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健一想不妙,情知挨下去,徒然落得筋疲力盡而死,倒不如趁現在尚未力竭,拼上一下。他這邊心念方決、振臂暴喝撲起之時,耳中也聽到李公岱大喝之聲。
雷鳴般的蹄聲挾著刀光槍影一衝而過,兩名騎士分別翻身跌墜馬下。突然之間,所有的人馬一齊停歇,都不移動,一切聲響倏然沉寂。但見單行健鐵杖拄地,李公岱則屈下一膝,半跪地上。這兩位武林名手身上都現出不少血跡。
李公岱首先栽倒地上,不再動彈。
單行健轉眼一望,目光首先掠過李公岱的軀體,接著掠過地上兩個騎士的屍首。這兩人都是在同時之;司被他和李公岱擊殺的,只是當他們擊殺敵人之後的一剎那間,各人身上數處要害也遭敵人刺劈。單行健歎一口氣,搖搖頭道:「憑我和李兄,只換回兩條性命,唉!」
屋內行出一人,大步走入廣場,穿過那些鐵騎,一徑走到單行健身旁。那燕雲十八鐵騎的領袖居然沒有加以攔阻,亦沒有發令攻擊。
這個人正是年少翩翩的公孫元波,他眼見這十八鐵騎的精妙圍殺之術,想到堡外地勢,情知自己只要一逃出堡外,立刻會被四角碉樓的樁哨發現。這時燕雲十八鐵騎聞訊追擊。在那平曠遼闊的地方,適足使這十八鐵騎發揮出更強的威力。故此他寧可現身出來。當然他已打算過如何抵禦之法,不過也許不用動手,假如應付得好的話。他一看單行健這等模樣,已知命在須臾,當下道:「單前輩,你們能夠反擊,殺了他們兩人,已經太不容易了。」
單行健道:「公孫兄何故不逃?」
公孫元波道:「晚輩親眼看見燕雲十八鐵騎的武功和精妙騎術,還有這些坐騎都是萬中選一的上佳名駒,自知萬萬逃不掉!」
單行健道:「這話也是…」
他突然一陣劇痛,痛得停了口,過了一陣,才緩過這一口氣。
公孫元波道:「單前輩可有什麼遺言麼?」
單行健苦笑一下,道:「公孫兄除非是與他們一夥的,不然的話,你只怕再難以逃生,在下縱有遺言,說了也等於沒說。」
公孫元波道:「晚輩不但不是與他們同黨,甚至還是第一次聽到燕雲十八鐵騎之名,只不知這話前輩信不信?」
單行健道:「你既然不是與他們同黨,又不是江湖之人,則沒有聽過燕雲十八鐵騎之名不足為奇,事實上他們的行蹤飄忽,手段狠毒,所以惡名還未昭彰!」
他突然抬頭一笑,道:「但從今以後,燕雲十八鐵騎只好改為十六騎啦!」
一直沒有作聲的方面大漢,突然接口道:「那也不見得!」
他跟著高聲喝道:「候補之人何在?速速披掛上馬!」
霎時間兩名大漢應聲奔出,拾起了地上的兵刃和盾牌,翻身上馬,登時又恢復了十八騎之數。
這時又有幾名腳夫過來,將屍體搬走,只剩下了單行健和公孫元波在當中。
單行健訝愕地睜大雙極,掃視那一十八鐵騎一眼,才賴然道:「原來這十八鐵騎隨時有人補充,無怪出道兩三年來並無損折,還是十八個人。」
方面大漢傲然大笑,道:「不錯,燕雲十八騎永遠不會減少,但這個秘密,你們已沒有機會洩露出去啦!」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墓地感到心頭靈光閃現,好像可以從對方這一句話中找出保存性命之道,但用心尋思時,反而變成一片空白,毫無端倪。
忽見單行健頭顱一垂,枕在握住鐵杖的雙手上不再動彈。公孫元波吃一驚,連忙喚道:
「單前輩!單前輩!」
方面大漢冷冷道:「他已經死了,還叫什麼?」
公孫元波退開兩步,登時有兩個腳夫奔過來,把單行健的屍體搬走。
方面大漢據鞍俯視著這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以威嚴有力的聲音道:「朋友請報上姓名!」
