字來的,不是我雲夢誇口,恐怕也找不出三個兩個呢?」

    雲中見他一板正經,遂也說道:「就算你不是信口雌黃吧!」

    雲夢隨把那條鋼鞭的來歷,娓娓道來:「這條鞭的真確年代,天下恐怕已經沒有一個人能夠道得出,它大概煉造在周文王時代,因為這條鞭據說是周文王的一個禁內護衛使用的。

    聞說在周文王的時候,有一位鑄鐵鏈丹高人,採取天下最精純耐火的緬砂,趁著鏈丹爐火經過十年以上的燒熔和錘敲,才成為一條稀世之寶,任你寶刀寶劍,或任何藥物,均難將其化解。

    這條鞭本來約有五尺四寸長短,酒盅粗細,自文王大內的護衛使用後,便叫做『文王鞭』,因為它曾救過文王一次駕。

    這條『文王鞭』傳至漢時被西楚霸王項羽獲得,遂又改稱:『霸王鞭』,後傳至六朝,朝代更遞繁驟,世事紊亂,遂而流入武林,當時,武林為著這一條『霸王鞭』你爭我奪,不知損傷了幾多俊彥。

    因為爭奪得厲害,所以物主再不敢將它露面,以後也便漸漸被世人遺忘。」

    雲夢慨歎了一聲又說道:「這青年儒服秀士,既得失傳『伸鋼縮鐵』秘法,又現千年不見蹤跡的『霸王鞭』稀世之寶,再看人家那一身凌空而去的輕功,分明也是一個了不得的高手。」

    言下大有己不如人之慨。

    一番說據,聽得雲中道人,與跟隨在後面的姚淇清不禁心中也有同感。

    雲中忽然道:「剛才這儒服秀士,連臉都沒有轉過來,平白的在我們面前顯露了這一手,為敵為友,尚在未知之數,我等在武林中,雖然不敢自貶身價,前面可也要藏些鋒芒才是。」

    雲夢點頭稱是,說道:「想那儒服秀士,所以露那一手,恐怕也就因為我們晨間的腳步走得太快。

    再說我們一僧一道一個俗家少壯青年,走在一道,也是不倫不類,以致雖有避免驚世

    駭俗之心,卻無隱芒藏鋒之實,當然也就使這身負絕技的儒服秀士,看得不順眼了!」

    雲中笑著說:「那麼說,我們的大師脫去你這身僧衣,換件莊稼漢的粗布裳可好?」

    雲夢也突然回答說:「那還不如你們師徒倆換件僧衣,都變成和尚,作四海雲遊模樣好哩?」

    說笑之間,三個人已然走進了武康的大街,由於深夜起身,長途奔波,不覺已是飢腸轆轤,遂覓了一處乾淨館子,打點進膳。

    雲夢雖然禮佛,不僅不戒葷腥,而且酷愛杯中物,是以三個人,大清早就讓茶厲端出紹興老酒,魚肉山餚的大吃大喝起來,尤以雲夢餐而有酒,份外高興,竟然大談雲遊見聞。

    觥籌交錯之間,神采飛揚之際,一個膚若紅雲的便裝青年,大踏步也走進館子來。

    雲夢見這青年一臉忠厚豁達的神采,乘著酒興出口向他說道:「少年,一個人吃喝非常沉悶,何不來這裡,一同和我們喝上幾杯呢?」

    那少年不僅沒有對雲夢的熱誠邀請,表示感謝的意思,反而冷冷地說道:「我可沒有大清早狂飲豪爽的雅興,你們且顧自己吃喝吧!」

    話中含刺,帶著譏諷。

    而且又白了雲夢一眼,一個人冷然地坐到一旁去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雲夢一腔熱誠,被他澆了一頭冷水,不覺心裡發火,遂即勃然怒形於色說道:「你這後生,對我老年出家人,怎的如此無禮?」

    那少年後生已然坐到了桌子上去,聽見那老僧竟然教訓起自己來了,也不覺油然生怒,一拍桌子說道:「不高興領你這個情,你待怎的?」

    姚淇清在下首不禁奇怪的暗自忖道:「今個早上,可真是奇了,老是遇到怪人怪事。」

    坐在上首的老僧雲夢,聽少年人出口,仍是不遜,而且大拍桌子,又怎能再按捺得住,隨即舞起大袖,照那青年坐位上,輕輕一拂說:「我要你站得恭恭敬敬地,和你和尚老爺說話。」

