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陽,玉面書生商五洲返歸師門,給師父拜叩節安,帶來了一個驚慄江湖的消息!這時蕭福正和金朗在山腰折取艾草。
武林各大門戶,江湖各大鏢局暨歸隱山川的奇客異士,俱皆接到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古木為封的請柬,柬上字跡看得出是鮮紅的人血所寫,千篇一律是:「中秋佳節,敬以黃帝神刀為賀,贈於天下武林最高功力之人。接柬請派貴門戶第一高手,於八月十五日前,赴約山東古城外敬阜山莊。過期貴門戶若無人赴約時,貴派中人自此不准再在江湖行走!」
下面所具的名字,尤令武林中人寒慄顫懼,一齊並排著四個人名——敬阜山莊莊主蕭珂、長髮魯達、冰玄老人、六十寒叟。
白秀山和涵齡聞言,在驚懼中透著詫異。涵齡正要詳問商五洲自己所疑心的事,突見蕭福牽著金朗回來,他急對商五洲道:「五洲,剛才的話不准再講,今夜到你師父和我練功的靜室來,千萬記住!」
商五洲莫名其妙,正欲詢問,白秀山瞪了他一眼,商五洲只得住口;蕭福已捧著大把艾葉進來,看到商五洲一愣。白秀山笑道:「五洲,上前見過蕭福蕭老伯!」
商五洲遵命叩拜,蕭福慌不及的還禮問道:「白大俠,這是何人?」
白秀山說道:「這是我的大弟子,祖居太原,是太原的首富,前年才下山行道。誰知竟一病年餘,病好之後心裡煩悶,就看望我來了!」說著立刻調轉話鋒對商五洲說道:「你在山上練功的時候,不是見過你大盟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嗎?這位蕭老伯就是敬阜山莊的老總管,珂侄兒和瑾侄女都是他一手抱大的呢!蕭老伯才來五天,因為敬阜山莊不幸遭了回祿之災,才投到呂梁,你要特別恭敬才是!」
玉面書生和師父一樣,博學聰慧,立即躬身說是,絕口不再提敬阜山莊之事!
是夜,師徒和涵齡靜室品茗低語,門窗緊閉。白秀山眉頭雙鎖問商五洲道:「江湖上的朋友們,可有人去過敬阜山莊?」
「師父!那蕭福所說不實。一年多前,敬阜山莊果然被焚,但數月前已重建完成,美輪美奐。他才來幾天,就算年邁走得慢,從……」
涵齡止住他的話鋒對白秀山道:「蕭福言語不實已足證明,當然他所說被擄為奴的事,也不可相信,這些暫時不去管他。我實在想不通,但可斷定內中有了極端陰詐鬼祟的毒謀。酸丁,你仔細替我記著可疑之處:一、冰玄和魯達已死,如今竟然活了?二、這兩個人是死冤家,現在竟一起具名出面?三、蕭珂沒死?那蕭大哥是否也活著?四、蕭福虛言來到呂梁,有何企圖?以上這四點,我相信找出昔日盜屍之人,就會全部貫通。這人一定是假托魯達,清明當夜騙我們到墓地傻等的人!不管通不通,酸丁,記好!我疑心此人就是蕭福!」
白秀山忍不住說道:「蕭福不會武功?蕭福為何盜屍?蕭福……」
「酸丁就會著急,我不是說過嗎,這是我自己的想像。不管通不通,你替我記好,然後聽你的心得;最後互相把心得歸並,可能有點發現。」
「老道!這還有點道理,你說下去吧!」
「另外可疑的是——一、蕭大哥要是活著,現在何處?為什麼不給我們個消息?二、楚零、蕭瑾如今安在?這兩點我也不管通不通,覺得要問楚零就能知道,可是楚零的下落始終成謎。那還有一條路,找雲蒙禪師!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了,酸丁,其餘看你的了!」
