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鉤斜 正文 第十五章 陷身鏢局
    公孫元波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神色,認為賴自忠雖然尚未全信自己的話,但至少也不是完全不信。這才接下去道:「到了黃幡前面,你只要彎腰伸手拔起那支黃幡,便大功告成,毀去了這一道封鎖。其時你儘管安然而去,我絕不留難於你。」

    賴自忠道:「假使兄弟不聽公孫大俠之言去做,便又如何?」

    公孫元波道:「那很簡單,我先點了你的死穴,讓你還有頃刻壽元,以便看我闖過此關。」

    賴自忠沉吟一下,才道:「看來萬一在下縱是想不接受,也是不行的了,對不對?」

    公孫元波道:「我本該一刀殺死了你,但恰恰逢上這等情況,所以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老實說你進行衝破這七情幡封鎖時,危險之極,動輒有喪生之虞。假如你相信我的活,那就不妨一試,至少你還有一個掙扎圖存的機會。我若是你,一定毫不遲疑地接受。」

    他的聲音態度,自有一種真誠可信的味道,連賴自忠那麼老練多疑的人,居然也感到不能不信。

    賴自忠道:「好,賴某試試看。只不知公孫大俠希望賴某過得此關呢,抑是有別的想法?」

    公孫元波道:「我衷誠希望你能闖過這道封鎖。」他停歇一下,又補充道:「因為如果你衝不過,我便要親自出馬,冒與你同樣的一次險,所以我豈有不願你過得此關之理?」

    賴自忠道:「既然如此,便請公孫大俠將破法傾囊傳授。」

    公孫元波道:「事實上已完全告訴你了,不過我有兩點忠告,希望賴兄重視。」

    賴自忠慎重地問道:「是哪兩點忠告?」

    公孫元波道:「第一,在你跨入法術力量範圍內之時,我才出手解開你穴道,而此時你已觸動了禁制,邪法發動。如果你企圖轉身逃脫,或想回頭與我一拼,此念一生,你又得像早先一般,空自筋疲力竭而死,其實卻是與幻象相搏。如果是逃生,則在垂死之時才發現你還在原地,末移寸步。」

    賴自忠心頭一震,問道:「請問第二點是什麼?」

    公孫元波道:「第二點是你一開始行動就得收攝心神,無論什麼幻象都不可理會。在諸般幻象之中,最厲害的是將會出現你平生最怕或最愛的景象,使你心神迷亂,忘了繼續舉步前進。」

    賴自忠乃是名家之流,當然一點便透,故此不須多問別的細節,只有一個疑問,提出來道:「當我舉步前行之時,焉知不是幻象?」

    公孫元波道:「不錯,自有可能是幻象,但如果你腳下真的移步,沒有東西會阻礙你,因為這是循正途擊破這七情幡邪力的唯一方法。」

    賴自忠豁然貫通,道:「換言之,阻礙我前進的,只有我自己這顆心,對不對?」

    公孫元波道:「正是如此。」

    賴自忠決然道:「好,開始罷!」

    公孫元波讓他對正黃色的小幡,叫他唯清楚了,才輕輕一推他。賴自忠應手跨前兩步,但覺脈穴忽通,血氣流暢,顯然已恢復了功力。

    他大步向前行去,轉眼間已走了六步之多。公孫元波雙眉一皺,忖道:「這七情幡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念頭方轉動間,忽見賴自忠身形停滯,一隻腳已跨了出去,突然停在半空,大有縮回之勢。

    公孫元波以傳聲之法,將情況先告訴祝海棠。只聽她的聲音細如蚊叫,傳入耳中,說道:「你若是看得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正陷於什麼境況之中了。照我猜測,他必是碰上了可戀之物,捨不得前進。如果是遇上可懼的景象,那麼他姿勢中必定會現出抗拒或逃跑的跡象。」

    她的聲音剛歇,忽見賴自忠才踏前一步,但接著他就停頓不前,雙腳久久沒有提起來的跡象。

    公孫元波耳邊又聽到視海棠的聲音,道:「他停止了這麼久,大概已經失敗啦!」

    公孫元波忍不住抖丹田喝了一聲,在黑夜之中,聲音遠遠傳出去,驚醒了不知多少人家,可是相距只有數步的賴自忘卻宛如不聞。

    公孫元波提起緬刀,凜然股自,正要沖去,忽見一條人影走向賴自忠。他定睛一看,這條人影卻是個黑衣婦人,長髮披垂,面孔雖看不見,但形狀可怕得很。

    這個黑衣婦人停步在賴自忠身邊,卻沒向他怎樣,反而緩緩轉身,面向公孫元波。

    現在公孫元波已瞧出這個黑衣婦人,在披垂的長髮中,有一張蒼白異常的面孔,隱約瞧得出相當秀麗,不過年紀最少也有三十來歲了。

    她的目光在公孫元波身上轉動一下,道:「你就是公孫元波麼?」

    公孫元波應道:「不錯,你是誰?」

    他不猜測這個黑衣婦人是祝神娘之故有二:一是祝海棠沒有說她會出現;二是她的口音溫和,一如常人,不像早先所聽到的那個視神娘和薛大人說話時的口直。

    但那黑衣婦人卻道:「我姓視名叫芸芸。」

    公孫元波何等機警,雖然感到意外,卻不稱她為祝神娘。因為他和祝海棠在一起之事,對方知道與否尚不可知,所以不宜多言。他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祝姑娘,只不知你忽然出現,是不是打算加害賴自忠?」

    祝芸芸道:「他已經死了。你如不信,我把他推倒在地上給你瞧瞧如何?」

    公孫元波道:「等一等,我怎知你是不是在推他之時,暗暗下手加害了賴自忠?」

    祝芸芸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或者你自己過來瞧瞧也好。」

    公孫元波冷笑一聲,道:「祝姑娘這等邪法,對別人也許有用,但我公孫元被以身許國,生死早已置諸度外,根本不信你這等裝神弄鬼的手段能夠奈何得了義烈之士!」

    祝芸芸的頭部搖擺一下,散垂下來的長髮都給甩到肩後,於是露出了整個面龐。

    只見這三戶教教主,看來年紐約在三十左右而已,十分年輕,五官秀麗,面色略嫌蒼白一點,輪廓與視海棠相當肖似。

    她唯一使人感到有生氣的,便是那對眼睛。這時她注視著公孫元波道:「你雖是義烈之士.不信邪異之事,但現在情況轉變,你心中已有了痕跡,不似從前湛明空淨。也就是說,當你指點賴自忠如何方能擊破我的七情幡之時,你已種下信因了。」

    她說來極為有理,並非虛言恫嚇,正因如此,說服的力量更為強大。

    公孫元波皺皺眉頭.道:「我感到你好像有一個陰謀。」

    祝芸芸道:「陰謀?不,這只是手段之一。我早就得知海棠跟了你。當時我暗察之下,你的氣質果然與世俗不同,甚至和其他忠烈之上也不一樣。你的確具有強大無倫的反擊力量,所以我不敢貿然現身」

