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人心中盡快轉念忖道:「這六大高手功力悉敵,經驗豐富,此攻被守,首尾兼顧,實是嚴密堅固無比,若從剛才拚搏過的五百招看來,他們各負奇藝絕技,難分高下,是以使人有無懈可擊之感。可是他們六個人的武功絕對不可能一般高下,我只須查看出他們的強弱長短,便有擊破他們六大高手聯手之陣的勝算。如若查看不出這點,久戰之下,我只怕連逃生的機會也沒有……」
這念頭在他心頭只不過一掠而過。
他念頭方落,突然腦際靈光一閃,不必多想,登時把這六大高手的強弱高下分得一清二楚。
像這種武學上的題,尤其是涉及活動的對象,而又計有六人之多,實是複雜得比五星度還甚,除了猿人這等具有宗師身份之人,誰也休想理得出一點頭緒來。
但聽猿人長嘯之聲倏起,撕破了黑夜的沉寂。
只見他長臂連連搖動,指東打西,霎時間與那六大高手激鬥做一團。
圓音大師等無不全神貫注,嚴密攻守。
六個人雖是各佔方位,互有遠近。可是每一個人的進退,都與其他的五個人緊緊扣住,生像是一個人化出六個身子,心念互通,是以不論是搶攻或援守,都渾如一體,全無絲毫空隙。
但六七十招之後,圓音大師心靈中首先出現警兆,眸子一閃,但見同陣的五人當中,那鐵膽包嘯風也雙眉深鎖,顯然也是心有惕凜。
圓音大師心下大為凜然,心想那包大俠不知是不是與我一般,發現那猿人這回出手,味道全然不同,大有成竹在胸之慨。
而且奇妙著層出不窮,使我們六人聯手的好多招威力化解於無形。
若是這樣耗下去,縱是再拚鬥一兩千招,我們還是無法合力施展那三才連環殺手……要知圓音大師雖然不是在武功上高於其他的人,但他在少林寺修練數十年,觀遍本寺千百種奇功秘籍,乃是承繼達摩祖籍佛門降魔心法嫡傳之人,至於林虛舟。鍾無垢。李玉真等,都不過是從少林分出去的家派,雖說絕學造詣亦在武林大放異彩,但見識胸襟,終比不上圓音大師。
另外那冀北名家鐵膽包嘯風,他一身武功淵源,乃是中原數千年流傳下來的絕學,是以不受少林武功圍限,見地另有境界。
因此他也感覺出猿人這一回動手,與早先那次的微妙區別。
但他智慧識力略有不及圓音大師,是以還未有具體的概念。
他們七個人又封拆了百餘招,在旁人看來,他們當真稱得上動如風火,靜如山嶽。
尤其是六大高手以移形換位的上乘身法交錯攻守之時,幾乎連人影也看不清楚,只覺眼中一花,這些人都換了方位。
圓音大師已隱約算得出他們將在何時遭遇何種命運,但這等形勢,在他卻有心無力,難以力挽狂瀾。
這位少林高僧彈精竭智找尋對策,幾乎為之嘔心瀝血,可是猿人隱隱控制了局勢,使人有如身在命運之神的樊籠內,全然無法自主那種無可奈何之感。
他在萬般無奈之下,忽然轉眼向阮雲台望去。
這原是無意識的動作,壓根兒沒有指望阮雲台能夠怎樣。
目光到處,只見阮雲台仰崖而立,仰頭向天,身子動也不動。圓音大師在印象中曉得他已經這樣地站了很久,只不過一直全神對付猿人,能分得出來的少許心思,又用在如何扭轉這局勢上面了,是以直到這刻,才覺得奇怪,心想:際先生走出凹洞外面,已嫌大意。
何又仰首凝望?這位高僧靈台澄明如鏡,念頭到此處,忽然有悟於心,登時收拾起一切妄想雜念,全力用在這場有生以來最艱險的拚搏苦鬥上。
阮雲台瞧也不瞧眾人一眼,逕自仰首望天,凝神思索。
他的辛苦忙碌一點也不遜於圓音大師,唯一的區別是他用心靈而不是肉體的活動而已。
在這短短一盞熱茶時間之內,阮雲台幾乎已壓搾出每一滴智慧,推算這場古今難再的大戰的變化和結局。
目下他對猿人的情形更瞭解,已有足夠的資料讓他施展心算神通了。
他終於從黑暗虛空中收回了眼光,輕輕吁一口氣,情不自禁地舉手撫摸鬢髮,忖道:明兒攬鏡自照,這頭上必定再也找不出一根黑髮啦……這一陣自憐的傷感乍現即隱,阮雲台微微探一下頭,好像用這動作拋開那陣傷感,接著振起精神,轉眼向戰圈望去。
那些風馳電掣如兔起骼落的人影,在黑暗中瞧得他眼花擦亂。當下舉步奔去,直八廟內,旋即帶強烈的光亮奔出來,原來在他手中,高擎著四支熊熊火炬。
他把火炬分插在戰圈四周,相隔雖遠,但這些光線已足夠照亮二十文方圓的地面。
圓音大師,阮雲台站在一支火炬邊,與戰圈相距不過是三四丈之遠,高聲說道:「敢問天道眾生壽命長短不同,大師屬何天壽?」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甚是古怪。
偏偏圓音大師能夠回答,應道:「善哉,貧憎若有刀利天壽,已是心滿意足了。」
眾人之中,只有鍾無垢皈依旁門,深通佛經,是以大約知道一點意思。
她只知道在佛家經說中所謂無道眾生乃是指居於歐界、色界、無色界等二十八天的一切眾生。
所謂欲界天是指四大王天、刀利天、夜摩天等六天。
色界天是梵眾等十八天。
無色界天是空無邊處天等四天。
至於刀利天之諸,一生壽命則是居於千歲。
但這刀利天卻是以人間的一百年作為一晝夜來計算。
鍾無垢身為佛門弟子,可一點也不明白阮雲台何以會突然向圓音大師問起這等問題,不過她對於阮雲台的博學多聞卻暗暗佩服之極。