白秀山笑道:「老道,你有多刁,把話全說完了再叫我說,我沒有好說的,只有一句話,立即四出探訪雲蒙禪師的下落才是正經!」
商五洲一旁卻說道:「師父,你和涵齡師伯同是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人物,為什麼沒接到蕭珂的血柬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白秀山立刻說道:「老道!蕭福的來意是為這個吧?」
老道搖頭不答,商五洲卻說道:「師父!我看他並不是為這件事來的,可能順便辦這件事罷了!」
「怎見得?」白秀山反問徒弟。
商五洲道:「徒兒大膽必須假設幾件事情,我假設蕭大伯父果真活著,假設楚零和蕭瑾也在世上,再假設蕭珂等人,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而又必須得到確實消息的話,師父,蕭珂最先想到的地方,應該是咱們呂梁山了!來呂梁山探查確詢,蕭福自是最好的人選!」
老道涵齡拍手說道:「酸丁,五洲比咱們心細,對極了!還記得救辛安一家的那個夜晚嗎?你學著蕭大哥的口音,要他們到河巖桃林邊,他們果然立刻去了。這足以證明他們不知道大哥的下落,也相信大哥沒死,更急欲找到大哥!」
白秀山深沉的點點頭,他由於徒弟的分析,記憶起一段往事,有蕭大哥、楚零、蕭瑾、自己和老道,只可惜年月長久,想不清楚彼此的對話,否則他幾乎已能肯定的說出楚零現下所住的地方!……一幕幕往昔的影子,閃過心頭。白秀山驀地想起了蕭瑾的那句話,滿面笑容正要開口,窗外陡地「噗通」一聲,有人慘哼呼疼,三人相顧失色不禁目瞪口呆!三人聞聲,立刻飛身外出,窗外早已無人!
白秀山皺眉對老道涵齡說道:「你可曾聽出這呼疼的聲音像誰?」
「像極了蕭福!」老道低嗓門,說出「蕭福」的名字。
「怎麼會……」白秀山說著在窗下俯身仔細觀察,然後悄聲又道:「老道快來看,憑咱們的這身功夫,有人在暗中極近的地方窺聽,竟然沒有發覺,那人功力自是不低,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摔個觔斗。那人施展『壁虎功』,貼身窗旁牆上,突然內力不支,才跌倒了下來。呼疼的聲音很像蕭福,可是咱們都知道他絲毫不懂武技。今天事太離奇,老道,蕭福那兒你去一趟,我和五洲四下搜索一番。適才我已想起來當年蕭瑾所說的那句話,回頭咱們還要仔細琢磨一下才行呢!」
老道點點頭,走近白秀山悄聲說道:「那人怎麼會突然內力不支?怕是另有……」
「我知道,你去幹你的,這裡的事有我。」
老道再次點頭,飛身縱步而去。白秀山對商五洲示意,手向左方弧形一指,商五洲會意頓足疾縱而下,白秀山卻飛縱向相反的地方。
移時,涵齡首先歸來,白秀山師徒接連而到,彼此互望一眼,搖搖頭。走進靜室,商五洲一眼看到粉牆上面,釘著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的古木封柬,他手指此物,對白秀山說道:「師父,那話兒來了!」
白秀山緊鎖雙眉,邊取木柬,邊問涵齡道:「怎麼樣?」
老道心知白秀山問的是什麼,搖頭說道:「他呼聲如雷,酣睡正濃。」
「你中途沒幹別的事?」白秀山問。
「毫未停頓!」涵齡回道。
「這就耐人尋味了」,白秀山道。
「何止耐人尋味,詭譎迷離使人凜懼!」涵齡道。