    公孫元波一聽,怒從心起,道:「這樣說來一你現在已有把握了,是也不是?」

    祝芸芸道:「不是把握,而是我恢復了勇氣。」

    她的話說得十分巧妙,避重就輕,登時使公孫元波的怒氣消解了大半。

    祝芸芸又道:「你心靈中已有了七情幡威力的印象,水遠也磨滅不了,所以我才敢現身。你如不信,不妨舉步行來,瞧瞧我的法寶和陣法對你可會發生影響?」

    公孫元波仰天朗聲大笑,道:「你縱是舌裝蓮花,也休想搖撼我公孫元波的心志。你小心點,我來啦!」

    他邁開大步挺刀行去,氣勢如虹,聲威凜凜。

    祝神娘含著冷笑,望著這個俊逸而又壯烈懾人的青年。她的冷笑忽然變成驚疑,原來當公孫元波行入距七情幡十步之內時,她的法力顯然未能稍稍阻滯於他,反而感到一股強大森厲的刀氣迎面衝到。

    公孫元波霎時已逼到視神娘面前。當此之時,他專心一志只要殺死這個女巫,為的是好使她永遠不能再用邪法害人。除了這個意念,還有就是地壓根兒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安危禍福,心志之堅強冷靜,難以形容。

    祝神娘退開六七步,快逾鬼魅,公孫元波的緬刀根本沒碰著她,然而當她停定身子之時,卻吐了一口鮮血。

    公孫元波繼續衝去,一下子就越過那七情幡所佈的防線,又逼近了祝神娘。他眼中瞧得真切,隱隱感到祝芸芸似是沒有招架之力,正想趁機殺去,但耳中忽然聽到祝海棠的聲音,說道:「公孫先生,請揮刀砍斷當中那支黃幡,我便可以過去。」

    公孫元波一聽,去勢陡然中止。

    祝海棠的聲音又道;「黃幡一折,她便受傷不輕。」

    這時黃幡乃是在他身後,公孫元波更不遲疑,當即揮手一刀。精芒過處,那支黃幡斷折為二。

    祝神娘慘叫一聲,轉身奔去。但見她一下子就隱沒在黑暗中,失去蹤影。

    公孫元波不能不信祝海棠之言不假,因為祝神娘那種狼狽之狀,萬萬假裝不來,但他心底仍然有一絲後悔,忖道:「我早先還是應該一往直前,盡力誅殺那個女巫才對。現在聽從祝海棠之言,砍斷黃幡,此舉雖然好像有效,可是就等如承認她的邪法的存在了。」

    這種想法雖是很玄,但他以壯烈忠義之氣壓倒敵人,亦不免近玄,可見這等道理確在現實中存在。

    祝海棠突然在他身邊出現,道:「快走,她馬上又要來啦!」

    公孫元波道:「她還不怕麼?」

    視海棠道:「不是不怕,但她對付我仍是綽有餘裕。」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心中泛起矛盾之感,忖道:「她已是第二次說到她過不了祝神娘那一關,而她本身又是生命之火將滅。假如她真的快要死了,何須對性命看得如此緊張?」但他口中卻沒有說出來,只道:「好,我們走,只不知要躲到什麼所在,才可以避過你母親?」

    祝海棠道:「有兩個方法,一是迅即奔出百里之外,使她查不出我們的位置;另一個方法是托庇在佛門中。」

    公孫元波忽又覺得她之言可信,想道:「莫非她一直集中注意力在她母親身上,以致忘了生命之火將滅之事?」他一手拉著這個纖長玉手的女孩子,舉步奔去,道:「若是托庇佛門,有個地方可以一試。」

    他們這回走得很快,不久,來到一座小庵門外。

    祝海棠還未看清楚,便喜道:「這兒最好,她一定不敢侵入。」

    公孫元波問道:「這是什麼緣故?你如何便知道?」

    祝海棠道:「我感覺到這兒有一種特別寧恬的氣氛,這是我們門中之人最畏懼的氣氛。

    當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話,便不必畏懼了。」

    公孫元波道:「這慈雲庵內駐錫著一位老尼,法號玉靈大師。你自己進去叩見她,把你的情況一一說出,她定然肯收留於你。」

    祝海棠訝道:「你呢?你不進去麼?要到何處去片公孫元波道:「不久就要天亮了,我等天色亮了才入庵會晤。但如果有敵人追到,我便設法誘開.那就等過一兩天才與作聯絡。」

    祝海棠輕輕道:「你非這樣做不可麼?我意思說你一定要過飄泊生涯麼?何不找一個清靜的地方……」

    公孫元波道:「國家多難之秋,我輩中人對個人的生死榮辱早已置諸度外,目前實在談不到安居。」

    祝海棠垂頭道:「是,我明白,我說錯啦!」

    公孫元波意殊不忍,但目下危機四伏,不便多言耽誤時間.便道:「你進去吧!但請記著,務必等我回來會面。」

    視海棠點點頭,眼中現出如癡如醉的神色,望著這個相貌英俊性情義烈的青年。她心裡雖然有著淒怨的離情別緒,卻同時又充滿了一種幸福滿足之感。原來她本以為這一輩子部不可能獲得愛情,更正確地說,便是她自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男人,這是由於她的出身門戶中的多種禁忌使然。可是公孫元波的出現,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時間雖短促,卻有著強烈無比的光華劃過廣天際。

    她順從地走入庵內.原來庵門沒有閂上。所以她一推即開過去之後,隨手把門掩上。

    種滿了各種花草的庭院,在黑暗中顯得更為幽寂,她四下瞧了瞧,順腳行去,到了第一進佛堂的台階上,回頭一看。那道關掩好的庵門,忽然好像道分界線。把她與另一個世界給隔絕了。

    她輕輕唱歎一聲,轉身行入佛堂,琉璃燈發出闇弱的光線。使人有淒清遺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歎了一口氣,輕輕念道:

    「唉!鑄盡下牛錯,飄零何處家?」

    她語聲方歇,突然聽到一個慈善的口音道:「小姑娘可常聽人說過:無夢不隨水流去,有香只在此山中。」

    祝海棠聞聲望去,只見在她左側不遠處、一個老尼跌坐在浦團上,也不知她何時進來的。

    這位老尼面如滿月,眉宇間閃耀出慈祥寧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的女尼。

    祝海棠轉過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曾作一詩自詠,詩是:『浮生修短總虛花,幻跡拼歸夢裡家。試問窗前今月夜,照人還得幾回斜?』還請玉靈大師指正。」

    老女尼對於祝海棠竟然曉得自己道號之事毫不驚異,徐徐道:「這一首七絕衰颯殊甚,以你這等青春年華,不應如此。」

    祝海棠黯然道:「小女子實在命在旦夕,大帥沒有注意而已。」

    玉靈大師道:「你在佛力護持之下,不必徒自驚煌。唉!方今妖孽滿京師,真是劫數!」

    祝海棠訝異地抬頭看她一問道:「大師也知道外面的情況麼?」

    玉靈大師頷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往下,恰好本庵有幾部經典各要恭錄一冊,你日中無事,便可抄經消遣。」

    祝海棠恭容道:「小女子自當淨心焚香,敬錄寶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著落一般,早先那種『飄零何處家』的淒涼之感,消散得無影無蹤,唯一未能釋懷的,只有公孫元波的安危而已。