只聽圓音大師反問道:「阮施主這一問從何處來,從何處去?」阮雲台應道:「來時乘般若船,渡生死海。去處要尋陽羅尼也!」他們在這等死生相搏之際,忽然談起禪機,使人不禁泛起了不合時宜之感。
那圓音大師雖是分心說話,但猿人顯然也不敢輕輕放過阮雲台的每一句話,是以也用心聽想,故此局勢一仍舊貫,毫無變化。
眾人當中只有鍾無垢暗暗思道:「阮先生回答的意思是他乃是乘智慧之船而來,渡過生死之海。去處則要尋陀羅尼。這陀羅尼乃是經文譯音,意思是說秘密咒文,莫非阮先生精通密宗神通,當真有秘密咒文可以對付這萬里飛猿?」
她的胡思亂想也不算怪誕無稽,一則密宗有這等驚世駭俗的神通手段。
二則這萬里飛猿一身武學已臻化境,除非用不可思議的力量,誰能擊敗得他?圓音大師目光不再動,轉而一味凝視猿人,口中說道:「還望阮施主不吝指教,以啟胸中茅塞。」
阮雲台道:「大師好說了,不才昔日曾閱一經,經中有云:方有迷人,以東為西,以西為東,以南為北,以北為南。世之迷人亦同此。世有三,一者狂,二者癡,三者瘋,此等人,手執利劍,欲研東而所西,欲裕南而所北,若先去此狂癡瘋病,天魔得大自在。敢問大師,這段經文出自何經?」
圓音大師應道:「本文出自十住經……」
他忽然陷入沉思中,以致眾人立時感到猿人壓力大為增強。
鍾無垢實在忍不住了,道:「阮先生好像記錯了,未後的兩句,十住經中斷了沒有?」
她以為圓音大師因這兩句而迷惑尋思,是以趕快指了出來。
局勢雖是突變的,猿人強而六大高手弱,但在阮雲台眼中一時還瞧不出來。
他大概自知在武學修為方面,看不透這等至高境界的微妙變化,故此他根本不查看戰況,朗朗說道:「林真人,李真人,請問你們目下是不是感到敵人壓力大增?」
猿人直到這時總算聽得懂他的話,不禁長嘯一聲,傲然應道:「當然啦,你若再多說幾句,他們敗得更快,妙哉,妙哉,哈…——」
只見他兩條金毛閃閃的長臂如靈蛇掣動,眨眼之間,好幾次險險把林虛舟的長劍,李玉真的佛塵夾手奪過來。
原來林李二人也忽然凝目尋思,是以攻守之際,不免微見澀滯。強弱之勢漸漸明朗,那六大高手當中,少林圓音大師,武當林虛舟道人、華山的李玉真等三人,顯然被阮雲台的言語擾亂了心神,故此招式氣勢都大不如前,變成六大高手聯手大陣中較弱的三環。
那萬里飛猿何等厲害,尋隙伺虛連番猛攻,只見他勾、拍、拿。摘,手法越來越奇泥幻變。
但十招之中,倒有六七招是向鍾無垢。包嘯風、陸天行等三人攻去,這一來圓音大師等三人反而不大感到敵人的壓力。
鍾無垢首先遇險,猛被猿人巨掌迎面攻入,直拍七竅要穴。
此時鐘無垢招式用老,腰間一片空虛,全無勁道,故此無法彎側或仰退以避過敵人這一擊。
若論整個形勢之中,其實鍾無垢並非最弱的一環。
她本是攻完一招之後,正要變攻式改為守勢時,被那猿人強攻硬搏的手法迫攻入來。
而此時恰是圓音大師、林虛舟和李玉真發動攻勢之時。
照理說猿人應該選擇圓音大師等三人之中猛攻下煞手才合理。
因為一般說來進攻時方可易出可乘之機,採守勢的招數定必十分嚴密,若要強攻進去,勢必多耗氣力而又不易成功。
是以猿人目下捨易而就難,大是超逾常理。
雖然在武學領域中他已是宗師身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只是在基本原理上來說,他已經犯了錯誤。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短迅時間中發生的事,那六大高手包括鍾無垢在內,都清清楚楚知道猿人這一掌必擊中鍾無垢,以萬里飛猿的功力,這一掌拍上了身,後果如何,不問可知。
圓音等三大高手在這瞬息之間,一齊下了決心,那便是不再分心分力去搶救鍾無垢,唯一可做的便是抓緊猿人犯了錯誤的機會,全力攻去。
換言之,鍾無垢的結局已無法挽回,所以他們已用不著多管,管亦無益。
不如抓住這千載的機會,合力收拾了猿人,也好智鍾無垢報仇洩恨。
只見圓音大師袖影翻飛中,雙拳挾著剛猛無傳的勁猛力攻過去。林虛舟的松紋古劍振腕刺出,劍尖幻化成五點棉花形的寒星,發出嘶風之聲,劍勢快如閃電。
李玉真的銀絲拂塵上每一根銀絲都抖得畢直,宛如一大蓬長達兩人的銀針,罩住猿人胸側要害,無聲無息地電射敵人。
他們三人這一施展全力,招數奇奧辛辣,氣勢暢須凌厲,大有一往無前,目空天下之概。
猿人瞧了一眼,便已全盤瞭然於胸。
心中不禁又凜惕又後悔,因為這一剎那間他才猛然徹悟自己終究失算於場外的智慧仙人阮雲台。
目前這等凶危慘烈的形勢,敢情是此人一手導演而成。
要知這猿人已上窺武功至深至微之境,故此這等生死勝敗,與武功有關的問題,不論何等曲折奧妙,只要尋出一點線索,登時如電光一閃,照徹山河大地,全部瞭然於心。
目下正是如此,他從圓音大師等王大高手的氣勢中,感覺出強大無倫的殺機以及無可挽回的決心,循這一點線索,立時勾剔出前因後果。
這便是,圓音等三大高手乃是由於鍾無垢的行將立斃他拿下,所以激起這等可怕的決心殺機,人人放手施為,絕不遲疑反顧。