    雲夢這大袖一拂,內蘊真力,不要說是一個人,可以讓他輕輕鬆鬆地站立起來,就連千斤巨石,也必然不折不扣要聽他使喚,所以雲夢說讓他站起來,是有十成把握的。

    大袖既展,一縷柔和之極的勁力,緩緩使出,逕往那便裝少年的坐位上飄去。

    只聽那便裝少年「嘿嘿!」一陣冷笑,面露不屑之色。

    哈!人家可沒有那麼隨便的聽雲夢和尚的召喚,不僅沒有恭恭敬敬地站起來,身子可連幌都未幌一下,仍舊是好好地坐在那兒。

    僧道及俗裝青年,竟見人家紋絲不動,不覺同時一驚,知道是雲夢看錯了眼,遇到了會家。

    面呈蘊怒之色的雲夢,這下子可真下不了台啦!

    只聽那紅臉青年冷然說道:「世道不古,天下盡大狂妄之士,你們三個四不像的老少,奇裝異服,今天清晨在官塘大道上,如飛疾走,行人側目,我已經略為示警,又看你們現在大吃大喝,決非要事在身,請問和尚,為何盡作驚世駭俗之舉?

    你且給我說個明白,如果解釋不清楚俐落,哼哼!我邵谷人可真要你們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兒呢!」

    少年一番話說得條理俱陳,言語雖嫌刺耳,立意卻頗忠厚。

    想不到這少年竟是今日清早,在官塘大道上,顯露「伸鋼縮鐵」秘功的高手,他的動作可夠快,衣服都換過了,不禁又是一驚。

    雲夢一臉蘊怒之色,也不覺霍然一變。

    雲中道人聽少年之言,立意良善,誤會自己三人是狂妄之徒,遂即忙起立,說道:

    「少俠所言所陳,俱屬實情,只是誤會我等為狂妄之士,實在不敢承當,貧道在此也要請教少俠,你在那官塘大道之上,顯露『伸鋼縮鐵』之功,兼又賣弄輕功,凌空而去,難道說,也不是屬『驚世駭俗』,跡近狂妄輕率?未卜少俠何言教我?」

    後生邵谷人猛聽這青衣道人,一語道破自己失傳五百餘年的「伸鋼縮鐵」秘功,也不禁心中暗自驚疑不置,心想:「這三個奇怪傢伙,也定非庸俗之輩。」

    對方反詰的話,又是實情實理,一時間也找不出詞兒對答,遂暗自決定:

    「我邵谷人出得阿爾泰山,馳騁中原,年來向無敵手,今番我卻要在你們身上,領教領教。」

    遂即說道:「尊駕既然一語識破我『伸鋼縮鐵』秘功,想也是內家高手,在下邵谷人,雖屬不才,可也倒要向三位高人領教一招半式,俾求進益。」

    有道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雲中一聽那自稱邵谷人的青年,願意過上一招半式,遂即答道:

    「少俠功力純厚,英爽俊傑,雲中老道自亦不敢藏拙,惟此為鬧市,手腳不便,可否到郊野僻靜處,相互切磋?免得少俠再說我們『驚世駭俗』!」

    邵谷人起立點頭稱道:「道長所言,極為有理。」

    姚淇清叫來茶房,付過酒菜之錢,四個老少,隨即走出武康鬧街,擇一疏林深處。

    雲夢和街在菜館裡,受了青年邵谷人,拂袖不動的尷尬難堪,此刻正式過招,當即決定自己動手,隨向他說道:「青年朋友,過招是你提出來的,現在也就請你劃出道兒來吧!」

    邵谷人見這鶴髮童顏的老和尚要動手,由菜館裡那大袖一拂的陰柔之力,測知此人功力,決不會在自己之下。

    遂也心存戒備,不敢輕敵,只是這「劃道兒」,在高人面前可也不能隨便,略一思量,隨即說道:

    「在兩位前輩面前,腳掌自屬不屑一顧,即算兵刃,劍戟普通內功想也俗不可耐,在下意欲與大和尚比劃比劃那『聲、光、氣、味、色、覺』諸般奇學,未卜意下如何?」

    聽這少年後生表面在恭維兩位老頭子,骨子裡卻句句都在顯示他自己的能耐。

    雲夢大師當年雲遊四海,接觸三教九流,見識何等廣博,聽這少年後生,出口之中,暗藏倨傲,不禁哈哈一聲朗笑,說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聽你這番口氣,也不是平庸之輩,我窮和尚能有機緣和你比劃上兩下子,不管輸贏,心裡總是很痛快,現在就請你把那『聲、光、色、味、氣、覺』諸般能耐儘管使出來罷。」

    少年邵谷人又說道:「我等萍水陌路,無仇無恨,只不過偶然不滿意對方作為,盡屬些細枝末節。

    依晚生之見,我們盡可不必興動殺傷之念,讓我們先來上幾手平和的,分定輸贏,即算完了,如若這平和的方法,不能決定高下,則然後動手過招,亦不為遲。」

    雲夢說道:「你這少年嘴巴儘管說得天花亂墜,一切依你,怎麼還不快點動手呀!」

    邵谷人用手一指—左邊兩棵高大白楊說道:「這兩棵白楊高下大小,枝葉疏密,看來不相上下,我們各自擇定一株,一口吹氣,較量『西風落葉悄無聲』的技巧。」

    雲夢和尚見這少年邵谷人很會出題,笑哈哈地說道:「還有什麼特別的規矩沒有?」

    邵谷人說道:「自然有的,我們只准氣哈一口,白楊只准落葉,不准傷枝,而且要使那滿樹楊葉,悄然無聲落下。」

    這規矩可真是夠嚴格,你想那高大白楊樹梢至樹幹的滿樹葉子,只要一見微風便會沙沙作響,邵谷人卻要它「落葉悄無聲」,這可必須什麼功夫,才能使它如此呢?

    再說,那滿樹葉子,數丈高下,一口哈氣,硬生生把它吹落,只准落葉不准傷枝,又必須何等神奇的手法呀!

    雲夢和尚說:「好少年,依你的,你先來吧!」

    說實在,這時的雲夢,對於悄然無聲的吹落那一樹茂密的葉子,心裡確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一旁的雲中道人與姚淇清,更是為他捏著一把冷汗,心想:「萬一輸敗在這個毛頭小伙子的手裡,我們還有什麼顏面,會見江湖英雄豪傑。」

    少年邵谷人肅容正色說道:「三位高人,邵谷人這就開始了,請你們留意察看。」

    只見他不丁不八,臨風玉立,兩手倒捶背後,劍眉略為一揚,紅雲似的臉色,霎然一沉,雙睛精光暴露,猛吹一口真氣,目視右邊那棵高大的白楊,約有盞茶時光,如老僧入定一般,紋絲不動。