「五洲,你在江湖上見到的請柬,和這封一樣?」白秀山轉問商五洲道。
商五洲搖頭說道:「顏色式樣相同,只是比這封小的多。」
「莫非其中另有文章?」白秀山疑惑道。
「酸丁,論文章你不怕哪個,打開來吧!」
老道迫不及待,緊催白秀山啟視木柬。白秀山偏偏就不,反覆仔細的檢視著木柬的兩邊,頻頻點頭;再看那條閃閃發光的銀線,然後對涵齡說道:「老道,什麼地方出『火石木』?」
「酸丁,你又不是不知道,火石木只有太岳山出。」
「應該說只有太岳山的『太白谷』出產才對。」
「酸丁,功名富貴這輩子已和老道絕了緣,你用不著出題目考我,難道這木柬是火石木做的?」
「你這遭聰明得喜人,果然如此。」
「怪哉!端地這是……」
「老道,說話別用我酸丁的語氣。」
商五洲越聽越糊塗,怎地恩師和老道盟伯,放著要緊的正經事不談,說起木頭來了?他忍耐不住出言問道:「師父,莫非這兩片薄薄的木板還有什麼講究?」
白秀山看看徒弟,對涵齡說道:「老道,年輕時候的丟人事,你說比我說好些。」「酸丁,你糊塗,五洲問的是木頭,說當年幹什麼?」
白秀山一笑,老道臉上泛紅。商五洲雖然覺得恩師和盟伯,當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卻不敢追問。
老道久久之後,才對商五洲說道:「太岳山中最險峻但也最幽美的地方,是太白谷。太白谷中有一種奇特的樹木名叫火石木,質重如鐵,堅似精鋼,入水即沉,卻極耐火燒,所結『石果』功效很大,用處也很多……」白秀山不容他說完,接口問道:「石果功效很大,老道,是怎樣的大法?」
「酸丁,你找麻煩,那由你對五洲說好了。」白秀山再次微笑,接口替涵齡說道:「火石木能刻成各種兵刃暗器,用處大極,石果卻更是可遇難求。當年我和老道為救一人,曾經去過太白谷。豈料谷中已有主人,數經極大波折,才求得石果而歸,卻也惹上一身麻煩。原來……」
老道似怕白秀山口沒遮攔,此時突然接上話鋒道:「你酸丁師父越說越遠,再說就要離題十萬八千里了。總之這火石木,已是有主的東西,江湖上除太白谷中主人門下外,哪家也沒有這種木製的物件,如今蕭珂所下的血柬,竟是用火石木做的封面,因此令人詫異。」
白秀山這時已揭開信柬,竟然驚咦一聲!老道和商五洲立刻湊上前去。只見雪帛上面,所寫並非像商五洲說的那些話語,字卻仍用鮮血寫成,乃是——「八月中秋,敬阜山莊眾俠集會,恭請駕臨。世侄蕭珂謹拜。」
「酸丁,這小子對你我和別人兩樣!」
「老道你可當心,別人或只剝皮,你我定被抽筋!」
「還有三個多月,酸丁,我聽聽你的對策。」
「明天咱們分道揚鑣,十月十五初更,敬阜山莊外的劉家墓地相會。記住!其間千萬別跟接到血柬的朋友打交道。」
「那裡不好約會,單挑個墳場,說吧!叫我幹啥?」
「太白谷……」
「我不去!」
「非去不可。」
「酸丁你去哪裡?」
「當年在敬阜山莊,蕭大哥服下毒丸之後,要你我將楚零、蕭瑾帶到呂梁;楚零當時問我,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我們正在追問楚零的用意,蕭瑾卻說她懂楚零的意思,是要帶她到個最高冷的山頂……」
「酸丁,咱們兩個換換,你去太白谷,我上大雪山。」
「老道!三個月的時間,西藏來回,還要找到蕭瑾、楚零和大哥,事關緊要必須辦好,你自問能夠勝任?」
老道看著白秀山,搖搖頭反問說道:「酸丁,你能辦到?」
「當然,豈能空口說白話。」