再追究鍾無垢之所以會陷入必死之地的原因,卻又是因圓音等三大高手使然,如果他們不是在這三十招之內,攻守都稍稍遲滯了一點,則他們在五七百招之內,絕無一人會遭猿人毒手。
由此看來,圓音等三大高手,步調齊一地鬆懈了十招,可知非是無心,實是有意放慢點,以便讓猿人有餘力向鍾無垢、陸天行、包嘯風三人大施壓力。
故此當圓音等發現局勢失去控制,那鍾無垢竟然難逃一死,這一來他們無不大為內疚,殺機因而格外強烈。
上述的部份只涉及圓音等三人,另一部分於阮雲台有關的便是那圓音大師等三人之所以會步調齊一地故意放慢了招數,完全是阮雲台作的怪。
那阮雲台最先是向圓音大師大談彈機,別人雖是聽不懂,但圓音大師有問有答,分明悟得其中深意。
最後阮雲台還分別向林虛舟和李玉真這兩人問了一句話,從這時間開始,圓音等三人便放慢了步調。
若是換了別人,縱然獲得了這許多線索,仍然無法猜出阮雲台的什麼妙計。
只有猿人心中明白,原來他早先找尋擊破六大高手聯陣之法,乃是根據阮雲台受困之時,這六大高手的不同表現中,察覺敵方六人武功火候雖是差不多,但在靈機才智方面,卻是圓百、林虛舟。李玉真等三人略高一點。
那時候只有圓音等三人能夠立刻不著痕跡地暗助阮雲台,使阮雲台脫了險。
猿人一找出這六大高手的強弱,雖然只有一線之微,在他已經足夠了。
故此後來圓音等三人放慢了招數時,他也不趁機向這三人強攻,以免他們不再分心而恢復原有水準。
豈知此一用心正好中了阮雲台之計,那阮雲台分明以字內無雙的智慧,推究這六大高手的強弱,由此又推測得知猿人用心,便將計就計,使猿人以為圓音等三人當真分心疏懈,犯下了強攻守者的錯誤。
只見猿人竟能一舉而把鍾無垢置於斃掌下的境地,這一點當必也出乎阮雲台意料之外。
這些情況說來囉嗦,其實在猿人心中只不過是念頭一掠的事。
最先是鍾無垢胸口被拿擊中,她乃是在百般無奈之下,勉強把身形彈尺許,避開了面門七房的一掌,寧可被敵人震斷心脈斃命,也不想落得個面目血肉模糊而死。
自然她同時也盡力施運峨嵋無上心法金剛圈神功,這種護身氣功本來神妙無比,可將寬大的外衣鼓脹起來,不論兵刃拳腳,都傷不了她。
但猿人功力非同小可,這一掌必能未散她的護身氣功,震撕心脈,唯一的好處便是猿人的手掌不能碰觸到她的身體而已。
當鍾無垢胸口挨掌之時,圓音等三人的鐵拳長劍和拂塵也緊跟著攻到。
圓音大師的百步神拳乃是少林鎮山之寶,獨步天下威力強絕。
他眼看猿人一掌拍中鍾無垢胸口,不禁悲憤交集,拳勢去得更為強猛。
猿人的左手忽然彎回背後,啪的一聲接住圓音大師這一拳。
但同時之間林虛舟的長劍已刺中猿人右肩,李玉真的銀絲拂塵也從另一面刺人猿人腰脅要害。
人影亂閃中,一聲淒厲長嘯快得難以形容地飄然飛出峽谷。
原來猿人雖是被兩大高手兵刃夾擊刺中,居然不死,還能負傷急遁。
他不從峽頂來路逃走,運從谷口奔出。
卻聽峽項也傳來一聲清嘯,餘音搖曳間,已飛瀉向谷口那邊,顯然在峽預埋伏的那位萬柳散人張安世,已經施展出他天下無雙的輕功絕學,銜尾追隨猿人而去。
阮雲台目光一棟,大喜叫道:「鍾前輩,您沒事麼?」
鍾無垢雖是面色蒼白,卻好好地站著,搖搖頭,道:「唉,好險,好險…-」
其他的人都走過來,包嘯風道:「鍾大姐,你最好運功查看∼下,看看有沒有內傷。」
鍾無垢道:「沒事,你放心。」
她和包嘯風年輕時已經相熟,時時有見面機會,大家很談得來,故此問答之間,沒有什麼顧忌。
換了別人,斷乎不好意思直言要鍾無垢運功檢查。
阮雲台道:「不才武功淺薄,實是不明白適才那等兩敗俱傷的局面,何以有這等收場?」
旁人都不好接腔,鍾無垢倒是灑脫得很,應道:「不錯,我和萬里飛猿應是同歸於盡。
但萬里飛猿武功通玄,有神鬼莫測之能。他竟能夠在須臾之間,把攻擊出的萬鈞掌力,變化為吸拉回來的勁道,同時再借神拳拳力一送,身形加速飛開,故此我固然有驚無險,從鬼門關抬回一條性命,他也逃過了殺身之禍。」
她三言兩語,便解釋得明明白白,阮雲台又問道:「只不知萬里飛猿傷得重是不重?」
這回李玉真首先應道:「貧道雖是扎中他要害,但勁道洩去大半,只屬皮肉之傷而已!」
林虛舟見阮雲台目光轉到自己面上,便接著道:「貧道的一劍倒不太好受,只因他當時被李道友直指要害深知有立斃當場之禍,故此寧可硬挨貧道一劍。」
阮雲台道:「道長這一劍既然不刺他要害之處,想是已經施展劍震穴神通,難道萬里飛猿竟不知道武當有此絕藝麼?」
林虛舟徐徐道:「他當然知道,但權衡輕重之下,他也只好等脫身之後,徐圖良策療傷,總勝於當場被殺。」
他只說那猿人徐圖良策療傷,言下之意,暗示這種傷勢不易醫治而已。
卻不曾說明敵人傷得多重,可見得連他也沒有把握,所以不能精確地作一估計。
峽谷口傳來一聲清嘯,晃眼間一道人影飛墜現身,只見他沒穿長衣,一身勁裝服扎束得十分利落。
面貌清瘦,額下三絕長鬚,頗有氣派。
此人便是宇內七大高手之一的江南萬柳散人張安世,一身輕功獨步天下。
他向大家搖搖頭,道:「兄弟始終未能追到十五丈之內,故此二十里路程一滿,便依約回來!」
他轉眼單獨望著阮雲台,又道:「阮先生,究竟你事前知不知道這廝定會由谷口逃走?