公孫元波道:「在下複姓公孫,賤字元波,只不知閣下的尊姓台甫如何稱呼?」
方面大漢道:「公孫兄知道燕雲十八鐵騎之名,已經足夠啦!」
公孫元波挑戰地駁道:「難道閣下在這等情勢之下,還怕洩密不成?」
方面大漢冷冷道:「公孫兄已是甕中之鱉,豈能洩密?」
公孫元波道:「閣下既是有這等把握,何不把姓名見告?」
方面大漢沉吟一下,道:「這又有何不可?本人行雲刀客屠雙勝便是。」
公孫元波欠身抱拳道:「幸會,幸會,只不知這位是誰?」他回手一指斜對面的一名大漢,正是早先喊口令中的一個。
行雲刀客屠雙勝追:「公孫兄的記憶力真不錯,他是金槍客沙育。」
公孫元波又指向另一個大漢,問道:「這一位呢?」
屠雙勝道:「他是急行客步無影。嘿!嘿!公孫兄的記憶力很好,把我們三人都認住了。」
公孫元波道:「照常理推究,凡是發號施令之人,定是土腦人物,故此在下認住了你們三位,何足為奇?」
金槍客沙青插口道:「大哥何不轉入正題,審問此人來歷?」
屠雙勝道:「以二弟之見,這位公孫兄可肯回答咱們的訊問麼?」
沙青搖搖頭,道:「相信不太容易!」
公孫元波搖頭道:「不,沙兄猜錯了。在下願意坦白奉告有關在下的來歷等等,但一則相信諸位不會輕易相信;二則在下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只怕諸位不答應。」
他的話來得奇特,令人有波詭雲橘之感。
屠雙勝道:「這樣說來,公孫兄的供詞,一定是叫人難以置信的啦!」
公孫元波道:「那要看你用什麼觀點來判斷我的話呢!』,屠雙勝顯然已引起了興趣,上身微微向前傾儲,雙手按住鞍頭,道:「信不信你的供詞,那是我們的事。只不知你還有一個怎麼樣的要求?」
公孫元波道:「這個要求是咱們到屋子裡說話,哪怕是一間牢房也行。」
屠雙勝雙眉一皺,疑惑道:「何故要到屋子裡呢?」
公孫元波道:「最好是防守嚴密的牢房,這樣你們諸位就可以安心查證在下的話,瞧瞧是真是假,同時又不虞在下逃走。相信這麼一來,在下定可不至於含冤而死!」
急行客步無影道:「大哥,這廝一定有什麼詭計無疑。」
沙育道:「聽起來好像是的,但他能夠變出什麼花樣呢?」
屠雙勝沉吟不語,面上的神色,一望而知正在深思熟慮這件事。
步無影突然高聲道:「是了!這廝定是自知無法破得咱們的鐵騎衝殺之勢,所以要躲到屋子裡。」
屠雙勝和沙育二人的目光都一齊移到公孫元波面上,可見得他們已對步無影的話有點相信了。
公孫元波淡淡道:「步死之言只說對了一半。說對的是在下自知無法當受得起十八鐵騎衝殺之勢。別說是區區在下,就算是號稱武林高手之人,只怕也不敢以性命來試驗鐵騎的威力,所以這一點步兄是說對了。」屠雙勝追:「那麼公孫兄乃是暗示說,並非因懼怕咱們鐵騎之威而躲到屋子企圖作困獸之鬥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本來就打屋子出來針,而出來之時,也是諸位施威之後,如有負隅頑抗之想,那就根本不必出來啦!」
沙青道:「他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
屠雙勝沉吟了一下,才道:「愚兄打算答應他的要求,賢弟們意下如何?」
步無影沒有反對,只聳聳肩,道:「大哥何以作此決定?能不能把理由見告?」
屠雙勝追:「愚兄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只不過突然想到咱們兄弟率領十八鐵騎,做了不少驚人之事,每一次都是乾脆利落,圓滿解決,今日還是頭一次與外人說了這許多話。憑這一點,可見得此人實有嚴加訊問的必要!」