「算我輸給你了。酸丁,劉家墓地我要看不見蕭大哥,用不著蕭珂費事,我先不會放你過門!」
商五洲卻恭敬地對白秀山道:「師父,我隨您去大雪山。」
「你有更要緊的事辦,明晨我打發蕭福上路之後,你從後嶺下山,送珍娘和金朗到太原你家中。」
「這事容易,師父……」
白秀山面色一寒,沉聲訓叱道:「事端詭譎,變化難測,你竟敢說容易,準能妥善辦好嗎?」
商五洲不敢再說,唯唯而退。
次日天亮,白秀山喊來蕭福,故意將木柬給蕭福看過,然後命商五洲取出二十兩銀子,才對蕭福說道:「天下事就有這麼巧,大概你剛離開敬阜山莊,蕭珂就回去了。按木柬上寫的字看來,他不但要重建昔日的家園,並有獻身武林、一爭長短的大志,我代老友高興,虎父無犬子,確是不虛。你是蕭家的老人,此時蕭珂也許正想念你得緊,我既接請柬,到日子一定要去,故此有好多事要現在辦完它。現已決定和老友涵齡今日就動身,何時歸來尚不可知。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當做路費,回敬阜山莊去吧!」
這時珍娘和金朗恰正來到,蕭福指著他們姐弟倆說道:「蕭福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沒見到過有像他們姐弟這麼懂事惹人愛憐的孩子。蕭福就要走了,雖然有十成的心意,希望這兩個孩子過的快樂,可惜力難從心。白大俠,您恕我多言,今後對他們姐弟要加倍的照拂才好呢!」
白秀山適才話中帶刺,如今蕭福言中有物;酸秀才皺眉不言,老道涵齡卻難忍耐,一聲佛號,虔誠地說道:「俗話說『人老心如赤子』,貧道願上天祐你!」
蕭福緩緩眨動雙眼,長歎一聲道:「世事難以預料,誰又敢說未來?多謝兩位老俠收留我的大德,容我日後補報吧!兩位可有什麼話帶給小主人?」
白秀山笑著說道:「好在中秋要見面了,有話到那一天再說吧!」
「是!蕭福向您告別啦!」說著他抬頭盯注了大夥兒一眼,含著令人很難理解的神色,慢慢地轉過身去,一步步往外走下。
白秀山立刻正色對商五洲道:「你都準備好了?」
商五洲道:「是,一切都安排妥善啦!」
白秀山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來說道:「立即從後嶺下山,自『塞則』轉『古交』,送珍娘姐弟到白家莊,信交予莊主白雲鵬,然後快馬到長安見我。」
「師父昨夜不是說送……」「送到太原的話,是怕隔牆有耳。」
商五洲不再多言,珍娘姐弟早晨已經商五洲說明原因,遂拜別了白秀山和老道涵齡,由後山而去。老道此時正色對白秀山說道:「酸丁,太白谷隨時可去,我想……」
白秀山笑著說道:「任憑閣下,小心那老狐狸,別忘了八月十五日!」
「我真不信昨夜那人是他。」
「我秀才公不敢贊同。」
「那又是誰把他打下來的?」
「他自己!」
「酸丁,你可有證據?」
「咱們的話他全已聽清,知道楚零、蕭瑾和大哥的下落我們也不曉得,留已無益;但請柬的事還沒辦好,他才故作害遭暗算,出聲呼疼。引我們離開靜室,他卻乘機施展手腳,然後回去裝睡。」
「酸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乎?」
「老道,看來我這『酸丁』的名字,要奉送給尊駕用了,你這以矛攻盾的譬喻,是從何處有感而發?」「昨夜突聞呼疼之聲,你問我聲音像誰,我說像是蕭福,你回答我『怎麼會』,如今你卻改了說法,豈非矛盾?」