    這時在庵外的公孫元波,已經走到幾條街以外。他不想在那慈雲庵附近被敵人找到,以免給玉靈大師帶去麻煩。

    現在他反而向北行去,原來他打算趁天色未明以前,突然潛入薛秋谷府邪查探一下。這是出奇不意的奇兵,若是匿藏在薛府中,包管許許多多的敵人,都料不到他有這一著。

    但他的計劃無法實現,因為街角突然轉出一道人影,身穿長袍,靴聲累素,筆直迎了上來。

    公孫元波停止腳步,望著此人。他不須詢問,也能判斷得出這個斯斯文文的人,正是衝著他而現身的。

    果然那人走到距他只有五六步之遠時,也停下來,上下打量他幾眼,才道:「公孫大俠真有神鬼莫測神通,連薛大人勞師動眾,四下搜捕,也撈不到你的影子。」

    公孫元波一時真瞧不出此人的來歷,心中納悶,忖道:「他好像不是廠、衛中人,但亦不是我們同路之人,只不知他這一路人馬又是哪一個集團?」

    只聽那人又道:「敝上對公孫大俠實是心儀萬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誠奉請俠駕前往一談。」

    公孫元波皺皺眉頭,道:「假如我不前往呢?」

    那人笑了一笑,道:「公孫大俠如果隨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暫時避過東廠及錦衣衛的耳目。如若不然,在下等不再替你掩飾行藏,只怕俠駕不易出得京師。」

    公孫元波「哦」了一聲,問道:「貴上是哪位?居然敢不把東廠和錦衣衛放在眼中?尊駕這話未免太玄了一點啦!」

    那人徐徐道:「公孫大俠到時自知,目前何須多問?但敝上曾經吩咐過在下說,若是公孫大俠不願前往相見,切不可勉強。」

    公孫元波冷笑一聲,道:「貴上雖然不勉強,但尊駕想就此走開,卻沒有那麼容易。」

    他欺前兩步,突然掣出緬刀,登時一股刀氣湧出,侵膚刺骨,強烈之極。對面那個長袍人禁不住退了一步,面上微微生色,道:「公孫大俠功力絕世,難怪連薛大人麾下高手如雲,也困不住您了。」

    公孫元波嚴厲地道:「貴上是誰?尊駕說是不說?」

    那人應道;「在下只能透露一點,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當著名的一個大幫派的領袖,至於他的姓名和幫派底細,怨在下暫時不能奉告。」

    公孫元波收起緬刀,道:「尊駕早點作此透露,兄弟就不必得罪啦!你貴姓啊?」

    那人鬆了一口氣,道:「在下杜弘.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但敝上的名頭卻是天下皆知。

    公孫大俠此行,定不後悔。」

    他拱拱手,轉身帶路,只走了兩支許,便轉入一條胡同內。公孫元波對這杜弘以及週遭的情況,不停地細加觀察。

    又走了十餘步,杜弘突然回頭瞧著,只見公孫元波已迫近身後,相距不及三尺,不覺面色一變。

    公孫元波冷冷道:「杜兄若是稍有異動,莫怪兄弟的利對無情。」

    杜弘忙道:「公孫大俠為何突然出刀威脅在下?」

    公孫元波的緬刀提高了一點,威脅之力更強,才道:「杜兄的武功造詣,顯然已達高手之流,但處處裝出稀鬆平常的樣子,直至我消隱了步聲,迅即霍然回頭時,才露出了馬腳。」

    杜弘賠笑道:「就算在下正如公孫大使所料,沒法隱藏起功力火候,但這也是人情之常,算不了什麼罪狀呀!」

    公孫元波即道:「住口!這條胡同,已顯示責上不是什麼幫派的首領了,你還騙我!」

    杜弘驚疑四顧,問道:「這條胡同有何異處?怎見得已顯示敝上不是某一幫派之主?」

    公孫元波的刀尖已距對廣胸口不及一尺、原來他在對答之時,不知為何已推出緬刀,杜弘居然不曾察覺。等到發現時。已經完全受制,當真無法逃得出他刀勢籠罩的威力範圍了。

    他面色一沉,道:「這條胡同的地面乃裡新近鋪設的,然而當中卻清晰留下無數蹄痕車轍,可見得乃是因為每日車馬流水價不斷所致,並非時日久遠之故,我倒要問一問杜兄,假如貴上乃是某一幫派之主,他的居處豈有車馬不絕之理?你可別忘了,此地乃是京帥,任問幫派之主都不宜公開露面。更何況頻繁無比的應酬。」

    杜弘大有啞口無言之態,又由於他不敢動彈,故此看起來十分尷尬。

    公孫元波又道:「貴上既然公開露面,又每日都有無數車馬出入,可見得身份特殊,縱然不屬廠、衛,一定也不是廠、衛嫉視之人。」

    杜弘道:「公孫大俠猜測至此,不知有何打算?」

    公孫元波哂道:「對兄既敢為貴上作說客,誘我前往,自然早就把生死置於度外,又或者是決心以一死報答主思。本人今夜就成全你的心願。」

    杜弘駭然道:「公孫大使打算殺死我麼?」

    公孫元波道:「你猜對了。本人雖是心慈面軟,但誅殺對頭之時卻辣手得很!」

    他的緬刀一吐,尖鋒抵住了杜弘的喉嚨。

    現在杜弘更無法反抗了,只有等死的份兒。

    當此性命交關之際,杜弘反而懼色盡消,獰笑道:「你縱是殺死了杜某,也難逃一死。

    動手吧!杜某若是皺一下盾尖,就不算是男子漢大丈夫!」

    公孫元波在視著對方眼睛,察覺他眼巾閃動者瘋狂似的凶悍光芒.一望而知他當真不怕死。

    這種入他曾經見過.念頭一轉.猛然醒悟。忖道:「是了,杜弘這一類人,正與大悲莊中的人,特別是燕雲十八鐵犄一樣。不錯,他必是鎮北鏢局之人無疑。」

    杜弘若有所覺,眼中微露驚訝之色,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公孫元波掣回緬刀,道:「帶我去見貴上。」

    杜弘見他已經收回利刀.顯然是千真萬確的了、不禁十分疑惑、但另一方面又十分慶幸自己撿回了性命。

    他默然轉身行去,來到一座高閣的府第之前。只見側門走出一名佩刀大漢,迎上來躬身道:「敞上恭候俠駕多時。」隨即向杜弘道:「老爺現下在秋爽閣中敬候貴客。」

    社弘點點頭.帶領著公孫元波從側門進去、也不知穿過多少曲檻問廊,轉出一座花園中,但見一間敞軒建在寬廣的水池中,池中蓮荷盛植.景色優美。

    公孫元波忽然發覺這座水閣內外燈火處處,是以四下照得相當明亮.可是這些燈火都藏置得十分巧妙,叫人不易發覺是在燈火照射之下。公孫元波看了.不禁大為驚歎。

    水閣中有幾個人一齊出迎,當先的一個年紀不到四十.面皮白皙.五官清秀,卻自有一種端凝莊肅的風度、其餘尚有三人,兩個是武人打扮.佩著大刀;令一個是六旬上下的老婦,滿頭白髮,手扶枴杖.微見龍鍾之態。