若是得知,何不乾脆讓我先守住谷口?」
原來那峽頂距地面足足有百丈以上,是以等到張安世追落平地,已被萬里飛猿遠遠拋在後面,相距超過百丈。
阮雲台道:「安老這話太抬舉我啦,不才豈能在事先料定那廝向何方逃走?」
他轉眼掃視眾人一匝,最後落在張安世面上,又道:「當時不才的想法是如果他向峽頂逃走,那就表示他並未負傷,才敢在百丈高處與安老拼一下。安老有火蠶絲異寶在手,可以在空中飛蕩往來,已是有勝無敗之局,所以須得守住峽頂。如若那廝從谷口平地逃走,則可知他業已負傷,不敢在百丈危崖上碰到安老……」
萬柳散人張安世頷首道:「這話甚是,兄弟昔年也曾仗著火蠶絲這件寶物,飛渡百丈懸崖,使婆羅戰主冷不防吃了一點虧。萬里飛猿是他傳人,自然得防我們這一著。不過就這樣子讓那萬里飛滾安然逃走,未免太便宜了他一點……」
其他的人暫時都不做聲,他們俱是成名數十年的人物,個個沉得住氣。
是以明明心中還有疑問,也都能等待一下,好讓阮雲台有機會先說。
阮雲台道:「這一道峽谷,除了高達百丈的峽頂之外,便只有兩端出口可供逃走,由於這萬里飛猿不是等閒人物,縱是負傷之後,尋常的武林高手也攔阻不住他。而我方只有安老一個人可以伏擊,但他一個人最多只能兼顧兩處,因此剩下的一處出口,不才只好另行設伏,希望不至於讓他輕易地安然逃走。」
圓音大師道:「阮先生的不世之才,我們大家都素所深知,相信那萬里飛猿此去必定還有苦頭好吃。只不知張老擅越把守的是哪兩處逃路?其一是峽頂,這是大家都曉得的,另一條逃路卻是何處?」
阮雲台道:「這道峽谷有東西兩端出口,咱們乃是由東端進入此谷,而這座古石廟也是靠近東端,距西端谷口遠上數倍,因此不才請安老藏身峽項,一方面兼顧東端。」
陸天行道:「但那萬里飛猿乃是從西端谷口逃走,而張安兄分明也追了二十里遙,看來他竟不只兼顧東端谷口而已!」
阮雲台微微一笑,心想:這些老前輩真是厲害不過,只要話中有一點點含糊,便休想混過去。
當下應道:「這一點只有安老心中明白,因為不才的策略是若然萬里飛猿從東面谷口逃走,安老須窮追不捨,哪怕一二千里之遙,亦須追上才可罷手。但若是由西面谷口逃走,安老便只須虛張聲勢地追他二十里路,即可折返。那萬里飛猿自然有別人收拾他。」
林虛舟哦了一聲,道:「阮先生這等佈置法,分明是早就算定那萬里飛猿逃走之時,他所選擇的方向之內大有文章,是也不是、』阮雲台道:「正是如此,試想咱們現下所站之處,距東面谷口極近,距西面谷口甚遠。如果萬里飛猿身上未曾負傷,那他一定飛上峽項,再與安老碰上一記,既已負傷,不得不向平地逃走,這時便得看看他身上所負傷勢,是輕是重。若是身負重傷,此時他急於出谷覓他躲藏,自然不暇理會咱們來路方面還有人伏擊,但求先行逃走再作打算。但如果他的傷勢還支撐得住,勢必選擇較遠的西面谷口逃走,一來此去距離雖是較長,但他功力猶在,不怕被安老追上。二來那邊是他原先藏身之地,應該比較熟悉地形。因此,安老只須負責東面谷口,一旦見他由這邊逃走,便不限路程,務必趁他重傷在身把他追上。
眾人這才當真明白,不過見他一直不提西面谷口外有任何埋伏,亦不便動問,鍾無垢改變話題,道:「阮先生剛才念的一段十住經,末兩句似是記錯了。」
圓音大師誦聲佛號,道:「阮先生乃是故意念錯,其實是暗示說,那萬里飛猿將要如何下手。」
他可不便細細解釋猿人的想法,以免鍾無垢、包嘯風、陸天行三人心理不舒服,是以含糊支開,又道:「首先阮先生問貧僧天道眾生壽命的長短若何,其實是想知道我們還能夠支持多少招,為了不讓對方曉得,所以利用佛門經義。」
鍾無垢道:「原來如此,那麼大師答覆說刀利天壽,意思是說我們可支持一千招左右了?」
圓音大師道:「貧僧正是此意,多虧阮先生學究天人,無所不識,竟然能夠使用佛家經語與貧僧暗通消息。」
鍾無垢又問道:「那麼大師曾經反問阮先生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竟是何意?」
圓音大師道:「貧僧當時默算萬里飛猿能在一千招左右之時,可以得到取勝的機會。但這也是因為貧僧最近有幸得睹敝寺慧海大師手錄遺著,對天竺婆羅門武功有所論列,這才能測知戰況的深微變化。
故此阮先生的一問令人十分奇怪,他如何也得知萬里飛猿竟已暗暗佔了上風?故此貧憎忍不住向阮先生請教。」
包嘯風插口道:「只不知阮先生如何回答?」
圓音大師道:「他說是從智慧中推求而得,並且告訴貧僧他將以隱語指出其中奧妙。」
所有的目光轉到阮雲檯面上,饒是這七大高手個個享譽一甲子以上,身份尊崇元比。
但這一刻卻沒有一個不是感到由衷敬佩。
而且還有一個含義,那便是在這些武林異人心中,都已承認智慧比武功境界高上一籌。
阮雲台自是會得此意,他今日獲得這些非凡人物的一致尊敬,成就非同小可,內心不禁泛起了躊躇滿志之感。
不過他並沒有忘記廟內八位年輕的男女英俠,心念一轉,便道:「早先不才到了廟內地窖,得見范炯兄弟等八人,如此這般,……」
他把經過情形詳細說了,最後道:「以不才愚見,當時的情形必是因為萬里飛猿有摧毀心神最後則震斷心脈的威力,是以這幾位年輕英俠禁受不住,心神昏亂,自行把身上衣服撕破。再往下去,必定有死有生。幸好范炯兄臨危不亂,還能夠當機立斷,迅即出手把同伴們全都點了睡穴,還—一用小布團塞住他們耳朵。最後他才奮起餘力,爬伏地上,施展少林龜息冬眠之術。」
鍾無垢關心地啊了一聲,道:「那咱們快點去瞧瞧,設法把他們救醒。」
