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一彎新月斜掛樹梢。
嶺上起了風,不大;但七月初,畢竟是交了秋,多少有點涼。
嶺上仍然不像有人,那座破廟早已敗落傾圮,門窗東倒西歪,塵土足有一尺厚;院子裡荒草沒徑,大殿後長著十幾株參天古樹,風過處枝葉簌簌亂響,陰森森的實在怕人。大殿正中還有尊坐著的元始天尊泥像,但卻成了尊窮神,面前除了蝙蝠糞、老鼠屎,沒再供別的。
二更天,嶺上還是不見人,但是忽聽有人開了腔,聲音不像從人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又尖又直,有點刺耳朵:「朋友們!時間已到!」
看不到人,連聲音也聽不出來哪裡來的,彷彿就在面前,又彷彿就在身後。這是「震氣傳聲」大法,令人凜懼於發話人的功力之高。
「做主人的不先現身,豈像待客之道?」有人答話,也是「震氣傳聲」。
吱吱尖笑聲中,破廟前鬼魅忽現般站出了一人。說他像鬼魅,倒真不過分,不但行動飄忽,身法詭異,再看那副長相扮相,蒼白臉,弔客眉,配上那襲青布直裰,在這荒山破廟前一站,不像鬼魅像什麼?
他背上還斜插著一柄古里古怪的兵器,像劍,但劍身彎彎曲曲;劍柄是個蛇頭,連劍套都是金色的,在微弱的月光下閃閃發亮。原來他正是威名遠震,使江湖道上聞名喪膽的金蛇郎君史忌。
數聲長嘯沖天而起,草叢之中、枝頭之上,飄墜下五條人影。
金蛇郎君一愣,問道:「我只約了四位朋友,怎地卻到了五位?
有人冷笑。金蛇郎君心頭一驚,又問道:「哪位是不速之客?」
有人抬手一揮,一枚蛇形銅釘插著一張破紙迅如電閃,逕奔金蛇郎君面前射來。金蛇郎君不閃不動,一張嘴,咬住了釘尖;又一張嘴,銅釘帶著破紙飛入了荒草之中。
「那是假的,朋友,你為人所愚……」
「不錯,我寧願受愚。」
「你是蕭珂?」
「你很聰明,可惜反被聰明所誤。」
「金蛇朗君不傷未約之人,何況八月十五我要赴你之約。」
蕭珂冷哼一聲,道:「可是我要傷你!不容你活到那時。」
「你似乎早有預謀。」
蕭珂哈哈大笑,笑聲淒厲刺耳,在颯颯秋風之中、莽莽荒嶺之上,使人聽著心裡發毛。半晌之後,方才收笑說道:「我的預謀不及你的高明,遠交近攻,個個擊破。我問你,十五年來你銷聲江湖,為何沒約過一次?而現在不及一月之內,這卻已是第七次之約。」
說著拍拍腰間,又道:「還不是為了我這把黃帝神刀!仗著你那百虻毒雨、兩條金蛇,和那點五毒陰煞功力,你想逐一剷除了武林異己,最後再破我的玄寒冰煞。朋友,你的算盤打得很精。可是蕭珂也不是易惹易欺之人!還有……」
蕭珂越說聲音越大,顯然他怒火高漲,此時話聲一頓,身形緩緩逼向那些另外赴約之人。
「陰山老怪……碭山一狼……鷹谷雪魔,你們來得很好,來赴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你們到底是赴約,還是來助拳……
你們這三個無恥的敗類,金蛇郎君的走狗。今天真正來赴約的只有姓楚的一人,你們安排的雖巧,另外卻有人比你們安排得更巧!」
忽然,他又以「震聲傳氣」說著:「今天到毒龍嶺的人,不論明的暗的,大概都有自認巧妙的安排,詭計很多……哈哈……很多!」
金蛇郎君大怒,叱道:「你不要含血噴人!蕭珂,你該知道我的五毒陰煞正是你那玄寒冰煞的剋星。今天是你自願把死期提前。先比什麼?隨你說。」
「喧賓不奪主,任君自擇。」
金蛇郎君緩緩去抽背後的金蛇劍。蕭珂卻驀地一聲暴喝,猛的轉身,突出左掌,斜碰碭山一狼遞到的老君鞭,同時叱道:「你居然真想找死!」
原來碭山一狼等三人,被蕭珂揭破了秘密,早已老羞成怒,但懼於蕭珂威名,未敢輕動。此刻見有機可乘,碭山一狼首先出手偷擊。及見蕭珂用手來擋,自以為得計,砸下的鋼鞭又暗加了兩成功力。
只聽一聲暴響,蕭珂無恙,而碭山一狼卻右臂如折,虎口發麻,一條鋼鞭幾乎脫手而去。他不由大驚失色,棄鞭出掌,駢指如鐵,一招「傍花隨柳」,想點蕭珂「風府穴」。蕭珂縮身退步,輕若四兩棉花,飄到了碭山一狼的身後,冷哼一聲!