「老道,這方面你就差了,自商五洲說敬阜山莊遍撒木柬之後,我就留了心。曾暗中間過珍兒,蕭福背著你我,毫無老邁神態。晨起采艾歸來,那時五洲已到,是故我特別注意蕭福,珍兒和金朗雙足泥濘,鞋襪盡濕,可是蕭福的粉履,除足尖地方微沾水泥外,仍然潔白無塵。因此當夜窗外傳來呼疼聲音,我已斷定必然是他,『怎麼會』這句話,是有心點醒你罷了!後來我催你去探視蕭福,並隨即和五洲也離開當地,就是要給蕭福個空,讓他把木柬放下,他果然上當了。由此我才斷定,蕭福雖有一身出眾的功力,但卻毫無江湖經驗;假作摔跌和乘機留柬,在在顯示閱歷不足。」
「酸丁,算你比我聰明,為什麼不留下他?」
「蕭福表面上毫無過失,這人生性魯愚,蕭大哥若是尚在人世,有他一言,蕭福必仍恭順聽命。何況目下尚難預測他的功力深淺,萬一數年來他也學成『玄寒冰煞陰功』,你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老道越想越恨,這算那門子功力,你我苦練一生,竟敵不過人家幾年進修的新手,難道這種陰功就無法抵制?」
「老道,你那道德經大概是念到和尚肚子裡了,是誰告訴你玄寒冰煞陰功無法抵制?誰又說過咱們敵不過蕭福?快去辦你應該辦的事情吧!八月十五咱們再相會的時候,我自有抵制這種惡毒陰功的辦法!」
老道涵齡瞪了白秀山一眼,拂袖而起鄭重地說道:「酸丁,我去了,記得八月十五!」說著已出了室門。白秀山接口一句道:「老道放心,保你那天見到蕭大哥就是。」
「言之過早,中秋再會!」老道說著已出去了十丈。白秀山搖搖頭,抓起早就預備好了的錢囊,就將各處門戶鎖上,遠離呂梁而去。
商五洲帶著珍娘、金朗走下呂梁山,可也為了難。珍娘十七歲了,說大不大,說小可不算小啦!雖然練了近一年的功夫,卻仍是嬌弱得很,三寸金蓮,怎耐久行?商五洲沒了主意。沿路非山即水,盜匪出沒無常,商五洲不由萬分焦急。
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路,照這樣走到白家莊,少說要十天才行。
住店之後,商五洲告訴店家,明天替他雇輛車,要兩匹牲口的,為著趕路快些。店家露出一面孔的奸笑,迭聲答應著。商五洲不禁怦然心動,他這才發覺,店伙不像善良的正經商人。他白擔了一夜的心,誰知平安無事,店家已經替他雇好了馬車。車把式生得相當兇惡,一張黑漆臉皮,滿腮亂髯,頭髮蓬鬆,身材高大。商五洲皺了皺眉,說明要到「晉源」,他存了個心眼,沒敢說上白家莊。車把式要的價嚇他一跳,三兩銀子,並不算多,是少的嚇人。事已至此,商五洲只笑了一笑。
商五洲坐於車把式旁邊的轅座上,他另有用意。珍娘姐弟坐在車裡。起程的時候,又來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英俊漢子,二十多歲,從車裡扶出來一位老者,和一位貌美無雙的絕色佳人。那漢子大聲的叫店家趕緊泡茶,要了二十個大饅頭、五斤醬牛肉,包好帶走,說喝了茶要趕路,到「古交」。
商五洲雇的那輛馬車,車把式已然揚鞭要走,這時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來,放下鞭子,跳下車來進了店!直到另外那輛車上的老者和佳人,喝完茶上了車,那兇惡的車把式才從裡面出來;正趕上那漢子打開一個鼓凸凸的厚牛皮袋,付茶飯錢。白花花的銀子,裝滿袋中,少說也有兩三百兩。