    杜弘為雙方引見,介紹當先的那位中年秀士道:「這一位就是敝上。」

    中年秀士微微一笑,道:「公孫人俠惠然駕臨,無疑已猜出了陸某人的來歷,是以無須隱瞞了。」

    杜弘忙道:「公孫大俠還未曾猜出。」

    中年秀士向公孫元波道:「杜弘井蛙之見,還望公孫大俠不要嗤笑!」

    公孫元波於是應道:「陸局主好說了,但這也怪不得杜兄,因為在下起初真沒有猜到。」

    他一面說,一面更細心打量這個突然崛起於鏢行中,建立了天下第一龐大的「鎮北鏢局」的奇人陸廷珍。

    陸廷珍道:「容陸某引見一下。這一位女史姓洗,向來居住在嶺南,罕得到江湖走動,手中的烏蛇拐有萬夫莫當之勇,但武林中知者卻還不多。」

    白髮老婦道:「陸局主的誇獎,老身愧不敢當。」

    公孫元波道:「洗女史說得好一口官話,如果是陸局主不說,晚輩決計想不到你竟是久居嶺南的。」

    陸廷珍指住其餘兩個中年大漢,道:「這兩位俱是敝局的鏢頭,這一位是倪賢兄,這位是樊奉山兄。」

    這倪賢和樊奉山的名頭,公孫元波都聽過,恭容道:「原來兩位就是南北鏢行公推為五大高手中的兩位,今夜實是幸會得很。」

    倪賢、樊泰山都拱手謙遜了幾句。當下眾人一開走入水閣,分賓主落座。霎時兩名俊秀小童奉上香茗。

    公孫元波呷了一大口熱茶,潤過喉嚨,才道:「陸局主使人傳召,還設法使廠、衛方面之人一無所悉,此舉對區區是凶是吉,殊難預卜。」

    陸廷珍微笑道:「公孫大俠雖然未知陸某用心,卻飄灑光臨,這一份膽力,實在世所罕見。老實說,公孫大俠逃出大悲莊之役雖是得手,卻也費了不少氣力,諒也不至於小看了敝局的力量?」

    公孫元波道:「區區當然不敢小看貴局的力量,相反的我認為貴局比東廠和錦衣衛還要難應付得多。」

    倪賢和樊奉山都泛起欣然之色,敢情他們本來認為公孫元波瞧不起他們,方會大膽孤身前來,是以暗中憋了一口氣,敵意甚為強烈。

    洗女史道:「聽說公孫大俠智勇雙全,今晚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公孫元波道:「洗女史好說了。區區只是浪得虛譽而已,其實卻是初生之犢,不甚通曉進退之道。」

    他的目光轉到陸廷珍面上,突然精芒如電,銳利似劍,筆直瞪著對方,道:「陸局主放心,你今夜殺死了我,大悲莊的秘密就永遠不虞洩露了,因為區區自大悲莊逃出之後,迄今尚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包括無情仙子冷於秋在內。」

    陸廷珍道:「公孫大俠乃是義烈之士,所說的話陸某句句相信。假如你肯把問以不洩露大悲莊之秘的原因奉告,陸某就更為感激了。」

    公孫元波道:「區區忠心大明朝廷,只要大悲莊不會危害到國家,區區何必與陸局主過下去?再說陸局主這一股龐大力量,既然不與廠、衛同流合污,危害志士,則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必有制衡的作用,是以區區在公在私,都不願敗壞了陸局主的事情。」

    倪賢、樊奉山固然大見寬慰,連陸廷珍亦有欣愉之色,額首道:「公孫大俠此一看法,陸某十分動心。實不相瞞,目下我對公孫大俠的敵意,已消滅了一大半了。」

    公孫元波瞧瞧天色,道:「既然陸局主信得過在下,敵意已減,何不趁現在天色夫明.讓在下離去?」

    陸廷珍「晤」了一聲,道:「這話可以考慮。」

    倪賢大驚道:「同主萬萬不可縱他離去!」

    樊奉山接口道:「縱虎容易擒虎難,局主若是沒有十分把握.還望三思而後決定。」

    他們這麼一開口,公孫元波立時曉得了一事,那就是這倪、樊兩人雖然名義上是鎮北鏢局的鏢師,事實上卻是陸廷珍的左右手,不但能夠參與機密.而且還是勇武過人之士,才會留在陸廷珍的身邊。

    白髮蒼蒼的洗女史道:「老身也不贊成縱放這位公孫先生離去。」

    她的聲音冷冷,顯示出她是個性格嚴酷的人。

    陸廷珍擺擺手,道:「諸位不必多言本人自有打算。」

    公孫元波仰天冷曬.道:「諸位的話聽起來好像已經把在下拿住了似的。在下有點不服氣.只不知陸局主自何決定?」

    他弦外之言,已告訴對方說.如果陸廷珍不予留難,那就罷了;如果要留難他.那麼他也不客氣了。」

    陸延珍道:「公孫大俠闖出大悲莊之役.充分顯示了實力,尤其是有諸般寶物護身,威力更是強大不過。」

    公孫元波慨然道:「彼時眾富懸殊,在下不得不利用寶物相助。假如堂堂之陣,以一敵一,在下亦可不用任何寶物」

    陸廷珍道:「公孫大使豪情逼人,使陸某更添敬慕,如果你是敝局方面的人,陸某情願效力麾下!」

    公孫元波目光一掠倪、樊等人,但見他們俱有訝色,便知陸延珍的活乃是臨時有感而發。雖然如此,他仍然認為這是線索之一,可循這條線索找出鎮北鏢局何以花了這麼巨大力量掩護他逃來此處之故。

    他迅快忖道:「看來陸廷珍好像有意羅致我,可是他的想法實在極不切實際,因為我已擺明是某一方面之人,怎會投入他們的陣營中?」

    洗女史枴杖一頓,道:「陸局主怎的淨說一些辦不到之事;公孫大俠既然認為隨時可以離開此地,那就讓他試上一試I」

    她有點依老賣老的姿態,陸延珍大概對她也沒有什麼辦法,當下道:「公孫大俠實是當世奇才,使人欽仰之至.假以時日琢磨,必是無雙的國士.但今日你步入此屋中.卻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公孫元波轉眼四望,道:「貴府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敢一闖。」

    陸廷珍道:「有些本情不是言語能夠說得明白的。陸某人打算拿下了公孫大俠,證明我方力量,那時再談不遲。」

    只聽「砰砰」兩聲,原來是倪、樊二人起來之時,順便踢開坐椅。他們還迅即掣出兵刀,一個是弧形劍,一是雙鉤.在明亮如晝的燈光下,寒芒閃閃。

    公孫元波端坐著不動,神色如常,但兩道目光卻像利劍一般瞪住陸廷珍。

    他雖然深知倪、樊二人武列必定十分了得,可是他只要瞪位為首的人,便可以把握局勢,這是擒賊先擒王之計。

    果然那倪賢、樊奉山二人徒自聲勢洶洶,卻沒有動手。但見滿頭白髮的洗女史也緩緩站了起身,腰肢一挺,龍鍾之態完全消失,滿面泛布凶悍之色。

    陸廷珍微笑道:「公孫大俠這一份鎮定功夫,已經很難找到堪以比擬的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砰」的一啊,那張椅子退飛丈許,同時一抬手,掣出一根長達三尺的洞蕭。

