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雙勝仰天一笑,道:「老二、老三,咱們可不能放過這位仁兄!」
沙青、步無影一齊應道:「大哥放心!」
公孫元波突然感到不對勁,念頭運轉,馬上發現這是因為對方三人的口氣中,已透露出如釋重負之感。換言之,那一定是他精錯了,他們才會有「鬆一口氣」的心情,並且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他頓時大感迷惑,忖道:「除了秘密運來大批邀題勇土之外,還有什麼人值得如此神秘?」
可是公孫元波已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為四方八面蹄聲升起,這著名的十八鐵騎,在屠雙勝的指揮下,全有所動作。他們先是在外圍繞圈。公孫元波參閱過他們的鐵騎戰術,心中瞭解他們的陣式變化,是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屠雙勝攻去。
這一記先發制人的攻擊,無論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恰好是對方陣勢轉動時的空隙,因此之故,左右兩側迅疾夾攻,以抵消公孫元波的攻勢。
公孫元波雖然不得不撤回向屠雙勝刺戳的攻擊,可是他也沒有讓對方如此輕易反轉了被動之勢。當下盯牢了右邊的一個,先避開夾擊而至的兩股長兵刃,跟著揮動長竹竿,粘追右方的敵騎。
但見那十八鐵騎如轉風車,又像是走馬燈一般,此來被去,長矛大槍,密如風雨般向公孫元波輪番攻去。
這時不但蹄聲如雷,修來倏去,同時每個人都發出悍厲的叱吒聲,加上戰鬥聲、馬嘶聲,交織成一片霞野的殺聲。
在核心中的公孫元波,情勢雖是凶險,但他卻不感到大吃力。因為儘管他一上來就被對方迅若風雨地輪流衝殺,可是事實上他總能制住一個主要的人物,而且是在對方趕緊變化陣勢之時,及時找出這個樞紐人物,使敵方的攻擊威力無法全部發揮。
屠雙勝等三人已融合在十八鐵騎中,並不是每次陣勢變化時都由他們主持發動,故此公孫元波每次所制之人,並非都是屠雙勝他們三個人之一。
公孫元波這時已完全相信那龐公度給他參閱過的陣勢記錄並無虛假,膽氣大壯,信心倍僧,手中的長竹竿指東打西,好不靈活!
又是六七個回合過處,對方已有一名鐵騎被他竹竿戳死,另外一匹馬被他掃斷前腿,一共減了兩騎的威力。可是另外一方面,剩下包括屠雙勝等三人在內的十六鐵騎,卻是越打越見勇悍,每一個人都透出強大的殺機,並且顯然沒有一個人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都是不要命地催馬衝殺。因此公孫元波雖是毀了敵方兩騎,然而所感受的壓力越來越強大。又是六七個回合過去.在震耳殺聲中,他突然失去了應該盯住的敵人。
敵方陣勢頓時變化得大見靈活,攻勢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襲,逼得公孫元波不得不放棄了查看敵人陣勢之念,只能隨時隨機應變,以本身的武功拆解抵禦。
這刻他最想不通的是,這一群凶悍敵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騎都訓練得如此高明?當這些健馬衝刺之時,快如奔雷掣電,但一掠過了他之後,又立即能煞住去勢,巧妙地轉到另一個角度,再度向他衝刺。
換言之,他們的坐騎簡直比騎士自己的腿腳還靈便。陣勢路線雖是複雜不過,卻沒有一匹坐騎紊亂走路,也沒有耽誤時機之事發生過。
公孫元波簡直透不過氣來,首先是長竹「啪」的一聲被一名敵人的長前掃斷,緊接著一根長槍直擁胸口要害,另外一支鋒快長朝則從左側攻到。十六個敵人一齊抖丹田喊出殺聲,聲勢之凌厲威猛,足可把膽力稍弱之人當場嚇死。
公孫元波施展護身三寶的威力,一手抓住鋒快銳利的朝刃,右手已拔出「碧血刀」,劃出一道精光。只是他的碧血刀短了一點,所以雖然已劃斷了長搶槍桿,可是槍尖已經先棚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飛起數尺。
那名持大朝的敵人,這時卻被他扯得跌落地上。在這一剎那間,此人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公孫元波明明抓住了如土的月牙利刃,何以手指不斷,反而把他扯跌馬下?公孫元波只覺得胸口強烈震動一下而已,竟沒有受傷。此時哪敢怠慢!身子才落便起,飛步奔逃。
那一眾鐵騎明明見他被長槍兇猛地擁中胸口,卻不料他不但沒有摔倒在塵埃中,還能迅竄而去,當下都愣住了。
屠雙勝大喝道:「追呀!」
叫喝聲中,他一馬當先,急急追趕,其餘的人也都紛紛追去,一時蹄聲大作。
屠雙勝突然大喝一聲,首先勒馬,後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勢。
沙青道:「大哥何以不追?」
屠雙勝瞪視著前面,連喘幾口氣,才道:「你還看得見那小子麼?」
沙青道:「瞧不見啦!」
屠雙勝道:「這廝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勢起伏,咱們已無法縱馬馳突,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發揮鐵騎大陣的威力。」
步無影哼了一聲,道:「大哥你們沒事吧?我可挨了一下,傷勢不輕。」他的聲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屠雙勝垂下頭,長歎一聲,道:「咱們今日不但損兵折將,還被敵人逃脫。從今以後,世間已有人得知咱們十八鐵騎的秘密啦!」
沙育突然厲聲大笑,使目下挫敗沮喪的氣氛,平添一股慘烈的味道。眾人都向他注視,露出詫異之色。
等到笑聲一歇,屠雙勝首先問道:「二弟,你何故發笑?」
沙青道:「大哥,咱們今日被敵人逃走,致使十八鐵騎的秘密外洩,這種過失,忌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大家都陷入一種深深的沉默中,過了一陣,屠雙勝又問道:「二弟這樣說來,敢是已有補償大錯之法?」
沙青道:「以小弟想來,十八鐵騎之秘外洩,還不算得是頂重要的事。」
屠雙勝訝道:「沙二弟這話怎說?」
沙育道:「大哥也不是不知道的,咱們陸局立以絕世的才華、無雙的手段,在短短數載之中,開闢了龐大的財源,建立了宇內最大的縹局,而他的心血,幾乎完全灌注在這一座可供數干人居住的大悲莊。經過兩年的秘密建造,『同時又以種種方法掩護,總算是替咱們找到了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可是咱們卻讓公孫元波逃出重圍。唉!十八鐵騎之秘外洩事小,大悲莊之秘不能保存,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們如何對得起一眾苦難弟兄妹妹,更如何對得起陸廷珍老爺?」
這一番話,只聽得人人面色如土,作聲不懼。
過了一會,另一名土腦人物步無影道:「依沙二哥之言,咱們該當如何才是?」
沙青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沒有解決之法,咱們只好自行償罪了。」