阮雲台道:「我們談論至今,已有好一陣工夫,還不見他們出來,恐怕是范炯兄一時不曾醒轉,所以他也無法解開同伴穴道……」
他先不說出此事的用意很明顯,分明是希望這些年輕好手能自行復元現身出來,對他們來說,自是大有面子之事。
圓音大師道:「萬里飛猿的嘯聲實是十分難當,大家不妨到廟內瞧瞧。」
於是眾人一齊向那古廟行去,不一會大夥兒已經擠在地窖內。
明亮的火炬把四下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那七男一女躺的躺、伏的伏,老樣子未曾移動過。
七大高手和阮雲台都很冷靜地查看一切情形,最後圓音大師打破沉默,說道:「我佛慈悲,看來他們還沒有大礙。但咱們今晚卻著實凶險不過……」
大家都似乎不急於出手救這些青年男女,林虛舟道長霜眉無風自拂,流露出他內心中的驚奇和疑惑,道:「只不知大師所說的凶險,意思何指?」
圓音大師道:「貧僧瞧了這些孩子的情形,才發現那萬里飛猿的嘯聲,已具有令人自殘形體的威力。根據以前的報告,他的嘯聲只不過能傷人性命而已。這其中分別很大!」
他早先表明最近曾經網得少林前輩一神僧慧海大師的手錄遺著,是以人人都心知這位少林高手如何能瞭解天竺婆羅門的秘藝,與從前的一知半解大不相同。
只聽他繼續又道:「傷人性命與令人自殘形體不同之處,便是表現出功力高下的分別。
目前已顯示出他忽有長足進展,若是再假以時日,讓他功行達到圓滿之境的話,那就不是咱們七個人可以應付了的啦…——」
眾人體會出他言中之意,不覺都微沁冷汗。
要是他們不是今夜下手,則萬里飛猿的功行可能達到某一境界,非他們所能應付,後果自是不堪設想了。
李玉真忽然輕輕歎一口氣,道:「只不知他傷勢如何?現在逃到什麼地方?」
阮雲台沒有回答,還故意低下頭檢查那少林弟子回天手范炯的情形,以免眉宇間的憂色被別人看見。
在距離地面兩丈左右,濃密的枝葉中,一對深根色的眼睛,靜靜地窺視著下面草地。
一個衣衫殘舊而且勻破了許多處的長髮女子,正在草地右方的一條小溪邊,洗滌著什麼物事。
在拂曉濛濛曙光中,她看來既孤獨又奇異。
她背上斜插一把長劍,左脅下懸束著一個長方形的皮袋。
在衣服勾破處露出來的皮膚,十分白皙。
她從溪水中拿起洗滌之物,原來是一隻肥肥的山雞,已經破腹去毛。
接著她像多疑膽怯的兔子一般,豎耳四望,確定沒有可疑聲響後,才跑到草地當中,拾了一些乾枯的柴草,生起火來。
那只山雞燒烤的香味隨風瀰漫,過了一會兒。
但見那長髮女子撕下一隻雞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
不過她的吃相絲毫不野,一望而知她並非在深山中獨自長大的。有些動作甚至很斯文優美。
她大約只有二十歲左右,眉長鼻挺,雙頰如丹,明亮靈活的眼珠骨碌碌轉動時,可憐又可愛。
這一頓燒山雞不久就結束了,除了一些骨頭之外全部被她吃請,瞧她舔嘴咂舌的神情,大有還未曾飽之慨。
她的食量並不驚人,尤其是以男人來說,餓起來兩三隻雞也是平常。
不過由於她長得漂亮可愛,故此使人覺得有點不襯。」
中午時分,這個少女又從樹林中鑽出來。
她現身之前,在樹木暗影中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看樣子分明怕有敵人埋伏襲擊,同時又怕被路過之人發現。
但在這深山中,焉有仇敵或路人經過?她在草地走動時,忽然露了一手。
原來草叢中呼一聲飛起一山雞。
少女眼角瞥見,連身子都不轉動,探囊揚手,味地一響破空之聲響起,那只山雞登時墜跌地上。
這一手利落迅快,特別是探囊摸出暗器以至提手,一氣呵成,快逾閃電,極是難得。
在樹上枝葉中那只深褐色的眼睛,仍然有如清晨時那樣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下午時分,那少女在溪進洗剝一隻野兔和一隻肥大的野鳥,忙忙碌碌地燒烤之後,便鑽入林內,只留下引人食慾的香氣。
她躲在距這片草地不遠的一個石洞內,洞口外有一塊石頭阻擋了十分之七的面積,餘下的空隙,都有碗口粗的樹幹縱橫封擋,除了蛇鳥之類可以鑽入之外,別的野獸休想入得此洞,洞內相當寬敞,靠近洞口處生著一推火,因此把洞內四下照得甚是明亮。
那少女躺在厚厚的樹葉褥上,綣抽著側臥。
這時已經是午夜,外面山風呼嘯,間或傳來狼曝虎嘯之聲,使人毛骨驚然。
她忽然哭泣著轉個身,她夢中回醒。噩夢的景象還在心中未曾消失,加上深山石洞的孤寂可怕,使她繼續輕輕吸泣。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吃驚地坐起來,呆呆望著洞口。
可是火堆的光線照出去,只有一片黑暗,別無他物。
她眼中露出驚懼之色,呆看了一陣,才抱膝垂頭,繼續低聲飲泣。
但她忽地駁然跳了起身,眼睛睜得老大,望住洞口。
這會在堵住洞口那塊巨大石頭旁邊,站著一隻巨大猙獰的人猿,全身金黃色的長毛,一隻巨掌抓住一根封桐樹幹,無聲無息地凝視著她。
那少女駭得索索發抖,面無人色。
她嘴巴張大了兩次,但都沒有發出尖叫聲音,顯然她雖在極度震驚中,方寸仍然未亂,還記得尖叫聲最易惹起野獸攻擊的說法。
此外,在這等所在,她就算叫破喉嚨,又有何用?「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保佑弟子別……別落在它手中…——」