    公孫元波也在同時之間站起了身,看起來好像比陸廷珍還快了一點。他的緬刀本來就在手中,所以省了抽刀出鞘的動作。

    明亮的水閣中,五個人分為兩個陣線,只是公孫元波這一方面卻孤單得可憐。

    陸廷珍仍然顯得那麼瀟灑,微笑道:「在出手之前,陸某有一件事先行奉告,那就是在水閣周圍埋伏得有百餘箭手,公孫大俠不論從哪一方出去,都將遭受接連不斷的箭雨攻襲!」

    公孫元波冷冷道:「多謝陸局主賜告,但湊巧的是在下平生最擅長對付亂箭,局主毋須替在下擔心。」

    倪、樊等人見公孫元波毫不領情,言詞鋒利,都不禁怒形於色。陸廷珍毫不生氣,仍然含著笑容,平心靜氣地道:「那就再好不過,陸某首先請樊奉山兄上前領教幾手!」

    樊奉山雙鉤一分,路前兩步。陸廷珍等人便往後退,騰出地方給他們動手。

    公孫元波忖道:「我身在他們勢力範圍中.情勢十分不妙,須得及早突圍出去才行。」

    此念掠過心頭,已定下應敵步驟。

    樊泰山雙鉤擺開的門戶十分森嚴,氣勢強大。公孫元波不用當真動手,便已知道此人在武功上,真有千錘百煉之功。

    他依照計劃行事,緬刀起處,一招「流金在沙」,緬刀幻出一片精光,直向樊奉山下盤攻去。

    樊奉山大喝一聲,一鉤護腳,另一鉤宛如毒蛇出洞,疾取公孫元波前胸。

    公孫元波刀勢突起,劈中敵約,登時發出一片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這時有一點卻是樊奉山想不到的,原來公孫元波這一刀竟然運足了十成真力,用上全身本事,是以這一劈之威,有如迅雷電擊,那麼剽悍的樊奉山不但手腕酸麻,還被震退了兩步。

    只見公孫元波身似狂飆,「呼」的一聲掠過了樊奉山,從後面的窗戶躍出閣外。他刀震強敵一躍出後窗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得叫人幾乎瞧不清楚。

    倪賢暴喝道;「外面人注意!」

    喝聲中公孫元波已躥出二三十步,卻聽前面和左右兩面傳來了弓弦勁響。

    事實上當他聽到弦響之時,已有一陣箭雨射到。

    公孫元波一面揮刀劈磕,一面往後縱退。那箭雨一陣接一陣射到,或急繁密。他退得幾退,不覺已到了水閣窗邊。

    陸經珍揮揮手,箭雨驟然停歇。公孫元波躍回水閣之內,麵包甚是凝重。

    陸延珍徐徐道:「公孫大俠去而復轉,不知是衝不過這些亂箭呢,抑是有所教而特地回轉?」

    他這話暗含嘲諷,公孫元波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心中十分激動,很不得再衝出去,陳廷珍等了一下,見公孫元波沒有反應,當下又道:「公孫大俠這等情形,顯然是衝不過敝局的箭陣了。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何不放下兵刀,讓咱們仔細談一談?」

    公孫元波道:「談談就有解決之法麼?」

    陸延珍道:「當然有啦!只不過在公孫大俠尚未死心塌地之時,咱們才談不出圓滿辦法而已。」

    公孫元波忖道:「我就算落在你們手中,亦絕不接受仕何條件。」他極力不露神色.使對方莫測高深。

    洗女史道:「陸局主,我們一齊動手,來個速戰速決如何?」

    陸廷珍沉吟道:「速戰速決便須得倚仗人多,不是折服公孫大俠的好法子。」

    洗女史道:「他很可能當場死在我們手底,到了這個地步時,也就談不到折服不折服的問題了。」

    陸延珍搖搖頭,突然道:「倪賢兄.你向公孫大俠討教幾招。」

    倪賢的弧形劍應聲劃出一道光華,疾攻公孫元波。他不但沒有答應了後才動手、而且這一劍使得陰毒詭奇之極。功力十足。

    公孫元波連退四步,一面揮刀封架.才穩住了局勢。他心中大怒.迅猛反擊數刀。但見他刀勢翻飛,宛若風雷,一連數刀.他是把倪賢劈退六七步之多。

    他雖然搶回了主動之勢,然而卻發現倪賢的弧形劍功深力厚,蘊含著無窮韌性,乃是屬於極難收拾的那種敵手。

    陸延珍做個手勢.樊泰山立刻舞動雙鉤,凌厲的鉤風直撲公孫元波,逼得他對勢稍緩。

    倪賢趁這空隙,躍出圈外。

    公孫元波-目而視.厲聲道:「來,你們一齊上!」

    陸廷珍接口道:「他們未得陸某之令,豈能出手?倒是洗心寒女史大有技癢之意.躍躍欲試,公孫大俠可敢接她幾招?」

    問他敢不敢實在是多餘的,因為白髮蒼蒼的洗心寒已經舉杖逼過去。公孫元波不管願意與否,也得應付,是以他心中恨得牙癢癢的,心想:「如果能夠先踉陸廷珍幹上一場就好了。」

    洗心寒的烏蛇杖挾著風聲,凌厲掃擊。公孫元波揮刀一架,只震得虎口發熱,健腕微酸,心中凜然,想道:「陸廷珍說她有萬夫莫當之勇,此言果然不假。」

    這時他可就不敢硬接洗心寒的黑拐了,緬刀旋飛,使出一路綿密細膩的刀法,尋瑕抵隙,進退如電,盡可能以攻代守.遏阻洗心寒剛猛勁厲的杖勢。只見他刀刀都從拐影中滲入,極具威脅,果然逼得洗心寒的拐勢無法放盡。

    陸延珍皺眉變色,瞧了一陣、斷喝一聲.道:「洗女史且退,待陸某領教!」

    洗心寒和公孫元波齊齊應聲分開。原來公孫元波正苦於沒有機會與陸還珍決鬥,既然他自願送上門來,哪肯放過?

    洗心寒道:「想不到此人刀法之精妙、功力之深厚一至於此陸局主親自出手,當然再好不過,但也須得多加小心才好。」

    陸廷珍冷冷道:「以洗女史的看法,此人的功力,可與時下哪些高手相比?」

    洗心寒沉吟了一下道:「這倒是難說得很。若論刀法功力。似乎可以與東廠的三大高手並駕爭先,然中其間又往往有稚嫩之氣,不夠狠毒老練。這真是很奇怪的現象,不過大體上來說,他已是當今罕有的高了啦!」

    這一番評論不甚肯定,可以觀為沒有結論,但公孫元波卻大為驚喜。驚的是這個白髮老婦的眼力奇高,居然能在三招兩式之後就指出他不夠老辣的弱點。這一點他自己曉得、乃是因為得到廢公度的靈丹.功人陡然增強甚多.但刀法卻一時未能配合得上之故,喜的是她把自己拿來跟東廠三大高手相提並論縱是有所不及.卻已經十分值得次欣鼓舞的了。

    陸廷珍道:「洗女史的高見與愚意不謀而合,因此,今夜如果不殺死他,以後就很難得到這等機會了、」他不但口氣森冷,面上眉宇間也佈滿了殺機,湧出懾人心魄的威勢。

    公孫元波冷冷道:「陸局主即管放手施為,在下如果不敵而死,死而不怨!」

    他胸膛一挺,氣概豪雄之極,任何人見了,都將立即曉得他是個全不畏死的英傑之士!