這本是一個瘋狂的主意,然而自屠雙勝算起,所有的人無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種放下心頭大石的寬慰神情。
屠雙勝高聲道:「眾家兄弟,有沒有更好的解決之法?」
人人都用心尋思,過了一會,一個人說道:「在下瞧不出還有什麼補救之法。」
此人說話時,微微帶有南方口音。
屠雙勝搖搖頭,道:「小陳,我對你真是沒有法子,何以直到現在,你還會有南方口音?」
沙育道:「現在已經不成問題啦!咱們永遠不必開口,誰也發現不了咱們皆是南方之人。」
步無影道:「看來咱們除了以死贖罪之外,別無他途了。」
屠雙勝點點頭,伸手拍拍坐騎,道:「我最捨不得的,只有這個孩子。」他口氣中流露出強烈的愛憐之意。這時不但是他,別人也無不伸手撫拍跨下馬匹的頸子,而那些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過頭來,鼻中噴出嘶嘶的聲音。
突然有一個人大叫一聲,聲音甚是慘厲,然而別的人都不轉眼瞧看,好像盡皆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聲慘叫過後,跟著傳來人體墜地之聲,接著有一匹馬希章孝長聲悲嗚。一連串的聲響已顯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個人已經自殺了。
遠外忽然傳來一陣號角聲,眾人無不溜然,向大悲任方面遙望。
屠雙勝高聲道:「快走,莊裡發生事情啦!」
蹄聲像息鼓般驟響,剩下的十五鐵騎,宛如疾風似的向在堡馳去。晃眼間已馳太堡中,但見廣場上燈炬高懸,照得通明。幾個人站在碉樓上,其中一個高冠白衣之人,揮手發出號令,那群鐵騎馬上就排列在碉樓下面。
這個高冠白衣的人,正是第二號頭於龐公度。他倚著欄杆,俯身望著距他只有立許的一群騎士。
屠雙勝在鞍上欠身,問道:「二爺傳令召喚,不知發生了何事?」
龐公度雙眉緊緊皺起,道:「你們傷折了三人麼?」
屠雙勝點頭道:「是,屬下等未能截下敵人,以致本局秘密外洩,雖然百死也不足以贖罪。」
龐公度道:「旁的話不必多說,你先把經過情形說出來聽聽。」
屠雙勝抬起頭,扼要而清晰地將經過情形說出來。
龐公度尋思了一下,才道:「屠雙勝,你身為十八鐵騎的首腦,居然輕易就答應了全體自盡之舉,這才是最大失策之外。」屠雙勝抗聲道:「屬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對不起陸局主和全體兄弟姊妹,是以決心以死謝罪,何錯之有?」
龐公度面色一沉,道:「現下不是個人的榮辱問題。你們想想看,陸局主費了多少心血,才建立了燕雲十八鐵騎。你們人人都是手中選一的好手,對本局何等重要,豈可為了個人的屈辱,就輕易捨棄了生命!」
屠雙勝等人都不作聲,顯然他們已開始感到龐公度的話有點道理。
龐公度道:「咱們沒有一個人貪生怕死,這已是不爭的事實,故此你們自盡的行為,只是一種逃避而已。我希望你們振奮起勇氣,等到應當死的時候才死,那時數以萬計的兄弟姊妹們都沐受你們的好處,也莫不感激萬分。」
屠雙勝垂頭道:「二爺訓海得是,屬下的確是錯了。」
龐公度道:「我一看你們遲遲不回來報告,便知道一定是敵人逃掉,而你們正在商議愚蠢的行為,才以號角把你們召來。」屠雙勝又應道:『堤,是,屬下等所為實是愚蠢不過。」
龐公度吁一口氣,道:「好,這一宗暫時不提。剛才你的報告中提到這個敵人,實是有超凡絕俗之能。第一點是他能夠偷渡狼犬巡地,直到邊界才被發現;第二點是此人學術淵博,似是瞧得出你們十八鐵騎的陣勢變化;第三點是此人武功卓絕,能夠赤手抓住鋒快的裁刃,挨得起長槍的衝刺,並且還有寶刃在手。」
屠雙勝頷首道:「正是如此。」
龐公度道:「他還有些本事你們不知道的,就是他居然能使陸局主傳令下來,要我釋放他。」屠雙勝。沙育等都驚訝顧視,沙青問道:「那麼二爺何故不釋放他?」
龐公度道:「我料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發出的,所以暫時壓住。果然後來陸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殺死此人。因此,我正在佈置殺他之法。」
屠雙勝等人露出惶恐之色,步無影有氣無力地道:「二爺敢是把屬下等這一道防線,列為殺他方法之一。」
龐公度道:「不錯,但你們亦不須過於張煌。這個公孫元波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師發生壓力,使陸局主不得不下釋放命令,可見得他對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點。」
屠雙勝頷首道:「二爺說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公孫元波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經被困,才會向局主施以壓力的。」
龐公度道:「我已經查出不少內情,故此曉得情況並不如你們所猜測的那麼悲觀灰暗。
首先是在京師使用壓力之人,乃是東廠三大高手之一,你們自然也知道這三大高手是哪幾個。」
沙青驚道:「公孫元波竟是東廠中的高手麼?」
龐公度道:「他木是,但咱們一件件地分析。先說那個施壓力的,乃是無情仙子冷於伙。」
屠雙勝道:「據說冷於秋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稱絕當代。如若傳說不虛,則她手下有公孫元波這等出類拔草之土,便不算是希奇之事了。」
龐公度道:「我曾經見過她幾次,除了武功沒有見識過之外,她果然是絕世美女,同時一望而知才智過人。」
沙育道:「咱們與東廠幹上,似乎不大妥當吧!」
龐公度道:「那是另一個問題。先說無情仙子冷於秋,她如何得知公孫元波在此而且還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屠雙勝道:「他們一定已約好時間,等到公孫元波超過了約定的時刻,還未返回京師,她便曉得出了麻煩。」
龐公度道:「就算約定了時間,可是公孫元波可能已死。假如冷於秋不能確知公孫元波活著,她怎肯向陸局主施壓力?因為她此舉徒然使陸局主知道了她與公孫元波的關係,而人死不能復生,陸局主也沒有法子賠一個人給她啊!這意思便是說,冷於秋如果不確知公孫元波活著,她不會向陸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龐公度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報,其中有一個女子,雖然他們說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確定,此女正是無情仙子冷於秋無疑。」
屠雙勝駭然道:「照二爺這樣說法,公孫元波只是第二個從本莊逃出之人了?」
龐公度遭:「不錯,冷於秋是第一個。我用心推想之下,才發現冷於秋是利用咱們的車輛離開時,或是附在車底,或是用其他方法藏在車中逃走的。你們定然記得,是公孫元波被囚禁之後,那些車輛才離莊的。唯有如此猜測,才可以解釋冷於秋何以得知公孫元波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釋了公孫元波何以自願被咱們囚禁,又提出種種條件,以便他得以暫時不被咱們全力攻殺。」