她哆哆嗦嗦的禱告,雖是分為許多截,卻仍聽得清楚。
「菩薩保佑……使它不能弄開洞口木柵…-菩薩……哎呀……。」最後一聲哎呀,乃是因為那頭巨猿已經啪一聲扳斷一根樹幹。
那麼粗的木頭,它扳斷之時毫不費力,力氣之大,駭人聽聞。
少女嚇呆了,只見那巨猿隨手又弄斷四五根粗木,一低頭已鑽入洞內。
在那木堆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那頭巨猿顯得更為龐大,更加猙獰可怖。
長髮少女已經驚得叫不出聲音,一味籟籟發抖,目光卻呆呆地凝視著巨猿,竟不會閉眼不看。
巨猿繞過火堆,向她走過去。
它那寬大的肩膀在斜拱的洞壁碰擦了一下,忽然負痛地哼了一聲,腳步也打個踉蹌。
長髮少女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誰也不得而知。
若是照事論事,就算是皮膚肌肉極為嬌嫩的人,在那洞壁上輕輕碰那麼一下,絕對不會覺得疼痛,更不至於腳下打個踉蹌。
巨猿走近長髮少女,用黃綠色的眼睛俯視著她。
長髮少女直到這時,才昏昏然閉上雙眼,四肢也用力地推開,顯然驚嚇過度,已經不會動彈了。
石洞內一片沉寂,也不知過了多少工夫,長髮少女漸漸恢復神智,緩緩睜眼。
目光到處,不禁歎地尖叫一聲。
原來那頭巨猿還是老樣子地俯視著她,姿勢一點也不曾改變。
她馬上醒悟現在不能尖叫,以免駭得對方獸性狂發而向自己攻擊。
於是趕快用一隻手掩住了嘴巴。
巨猿眨眨眼睛,突然蹲下來。
那張毛茸茸的巨大臉孔,和她距離得更近了。
她一點也猜不出這頭巨猿有何打算?如果她後背不是緊貼著石壁,她必定盡力向後縮躲,免得和它相隔這麼近。
它身上沒有別的氣味,長髮少女注意到這一點。
心想:它也許從未見人類,所以好奇地仔細端詳。
嘗聞猿猴僅是素食,那麼它不會把我撕碎吃下了肚子吧?她不知不覺把掩嘴的手拿開。
哺哺道:「猿……你……你不會吃我吧?」
巨猿齜牙裂嘴地低低咆哮一聲,駭得長髮少女打個哆嗦。
但還有驚人之事接著發生,原來那頭巨猿一屁股坐在於草床墊旁邊的地上,發出人語,道:「你有什麼好吃的,最好烤點山雞兔子給我吃。」
長髮少女差一點跳起來,但她還是……僅僅坐了起身而已。
她大駭道:「你……你會說話?你……你不是……不是……」
巨猿懶洋洋地接口道:「不是野獸對不對?唉,我是人是獸連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寧願做野獸而不願做人,你呢?」
長髮少女張口結舌,過了片刻,舌頭才會動彈,道:「我不知道,那麼你是人了,對不?」
巨猿轉眼望著洞頂,道:「我不想做人。」
長髮少女又過了一陣,驚魂才定。
目光在它身上滴溜溜一轉,忽然大驚,道:「咦,你身上受了傷,還有血流出來呢?」
巨猿哼了一聲,道:「流點血算得什麼。」
但它剛才碰到洞壁,明明痛得哼出聲,可見得傷勢一定不輕。
長髮少女探手入囊,但面上卻露出猶疑之色。
終於又縮回手,說道:「受傷挨痛的是你,你自己不在乎,誰敢多管?」
巨猿緩緩轉過頭來,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閉嘴……」
忽見她面上除了驚愕表情之外,還帶有秦慚委屈之色,心中突然感到不忍。
不過已經不便再說什麼,便站起來,走到對面牆邊,靠壁而坐。他背靠著洞壁,打了一會瞌睡,夢中儘是些亂七八糟的景象,最後的一幅是一個黃衣美女,裊娜地向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行去,一望而知她正要投身那男人的懷抱中。
他極力哀求她別走,又大聲想喝。
但黃衣美女理都不理他,仍然含笑盈盈地行去。
他心中又氣憤又悲痛地大哭起來……他忽然驚醒,睜開眼睛。
雖然已辨認出身在何處,但夢中的悲憤和傷心仍然嚙咬著他的心。
接著看見對面尋丈處的乾草鋪上,那個長髮少女正詫異地向這邊望著。
唉,她哪裡曉得我悲慘的心情?和我比較起來,她的不幸算得什麼?哈…——哈……
他猛可放聲狂笑,笑聲直震得洞壁嗡嗡鳴震。
長髮少女連忙摀住耳朵,等他笑聲停歇了好一會兒,才敢放手,柔聲道:「你可是做了一個惡夢?」
她可不敢指望對方回答她,只不過如若她一聲不哼,卻反倒怕他誤會,以為自己還記恨著剛才的小小衝突。
巨猿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不是惡夢,是真真實實的事。我在夢中怎樣了?」
長髮少女道:「你起初打瞌睡,把頭垂在胸前,後來忽然仰起緊緊抵住牆壁,發出呷呀的掙扎聲。後來突然大哭幾聲……」
這番描述如此詳細,果然引來對方懷疑的眼光,道:「你一直盯著我看?」
長髮少女微微垂頭,躲開他那對銳利褐色的目光。
他的聲音浮急暴躁,很是可怕。
她也不敢不回答,帶著小心翼翼的神色,道:「我不是故意的,但後來你的聲音引起我的注意。」
她停歇了一下,又輕輕道:「你可是怪我麼?」
她是如此的溫婉和容易受驚,實在令人心軟。
巨猿掃視她一眼,遲疑一下,才道:「沒有,我沒有怪你。」
長髮少女放心地輕輕透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低低道:「我若說話,你會不會生氣?」
巨猿對她每個問題部得想一下,才道:「你說吧。」
長髮少女道:「我這兒有些刀傷藥,極有靈效,敷上一點點,立即可以止血生肌,不知你可肯試一試『!」