車把式瞥了那漢子一眼,冷冷的一笑,不懷好意。商五洲看在眼內,一言不發,他料定前途難免是非。那車把式大概是高興的過了火,懶得邁步,竟然飄身縱上車轅。商五洲暗中冷笑,度德量力,他從車把式的輕功中下了判斷,深信自己對付此人還不費手腳,故作未覺,也不催他起程。
待那英俊漢子已經上了車轅,商五洲這輛車上的把式,卻猛甩長鞭,「叭叭」暴出兩聲脆響,搶先走下。從後傳來轔轔車聲,商五洲回顧那漢子的馬車,果然緊跟在自己的車後;暗中歎息江湖險詐,今朝若非適巧遇上自己,後面那輛車必在遭難無疑。
前行一片荒涼,晌午時候,後面馬車靠著一片密林停了下來;商五洲那輛車上的車把式,竟也停車休息。商五洲不由怒極,暗罵這個兇惡的車把式忒也過份,停車竟然不跟自己商量一下,立刻沉聲說道:「喂!哪個叫你在這裡停車?」車把式翻了翻眼皮,冷冷地說道;「老客,牲口走不動了,只好停車歇歇。」
「我看這兩匹騾子滿有精神的嘛!」
「老客你懂得牲口?哼!」說著他冷哼了一聲,跳下車轅,乾脆解開肚帶和韁繩,牽出兩匹騾子溜起大圈兒來了。商五洲暗自冷笑。他慢吞吞地下了轅座,掀開車簾,悄聲對珍娘姐弟說道:「這個趕車的大漢來路不正,等會兒也許要出事,姑娘到時候別慌,別亂跑,守好金朗,萬事有我。」
珍娘嬌柔地點著頭說道:「師兄放心對付面前,我不怕!」
金朗也接口說道:「師兄,打得起來不?」商五洲暗忖真是小孩子的心性,只好笑笑,沒回答他。
這時來路上有兩騎快馬,飛馳近前。馬上人猛地緊拉韁繩,兩馬長嘶一聲八蹄兒倏地停下,動都不動。馬上原來是兩位背著寶劍的姑娘,一身白,白衫白褲白鞋白帶;白紗遮著那張隱約看來美艷無倫的粉臉,襟前一朵紅花。雙雙飄身下馬,姿態妙絕,翩翩若玉蝶臨花;遮臉的雪紗隨風揚起,露出了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和粉頰上的兩個梨渦,嬌媚俏美難以描畫。說什麼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這兩位姑娘只消瞟你一眼,那種含蘊著無法形容的熱力,何止勾魂攝魄,足能蝕骨酥筋,令人心甘情願的無所不予。
商五洲摸不清這兩位姑娘的來路,卻知道不是好相遇。貌相兇惡的車把式早已停步,直勾著一雙賊眼,失魂落魄般地看著兩位白衣姑娘。這時,兩位姑娘已緩移蓮步向商五洲這輛馬車走來。幽蘭香氣襲人,迎風遠遠送到。這時,那旁邊一輛車上駕轅的英俊漢子不知是對誰說道:「咱們走吧!這兒要出事了。」
兩位白衣姑娘聞聲停步,回頭看了那漢子一眼,倏地轉身向他走去。到了近前,左邊那位姑娘說道:「你在跟誰說話?這兒要出什麼事呀?」聲音美妙如奏仙樂,若黃鶯出谷,似銀鈴震鳴,確是好聽得緊。那漢子卻連眼反都不抬,回頭對馬車裡面說道:「就要起程了,大妹你可坐穩些。」
「慢著些兒,我就不信。」另外那位白衣姑娘,氣惱地說出這句話來,身法好快,已經掀開了轎簾子。裡面適巧有人探頭張望,原來是位絕色美人,粉面凝脂,秀髮堆雲,雙瞳剪水,彎月成眉,檀口貝齒,端莊嫻雅,令人不敢仰視。
兩位白衣姑娘艷美絕俗,適才不忿那漢子對自己的蓋世容顏視若無睹,如今一見轎中人兒的體態模樣,覺得有些自愧弗如了。絕色美女嫣然一笑道:「兩位姊姊剛剛說是不信,能告訴我是不信什麼嗎?」
白衣姑娘羞紅玉頰,車內老者卻開朗笑著說道:「你二哥又犯了牛脾氣,沒回兩位姑娘的話,惹惱了人家。」