    看得雲夢、雲中、姚淇清三人,不禁心中砰砰。

    猛見他雙唇輕啟,一口陰柔無形,無聲,無味的真氣,驟然照準那高大白楊哈去。

    金陽微風沙沙作響的一樹寬厚楊葉,受這真氣包圍,立刻悄然無聲,不再搖動。

    這邊,少年邵谷人,已然撤去運功,意態瀟灑,臉露微笑的站在那兒,雙目注視著那如中魔氣的白楊。

    那白楊不飄不動不響,像人斷了氣一樣,一袋水煙功夫,還是不見樹葉下落。

    姚淇清站在一旁,心想:「你這狂妄自負的邵谷人,今天的法羅恐怕是不靈了罷!」

    雲夢和尚、雲中道人,也不禁一絲驚奇劃過腦際,心想:「小伙子,這是你自己出的題目,怎麼有些不靈起來了!」

    二人正在微覺舒泰,心喜他的功夫不靈的時候,霍見一樹楊葉,像一片黑色的雲樣,悄然一齊飄落地下,硬是聽不到一點輕微的聲音。

    三人不覺矢口同聲叫道:「好功夫!」

    邵谷人說話了,他說:「三位高人,我們且趨前一觀,看看有否細枝落下。」

    四個人隨即趨步向前,看見滿地寸厚濃綠楊葉,像一張毛氈樣,平平整整地,鋪在二丈方圓的地上,四周如刀砌一般整齊,外面竟是沒有一片葉子。

    師徒三人不覺各自暗暗敬佩。

    雲夢心裡更想道:「這小伙子何不先在地上劃個圈子,讓這一樹楊葉盡落在圈子裡,不就更使我難上加難了嗎?」 

    四人看罷,隨即走回原處。

    雲夢和尚面向左邊那株白楊,雙膝一盤坐在地上說道:「少年人,現在,該你看我的了 !」

    見他白髮似雪,臉含微笑,雙目低垂,手持念珠,滿身圓胖,一幅美觀安祥笑瞇瞇的味道,若不是他那滿頭霜雪,簡直是彌勒活佛再世。

    他的臉上就再沒有別的跡象,顯示他在運氣行功了!

    他大約是一盞茶的光景,猛見他鶴目驟張,寬厚的兩葉嘴唇,輕輕一啟,一股平靜而無聲無味的勁氣,朝左邊那株白楊哈去。

    這時候,最緊張的要算是雲中道人了,他們早從來就沒有聽雲夢說過,他會「西風落葉悄無聲」的功夫。

    今天他卻大意的和這青年較量起來了,如果他輸了的話,不僅是為此三年江湖行腳掃盡興致,就是自己也感覺到欠缺光彩。

    雲夢一口真氣既然朝那白楊哈出,所以最緊張的,卻不是較量的雙方,而是雲中,只見他圓睜雙目,注視著那株白楊。

    真氣既已哈出,雲夢隨也站了起來,兩眼注視著今天這場即學即用,自己毫無把握的絕技。

    哈氣的人,撤功站起,照說那白楊早已受到真氣的包圍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那白楊還是沙沙地作響。

    難道是雲夢和尚的功夫不夠,還是未得要訣?三個人都心裡掛著一塊千斤巨石,臉色不住地下沉,覺得甚是難堪。

    少年邵谷人的嘴角上,不覺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說時遲,那時快,分秒之間沙沙有聲的大白楊,也像受了什麼大氣包圍,驟然靜悄不動了。

    接著,只見滿樹楊葉,飄飄無聲落下,整個高大茂密的白楊,立刻變作一株光禿禿的老樹。

    師徒三人心頭的一塊千斤巨石,也跟著落下。

    邵谷人不覺面色一變,笑意盡失,勉強裝聲說道:「和尚真是好功夫!」

    雲夢一聽少年恭維,不覺「哈哈哈!」一陣破空長笑,心忖道:「我這次發現賣的本領,竟也算得上好功夫!哈哈!」

    隨即說道:「少年,我們也該到樹底下看看罷!」

    邵谷人也未曾謙讓,四個老少僧俗,趨步向前,果見滿樹落葉,盈積寸厚,平鋪成二丈方圓的一個大圈子,四周亦如剪裁刀切。

    總計兩人運功、哈氣、落葉,前後時間,差不出分秒,邵谷人哈氣之後葉子隨即不動,但中間稍停一袋小煙功夫,方才落下,雲夢哈氣之後,停了袋煙功夫,即刻樹葉落下,是以前後兩次時間,相差無幾。

    這一場關於「氣」的較量,實在難分軒輊,應該公平的說是平手。

    雲夢張著彌勒似的大嘴巴,瞧定邵谷人笑著說:「少年人,這一場你看怎麼說?」

    邵谷人肅然正色說道:「多虧大和尚謙讓,這一場前後時間計算,不相上下,落葉無聲,一般無二,自屬平手。」

    雲夢又說道:「那麼第二道題目,還是你出吧!」

    邵谷人也沒有謙讓,隨即指著姚淇清說道:「那位老哥的腋下有一隻水囊,我們就藉它較量較量,大和尚不知你意下如何?」

    雲夢見這少年語意含糊,不知他意欲怎樣使功,隨疑問說道:「怎樣比法?少年人,你且說來聽聽,看看我這老和尚能否應命?」

    姚淇清見少年說要藉自己這只水囊,作功比劃,心中不覺納悶,心想:「你這個藝高少年,盡出新鮮花樣,我且給你,看你怎麼擺弄!」

    隨即把水囊自肩上取下,遞與邵谷人手裡。

    邵谷人接過水囊,豎在地上說道:「這水囊中所儲清水,任你我二人各自先後作法,首先把這清水吸取出來,然後將水停在空中盞茶時光,把水囊移自別處,再作法把這清水,點滴不拋的注回原囊。」