    陸廷珍神采飛揚,氣勢強大,既不撩拽起長衫,還將那支洞蕭收起,雙手一擺,靜靜地道:「公孫大俠請。」

    公孫元波劍眉一皺,虎目中閃射出忿怒之光,道:「陸局主敢是打算以一雙肉掌對付在下?」

    陸廷珍頷首道:「正是如此,但陸某先此奉告一聲.那就是陸某這一雙肉掌,煉有幾宗絕藝,公孫大俠切勿因為是空手而生了小覷之心。」

    洗心寒道:「局主不該事先洩露秘密,目下他既已得知你雙掌有如兵刃,對付起來就倍加棘手啦!」

    陸廷珍傲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則公孫大俠不幸失手落敗的話,焉能感到心服?」

    公孫元波挺刀作勢,擺開門戶。陸廷珍跨步逼上,探手攫抓他握刀的腕脈,左手驕指疾點,一股指力激射對方腰間的「大橫」穴。他出手如電,雙手掌指上發出的潛勁,強銳之極。

    公孫元波喝道:「好厲害的大擒拿手法!」喝聲中刀勢一轉,化為撩削之勢,刀光迸射,一面封住對方指力,尚有餘威攻削敵方另一隻胳臂。

    陸廷珍道:「此是少陽神刀小七式,公孫大俠一身絕學,竟是出自少林真傳!」說話之時,掌拍如戳,招招攻向公孫元波要害,手法十分凌厲毒辣。

    他這一喝出公孫元波刀法來歷,公孫元波登時曉得今夜之戰凶多吉少。原來他自出道以來,凡有出手,大都施展這一路刀法,然而雖然高明如無情仙子冷於秋,也瞧不出他這一路刀法的來歷。

    要知少林寺本是天下武術總匯,源流悠遠,寺中有無數絕藝,不但外間無人得知,連本門高手也往往未聽說過。

    公孫元波這一路少陽神刀小七式,正是秘傳絕藝之一,世上罕有人知,卻不料陸廷珍居然識得。

    陸廷珍不但識得刀法來歷,還識得拆解手法,故此他掌指帶出一片勁厲風聲,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二十招不到已經佔了上風。公孫元波但覺刀勢受制,無法發揮威力,心中驚凜交集。

    洗心寒等人在一旁觀戰,眼見陸廷珍如此了得,心中驚服不已。原來他們雖然追隨陸廷珍已久,可是親眼得見他施展武功的機會極少,只知道他功力十分深厚,哪知他胸中淵博無比,手法神奇,一下子就穩穩佔了上風。

    陸廷珍的大擒拿手法中夾有指功,變幻難測。忽見他左手點出一指,指力「嗤」的一聲激射出去,逼得公孫元波側身閃避。就在這一剎那間,陸廷珍右手一落,拇食中三指箱住了緬刀刀背。

    公孫元波若是運力掙奪,勢必被對方指力趁虛攻入,百般無奈之下,只好鬆手棄刀,但他身形不退反進,左手已拔出靴邊的碧血刀,疾劃陸廷珍肚腹。

    洗心寒、樊奉山等人見他使出同歸於盡的毒招,都大為變色,失聲驚叫。

    說時遲,那時快!陸廷珍身子一側,竟然也是不退反進,恰恰從精芒四射的刀光中擠入去,跟公孫元波撞在一起。

    他左肩一聳,「砰」的一聲項中了公孫元波下巴,但小腹也被公孫元波打了一拳。假如不是應變得快,先利用肩頭撞退了公孫元波,則挨了這一掌,非躺下去不可,饒是如此,陸廷珍仍然感到一陣劇疼。

    公孫元波如此凶狠不要命的打法,不但不能逼退陸廷珍,相反的陸廷珍也是表現得勇猛無比,氣勢凌人。兩人這一碰在一塊.陸延珍一手抓住了公孫元波把刀的左臂,用力撐開,使他不能揮動傷人。

    他們都以身軀的側面頂住,陸廷珍左手驕指如鎖,尚未發出;公孫元波右手一探,抓他的前臂,緊緊壓住,也不讓他有施展指功的機會。

    兩人相持了一下,公孫元波的凶悍不減於獅虎,極是駭人;可是陸廷珍的氣勢也是越見強大,絲毫不被公孫元波壓倒。

    公孫元波-目喝道:「亂臣賊子,還不受死!」隨著喝聲,他手中碧血刀移動了尋尺,堪堪逼到陸廷珍的面龐。

    陸廷珍也奮然喝道:「逞勇匹夫,你哪知陸某的熱血心腸!」

    只見他一面把敵刀推開,一面掙動了指勢.向公孫元波腰間緩緩移動戮去。

    他的兩隻手指比刀劍還厲害幾倍,公孫元波自然曉得厲害,含怒運力一壓,把對方的指勢推開。

    廳內的洗心寒、樊奉山、倪賢等三人,都緊張地屏息觀戰。他們當然可以趁這兩人相持不下之時,上前幫忙殺死公孫元波,可是他們卻都沒有這樣做。

    陸廷珍那兩道威校懾人的目光,通視著近在眼前的英俊青年,嚴厲地道:「你罵誰是亂臣賊子?」

    公孫元波當真不明白這個人何以能發出如此凌厲的氣勢?在他的經驗中,他的忠烈悲壯之氣,縱是最凶悍惡毒之人,也無不為之辟易,然而這個陸廷珍,好像也是這種悲壯的精神,是以在氣勢上,絲毫不弱於他。