碭山一狼斜滑半圈,雙掌左封右鎖,攔腰打到。蕭珂等雙掌已臨中腰,方才挫身退步,又飄出三尺,冷笑著說道:「可惜,功夫差得很多!」
碭山一狼狂怒之下,疾退三尺,一聲厲吼,施展出了畢生苦練的赤陽掌。但見他雙掌平出,兩縷暗紅微光逕向蕭珂前胸打到。
蕭珂見他陰狠歹毒,殺機陡起,倏然進逼,左手閃電般扣住了碭山一狼的左腕,右掌一舉,斜斜的就要向他的後背拍下。突然,有人喊:「大哥……」
蕭珂舉起的右手似乎在空中一停,竟而改拍為點,戳上了碭山一狼的「志堂穴」。
碭山一狼自以為畢生苦練的赤陽掌威力不弱,即使破不了蕭珂的玄寒冰煞,只要能被他擊中,也必會使蕭珂多少受點傷。殊料蕭珂竟然毫不在意,舉手投足之間,反而點了自己的穴道。此刻他已如木偶泥胎,心裡明白,但卻不能轉動。
蕭珂呸的一聲,一口唾沫把碭山一狼噴了個滿臉開花,隨後怒聲喝道:「去吧!」去吧兩字剛出口,碭山一狼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被扔出兩丈餘遠,滾落在嶺下的荒草之中。
金蛇郎君自蕭珂不速而至,又點破了他死亡之約陰謀,心知今日之約,十有八九要糟。在羞怒之下,他緩緩出手拔劍,要和蕭珂一較生死。但碭山一狼在蕭珂背後藉機偷襲,他反而不便立即出手。他並不是心存武林道義,而是怕旁立的楚零見雙戰蕭珂,會出手想助,只好又慢慢還劍入鞘,退立旁觀。
碭山一狼被丟落山坡,金蛇郎君又欲拔劍出手。倏聞又是一聲大喝:「瞎鬼納命來!」陰山老怪、鷹谷雪魔雙奔向蕭珂。
蕭珂冷笑一聲,問道:「你們有幾條命?」
兩人一驚,他們早已見識到了蕭珂的厲害,但碭山一狼原與兩人有金蘭之好,不能袖手不問,即使是裝腔作勢,也必須表示一番。
蕭珂笑道:「先試試你們的氣血脈穴。」
兩人依言運氣過穴,果覺心胸等處穴道隱隱刺痛,不覺大驚。
蕭珂冷冷說道:「百日之內不近女色,嚴戒葷酒,其傷自愈。不想死就回去當上一百天和尚吧!」
兩人雖應邀巧布陷阱,協助金蛇郎君剪除楚零,但半出自願、半受威迫;此際未戰先傷,那敢戀戰?兩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無言而退,草叢中找出碭山一狼,攙扶著緩緩離去。
蕭珂轉向金蛇郎君,但楚零趕到了他的前面。
「大哥!他約的是我!」
「不錯,可是他目的是我的黃帝神刀,否則他不但不會約你,也不會有前六次之約。今天我乾脆就成全他,試試他那五毒陰煞。如果他能勝得了我,我情願獻上黃帝神刀,取消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之約,從此不行走江湖。楚零,你聽清楚,不許你幫我,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要求。」
「大哥!你何必……」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他推下楚零,面對金蛇郎君道:「大概你都聽清楚了,不論是百虻毒雨和你那兩條金蛇,還是五毒陰煞,任你隨意施為。金蛇郎君,你請!」
金蛇郎君格格一笑,聲如鴟梟夜啼,仍然直著嗓子說道:「既雲死亡之約,你我之中必死其一,蕭珂,你別後悔。」
「有人會後悔,但不是我蕭珂。」