她說得十分婉轉,根本連送給他敷用的話都不敢說,只問他肯不肯試用。
巨猿搖搖頭,道:「我永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長髮少女已把一個談青色的瓷瓶取出來,聽了這話,不覺僵在那兒。
她偷窺一下對方的神色,可惜他滿臉茸毛,根本瞧不出一點表情。
只聽巨猿又道:「你現在不怕我麼?」
長髮少女道:「不怕,你比那些衣冠楚楚口是心非的人好得多了。」
巨猿冷冷道:「說不定我見時狂性一發,便把你撕碎,你真不怕?」
長髮少女驚疑交集,默默注視他一陣,問道:「你會發狂麼?」巨猿道:「誰知道會不會?很多時候我都想發狂,我想毀滅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樹木房屋……」
這番話雖是可怕,但聲音卻很平靜。
長髮少女啊一聲,道:「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所以不敢想到發狂。我若是∼出山去.必定被那些壞人捉住……」
她言下之意,竟然大有羨慕他能夠發狂的味道。
巨猿道:「你武功不錯,還怕什麼壞人?」
長髮少女歎日氣,道:「我雖然自幼練武,可是我從來沒有跟人家打過架,再說真要叫我拿創扎死一個活人,我…我可下不了手。」
這種情況倒是常見不鮮的事,許多人縱有刀劍在手,卻未必有膽殺人。
巨猿道:「若是殺死的是壞人,為何下不了手?」
長髮少女連連搖頭,道:「不,不行,他們雖然很壞,但總是活活的人。還有呢,他們不一定壞到該死的地步……」
她忽然咬咬牙,恨聲道:「只有那個惡賊,我非親手殺死他不可。」
巨猿淡淡道:「那人是誰?為什麼如此很他?」
長髮少女道:「那惡賊姓施名敬德,是我的殺父伙人,我非殺死他不可廣巨猿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便應該親手殺死他才行,你叫什麼名字?」
長髮少女道:「我叫吳芷玲,你呢?」
巨猿道:「你瞧我會有姓名麼?」
吳芷玲不覺一笑,道:「對,以你現在這副樣子,當然沒有名字才對。但我叫你什麼好呢?」
巨猿道:「我從前起過一個姓名,但還沒有用過,現在拿來用卻好像不大對勁。」
吳芷玲好奇地道:「姓名也有不對勁的?為什麼?」
巨猿道:「我從前起的姓名是萬家愁,那時本想使很多很多人聽見我的名字就發愁,但現在……」
他苦笑一聲,便停口不說。
「萬家愁,這名字的確有點怪怪的,不用也罷。你本來沒有姓名的麼?」
「沒有。」巨猿搖搖頭。
「你愛叫我什麼名字都可以,反正我不在乎。」
他們在搖曳飄閃的火光中對瞧了一眼,忽然一齊笑起來。
吳芷玲道:「好極了,姓名在這兒沒有什麼用處,是不?」
巨猿點點頭,道:「有人來我就把他攆跑,好不好?」
吳芷玲歡然道:「那是最妙不過了,你……唉,沒有姓名實在有點彆扭,你還是暫時用萬家愁的名字行不行?」
巨猿道:「那又有何不可?」
吳芷玲道:「你既然是答應了,我就尊稱你為萬大哥。萬大哥,你的傷勢到底怎樣啦?」
萬家愁道:「小意思,我連看也懶得看。」
「可是……萬大哥,我瞧那傷勢好像不輕呢,我檢查一下行不行?」
萬家愁沒有答腔,吳芷玲試探地慢慢起身。
如果他反對的話一定當她站起來時出言拒絕。
直到吳芷玲走到他面前,萬家愁仍然沒有反對的表示。
她蹲在右邊,藉火光查看一下。
只見他右肩膀上一個傷口,附近一大片長毛已經凝結著血塊,而現下傷口還沁出血來。
像這樣流血法,雖然不會很快就失血喪命,但削弱體力以及感染潰膿那是免不了的。
吳芷玲看了一陣,道:「萬大哥,看來你受傷了很久,但奇怪得很,現在還有血沁出來。若是別的人,老早就虛弱得躺著不能動彈了。」
萬家愁道:「你說來倒是有點門道,看得出看不出這是什麼物事弄傷我的?」
『我瞧一定是很鋒利的劍,你跟人家打架了,為什麼呢?」
「說來話長。」他支吾過去這種問題。
「你還認為醫得好我的傷勢嗎?」
「當然可以啦,敷一點藥散,再內服一顆藥丸,包你明天就好了八分,再過一兩天便跟沒受傷時一樣了。」
「真的?」
那對褐色的眼睛迫視著她,閃出譏嘲光芒。
「你若是知道這一記劍傷,在皮肉下面深處,還有兩層傷勢的話,你∼定不敢說得這麼肯定。」
吳芷玲的確大吃一驚,茫然道:「你說什麼?這傷口下面還有兩層傷勢?我從沒聽說過傷下有傷……」
她忽然若有所悟,眼睛∼亮,又道:「啊,我明白了,傷勢有內外之分,你一定是既受外傷,又有內傷……」
萬家愁道:「除了內傷之外,還有一層更利害的創傷,你可知情?」
吳芷玲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傷?」
萬家愁揭開謎底,道:「心街。」
吳芷玲愣一下,半晌說不出話。
萬家愁「心傷」兩個字雖是簡單不過,但卻像沉重無比的鐵錘般敲在她心上,使她萬分震撼,也泛起了無限同情。
這一句「心傷」,充滿了英雄氣短,窮途末路之感。
彷彿如昔年楚霸王兵敗胲下,有人勸他渡江逃生之時,他回答說無面目見江東父老。
這句話正是雄心受傷,深知難醫之意。
她終於拔開瓶塞,登時散發出清冽撲鼻的藥香。
萬家愁搖手阻止她灑藥敷傷的動作,道:「這樣不行。」
吳芷玲道:「我知道治不好你心中的創傷,但外傷和內傷卻不難痊癒。」