    他又繼續解釋說道:「囊中所有清水吸取不盡,為輸,停在空中,不到時候,為輸,滴水外拋,為輸,不能注入原囊,為輸,大和尚,你看這規矩立得倒還容易做得到嗎?」

    邵谷人邊說,嘴角上邊露著一絲輕微的笑意。

    少年一番「規矩」,三人不由得暗自心驚,心忖:「吸水出囊,水停空中,即便可以內家絕頂功力為之,只是那水囊口窄如指,又要移換位置,如何使停在空中的水點滴不灑,注回原囊呢?」

    雲夢和尚雖然被這少年邵谷人的新鮮花樣,弄得驚疑滿腹,卻也不願就此平白認輸,遂也順口含糊答道:

    「少年人,你這幾條規矩,的確是想得周全,老和尚一切『遵命』,你先『試試』看吧?」

    含糊的語氣裡,參雜著不敢相信的味道。

    邵谷人見這童顏鶴髮的胖和尚,竟然敢答應比試他這奇絕的「白龍戲水歸原」功夫,心下也不由得暗自一驚,連連在心中奇怪道:「我邵谷人下得阿爾泰山,今天倒真是遇到了高人,開廣了眼界。」

    遂提醒三人說道:「晚生這就開始作『法』了,當我吸出囊中之水,停在空中的時候,還希望那位年青老哥能幫我移動一下水囊。」

    姚淇清一旁點頭應肯。

    只見少年邵谷人,右掌平伸於水囊之上,掌心向下,慢慢移動,圈成圓圈,像老僧摩挲小比邱的光頭樣,摩娑著,看不出他這隻手掌有什麼特殊的能耐。

    他雙睛微露精光,注視著自己的掌背。

    不多一時,但聞那水囊裡的水,骨剝剝,翻騰作響,跟著見他平伸的手掌下一條白亮的小龍貼附在他的掌心之中,連連舞動。

    那不是一條真的小白龍,而是由白色水氣形成的水龍形像。

    又只見那白龍猛張龍口,龍舌現出,水囊裡的水,也就「噗!」的一聲吸將出來。

    邵谷人忙移右掌,讓開囊口,一條白亮晶瑩的尺長水柱,被小白龍在頂端吸著,便打著急轉,停在半空之中。

    秋陽射處,那急溜溜旋轉的尺長水柱,煥出千條祥瑞金彩,光華四溢,眩人耳目。

    邵谷人的手掌,跟著一翻,托住了那美麗的水柱。

    雲中道人、雲夢和尚、和姚淇清,看在眼裡,三個人六隻眼睛,此刻可只有驚奇的份兒,沒有再和人家較量的雄心了。

    姚淇清跟隨師父雲中道人,在西天目山中,十五易寒暑,雖然自己資質稍為魯鈍,卻也學了不少內外功夫。

    此刻看到這紅臉少年,也不禁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心想:「這那兒還屬於『功力』的範疇,簡直就是邪幻之術了!」

    只見少年邵谷人,睨眼示意,急忙向前拿起水囊,倒轉過來,囊內空空,沒有滴水下落,隨即向外走了十步,平豎地上。

    盞茶時光,一霎眼即到,邵谷人右掌霍然改托為劈。

    那條美麗的水柱,在頂端白龍的吸引下,受這一劈,滴溜溜往那水囊上空移去。

    又見邵谷人的右掌,上下圈了一個橢圓形的圈子,在水柱頂端的小白龍,便即順著水柱,徐徐爬下,最後爬到水柱底端。

    邵谷人的右掌又是一翻,掌心向下。

    光華燦爛的尺長水柱,便也筆直的注回原囊,白龍也自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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