    陸廷珍見他不答,又道:「這世上許多事情,豈是你一個年輕人所能預測的?」

    他接著大喝一聲,道:「給我躺下!」

    公孫元波與他面面相對,避不了他吹過來的一口氣,但覺頭腦一昏,「轟」的一聲便失去了知覺。

    他果然聽話地摔倒,但手中仍然緊緊握著那柄短短的碧血刀。

    洗心寒上前把碧血刀奪下,回頭望望陸廷珍,道:「這傢伙可真剽悍不過,若不是局主親自出手,實是不容易贏得他。」

    陸廷珍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氣流轉,小腹上的疼痛立時消失。

    他點點頭,道:「這個人不是一般武林人物,當然他也沒有想到咱們亦不是一般的武林中人,所以他今天的敗亡,正是錯在這一點上。」

    洗心寒道:「局主還不下令殺死此人的話,等他回醒,又有得忙的啦!」

    陸廷珍道:「不妨事,他至少要昏迷十二個時辰。」

    他尋思了一下,又退:「此人雖是忠義之士,可是他已獲悉大悲莊不少秘密。為了數萬人的安危,我瞧非殺死他不可。」

    洗心寒透一口大氣,道:「這樣才可免除大患,敢請局主下令。」

    陸廷珍搖搖頭,半晌沒有作聲。

    洗心寒訝道:「局主何事猜疑?」

    倪賢也道:「此人的性命敢是很值錢麼?」

    陸廷珍道:「取他的性命固然易如反掌,但還有一個無情仙子冷於秋,不能一併除去。

    我正在想,公孫元波可以作為釣餌,把冷於秋誘來。」

    但他這個主意,卻遭遇到廳中這三個高級人員的劇烈反對。

    陸廷珍聽過他們的話之後,道:「綜合你們的意見,不外是恐怕咱們偶一不慎,被此人逃掉。這個想法很對,在咱們經驗中,凡事總是不要拖泥帶水的好,以免生變。」

    倪賢大喜道:「局主之意,乃是決定採納我等主張,立刻將此人處死,是也不是?」

    陸廷珍頷首道:「不錯,先殺死此人,減去了一半威脅,乃是明智之舉。」

    樊奉山曉得行刑的差使一定落在自己身上,因而面上泛起猙獰的笑容,轉眼向地上的公孫元波望去。

    陸廷珍正要發出執行死刑的命令,忽然一個人走入明亮的水閣中。眾人齊齊望去,但見來人峨冠傅帶,相貌高古。

    倪賢、樊奉山都躬身行禮,洗女史只點點頭。陸廷珍向來人笑一笑,道:「公度兄來得正好,公孫元波已被擒獲。果然正如龐兄猜測,我是使用口中的攝魂香才把他活擒的。」

    洗心寒道:「龐二兄向來算無遺策,公孫元波雖有過人之能,亦何足道哉?」

    她口中流露出敬意,可見得她心中的確很佩服這位第二號人物。

    龐公度目光掠過公孫元波,道:「局主敢是已決意把此子處死?」

    陸廷珍道:「正是!」

    龐公度沉吟一下,道:「此人一身武功,當世所稀,如是處死,未免太可惜了,但如不處死,咱們又放心不下。」

    陸廷珍道:「公度無說得很對,公利、元波已得悉大悲莊的秘密,留著活口,終是大患。」

    龐公度道:「我這兒倒是有個計策,可使公孫元波永為我用,不虞他會洩秘。」

    他說得十分肯定,眾人聽了,不敢不信。

    陸廷珍喜道:「妙極了,公度兄有何妙計?」

    龐公度徐徐道:「此子乃屬東宮集團,意氣豪雄,性情忠烈,要他脫離那個集團,當然是不可能之事。」

    他說到這裡,話聲一頓。倪賢接口道:「既然他不能變節投降,咱們有什麼辦法扭轉?」

    龐公度笑一笑,道:「本人已收了俞翠蓮為義女,現在打算把俞翠蓮許配與公孫元波,收他為干女婿。」

    他話聲更然而止,讓眾人思索。

    洗心寒皺皺眉頭,道:「俞翠蓮能使公孫元波眷戀得不惜變節麼?」

    龐公度道:「咱們並沒有勾結廠、衛,亦不曾為他們出力。公孫元波雖是東宮集團之人,但與咱們並無敵對衝突之處,何須逼他變節?」

    陸廷珍連連點頭,道:「對,對,公孫元波根本不必變節,咱們也不須他出力,只要他不會洩露咱們機密就可以啦!」

    他的目光掃過眾入一眼,最後落在龐公度面上,道:「這件事就有勞公度兄全力主持負責。、」

    龐公度道:「局主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陸廷珍嚴肅地道:「但洞房之夜必須有人眼見耳聞,確定他們已經成親才行。此舉關係咱們數萬人的安危,非如此不能放心。公度兄務必安排好這一節。」

    他目光掠過倪賢和樊奉山,只見他們都現出懼色,不禁皺皺眉頭,道:「這等目擊證人恐怕不大好找,倪兄和樊兄顯然都怕見了洞房情景,挑觸起他們的慾念。」

    龐公度點頭道:「這一點很值得考慮,尤其是俞翠蓮,姿容絕世,男人見到她的色相,實是很難不挑起慾念。」

    他們談論到這等問題之時,都表現得十分嚴肅,一望而知絕對不是假道學。

    洗心寒咳了一聲,道:「老身年逾七旬,早已沒有男女之欲,這個任務交給老身就是了。」

    陸廷珍大喜道:「這等任務本來不該勞動女史,可是你自然明白,除了你之外,已無一人堪以擔當啦!」

    水閣內外的燈火,不久完全滅去,而這時曉色也降臨這座巨大寬廣的宅院中。

    公孫元波一覺醒來,睜開雙眼,但見自己竟是躺在羅帳之內,再看床上的裝被,無不是上好的精繡,還熏過香,叫人感到十分溫暖舒服。

    他走神一想,經過情形都掠過腦際,不覺訝然忖道:陸廷珍何以不殺我?

    帳外傳來細微的響聲,他轉頭望去,只見窗下坐著一個女子,恰可看見側面,登時一陣目眩,原來是美艷逼人的前翠蓮。

    他一則驚奇,一則欣喜,因為這個美貌溫柔的少女,與他曾有某種心靈的默契,只奇怪何以會見到她,莫非又是龐公度救了他?

    床上轉側之聲也驚動了俞翠蓮,她過來撩開羅帳,恰與公孫元波的目光相碰,立時喜上眉梢,玉面生春,輕啟朱唇道:「公孫先生,我們又見面啦!」

    公孫元波道:「這是什麼地方?」

    俞翠蓮道:「我也不知道,僅僅曉得我們是在京師內。」

    公孫元波道:「龐兄呢?」

    俞翠蓮道:「他在外頭陪著洗女史。洗女史是奉命暗中監視你的,但她卻料不到你會提早兩個時辰醒來。」

    「這樣說來,再過兩個時辰之後,我們就有許多話不可以說的啦,是不是?」

    俞翠蓮點點頭,卻很快地說道:「兩個時辰已經夠長久啦!我們愛談什麼都夠談了。你這幾天過得怎樣?」

    公孫元波正要坐起身,但腰間發不出氣力,竟然起不來,心裡明白這是受了禁制,故此有這等現象。他歎一口氣,道;「真糟糕!我竟坐不起來。」

    俞翠蓮微微一笑,發射出令人目眩的艷麗,說道:「我知道,你的腰使不上勁,是不是片

    公孫元波驀地恍然,道:「不錯,你早就知道了。」

    俞翠蓮反而感到迷惑,問道:「為什麼我應該知道呢?」

    公孫元波道:「因為你既不戴上蒙面巾,讓絕世的容顏露出來,而又對我毫無所畏,可見得你心中有數,明知我縱然有任何想法,都沒有法子實行。」

    俞翠蓮目瞪口呆,聽得傻了,但縱是如此,她這副發呆的神情,卻又另有一種美態。

    過了一會,她才呼了一口大氣,道:「連我也不知道這小小的一點舉動,就被你推測出不少道理。」她伸出玉手,在公孫元波面上撫摩一下,又道:「你說的話好聽極了。」

    公孫元波凝目瞧她,眼中流露出貪婪之意。

    俞翠蓮懂得他的心意,呀道:「公孫先生.你本是很君子的人,但為何……為何今日大大改變了,這樣子地瞧我?」

    她說到中間,曾經猶疑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把心中疑問完全說出。

    公孫元波坦然道:「若在平時,我比你強大有力,假如我不能自制,你也無法阻止我,所以我必須深自警惕,不敢放縱自己。可是,你瞧,現在我動也動不了,何須自製?所以我放縱自己一下,諒也無傷大雅。」

    俞翠蓮怔了一陣,才道:「這些道理,我一輩子也想不出來的。哦!對了,你肚子餓不餓?」

    公孫元波在枕上點點頭,道:「我餓壞啦!你有什麼東西可以填填肚子?」

    俞翠蓮拿來一個油紙包,拆開原來是兩隻油炸雞腿。

    她拿著雞腿,送到公孫元波嘴邊,讓地啃咬。兩隻雞腿,眨眼就只剩下骨頭。

    公孫元波見她收拾剩骨走開,接著聽到洗手的聲音,等她回來時,連忙問道:「只有兩隻雞腿?」

    俞翠蓮笑著點頭。公孫元波歎道:「還不夠塞牙縫的!你再弄點什麼給我填肚子好不好?」

    她搖搖頭.笑道:「『不,二老爺交代過,不可給你多吃。」

    公孫元波道:「龐兄何故這般吝惜?叫我吃這麼一點點,反而感到餓得難過。他準沒有安什麼好心眼。」

    俞翠蓮笑得花枝亂顫,道:「你忍一忍行不行?二老爺說,等到你該回醒之時,洗女史在一邊暗中監視,那時如果你吃不下東西,她一定會感到奇怪。他說,你的饞相要留給洗女史瞧。他哪會捨不得給你吃呢!」