「那麼,你小心!」小心二字剛剛說出,金蛇郎君身形倏地倒縱兩丈,背貼廟門而立,右掌暴揚,一陣腥風血雨隨手而出。
蕭珂冷凜的一笑,左掌五指微擺,一股白霧立即像煙雲盤籠罩住週身;金蛇郎君所發的百虻毒雨,全被擋在白霧之外。相持約有半盞茶左右,蕭珂縱聲笑道:「這個沒用,再換別的吧!」說畢,十指凌空虛發,籠罩在身畔的白霧,忽如浮雲隨風般逕向金蛇郎君撲去。
三丈之外,立如嚴冬突至,奇寒襲人。百虻毒雨,如火遇水,奇寒之下,血雨凝成粒粒冰塊,紛紛墜地。
金蛇郎君大驚,一聲梟叫,雙掌平胸推出,施出了成名絕技「五毒陰煞」。只見兩圈黑煙滾滾而出,瞬即凝成一面大網,將自己圍繞在內;繼而黑煙逐漸向前推動,與白霧互相激盪,前後進退不已。
蕭珂厲吼一聲:「來得好!」玄寒冰煞全力射出。滾滾的黑煙立即逐漸後退、萎縮。
金蛇郎君暗叫不好,正想施展詭計脫身逃命,卻見冷凜的白霧漸消,蕭珂踉蹌後退。當下心中大喜,雙掌一緊,兩股黑煙電掣般驅退白霧,逕向蕭珂撲去。同時雙肩一伏,蛇頭劍柄自開,兩條黃色光芒疾逾流矢,相繼向蕭珂打到。
蕭珂痛恨金蛇郎君陰狠毒辣,本欲將之除去;復見他那「五毒陰煞」竟也不弱,故而將寒煞陰功全力射出。不料心頭一緊,眼前一黑,左右「氣海穴」痛如刀戳,幾乎一跤跌倒。
他心中明白,這不是寒煞功力不敵金蛇郎君,而是用力過猛,因而牽動了甫愈不久的體內髓毒。
金蛇郎君是成名多年的江湖魔頭,喪在他手下的武林人物不知凡幾,此時蕭珂髓毒劇發,已失去抵抗能力;五毒陰煞和那兩條金絲毒蛇已電掣而到,看來蕭珂已是必死無疑。
可是三丈之外站著楚零,他焉能袖手不管?金蛇郎君得意忘形,縱聲狂笑。笑聲還未出口,情勢上有了急變。兩條金蛇半途墜地而死,滾滾的黑煙消逝無蹤。
金蛇郎君錯愕失色,這些變化來得太快,發生得太突然。
他還未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人影一晃,對面站著楚零。
「金蛇郎君,你手段太狠,做得太絕!」
「你不該半途出手,不顧江湖信義。」
楚零大笑不已,他笑的是金蛇郎君竟有臉說信義二字。
「預佈埋伏,乘人之危,你很守信義!」
金蛇郎君橫身而退,楚零步步進逼。
「你要殺我?」
「嫌你污了手,滾吧!」
金蛇郎君果然聽話;只見楚零左掌微擺了一下,他就像塊僵硬的石頭般,順著山坡滾下去。
蕭珂趺坐不語,雙手緊按著左右「氣海穴」。
「大哥,你的毒傷……」
「不要緊,還不至於就死,不過,你不該放走了金蛇郎君史忌。」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活不了多久。」
山坡下忽地傳來了一聲慘呼,金蛇郎君被人攔腰斬為二段。殺他的人是個和尚,右手仗劍,左手懷抱著一個二尺見方的紫檀木匣。他遙立嶺下,大聲向嶺上喝道:「蕭珂,楚零,任你是八臂羅漢,今天也逃不出佛爺的火海。」話聲甫歇,嶺下火光大亮,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各擎火炬,團團圍住了毒龍嶺;面前堆滿了芒硝、硫磺,及一應引火之物。