萬家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若然你,定要糟蹋你的靈藥,那麼我得脫下這套猿皮才行!」
吳芷玲驚訝得張大嘴巴,好一會才恢復常態,哎地輕叫一聲,迢:「當真看不出一點痕跡,誰想得到你竟是穿上一件猿皮外衣啊萬家愁伸手在頸後部位摸索一下,突然向前一翻,整塊頭皮連臉孔一齊揭起,但前面喉嚨部份仍然相連,故此垂在胸前。
在吳苦玲眼前赫然出現一副年輕男子的面孔,只見他濃眉方臉,鼻子特別挺直,使他的樣子看來浮動著正直可靠和淳厚的味道。
他頰頷間鬍子已相當長,頭髮蓬亂,顯然很久沒有梳頭剃鬚了。他那對褐色的眼睛,是唯一使入泛起奇異之感的地方。
尤其是眸子深處,不時閃動著狡黠嘲弄的光芒,閱世已深的人定能一望而知這個人十分難以相處,因為在他心中,對世間的人和事已存有偏激的成見。
吳芷玲癡癡地瞧著他,直到萬家愁嘲弄他向她笑一笑,她才墓然驚覺,登時紅泛雙頰。
要知她身為閨女,豈可以對一個年紀相當的年輕男子如此注視!「你瞧夠了沒有?」
萬家愁一點也不放鬆她:「我好看還是不好看?」
他直率大膽的問話,宛如久歷情場的老手,毫無少年的羞澀。
吳立玲更招架不住,讀首低垂,沒有一點聲音。
「我這副模樣一定很難看,對不對?」
他又問。
「但越難看越好,我喜歡這樣……」
過了一會,吳芷玲慢慢抬眼瞧去,只見萬家愁濃濃的眉毛緊緊皺鎖,眼睛瞪著對面的洞壁,目光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陣憤恨的神色,像一片烏雲佈滿面上,還有就是那雙褐色的眼睛,微微現出淺碧色。
「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喜歡駭死她們,哈……哈…-駭死她……駭死她——」
他的笑聲強勁響亮之極,震得吳芷玲耳朵嗡嗡直響,不覺舉手摀住兩耳。
萬家愁目光轉到她面上,起初還是很兇惡可怕,但過了片刻,漸漸恢復原先的褐色,瞧起來溫柔得多了。
吳芷玲雙手離開耳朵,道:「啊,萬大哥,你的笑聲好厲害,我耳朵裡感到很疼痛……」
萬家愁搖搖頭,道:「這算不了什麼。」
吳芷玲囁懦一下,放低聲音道:「萬大哥,我心中有一個疑問,卻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萬家愁道:「你有什麼疑問?是不是對我的笑聲威力感到奇怪?」吳芷玲搖頭道:「不是你的笑聲,是關於你剛才說的話。」
萬家愁有點茫然,皺眉想了一下,才道:「我剛才說廠些什麼話?」
那個長髮秀美的少女猶疑了一下:「我若是說出來,你會不會生氣?」
萬家愁道:「你還沒有說出來,我怎知會不會生氣?」
吳芷玲輕輕道:「你剛才的話,聽來好像很恨女人,為什麼呢?」萬家愁聽了登時面色一沉。
吳芷玲吃一驚,忙道:「萬大哥,你要是不高興,我……我收回這句話好了。」
她流露出惟恐觸怒他的神態,甚是楚楚可憐。
萬家愁卻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眼中突然射出暴怒痛恨的光芒。
吳芷玲不敢吭氣,畏縮地偷偷看他的臉色。
過了好一會兒,只見萬家愁怒色忽收,換上嘲弄的笑容。
「哈,哈,我為什麼要恨女人呢?」
他轉眼凝視著吳芷玲,又道:「你猜得對,我恨女人,因為天下的女人沒有∼個是好東西。」
這話顯然是指著鼻子在罵她,吳芷玲哪敢反駁,默然偷覷他一眼,卻碰到他的目光,連忙垂頭躲避。
萬家愁又道:「不過你不算在內。」
吳芷玲猛然驚喜交集,抬眼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聲音中又驚又喜的心情流露無遺。
萬家愁道:「自然是當真的。」
吳芷玲沉吟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呢?我——長得不像女人?」
萬家愁道:「笑話,你哪里長得不像女人!只不過我知道你是被男人所害,迫不得已躲到這荒山野嶺。想來你心中對男人的憎恨,大概跟我差不多。」
「啊,沒有。」
她連忙辯白道:「我只恨你們男人中的一個,別的人我不恨……」萬家愁尋思了一下,才道:「其實你們女人之中,還有一個好人,但她卻不是女人……」
吳芷玲但覺得他這幾句說得亂七八糟,大是迷惑不解,便問道:「這個人既然不是女人,那一定是男人,對不對?」
萬家愁大大搖頭:「不對,她是女人。」
他語氣十分肯定,但反而使吳芷玲更感糊塗了。
她柔聲問道:「哪麼這個人是個真真正正的女人,絕對不是男人,你可是這個意思?」
萬家愁已發現自己含混的說話,使對方的思路為之失纏不清,不禁微微一笑,道:
「對,她是女人,但她自幼練氣修道,心中從無男女之念,所以我說她不算是女人。」
吳芷玲釋然地透一口氣,心想:原來他不但神智清醒,甚至還能夠把真正的出家人和俗世之人分得一清二楚。只不知他說的這個修道的女人是誰?她嚮往地想著,同時輕輕搖晃藥瓶,瓶中透出陣陣清香。
萬家愁用力嗅一下,道:「好香,這藥一定很珍貴。」
吳芷玲尷尬地笑一下,道:「你瞧我多糊塗,淨跟你說個不停,競忘了替你敷藥……」
她伸手出去,忽又停止不動。「萬大哥,你只露出頭面,這樣還是不能敷藥啊……」
萬家愁道:「我知道,不過我的傷勢絕不是這藥能夠治癒的。」吳芷玲道:「你試一試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