眾人無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顯然又十分震駭。
要知這麼一來,大悲莊的秘密,等如已公諸世上。尤其是冷於秋乃是東廠三大高手之一,莫說要殺她滅口之舉談不上,甚至還得竊喜她沒有再度前來生事才是。以無情仙子冷於秋的勢力,她隨時可以調動大軍包圍此地,把全莊之人一網打盡,始行加以審訊。她若是這樣做法,誰能阻擋得住她?是以眾人無不大駭,忽聽龐公度又追:「這件事內情相當複雜,諸位弟兄萬萬料不到公孫元波與冷於秋乃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他停口不言,意思讓大家猜猜看。
當下有人猜他們是上司部屬,有人猜是主僕,有人猜他們是一對情侶,也有人猜他們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姊弟之親,等等。
龐公度最後才道:「你們都猜錯了,冷於秋和公孫元波,他們本是對頭。咱們都知道有不少人組成東宮太子的派系,與東廠、錦衣衛等激烈暗鬥。咱們也知道東宮太子這一派之人,全都是忠貞熱血的志士。東廠與錦衣衛則皆被權閥把持,『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甚至危及太子的性命。」
屠雙勝等人靜靜地聆聽著,面上都沒有什麼表情。
龐公度略略停歇一下,又接著說道:『咱們雖然不問國事,亦不關心這等明爭暗鬥。可是有一點弟兄們不可不知,那就是咱們都必須居住在氣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這數省,莫不在韃靼各族的窺伺下。世局一旦變易,被韃靼族人侵佔據的話,咱們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安居了。」
大家對這番話想了一下,才紛紛動容。
龐公度又道:「你們這些年來往來北方各省,除了盜匪流寇之外,還沒有碰上韃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訴你們,韃靼族各部向來是咱們大明朝至為可怕的邊患。以前有土木之變,英宗皇帝竟被敵人擄去,敵騎煙塵直逼京師,幸而兵部侍郎于謙忠勇拒敵,京師得以保全。到了現在的憲宗皇帝即位,邊警頻傳,敵人又有入寇中原之意,好在當時有餘子俊出任延綏巡撫,興築邊牆一千七百餘里,使敵騎不能馳竄衝殺。接著又得到王越總制三邊,出擊撥題,大敗請部於紅鹽池。韃靼諸部都狼狽退出河套,西北邊患才告平解。」
他見眾人都很注意地聆聽,便又說道:「可是王越後來出任兵部尚書時,因與權閹汪直的關係很深,所以汪直失勢,他也就被謫居安陸,現下還在那兒,邊防已沒有足以拒敵的大將了。」屠雙勝道:「這王越既與太監交往,那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了。」
龐公度搖搖頭,道:「那倒不可一概而論。王越本是進士出身,以文臣而提出拒擊敵寇,將略驚世,真是少有的人才。他倒是保持文人風骨,沒有與權閹勾結為奸的事情。」
沙青扼腕道:「他被謫安陸,如今年事已高,只怕沒有機會再上沙場馳騁了吧?」
龐公度道:「那倒不一定。只要邊塞有警、敵勢強大的話,朝廷聞夢鼓而思良將,恐怕還是要請他這位老將軍出山的。」
《明史》上記載,後來孝宗即位,便已詔赦王越歸家。到弘治(孝宗)十年,王越已經七十多歲。其時韃靼小王子達延往來於河套間,勢力甚強,騷擾不已。孝宗決定起用王越為三邊總制。王越以蓋世才略,不久就大敗小王子於賀蘭山下,從此河套一帶又復歸平靜。
那龐公度實在是一個人才,當時果然被他言中了。
屠雙勝審慎地問道:「二爺的意思,倒像是很同情東宮一派,只不知咱們能夠做些什麼?」
龐公度道:「現下還談不到做什麼,但我希望你們還是要留心世局國事,須知咱們今日能安居的地方,全賴國事時局的平靖。如果像來至南渡那等情形,北方全是敵人的天下,咱們漢人大受凌迫,哪裡找得到這麼一塊地方,可以不讓別人打攏的?」沙青道:「二爺說得是。我們真沒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與朝廷大有關係的。」
龐公度道;「據我所知,這位東宮太子賢明博學,氣度恢宏,如果他能順利登基,那一定是當代賢君。目下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法王、佛子、國師、神師、真人等左道旁門的妖佞,必被罷斥。這些妖佞已超過一千人,都是弄權的太監以中旨封授的。你們想想看,那憲宗皇帝混帳不混帳?」
眾人都有憤然之色。屠雙勝道:「那麼朝廷上的御史諫官呢?他們光拿俸祿,也不說一句話麼?」
龐公度道:「怎麼沒有?憲宗皇帝在成化十二年以前,朝政尚好。但自從汪直得勢以後,便日漸荒恣。汪直倒台後,現在是梁芳。這梁芳還能把妖道李孜省和惡僧繼曉薦給皇帝,專以符篆秘術哄騙皇帝,大大得寵。這些太監,便都是利用廠、衛的爪牙,屢興大獄,已不知有多少忠臣被害了。」
沙育憤然作聲,道:「咱們去把梁芳,還有什麼妖道惡僧的一概殺死,看他們還能不能為非作惡?」
龐公度笑一笑,道:「想殺他之人,算進來你已經是第一百萬個了。如果那麼容易,便有再多的奸惡太監,也不夠殺的。」沙青一想起東廠和錦衣衛,頓時略然,要知他向來在江湖上行走,自是曉是錦衣衛所豢養高手的厲害。
屠雙勝問道:「既然冷於秋與公孫元波乃是對頭,她何以還幫忙他,莫非未明真相麼?」
龐公度道:「這一點仍有疑問,雖然公孫元波應訊之時曾親口告訴我說,他是冷於秋的俘虜。」
他笑一笑,又道:「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們猜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之故了。試想想看,這等關係,怎有可能的呢?〞屠雙勝追:「那公孫元波長得很帥,武功高明,頭腦又好,想必已使冷於秋芳心傾倒。」
龐公度作出恍然大悟之狀,道:「你說得對。他們如發生了男女之情,則不管是什麼關係,冷於秋也會幫忙他的。」
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讓公孫元波逃走了,是禍是福還難說得很。你們不用多想了。屠雙勝你負責把人數補足,恢復原來的十八鐵騎的隊型。我這就前赴京師,與局主商議大計。」眾人至此果然拋下尋死之心,遵命離去。
龐公度回到房中,俞翠蓮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問道:「二老爺您當真認為公孫相公逃走之舉,對本莊較為有利麼?」龐公度舉目注視這個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發現她的美麗竟達到了令人目眩的地步,當下答非所問地道:「奇怪,你突然變得更漂亮啦!」
余翠蓮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道:「漂亮又有什麼用呢?」