沙青連連點頭,道:「大哥說得是,這人實在有點古怪,不可不查個明白。」
屠雙勝向公孫元波道:「好,咱們答應價的要求。」
公孫元波道:「既然如此,咖〔〕入屋說話。」
他回身行去,才走了數步,屠雙勝突然喝道:「站住!」
公孫元波應聲停住腳步,回頭問道:「屠兄有何吩咐?」
屠雙勝道:「實不相瞞,你這一舉動,叫人感到居心難測。」
公孫元波道:「那麼屠兄是不是取消了方纔的決定?」
屠雙勝道:「那倒不是。」
公孫元波道:「屠兄對在下尚有何疑?難道以在下一人之力,到了屋子裡就能與諸位對抗麼?」
步無影道:「咱倒不信你有這等能耐。」
屠雙勝道:「但凡事不可不多作考慮。」他這話乃是向沙育、步無影二人說的,「咱們的長處是在馬上,利用平曠地勢,加上長槍大前,衝殺制勝。如若棄馬入屋,雖然人數眾多,但在咱們本身而言,已是捨長用短了。」
公孫元波心中略感失望,因為他的想法,其中有一個正如屠雙勝分析的一樣。
沙青問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入屋就是了。」
屠雙勝追:「兵法上有道是:『失其所長者弱。』咱們失去了最擅長的功夫,自然就變得弱了,縱然能贏得他,拚鬥下來,也不划算。」
公孫元波道:「屠兄摘熟兵法,博學機警,在下大為佩服。」
屠雙勝道:「我告訴你怎樣做。你由我數名手下押入屋內的一間牢房之內,把牢門鎖起,咱們才入屋與你慢慢說話。」
公孫元波道:「這是很毒辣的一著,你們先把我囚禁起來,穩握了勝算。」
步元影冷冷道:「這原是你自己提出來的辦法,並非咱們存心要佔盡便宜。」
公孫元波道:「當然,當然,在下沒有忘記這是我的主意。」他向屠雙勝望去,又追。
「如果是鎖起牢房之門,在下深信屠兄不至於拒絕為在下備些飲食在牢房中吧?」
屠雙勝訝道:「備點飲食?你打算在車內呆多久?」
公孫元波道;「最多也不過幾天,對不對?隨便弄點清水以及可以充飢的乾糧就行啦!」他向別的人望去,又道:「在下敢打賭,在他們的鞍袋內便有現成的乾糧了。此事在諸位來說,損失微不足道。」
屠雙勝道:「好,給你乾糧和清水,你要多少都行。」
他隨即吩咐兩名手下取了乾糧,押著公孫元波人屋。過了一陣,沙青道:「大哥,這個小子古怪得緊。」
屠雙勝皺眉道:「誰說不是?咱們出道以來,還是頭一次碰上如此奇怪之事。」
步無影道:「公孫元波有了乾糧和清水,至少可以負隅固守十天八天。」
屠雙勝又問道:「就算咱們無法攻入去,但十天八天之後又如何呢?」
步天影道:「這個小弟就想不通了,但無論如何,他多活個十天八天總是划算之事,對也不對?」
他們談了好一會,才看見一名手下奔出來。
屠雙勝沉聲道:「你們搞什麼鬼,竟要耗費這許久時間?」
那手下道:「那廝看過牢房,便要清水,他親自動手,搬了兩大缸水進去,所以折騰了不少時間。現在已把車門鎖上,王得功在那兒看守著。」
屠雙勝恍然道:「他弄了那麼多的清水,竟是預防咱們火攻,但兩大缸水能用多久?」
他們紛紛下馬,由屠雙勝為首,帶著沙青、步無影二人,一直奔入屋內。
他們來到牢房。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是堅固,牢門是厚厚的鐵板,當中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洞,但洞口嵌著鐵板,就算是拳頭也不能伸出,整個人更是無法爬出去。
在另一邊牆壁的高處,也有一個兩尺寬、一尺高的氣窗,當然也是密密地裝著鐵枝。
他們隔著鐵門,看見公孫元波在當中。
屠雙勝道:「這個房間公孫兄還滿意吧?」