和尚得意的放聲大笑,又喊道:「蕭珂,識相的丟下黃帝神刀來,佛爺體念上天好生之德,也許會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蕭珂強捺住痛楚,冷冷喝道:「放火吧!燒死我你才能拿得到。黃帝神刀不怕火,燒不壞的。」和尚果真將劍入鞘,打開紫檀木匣,拿出一塊大紅緞子繡的東西;高舉過頂,迎風一擺,喝道:「縱火,焚山!」
三十二少林群僧恍如未聞,火炬高舉,沒動。
和尚微有慍意,手中紅緞子又是一擺,厲聲喝道:「縱火,焚山!」
少林群僧仍然未動。暗中有人像忍耐不住,嗤的笑出了聲。
和尚大驚,連忙旋身四顧,只見樹叢之中姍姍的走出了一個全身純白的小姑娘,滿面含著笑,黑眼珠滴溜溜亂轉。輕盈的走到和尚面前,兩條小辮子一甩,眉毛一揚,問道:「大和尚,你這是幹嘛?」
和尚怒喝道:「小孩子家怎麼也跑到這裡來,難道你不怕死……」忽然他覺得不對,毒龍嶺四無人煙,而且從來沒人敢到,一個單身小姑娘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心頭一驚,連忙倒退了三步。
小姑娘又趕上去問道:「你不是和尚嗎?怎麼拿人家女人的東西?」
和尚大駭,急忙縮手看時,右手中赫然是一件大紅繡花的女人肚兜,香澤微聞,像是換下來還沒洗過。和尚這一急不輕,但覺頂門轟的一聲,三魂七魄立刻同時出了竅,怎麼「玄元符令」會變成女人肚兜?
小姑娘仍然笑著,從背後扯出了一幅也是大紅緞子繡花樣的東西,拿在手裡問道:「你是不是找這個?」
和尚聞言看時,只見金光閃閃,大紅之中隱隱看到有個「佛」字,不是玄元符令是什麼?怎麼竟會到了這個小妮子的手裡?但他畢竟不是平庸之輩,心知事出有因,來人不善。暗運十年修為真元之力,猝出不意,疾如鷹隼般撲向對面的小姑娘,伸手就奪。
智圓僧也算得是江湖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身形手法有如電掣,不能說不快。可是小姑娘比他更快,小辮一甩,人已飄到了兩丈以外。只見她也學著和尚的樣,手中大紅緞子擺了一擺。少林群僧焦雷似的齊聲宣了一聲佛號,恭身聽令。小姑娘鼻頭一皺,聲如銀鈴般的說道:「咱們等會兒再焚山,先抓這個野和尚吧!」智圓僧心知不妙,拔腿要溜,可惜為時已晚。
少林群僧兩行雁翅般分由左右抄來,把他困在了中間;智圓僧恁是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三十二個少林高手的圍捕,長歎一聲,只好束手就擒。
嶺上的蕭珂,雖然合目不見,但卻瞭如指掌,微露訝異的說道:「我原以為是你,不料卻是她!」
坐在他身旁的楚零,一笑答道:「是她,讓大哥白跑了一趟。」
「你怎知……」
「我就在大哥身後。」
「你還在盯著我?」
「並不是經常,有些時候不得不離開你。」
「上次我傷了你……」
「四妹給我治好了。」
「你不恨我?」
「不!永遠不。」
「為什麼?」
「你是大哥,永遠都是。而且,我要遵守答應過媽的諾言,不能讓任何人去傷害到你。」
「爸好嗎?」
「很好。」
「他在哪裡?」
「你要見他?」
蕭珂黯然搖搖頭,長歎一聲。
「我沒臉見他,至少現在不能!瑾妹也在一起?」
楚零點點頭,道:「大哥,你該知道,爸多想你,他一點都不怪你,瑾妹也日夜都惦念你!大哥,為什麼你不立即回頭,恢復你那本來面目,讓我們同享天倫之樂!」