龐公度道:「現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須遮面之故了沒有?像你們這些小女孩,一眨眼就長大,而且無法估計變得多漂亮,所以乾脆一律把面孔遮起來,省得有些男人看了發生亂子。」
俞翠蓮垂首道:「我明白啦!」
龐公度又道:「公孫元波逃走成功,對本莊是否有利,還是未知之數,可是我敢擔保一點,他決不會對本莊有害。」
俞翠蓮道:「那麼無情仙子冷於秋呢?她若是來本莊查看,暗的不怕,就怕明著前來,帶同官兵捕快。」
龐公度追:「不錯,這正是最可慮之事。」
俞翠蓮見他愁眉不展,不禁大驚失色,深知事態嚴重萬分,因為龐公度多少年來,向來以智計過人著稱,假如連他這個智多星也束手無策,則問題之嚴重,真是不問可知了。
度公度起身在室中負手踱起方步,皺眉尋思。走了幾個圈子之後,突然不耐煩地說道:
「把頭罩戴上,免得擾亂我的心思。」俞翠蓮又吃一驚,接著哀聲道:「啊!不,二老爺你怎可這樣說呢?」
龐公度訝異道:「為什麼不可以?你不是女人麼?從前你還小,現在已經長成。我是男人,何以不該發生反應?」
俞翠蓮的眼淚在眼眶內打轉,道:「我……我心中把你當作父親看待,所以你的想法,我覺得很可怕。」
龐公度一愣,凝視著這個少女。過了一陣,他眼中忽然露出了慈愛的光芒,柔聲說道:
「好吧!孩子,你以後就是我的女兒,唉!我應該想到這一點才對。你記住改口叫我做爹爹,知道嗎?」
俞翠蓮泛起無限歡愉的神色,叫了一聲「爹爹」,同時走近龐公度,把面龐靠貼在他胸前。
龐公度舉手撫摸她黑亮的長髮,說道:「我有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兒,實在感到心滿意足了。我們在世上都是寂寞可憐的人。
我永遠不會有兒女,而你也不可能嫁給任何人,只好眼睜睜地任得大好芳華虛度,唉!」
俞翠蓮也連連歎氣,使得房間內的氣氛甚是悲愁黯淡。
過了一會,龐公度用堅決的聲音,道:「孩子,你一定要把公孫元波忘記,如若不然,他的影子,將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俞翠蓮輕輕哭泣起來。她顯然完全同意龐公度的話,亦深信無法改變這等命運,故此只有自悲自憐。
龐公度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們的燕雲十八鐵騎,日後將改變作風。但願我這個想法,能使陸局主同意接納。」俞翠蓮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經大有變化,因為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號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與她計議,可見得他當真把自己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為此,她的愁緒被歡欣之情驅散了大半,問道:「為什麼要改變作風呢?」
龐公度道:「以往本局的燕雲十八鐵騎,凡有任務,總不免要殺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將來他們絕對不可濫殺。」
俞翠蓮訝道:「他們是為了滅口啊!難道以後不須滅口了麼?」
龐公度搖頭道:「他們殺人不單是滅口,而是跟你我一樣,心中藏有一股對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們沒有一個人會替被害之人難過的。」
俞翠蓮道:「何以從現在起不須怨毒仇視世人呢?」
龐公度笑一笑,道:「這個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為將來有很多事要你出馬。現在我先問你,如果我叫你殺害公孫元波,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俞翠蓮不必瞞他,點頭道:「有的,我下不了手。」
龐公度道:「是因為你接近過他,瞭解他是很好的人,對也不對?」
俞翠蓮道:「對呀!但這與別人有何相干?」
龐公度追:「別人亦是一樣,只不過咱們沒有機會接近和瞭解他們而已。世上之人,不管咱們多麼仇視他們,但在他們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們尊敬之人,例如忠臣烈士,六人孝子。這些人往往為別人犧牲自己,不問代價。這等人物雖然於我們沒有什麼相干,但還是值得尊敬。」
俞翠蓮道:「我明白啦!」
龐公度道:「還有一點,你不可不知。那就是為了咱們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們不可使國事變得更糟,對也不對?」
俞翠蓮恍然道:「對極了,然而這種道理過於曲折深遠,只怕不易被大家接受。」
龐公度道:「那倒不怕。咱們只選擇明理通達之人,才告訴他這種道理。愚頑之輩,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他拍拍少女的面頰,又追:「你去睡吧!我心中已有了一點頭緒。」
這座莊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連一點燈光也沒有。
公孫元波狐疑地遙遙注視,但覺這一堆屋宇埋藏著人間某種驚人的秘密,不禁連連搖頭。
俞翠蓮的艷絕人震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隱隱感到在塵世人間,不可能有這麼美麗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麼她是什麼?是魔女嗎?他自家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可回醒時,已是寒露滿身。這時他才感到冷風凜例刺骨,不由得縮一下脖子,舉步向京師疾奔而去。
從冷千秋口中,他已知道這次送來京師的重要情報,竟是皇上的兩頁《起居注》,並且得知敵方不但已傾全力欲奪回這項珍貴證物加以銷毀,還要設法加害皇儲,以除後患。
由於線索已連貫起來,所以這整個行動就不難解釋了。敵方唯恐皇儲登極之後將會誅戮他們,所以非先發制人不可。至於加害是儲的手法,當然不是暗殺,而是設計使皇上下手。
公孫元波現在最急於想查明的是,究竟那兩頁《起居注》已經平安送到了,抑是已被敵人截獲?他入城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城門外聚集著無數的車輛牲口,載運著各種蔬菜和雞鴨牛羊等家畜,還有很多是挑著田里出產的東西到城裡售賣的鄉下人等。
公孫元波混在火車隊伍中通過城門,忽見前面大街上有一隊盔甲鮮明的軍士,一望而知乃是錦衣衛的精銳兵牢。
他心頭大震,更不遲疑,身子一聳,躍上前面的大車。
這一輛大車沒有遮蓋,載的是三十頭肥羊。公孫元波縮低身子,錯伏在角落。但由於大車邊緣的欄板只有一尺高,往上就是木條橫釘的欄杆,故此公孫元波雖是整個躺下,身上衣服仍然會需一點在欄板外。
他情急之下,只好施展火候有限的「縮骨神通」,只望身子比平時縮小一點,使外面之人看不見他的身體便可以了。
誰知渾身骨骼發出一陣低微的連珠脆響,霎時身軀已縮小了許多,尤其是立刻見功效,縮得極快。這等火候造詣,已經到了最精純的境界,故此公孫元波暗暗感到驚訝,但這刻已不克分心去想。