兩位白衣姑娘隔著紗巾,瞟了車轅上那個英俊漢子一眼,驀地雙雙心頭一凜,那漢子並不算極俊,但卻迷人!兩位姑娘說不出來是為什麼,就覺得那漢子和別人不同,情不自禁的又瞟了一眼,心頭怦怦顫動。
這時,那位絕色美人輕啟攖唇說道:「二哥哥天性不大喜歡多說話,兩位姊姊擔待些個。」
「沒什麼,其實也難怪令兄,是我姐妹魯莽了些。」
車轅上的漢子此時卻含笑說道:「大妹,咱們該走了。」
美人兒點點頭,兩位白衣姑娘卻突然說道:「使不得,還是等會兒走吧!」
那漢子皺眉看了看左邊的白衣姑娘,姑娘接著道:「你看什麼?前面有些極惡的強盜。」
那漢子微微一笑,另一位白衣姑娘又道:「你說你不怕,可是別忘了轎子上的這位姊姊。」
那漢子左眉一挑,眨了眨眼,右邊的姑娘接著說道:「你別只顧使氣,小心些總是好的。」
左邊那位白衣姑娘又說道:「信不信由你,那旁馬車上的車把式,就是……」
那位絕色美人兒這時又開口說道:「兩位姊姊,我二哥哥什麼時候有說過不信你們的話來著?」
兩位白衣姑娘並未思索,立刻回道:「他說過,他的眼睛會說話……」
那漢子聞言呆得一呆,絕色美人不禁嬌笑連聲,馬車內的老者也止不住開朗的揚聲長笑起來。白衣姑娘羞得轉身就跑。驀地亂馬蹄聲震響,迎面馳來八騎快馬揚起漫天塵霧,剎那到達近旁勒韁停蹄。馬上人一色杏黃衣衫,紫紅腰帶,個個凶悍得怕人。
商五洲不由暗中叫苦,他從這些人的衣著上,認出是橫行豫、晉、秦三地的「紫帶」幫匪!兩位白衣姑娘毫不驚慌,一位退到那英俊漢子的馬車旁,另一位若無其事的走近商五洲的車後。
此時那個貌相兇惡的車把式,飛奔跑近八騎馬旁,恭敬的對馬上人指著商五洲和兩位姑娘,稟說不已,半晌方止。馬上人點著頭,一揮手,車把式退到一邊。八騎駿馬緩緩移動,但都遠隔數丈,弧形包圍著兩輛馬車,不下馬,不說話,虎視眈眈!
移時,遠處電掣般馳來一匹黑漆烏驪,馬上人銀衫紫帶,格外顯目;金鞍下衫猩紅氈毯,毯垂杏黃絲纏,華麗至極!
烏驪在數十丈外,已放慢蹄步;商五洲逐漸看清馬上這人的模樣,慘白的一張喪門臉,弔客殘眉;血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細縫,雙耳輪俱殘缺;無須,黑髮,手如箕,指似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蹄聲終止,先前那八匹駿馬上的騎者,一式兒飄身離鞍,恭誠敬畏的深施一禮,然後肅立一旁!烏驪馬上的這個人,冷峻地用一對鷹眼掃視了商五洲等一遍,目光停在那兩位白衣姑娘的身上。弔客殘眉挑了兩挑,喪門臉上擠出來一絲鬼氣陰森的凜笑,嘴角自然下垂,冷哼了一聲!緩緩抬起右手,那形似鷹鉤的食指,向兩輛馬車的軟簾一指,然後往上一挑,輕輕地但卻極具威嚴的說道:「打開!」另外八名凶悍的大漢,轟雷也似的答應一聲,分出來兩個人,大踏步地走向兩輛馬車而來。
商五洲認出烏驪馬上這人是誰,深知自己的功力差人多多;但身為武林弟子,捨生取義寧死不辱,霍地自車轅上站起,揚聲說道:「紫帶幫的朋友們停步,我有話說!」那兩名大漢理也不理,仍然大步走來。
商五洲一邊暗自準備,一邊又揚聲說道:「『鬼狐』車旋,我要你答話!」
「爾等停步!」鬼狐車旋一聲吩咐,兩名大漢立時停步,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車旋冷冷地說道:「報上你的姓名,然後說你要說的話,快!」
那兩位白衣姑娘輕蔑地嗤笑了一聲;車旋盯了她倆一眼,嘴角泛起冷酷惡毒的無言笑意!