    公孫元波道:「龐兄心細如髮,算無遺策,這樣做法果然不留一點破綻。可是還得等兩個時辰,我的肚子非餓扁了不可。」

    俞翠蓮道:「二老爺也交代過,過大半個時辰,再給你吃一點,這樣你的體力可以一直保持。萬一有不可預料的事發生,你也有氣力應付。」

    公孫元波訝道:「他說得不錯,可是他卻忘記了一點,我既然不能動彈,縱是體力仍在,到了發生事故之際也沒有用啊!」

    俞翠蓮充滿信心地道:「二老爺既然這樣說,一定錯不了。」

    公孫元波沉吟道:「可能等時間一到,我便能恢復行動能力也說不定。若是如此,則這種禁制手法多半是靠藥物之力,無怪如此神奇。我只是腰部沒有氣力,四肢和頭部都活動自如。」

    他一邊說,一邊舉手揮了一下,又道:「僅僅感到好像不大有氣力而已。俞翠蓮,現在你怕不怕我?」

    俞翠蓮嬌臉上泛起懼色,道:「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表情一看便知不假,公孫元波呆了一下,心想:她為什麼真的害怕起來呢?

    他們沉默地互相對瞧,公孫元波泛起一絲苦笑,心中充滿了疑團,同時也有少許自尊心受損的痛苦。

    俞翠蓮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籠罩著古怪的神色。這是由於恐懼和悲哀混合而成的表情。

    公孫元波本來打算一直緘口不語,然而見了她哀怨無限的神情,心中突然一軟,柔聲問道:「你為什麼要怕我呢?敢是我瞧起來不像君子?」

    俞翠蓮搖搖頭,道:「不,你很有君子風度。」

    公孫元波笑一笑道:「那麼你不必怕我呀!」

    她那對剪水雙瞳中的懼色果然消失了,可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深沉無底的悲哀,卻益發濃厚。

    在如此青春年少的絕世佳人面上,竟然顯現出如此巨大深沉的悲哀,實在叫人難以置信,更無法理解。公孫元波忖道:「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絕世的殊色,可以獲得她所要的一切麼?何況她如此年輕,正當青春之時,未來的遠景應如明媚燦爛的春光,可是我的老天爺呀!她好像自知明天就要萎謝凋落一般。」

    他感到這個不解的念頭,對她甚是不妥,連忙對自己道:「不對,她絕不會死,亦決不是因為看見死而如此悲哀,因為在數天前,在大悲莊內,她也曾流露出這種教人替她心碎腸斷的悲哀I」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呢?公孫元波真願意用一切去換取答案。

    假如公孫元波不是發現俞翠蓮的目光、聲音、表情和舉止中,都流露出對他的誠摯的關切愛護的話,他也不會自作多情得想探知她的秘密,進一步便是盡力解決她的痛苦。

    他想了一陣,才道:「俞翠蓮,你是哪兒人?家裡還有什麼人?」

    俞翠蓮輕輕歎息一聲,坐在床沿邊,道:「我是南方人,離這裡很遠很遠!」

    「家裡的人呢?你的父母可還健在?」

    「我的父母都在家鄉,他們過得很好。」她略略現出追憶的神情道,「我還有哥哥弟弟和妹妹,很多很多人,他們也都過得很好。」

    公孫元波銳利地問道:「你為何獨自到北方來?你一直跟隨龐兄,對不對?為什麼跟他?」

    一連串的問題,卻像石子投到大海中,杳無影蹤。

    俞翠蓮只泛起了一個叫任何男人都怦然憐惜的微笑,似是哀求他不要再追問,又似告訴他說,她不會回答這些問題的。

    公孫元波怔了一下,才道:「我明白了,你心中有著很大的隱衷。假如你稍有不忍,洩露了秘密的話,你全家人都會遭到劫難,對不對?」

    俞翠蓮先是搖搖頭,但旋即點頭道:「你知道就行了!我們談談別的好不好?」

    公孫元波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俞翠蓮,假如我能把你救出去,帶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一方面也可以保護你的家人的活,你一定肯踉我走,對不對?」

    俞翠蓮吃了一驚,連連搖頭道:「不,不,我不能跟你走。」

    公孫元波道:「你不要害怕,我會替你解決一切困難。」

    俞翠蓮堅決地道:「不,我不能離開二老爺他們。」

    公孫元波很諒解她,因為一個人若是多年以來受盡威脅的話,豈能突然有勇氣對抗這等邪惡勢力?因此他以最誠懇和堅定的語氣,道:「我必定等到有十足把握時才帶你走,難道你不願意跟我逃出去嗎?」

    俞翠蓮決然道:「是的,我不願意。」

    公孫元波發現她不但態度堅決,而且感到這話的確是出自衷心,不禁呆了,弄不懂她為何不願意。

    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好,好,既然你自己不願意,我當然沒得話說。」

    俞翠蓮坦然道:「公孫先生可別生氣,二老爺實在對我太好了。我在這兒一切都很好很舒服,沒有人欺負我,衣食無缺。」

    公孫元波哺哺道:「是啊Z你既沒有受苦,我從何救起?但是」

    他一想起了她那種深沉無底的悲哀表情,登時又心軟了,忖道:她若沒有痛苦,怎會悲哀?

    這個問題似乎越追究就越難明白。說到龐公度這個集團,神秘而狠辣,人人都有不怕死的特徵。他們憑什麼都能慨然奉獻出至貴的生命?對世人又那麼漠然,毫無好感,更談不到同情憐憫,為什麼?

    在這座屋舍的另一翼,一間佈置得潔淨清雅的書房內,坐著龐公度和洗女史二人。

    洗女史舉手撫摩一下頭上的白髮,道;「二先生,你真的認為讓他們兩人交談,乃是明智之舉麼?」

    龐公度沉穩地笑一笑,道:「世上儘管有千百種人,可是在年輕如他們那一對之時,他們的想法及反應,都和別的青年差不多。女史放心,讓他們多談談,感情就會迅速生長。」

    洗女史道:「話雖如此,但兩個時辰的時間,在我們來說,太長久了一點,甚是可慮,在他們來說,又太短促了,短得不夠建立深厚的感情。」

    龐公度搖搖頭,道:「他們的情況不同,猶如在危難的孤舟中共過了患難,為時雖短,卻可以產生一輩子忘不了的友情。」

    洗女史訝道:「他們哪有同舟共濟的情況呀?」

    龐公度道:「我只是比方而已。女史可知道,翠蓮時時流露出她的絕望心情.這對公孫元波會是強烈的刺激,所造成的印象,好像用刀劍刻在他心頭一般。她越是得到他的關心,就越忍不住露出絕望,這就使得公孫元波反覆尋思不已。兩個時辰,可以抵二十年之久!」

    洗女史佩服地道:「你的道理,往往好像是無中生有,可是叫人不能不信服,但下一步呢?」

    龐公度道:「要使他們成就好事,下一步我得親自出馬了。」

    他說這句話的兩個時辰之後,來到公孫元波的房間。此時天色已經昏暗,房中掌起明亮的燈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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