車中羊群的騷亂,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當大車通過那一隊隸屬錦衣衛的禁軍前面時,突然停了下來。
公孫元波心頭大震,忖道:「敢是已露形跡了麼?」
由於現下尚是黎明時分,光線還不十分明亮,故此公孫元波估計那隊禁軍如不是行近,實是不易發現自己。除非他的身體有一部分突出於欄板外,才會被禁軍們看見。
紛沓的靴聲以及戈矛長柄觸地之聲,向大街當中已經停止的隊伍湧過來。一名小旗官領率著五六名軍士,霎時已來到載羊的大車前面。
公孫元波至此已準備暴起出手,殺出包圍。但他還是希望不必這樣做,因為他深知錦衣衛禁軍與其他的十一衛軍不同,不但每一個軍士都體強力壯,擅於搏擊,而且每一小旗(十人)中,都配備得有兩支火稅和連珠彎。
這兩種利器非同小可,尤其是火鏡是以火藥射出鐵砂,百步之內,無堅不摧。那連珠管是以機括發射的利箭,雖然不及火鏡威力,可是火鏡每發一響之後便須重裝,相當費時,連珠答卻可連續發射,亦能洞穿堅甲,比一般的弓箭厲害得多了。所以公孫元波對錦衣衛禁軍甚感忌憚,若非萬不得已,他可不願冒險與他們發生衝突。
小旗官走到大車前面,冷冷地打量車把式一眼。那車把式連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兩名兵立一下子把車伕夾在當中,其中一個搜索車伕身上,然後回頭道:「沒有帶兵器。」
車伕向小旗官道:「官長,小的是何尚書府的下人,每隔兩三天,就到城外莊子裡載運牲畜回府,把守城門的宮長們都見熟了。」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麼啦!尚書府的人就不能搜查麼?」
車伕連忙賠笑道:「不,不是這個意思。小的趕快向官長報告,為的是免得耽誤官長的時間。」
那小旗官一聽,登時心平氣和,微一側頭示意。那兩名兵丁便放開車伕,但他們還不走開,幾個人上去圍住了在大車前面的兩個鄉下人。這兩個鄉下人都挑著蔬菜,樣子非常老實。他們被軍士圍住,都現出驚慌的神色。
小旗官喝道:「搜身!」便有兩名軍士執行命令,在這兩名鄉下人身上搜查起來。
公孫元波看得清楚,原來他雖是不敢台頭窺看,可是他使用一件特製的工具,把車外的情況都收入明中。那是一面小銅鏡,另有一根可以作各種角度移動的柄子。公孫元波全身不動,單以一隻手操縱,並且僅僅是手掌手指活動而已,齊腕以上亦不移動。
從銅鏡反映的景象中,他看見軍士們搜查那兩名鄉F人的情形。但見搜查得十分徹底,衣服上每一個口袋都翻出來看過。
在這等天寒地冰的時候,那兩名鄉下人衣服解開之後,只冷得索索地抖個不停。
公孫元波心頭迅轉,忖道:「這等搜查法大有暖蹺,竟不似是為了攔截我了。莫非我方另有活動,風聲洩漏了,所以敵方派出禁軍,抄搜我方的信差麼?」
不過他的情況仍然十分可慮,怕只怕這隊錦衣衛禁軍沒截獲信差,卻把他給逮住了。
這等緊張形勢繼續了好久,那兩名鄉下人身上沒有搜到可疑之物,同時又得到守城軍士指證,證明他們每天都挑菜入城,這才告一段落。
大車開始向前駛行,可是公孫元波更為緊張,因為那些禁軍官兵站得太近,車子經過時,很容易被他們發現。
一名禁軍突然指著大車,道:「咦!那是什麼?」
另一名禁軍轉眼望去,口中問道:「哪兒呀?」
「在大車上,好像有人躺在欄板旁邊。」
小旗官聽見了,向緩緩駛去的大車望了一眼,笑道:「你說有人躺在車子裡面?」
那禁軍道:「好像是有一個人。」
小旗官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人的話,那一定是三歲小兒。
如果是大人,哪能躲在這麼小的角落?」
別的禁軍也哄笑起來,大車在他們的笑聲中,已出走廠一大段路程。
那名禁軍面紅耳赤,拽開大步向那大車追去,不過他也真怕自己眼花看錯,所以不敢喝令停車。
他迅即追上奔近,探頭一看,車內除了幾十隻羊之外,哪有人影?在大車後面是幾個挑著擔子的鄉下人以及其他的車輛,人人都看見公孫元波從車內躍出,隱沒在巷子裡,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作聲,免得被禁軍扣訊。
公孫元波眼看那名禁軍曳戈行回去,心中暗暗叫聲「僥倖」。他沒有立刻走開,仍然躲在巷中,向外邊遙遙監視。
入城之人絡繹不絕,過了一會,一輛馬車忽然被禁軍們攔住盤查。
車廂內一個女子被叫下車。車把式是個年輕男子,全身搜過,看來似是沒有什麼嫌疑,因為一直在街邊騎在馬上的總旗官令他把馬車牽到旁邊,免得妨礙別的車馬行人。
一名兵士登車搜查,被叫下來的女人倒是沒有人打擾她,然而公孫元波卻看出情況不妙,因為散立在四周的禁軍,顯然已布下一個陣式,把馬車、車伕和那女人包圍在當中。
這一男一女公孫元波都不認識,故此他猜想中,由於錦衣衛權力甚大,無所不管,所以他們可能是犯了別的罪名而被查截,而不一定是皇儲集團的工作人員,不過他還是設法往前移去。這時所有的禁軍以及街上之人,都集中注意力在這件事上,故此他得以順利地潛到距離事件發生只有六七家店舖遠近之處,閃在巨大的招牌旁邊,隱起身形。
那總旗官高踞馬上,向那車伕和女子注視,面上毫無表情,使人感到他是個冷酷殘忍的傢伙。
一名禁軍報告道:「稟李隊長,這廝身上和車內,都沒兵械。」
李隊長哼一聲,向車伕高聲問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車伕道:「小的姓張,人家都喊我小六子。」
李隊長道:「你是哪一家車行的?」
小六子道:「小的是虎坊口泰順行的車子。」
李隊長轉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這位姑娘僱用你的車於麼?」
小六子躬身道:「是,正是這位堂客。」
李隊長冷冷道:「她從南邊的虎坊口僱車,出城繞個大圈,黎明時分從西直門入城,這是怎麼回事?你說說看!」
小六子道:「啟稟隊長大人,這位堂客昨天下午雇的車,到三家店去,今兒清早趕回來,所以打西邊進城。」
李隊長道:「照你這樣說來,倒是本隊長多疑了?」
小六子連連賠笑打拱,卻有一名禁軍帶了一個人走到李隊長坐騎前面,那人搖頭說道:
「李隊長,小人沒見過這小伙子。」李隊長點點頭,向小六子問道:「你可認得這個人麼?」
小六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沒見過這位老哥。」
李隊長道:「那麼我告訴你,他便是泰順行老闆。」
小六子一愣,道:「什麼,隊長大人敢是開玩笑?」
李隊長冷冷道:「誰有閒工夫與你開玩笑?哼哼!不但泰順行老闆再次,這邊的店舖裡面,還有七八家車行的老闆或是掌櫃。不管你冒充哪一家,也休想混過去。來人,把這小子抓起來!」
四名禁軍挺槍戈上前,逼指小六號,另有一名軍士拿了鐐銬過去,馬上把他雙手雙足都給鎖上。
李隊長目光轉到那女子身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那女子長得眉目端秀,體格壯健,面色紅潤,雖然衣物厚重,但仍然掩不住煥發的青春光采。她的裝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輕媳婦,看來毫無可疑。
這年輕媳婦怯怯道:「小婦人夫家姓陳,」就住在菜市口那邊。」