「你的好意我感謝,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點都不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大哥,你仔細想想,你那玄寒冰煞陰功,也並不能真的霸服武林。那個邪門外力,丟掉它又有什麼可惜?何況你陰煞髓毒已發,再不能拖下去了。還有,杜紅楓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她現在……」
蕭珂忽然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楚零,你太工於心計,我不喜歡你這樣捉弄我!」
「我並沒捉弄大哥。」
「那張柬帖不是你送的?」
「不錯,但是你該還記得太白谷仙姥靈堂內之事。」
「你不該要她去。」
「那是她自願,我不能阻止。假如你不去太白谷,她只有一條死路。大哥你忍心讓她死?」
「這事你要負責。」
「可是我救不了她。」
蕭珂黯然半晌,忽然冷凜的說道:「我不能去,那只能怨你害了她。」「你一定能去,大哥,而且你一定要在敬阜山莊之約前先去太白谷。」楚零說得斬釘截鐵。蕭珂冷笑不答,掙扎著站起身來,舉步就走。
楚零喊道:「大哥,你的毒傷……」
蕭珂腳步踉蹌,似乎搖搖欲傾,但他仍一咬牙,猛提一口內力,竟仍然快逾飛矢而去。
破廟後轉出華家姊妹,楚零一愣,但旋即笑道:「太白谷的事都辦好了?」
華家姊妹點點頭,道:「杜姊姊大概已經去了。」
「沒碰到涵齡道長?」
音鶯姑娘忙道:「見是見了一面,可是奚瑞逃了,他忙著去追……」
飛鶯姑娘也插嘴道:「聽說奚瑞是去找蕭福,在許昌城遇到了大哥,告訴了他我們的計劃。」楚零點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飛鶯姑娘又問:「奚瑞已經拜了涵齡為師,他為什麼要逃?」
「他也是迫不得已。大哥點過他一處要穴,一年後如不能解開,必會傷發而死。」
音鶯姑娘忽然歎道: 「現在怎樣辦呢?看大哥的樣子……」
楚零神色平靜的答道:「我說過我們要盡人事,聽天命,而且,大哥仍會回到太白谷……我有把握。」
忽聽嶺下仇君菁大聲喊道:「嗨!你們待會兒再談好不好?先下來看看到底該怎麼辦嘛!」
三十二個少林高僧仍然火炬高舉,大盜出身的智圓已被點了穴道,兩個少林僧分在左右挾持著。仇君菁仍然滿面含著笑,紅黃二色的「玄元符令」擎在手中。
見楚零等三人連袂下嶺而來,小姑娘雙眉一揚,笑向華家姊妹說道:「二姊姊、三姊姊,我想先和他說一句話,行嗎?」
飛鶯姑娘紅了臉,音鶯姑娘罵道:「死丫頭片子,小心我擰你的嘴!」
仇君菁果然伏到楚零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楚零笑著點點頭,道:「很好!虧你想得出來。」
仇君菁手揚玄元符令,嬌聲喝道:「智圓僧罪大惡極,著押回少林寺,按律治罪。爾等暫行各歸本位,八月十五夜初更抵達山東古城,隱身阜山莊外劉家墓地,聽候調遣。」
少林群僧齊宣佛號,恭身欲退,仇君菁忽又喊道:「且慢!」
接著把手一揚,學著智圓的姿態喊道:「縱火,焚山!」
群僧轟然應命,三十二人火把同時點燃了堆積的硫磺等引火之物。霎時之間,火光燭天,百里之外,可見熊熊火光。