商五洲咬咬牙,拱手為禮說道:「在下商五洲,呂梁山門下弟子,奉恩師諭令,護送師弟、師妹到『晉源』,望紫帶幫中朋友……」
「白秀山何在?」
「他老人家有事長安!」
「車旋和他沒有交情,姑念你乃晚生後輩,留下你那師弟、師妹,去給白秀山送信,一個月之內,著他到『白石掌』要人!」
商五洲不由大怒,還沒接話,車旋已再次對那兩名大漢說道:「話已說完,爾等仍按前令行事!」兩名大漢高應一聲,邁動腳步走來。
商五洲不再多說,注視大漢不懈,兩名大漢於是分撲兩輛馬車。兩車相距不遠,轉瞬大漢已然走近;商五洲正待等他行近的時候,倏地出手制住這人,豈料兩位姑娘竟然姍姍迎了上去。大漢冷笑一聲,仍然高視闊步朝前直走,眼看著要和姑娘撞到一塊,不知他們用的是什麼身法,其疾無比,倏地閃到姑娘身後。那料想兩位姑娘比他們還快,往回一飄,恰好又擋在大漢身前。
兩名大漢不由一楞,霍地身形再變,又轉到了姑娘身後。
怎知姑娘身法特異,晃晃眼還是攔在大漢的身前!大漢已然著惱,相距馬車又近,本應出手對付姑娘,不知何故卻一心想要先掀開兩輛馬車的門簾?
他倆身法再變,倏然飄起,兩位姑娘高拔直追,這次卻上了當,大漢竟然互易車輛。這招出人意外,兩位姑娘不禁羞怒,緊隨著飛縱趕到;可是大漢的右手已然探出,距離車簾不足兩寸,阻攔不及了。
恰在此時,怪事突生!那兩名大漢因為幫規所限,必須貫徹了先前的命令,才能放手對付兩位姑娘;又看出姑娘身手極高,萬難之下,仗著素日默契,驀然互易對象,果然如願。大喜之下,手已伸出,自覺必能成功,誰知「七坎」重穴一麻,竟然不能言動!各自空伸著右手,狀至滑稽;頭上冷汗直流,頸間青筋暴露,像極了泥塑的小鬼,只是帶些人氣。兩位姑娘適時追到,本已發出煞手,卻很快的收回。她倆個互望一眼,交換了個諒解的神色,仍然回到原處。
車旋不知另有奇變,他在遠處,看到白衣姑娘飄忽詭異的身法,曾經皺眉;後來手下巧出妙計,眼見功成正在高興,突然看,到白衣姑娘凌空,雙伸玉腕,自己座下的兩名高手,竟然立被制住,不由凜悚!羞怒之下,凶性頓發,自認功力深淵,天下無敵,只要小心應敵,必不致敗北,立即揚聲喝問道:「賤婢報名!」說著他飄身下馬,因為他料到座下其他高手,皆難敵過對方。
兩位白衣姑娘冷笑一聲說道:「醜鬼聽著,姑娘是太岳山太白谷『太白仙姥』門下,『太白四女』中的華音鶯、華飛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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