李隊長道:「本隊長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是說說看,這小六子打什麼地方讓你上車的?」
姓陳的少婦道:「小婦人實是昨兒雇的車子,去的時候,也是這個車把式。」
李隊長道:「你是三家店人氏麼?昨地回娘家去,是也不是?」
少婦點頭道:「是的。老爺不信的話,儘管派人去查。」
李隊長道:「我們早就查過了,我的話一點不假。這小六子有同黨在泰順行守著,留意前來僱車之人。你家裡的人昨天去僱車時,他們認為合適,便另外派人告訴泰順行說改了日子,暫時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六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婦眼中露出迷惆之色,沒有說話。
李隊長道:「我們另有車子送你回家。對了,先回答我一句話,昨兒出城之時,車子裡還有別人沒有?」
少婦點頭道:「還有一個男孩子,大概十二三歲,在半路下車的。」
李隊長道:「好,你走吧!那邊有車子送你。」
那少婦由一名禁軍帶領著,登上另一輛車子走了。
李隊長俯視著坐騎前面的小六子,冷冷道:「你們想不到吧?本衛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乾淨利落,而且一個人都沒有冤枉,你跟不服氣?」
小六子突然間一挺胸,長笑一聲,神情豪壯,已不是剛才那等卑屈之態。他道:「只要李隊長你說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氣。」
李隊長獰笑一聲,道:「此事何難之有?你是某一不法組織的人員,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獨生子。你們先是把他藏匿起來,直到昨天風聲太緊,便把他送出京師。
僅僅這偷運犯官家屬之罪,就殺頭有餘了。」
小六子微微一笑,道:「李隊長不過是聽了那女子之言,才情出了在下這項行動的內容而已,其實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話,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車子扣下啦!」
李隊長道:「哼!你若不是換了車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本隊長的掌心了。」
小六子吃一驚道:「哦!你們已查出掉換車子之事?」
李隊長得意地道:「當然知道啦!」
小六子道:「那麼在下已用不著隱瞞什麼的了。只不知在下若是從實供出一切所知之事,還有沒有活命的機會?」
李隊長道:「回去再說。」
小六子道:「等一等,李隊長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中?」
李隊長一聽這話,立時擺手命軍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動作,說道:「有什麼條件?」
/J、六子道:「一個人換一個人。」
李隊長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六子面色一變,道:「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句話。」
李隊長道:「什麼話?」
小六子道:「李隊長一定聽過『玉約斜』這個名詞,對不對?」
李隊長訝道:「玉約斜?這是什麼物事?」
小六子道:「原來李隊長沒聽過,那就算了。」
李隊長喝道:「你要不要說,由我來決定!」
小六子道:「在下候聽吩咐就是。」
李隊長道:「你先告訴我,玉鉤斜是什麼意思?」
小六子道:「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李隊長怒道:「胡說八道,怎會是一個人的名字?」
「李隊長若是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李隊長一揮手,兩名軍上架起了小六號,迅快登上一輛馬車。
這時公孫元波的面色和心情一樣的凝重,他幾乎想撲出去,殺散那些禁軍,救出這個自稱小六子的青年。
可是他終於忍住這個衝動,目送大隊禁軍護送馬車離開。
大街上旋即恢復了原狀,過往的行人車馬以及鄰近的店舖中人,對於剛才的一幕都不談論。
要知東廠和錦衣衛在京師,時時有逮捕行動,莫說區區一名車伕,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當街捕走的情事。若是有人談論,被人告發,免不了亦有牢獄之災,故此一般的百姓都不敢過問。
公孫元波悄悄走開,不一會已跟上另一輛馬車。
來到菜市口的一條胡同外,馬車停走,一個女子下來,走入胡同內。這個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六子馬車的陳姓少婦。
公孫元波看清楚她走入那一間屋子,然後隱身在胡同稍遠的一家店舖門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會工夫,已發覺一共有四個可疑人物,盡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
這些人一旦露出了破綻,便不難認出是廠、衛的暗探。
公孫元波心下駭然,付退:「顯然李隊長乃是故意縱放了這女子,卻在暗中派人監視,只要有人與那女子聯絡,就可以循此線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陳家的堂客雖然使用過掩護手法,但仍然瞞不過李隊長。由此看來,那個李隊長可能也不是錦衣衛的總旗牌官,定是相當高級的人物改變身份的。」
他目下當急之務,便是通知那個女子不可向外聯絡,不過這一點卻不容易辦到。一來他不認識此女,即使我上她,把危機說出來,她未必肯相信;二來倘若有人前來與她聯絡,勢必也會受到監視跟蹤,並且列入黑名單中,遲早會被對方查出破綻的。
公孫元波略一沉吟,當下找了一個正在閉蕩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銅錢給他瞧,才道:
「小兄弟,你到那條胡同口上,在牆上畫一隻大王八,我請你吃東西。」
那孩童樣子相當伶俐,點頭道:「好呀!但我怕畫得不像。」
公孫元波道:「不要緊,你這樣畫就行啦。」
他用銅錢在牆上畫一個給他看,果然十分簡單。那孩童得了大把銅錢,歡然去了。
公孫元波遠遠看了,但見那孩童在胡同的牆上依言畫了一隻烏龜,看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現在解決了問題之一,凡是皇儲集團之人,一看見牆上這只縮起頭的王八,都曉得發生了問題,立刻會遠遠走開。
但另一個問題更為重要,那就是陳姓少婦如果亦是同路人,她一定要把經過情形報告出去。不管她派人或親自送出報告,凡是此屋之人,都在盯梢監視之列。這一來很容易就被敵方跟出線索了。
他一定要馬上阻止她發出報告。假如是她本人出馬,則尚可以利用一些暗號,使她折回;但如果她托別的不知情的人傳遞,則警告暗號便不發生作用了。