自此,毒龍嶺成了禿嶺,毒蛇、破廟悉成灰燼。
熊熊火光之中,四條人影緩緩而去。不遠的大路上,停著一輛騾車,一個長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車轅之上;一個絕色少女坐在車裡,手把著車簾,正在向外張望。
楚零緊走兩步,恭恭敬敬的向老者說道:「爸,您和瑾妹妹也來了?」
老者點點頭,道:「你大哥……」
「他走了。」
「他的毒傷……」
「一時還不要緊,我會照顧他。而且,我相信大哥一定會走咱們給他鋪的路,恢復本來面目,回到爸的身邊。」
蕭震東淒然一笑,道:「好吧!但願能夠如此。你還是去跟蹤你大哥,可以帶瑾兒同行,她也可助你一臂之力。目前波折迭起,變故叢生,一把黃帝神刀不知惹出了多少糾結,雲蒙禪師大概最近也會找你。」
楚零一驚,忙問:「他老人家住在哪兒?」
「這我也難說,他現在行縱飄忽,匆匆一面,就已離去。
不過好像聽說塞外三虎、遼東五絕也已潛入中原,若果也是為了神刀而來,這問題就棘手多了。」
楚零方自心驚不已,蕭震東緩緩說道:「現在我還須再赴臨安一行,了一樁未竟之志。不論事之成敗,即回古城山莊,若萬一不幸——也了無遺恨。只望你夫婦能使你大哥走入正途,繼我之志。」
老人家一陣感慨,竟灑落了幾滴眼淚,楚零、蕭瑾也自愀然無語。
蕭震東唏噓一番,又轉向太白四女道:「你們姊妹對我蕭家的諸般恩德,老夫銘心難忘。現在我還要請你們幫個大忙,不知三位姑娘可願隨我冒險一行?」
華家姊妹早在一見到蕭震東的時候,心裡就一個勁打鼓,不知道老爺子是否知道了黃花鎮悅來店中之事;看看楚零,神色很平靜,略覺安了心,但是老覺著耳根子有點熱乎乎的。此時聽老爺子要她們幫忙,倒沒有什麼不樂意的,趕緊滿口答應著:「隨便老爺子吩咐,我們樂於效命。」
沒料到四丫頭偷偷的每人擰了一把狠的,華家姊妹倆差點沒叫出聲來。心想也許她是不願去,再轉頭一看,小姑娘已經一跳上了車,對著車上的絕世美人說:「瑾姊姊,你該去陪陪二哥哥了,老爺子有我們侍候,你放心。」
絕世美人姍姍的下了車,似乎有點戀戀不捨,又和老爺子嘀咕了半天,才擦眼抹淚的擺了擺手。華家姊妹也擺著手掉眼淚,眼睛直直的看著楚零。
老爺子揮鞭上路,車聲轔轔,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楚零有些感慨,不禁長長的吁丁口氣。
「二哥哥……」
「嗯……」
「咱們上哪?」
楚零如夢初醒,思忖了一下,說道:「伏牛山白雲峰。」
一雙儷影並肩攜手,相繼消逝於夜色之中。
白雲寺大雄寶殿內依然巨燭高燒,二十四名僧眾雁翅般排成兩列,雙掌合十,瞑目趺坐,中間大蒲團上空著。
五鼓將過,天色微明。一條人影翻牆越脊而來,看來足不沾地,飄忽若風,但卻有些踉踉蹌蹌,雙手不住在腹部揉搓。他橫越大殿而過,對二十四名僧眾不理不睬。奇怪的是二十四名僧眾竟也不加聞問,任由他飄忽而過,彷彿渾然無覺。
後院偏殿之下,是囚著酒僧的地牢,潮濕陰暗,一燈熒然。但他卻倚牆而睡,鼾聲如雷;巨大的紅漆酒葫蘆以及那條禪杖,都斜斜的放在一邊。
「酒和尚,你很享受,看來他們對你非常優待。」
酒僧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的睡眼,說道:「酒朋友,你很夠朋友,忍心作弄我,要我在地牢受苦。」