忽見胡同前後又出現了幾個人,有男有女。這些人有的扮作買賣零食的,有的扮作小販,可是公孫元波還是辨認得出都是廠、衛中人,其中並且有兩個是武林高手。這些增援的人馬,很可能是李隊長向東廠報告後,由東廠加派出來的能手。
這一來他更沒有辦法可想了。他本來也曾考慮到收買街上另一個孩童,直接到那陳姓少婦家中報訊,可是此法大有破綻,一來目下尚不知那陳姓少婦是不是圍內的人?二來對方可能把那孩童拿下,逼問出內情,這麼一來,豈不是反而讓敵方獲得了證據。
除此之外,他本身亦須立即獲得掩護,因為敵方人數增加了不說,其中還有好手出馬。
這些精於秘密偵探之道的好手,勢必馬上就先行清查四周的環境,不容許有任何可疑的人存在。
公孫元波一面考慮,一面打量旁邊的幾家店舖,旋即揀中了一家藥材店,走進店內。
這時只有兩個顧客,掌櫃和夥計雖是忙著抓藥,但還有一個五旬左右、穿著商人服裝的胖子,在最靠裡邊的櫃檯,正在檢視一包藥材。
公孫元波眼毒如蛇,目光閃視之下,已看出這個胖子,不是店東就一定是大掌櫃了,否則他不會在別人抓藥做生意之時,和閒在一邊驗看藥材。
他筆直走到櫃檯前,面色冷峻,卻不兇惡,等到對方抬頭打量過他,並且微露訝色之時,才嚴肅地道:「你是大掌櫃麼?貴姓?」
那胖子道:「敝勝孟,大爺有什麼貴子?」
公孫元波道:「我姓高.是九城兵馬司的捕決。」
孟大掌櫃「啊」了一聲,連忙從高凳上站起來,但他不站還好,這一站起來,反而更矮了一點。他難上笑容,道:「原來是高頭兒,只不知有何公幹?」
公孫元波道:「最近這附近可有什麼特別事故發生沒有?例如半夜裡屋頂有人行走,或是有人慘叫,好像被殺傷等。」
孟大掌櫃搖頭道:「小的沒有聽到這等聲音,我問問別人去。」
公孫元波伸手做個阻止的動作,道:「不要問,我們裝出談生意的樣子才行。」
他回頭望了一望,只見對街有一個小販,挑著擔子,正向這邊走來。這名小販,乃是敵方人馬當中,可以看得出精於攻擊的一個。
孟大掌櫃詫異地應了一聲,他一定感到很奇怪,因為公門中人何須如此神秘鬼祟?公孫元波回過頭,稍為挪移位置,以便從眼角也可以看見門外的情形,口中解釋著道:「我告訴你,最近有好幾宗飛賊的案子,本司獲得一些線索,指出有兩名飛賊落腳在這兒附近。你想必也明白,這等飛賊狡猾機警得很。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辦案,你們認得出是公人,飛賊也認得出,所以特別派我來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見那個小販來到店門口,正向鋪內打量,當下伸手把櫃面上的那包藥材撥弄著,口中說道:「這兩個飛賊手下眼線很多,假扮做各式各樣的人,查看在本區出現的生面孔的人。你裝著與我談生意,就沒事啦!」
孟大掌櫃聽他這麼說,不敢有違,當下也抓了一把藥材。那是從四川運來的當歸,由於價錢相當貴,所以通常購入這等藥材時,總要驗看品質,商討價錢。
他們的動作看來天衣無縫,那個小販很快就走開了。
公孫元波道:「我掩飾行藏之故,一方面怕打草驚蛇,另一方面也是怕你們這等良民受到連累,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孟大掌櫃甚為感激,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公孫元波又道:「你連店裡別的人也不必給他們知道,免得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對你不利。」
孟大掌櫃自然答應,而且滿心感激。
公孫元波已經得到最佳掩護,當下轉身行到近門口處,向外查看。
對面的胡同內走出一個漢子,公孫元波發現那些守伺著的密探,對此人都不加理會,可見得是從別的屋子出來的。
他耐心地等下去,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忽見一個中年人走到胡同口,旋即改變方向,橫過街面。
這個中年人外表上與一般的中年小民毫無區別。不過在公孫元波細心觀察之下,分明見他走近胡同口時,看見了牆上畫的王八,曾經微微愣了一下,這才折轉方向,一徑穿過街道,因此他認為此人必是同路人,見到警告標誌而走開的。除此之外,這個中年人的步伐亦可看出較為沉實有力,頗似是修習過武功之人。
公孫元波等這中年人走到藥店門口,便似傳聲之法,遙向這個相距遠達兩丈有餘的人說道:「在我說出口令以前,你不可驚疑四望。我的口令是『五嶽朝天』。」
當他傳聲說話時,那中年人已立時放慢了速度,直到公孫元波說出「五嶽朝天」的口令時,他抬手整理帽子,五指張開,看得清清楚楚。
公孫元波見他依令回答暗號,並無訛錯,當下確知這人乃是同道人了,便又說道:「你可詐作綁鞋子。」
那中年人馬上依言而作。公孫元波又道:「你本是要到胡同內,與一個少婦聯絡的,是也不是?」
對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點頭的動作示意,但他們卻有另一套暗號。只見他大拇指豎起來,公孫元波已得到肯定的答覆了。
公孫元波接著道:「趕車的弟兄已被錦衣衛抓去,這一個姊妹我想法子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鞋子,起身行去,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四個張望一下。
現在公孫元波已確知陳姓少婦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來的問題,只有如何通知這個少婦,叫她暫時不要向任何方面聯絡。
假如她有要緊的消息息於呈報,則這也是必須解決的。
本來公孫元波考慮過托這藥材鋪之人送訊到陳家,可是此念旋即放棄,因為一來破綻太多,二來亦難以自圓其說。
他暗自忖道:「我固然無法通知陳姓少婦,但難道就坐視看她出事不成?」
這個想法使他很困惱,但沒有使他放棄努力,仍然集中精神尋思計較。
眼前的環境中,已沒有可資利用的人。公孫元波思路一轉,付道:「我如不能以直接之法通知她,何不改用迂迴之法?在目下這等情況之中,什麼人到她家裡,最不受嫌疑呢?當然是她的家人和時時往來的鄰居或親戚了。鄰居亦在受監視之列,親戚則難以查出,我還是從她家人上面想辦法。」
他深信陳姓的家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則她既不種田,又不開舖,如何維持克家生計?他回到胖掌櫃旁邊,問道:「你們對面的胡同內,一共有多少人家?」
胖掌櫃道:「只有四家人,兩家姓張,一家姓薛,還有一家姓陳的。」
公孫元波道:「最外面的一家姓什麼?」
胖掌櫃道:「便是姓陳的。」
公孫元波道:「陳家的人口多不多?」
胖掌櫃道:「不多,只有六七口。」他為了表示人傑地靈,認得附近所有的居民,自個兒滔滔往下說道:「陳家老的兩口子,共有兩男一女。兒子都娶了媳婦,女兒只有十六七歲吧,還未說定親事。」
公孫元波道:「他們家靠什麼過日子的?」
胖掌櫃道:「陳家老的大家都叫他陳老頭,就在菜市口開了一片小小的綢布店。大兒子水利做裁縫,手藝很好。二兒子永祥卻做銀器手藝,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銀號做工,聽說已經是師傅了。」
公孫元波道:「大掌櫃對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詳細,真是難得。」口中打著哈哈,心中卻泛起愁意,付道:「陳家既有兩個媳婦,我怎知道哪一個呢?」
看來此路又是不通了,因為他就算決計找陳家兒子回家通知,亦須找對人。事實上參加了他們這一行的,往往連父母丈夫妻子之間都不讓知道。例如那陳姓少婦,她的丈夫就未必曉得她的秘密,故此若不是事機危急,實是不可貿然對她丈夫說明而讓他回家通知的。
既然此舉已十分不妥,何況還不知哪一個是她的丈夫,當然就更為不妥了。
他取出一錠銀子,交給胖掌櫃,道:「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藥材出去走走,回頭送回來,以免人家疑心。」
胖掌櫃先看過銀子成色,這才堆笑道:「大爺其實用不著這樣做。」
公孫元波包起藥材,走出藥鋪,發覺自己不曾受到注意,當下慢慢地往前走,不一會,已到了另一條大街上。
他並沒有存。已找尋那家銀號,無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轉,發現自己正好就站在這家銀銷前面。
這家銀鋪專賣各種銀製器物,並且還賣一些首飾,鋪面不大,工場是在鋪子後面。
公孫元波走入去,這刻才是早晨開舖了不久的時分,還沒有客人。
掌櫃的很客氣地招待他。公孫元波哪裡要買銀器,不過尋機一觸,認為不妨選購一件精緻的首飾,也許到時可以送給適當的女孩子。他只是自己不敢多想而已,事實上這時他心中泛起的是無情仙子冷於秋的影子。
他揀了一支鳳權,那只風鳥雕塑得極是精緻生動,還鑲嵌得有翡翠,價值不菲,竟達二十兩紋銀。
公孫元波道:「貴號可有一個師傅勝陳名永祥的麼?」
那掌櫃忙道:「有,有,他在後面工場裡。」
公孫元波道;「有煩請他出來,說幾句話。」
掌櫃的差使小廝大叫,轉眼間一個青年走出來,但見他長相老實,可說是有點醜陋。
公孫元波暗暗拿那美貌少婦與他相比,心下頓然泛起了綵鳳隨鴉之感。
陳永祥驚訝地望著這個陌生客人,還未開口,公孫元波已道:「陳老頭叫我到這裡,說是你在這兒,價錢上不會吃虧,所以我請你出來。」
陳永祥歡然道:「啊!是我爹讓你來的。」
掌櫃在一旁接口道:「客官早說是陳老頭介紹的,那就不用叫永祥出來,也是一樣。您如果喜歡這只翠玉鳳極,那就少算一兩。」
陳永祥點頭道:「掌櫃減了的這個價錢,是最特別的了,大爺您放心,這個價錢別處也買不到。」
公孫元波掏出錢付過,道:「你們這兒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別打造一件什麼好玩的。」
那掌櫃已著小廝奉茶,請公孫元彼落座,慢慢商量。
公孫元波向陳永祥道:「你別走開,我得跟你說才不會弄錯。」
起初那掌櫃的還陪著他,後來有客人上門,掌櫃告個罪便去招呼別的客人。
公孫元波跟他談論打造銀器之事,裝出聆聽之狀,心中念頭轉動不停。
首先他從年歲上,猜測那少婦可能是陳永祥的妻子。因為陳永祥已被他巧妙地套出了他哥哥陳永利的年齡,比他大了十歲,而那少婦看來只有二十左右,大概不會是他的嫂子。
其次,陳老頭開的綢布店,店裡當然要人幫忙,陳永利也在那兒,所以除非陳永利的妻子為了小孩子等原因,才會留在家中,不然的話,一定和婆婆都到店裡幫忙。那美貌少婦回家後沒有出來,可見得多半是陳永祥的妻子了。
他突然聽到陳永祥談到銀器手藝之時,口氣中透露出他是這一行中高手的味道,不禁靈機一動,道:「這支鳳鐵雖是很不錯,但還不當我意。」
陳永祥道:「大爺嫌哪裡不好呢?」
公孫元波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平凡太普通了。」
陳永祥道:「大爺想找一件罕見精美的首飾,是不是?」
公孫元波道:「不錯,但我卻不知道要拓你打造什麼才好。」
陳永祥沉吟道:「若是穿戴的首飾,除了鑲工之外,還需貴重的珠寶,這一來造價太高昂,不大划算。」
公孫元波道:「我不限於首飾,亦不怕貴,就怕不事那位小姐之意。」
陳永祥同情地道:「那麼待小的想想。小的從前曾經打造過一台金花銀樹,還結得有明珠之果,每一片花瓣和葉子,脈絡分明,費了小的好幾個月工夫。」
公孫元波喜道:「妙極了,這一台金花銀樹規下在何處?」
陳永祥道:「在小的家裡。」
公孫元波道:「你不打算出讓麼?」
陳永祥點點頭,道:「小的費了無窮心血,實是不捨得賣出。」
公孫元波曉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論是哪一行的,往往會有這種不捨得把心血結晶賣掉之事發生,因此他當真泛起激賞之意,道:「假如我當意的話,那就重價請你再打造一台。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這一台,須給我看看。」
陳永祥道:「小的就住在那邊橫街上,大爺如是要看,小的帶領你前去。」
公孫元波萬萬想不到有此收穫,心想:「雖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婦,叫她蟄伏一段時間,使敵方認為她沒有嫌疑,那就行了。至於自己這方面,定有法子甩脫跟蹤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號口令試過陳永祥,曉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帶口信回去。況且陳永祥一定會疑惑和追究一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會與陌生男人相識,又幹起這等秘密勾當?
他們出去之時,公孫元波手中拿著碧玉鳳鐵,卻把藥材暫存在店中。他還特意與陳永祥一路談論風初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見他手中的這件首飾。
轉眼工夫,公孫元波和陳永祥已經轉入另一條街。
公孫元波乃是眼視四面、耳聽八方之人,這時一眼已看見一個女子在橫街的對面,正要轉出大街去。這個女子,可不正是那個美貌的陳姓少婦!
由於他們是轉入來,那少婦是轉出去,彼此相距兩三丈,眼看相錯而過。陳永祥沒有一點動靜,大概是沒有瞧見對面街上之人。
公孫元波碰他一下,道:「瞧,那個女的。」
陳永祥望了一眼,並沒有什麼反應。
公孫元波心下狐疑,目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會那麼巧,在這兒碰上她吧?」
陳永祥笑一笑,道:「大爺看錯人啦!那是賤內。」
公孫元波訝道:「什麼?是你的寶眷麼?她獨個地往哪兒去呢?」
他們說話之時,已停下腳步,但那少婦卻已轉出大街去了。
陳永祥道:「她一定是到市場去吧!」
公孫元波明知不該多問,因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問下去,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但他千方百計,為的正是要搶救於她,目下雖是遲了一步,哪兒肯輕易放棄!當下說道:「這就奇怪了,你看見她既不招呼她一聲了,亦不打算問問她,這如何使得?」
陳永祥驚訝地望著他,道:「小的早就看見踐內,她也看見我,想是見我帶著客人,所以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