「雖說受點苦,但卻了結一樁心願,令我肚子裡去了一個疙瘩。」
「我不懂。」
「酒和尚,你別裝傻,大王莊那齣戲我知道。」
蕭珂說罷忽然一個前傾,幾乎跌倒。酒僧一驚,連忙扶他坐下,問道:「你又犯了病?」
蕭珂苦笑一聲,淡淡的答道:「沒上次厲害,我還支持得住。」
酒僧喟然長歎一聲說道:「酒朋友!越陷越深,該回頭了!」
蕭珂嘿然不答,稍時又問:「那人走了?」
「你說誰?」
蕭珂哈哈大笑:「酒和尚,我說過,這次雖犯了病,但沒上次厲害,有些事我仍然知道。」說畢一指酒葫蘆,又道:「不然那酒是哪裡來的?」
「你怎知葫蘆裡有酒?」
「沒酒你會睡得著?」
「好,算你聰明,那麼你說是誰?」
「冷面神梟辛安。」
「不錯,可是另外還有三人。」
蕭珂一愣,沉思良久,方才自語般的說道:「果然他們都來了,好吧!這倒是算總賬的時候了,看是鹿死誰手吧!」
「你知道他們的來意?」
蕭珂猛的一拍腰間,道:「還不是為了這……」可是,話沒說完,他愣住了;事情太離奇,腰間的黃帝神刀不翼而飛。
他嘿然苦笑,有點悲裒,難道他真的如此不濟事了?還是偷刀的人手法太高明?
這人是誰?會是辛安?他不禁喃喃自語:「這刀原是他的,可是現在它屬於我,無論如何我要再弄它回來!」
酒和尚已知是怎麼回事,雖也有點驚訝,但卻也有點欣慰。他對那把刀已經沒有多大興趣,覺得是件不祥之物,丟掉也好。
「酒和尚,你還願跟我?」
「酒僧四海為家,有人作伴,總是好的。」
「那麼,咱們走。」
酒僧不再言語,背起葫蘆,提起禪杖,跟隨蕭珂緩緩而出。他們仍由大雄寶殿穿越而過,兩排僧人依然瞑目趺坐,不言不動。
酒和尚忽的「咦」了一聲,憤憤的說道:「酒朋友,你好狠!」
蕭珂一笑道:「酒和尚何必大驚小怪,難道沒聽過『幽風閉穴』之法?」
但酒和尚的話使他大感意外:「他們早成了一塊塊的凍肉!」
那不是假的,二十四個僧人都成了剛從冰窖裡拉出來的死肉,死於玄寒冰煞陰功。
蕭珂第一次感到大驚失色,幾乎失去了他那一向沉穩的定力,這是誰?這世上有幾人有這種功力?冰玄、魯達……
蕭福?他記起奚瑞在許昌城中告訴他的話,蕭福帶著兩個活死人去了臨安,涵齡和白秀山踏平了白石掌鎮。
他越想越急,一拉酒和尚,道:「意外的事情太多,酒和尚,咱們得趕快!」
天色已明,朝陽銜山,蕭珂一手按壓著腹部「氣海穴」,一手搭在酒僧肩頭,踉蹌而去。
廟內轉出楚零和蕭瑾,蕭瑾泫然欲涕,遙望著蕭珂、酒僧的背影,黯然說道:「大哥也夠苦的了!咳!究竟到哪天咱們才能團團圓圓的過安樂的日子?」
楚零也在搖頭歎息,但他安慰蕭瑾道:「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想大哥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就在不久的將來。」
「你有把握?」
「不然我怎會讓杜姑娘先去太白谷。」
蕭瑾忽然軟弱的斜靠在楚零身上,溫柔的說道:「那就全看你的了。」
楚零沒再說話,但卻回了妻子一個充滿希望與光明的微笑。在朝陽晨霧之中,緊隨著前面的兩條人影,他們也緩緩的走出了伏牛山。
數圖圖檔,HolyOCR,全本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