公孫元波道:「在下當然滿意,因為在這一排八間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這一間的。」
屠雙勝道:「只不知這一間有何好處?」
公孫元波道:「這一間特別堅固,所以我有點偏愛;同時在地形上,這一間極合我的要求。」
沙育插口道:「同樣是牢房而已,哪裡談得到地形?」
公孫元波道:「不,只有這一間後面的氣窗是開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當巨大的水池,我說的地形,是指此而言。」
步無影恍然道:「由於對面是水池,你認為我們不能架火燒你,是不是這意思?」
公孫元波道:「在下只是為防萬一而已,當然你們沒有架火燒我的理由。」
屠雙勝道:「好啦!你現下已經身在牢房之內,既有乾糧,又有兩大缸清水。所有的要求都給你辦到,咱們要談正經事了。」
公孫元波道:「屠兄儘管開始偵訊。」
屠雙勝道:「公孫元波是你的真實姓名麼?」
公孫元波點頭道:「是的。」
屠雙勝道:「可有什麼證明沒有?」
公孫元波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從窗口遞出來,說道:「這是一個朋友寫給在下的信件。」
屠雙勝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箋,看過內容,才道:「不錯,這封信的確是寫給一個姓公孫名元波之人。從這封信的內容推測,你若是公孫元波,那麼當是大名府的官吏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就是公孫元波。哦!對了,還有一件物事,可能足以令屠兄相信在下之言不假。」
他從頸子上拉出一條項鏈,鏈子上系有一塊嵌玉的小金牌。屠雙勝拿過來一瞧,在金牌的背面刻有「公孫元波」四個字。
他「哼」了一聲,道:「如果信件是偽造的,則這塊鑲玉金牌也可以是假的。」
公孫元波道:「這塊金牌,在下已隨身懸掛了二十年啦!」
屠雙勝「哦」了一聲,再一驗看,但見金牌的邊緣完全光滑,字跡也有磨蝕的痕跡。
在他這等老江湖眼中,一望而知這是掛在身上二十年之久的蝕痕,如果設法做成這等樣子,則這個匠人定須是天下無雙的高手才行。
他點點頭,道:「看來似是可以相信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與剛才身亡的單、李兩位本非同路,是故沒有理由先行偽造身份,以備屠兄查驗。」
屠雙勝道:「天下之事,無奇不有。除非另有更有力的證明,否則兄弟還是不能盡信的。」
公孫元波道:「在下已沒有法子提出更有力的證明啦!」
屠雙勝道:「這件事你不必煩心,兄弟只須派人到大名府一查,便知道有沒有你這一號人物了。自然最好還是找一個認得你之久前來辨認,那就更是萬無一失了。」
公孫元波點頭道:「好極了,屠兄只管派人前往大名府。啊!在下想起來啦!在大名府的鎮北嫖局中,在下有熟人。」
屠雙勝面色一沉,道:「公孫兄既得知我等身份,又知道了鎮北嫖號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份,也不能輕易釋放你!」
公孫元波道:「這一點讓在下自己擔憂,不勞屠兄操心。」
屠雙勝訝道:「公孫兄有何妙法,可以脫身?」
公孫元波笑一笑,道:「在下若有三兩天時間,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過,假如是屠兄願意釋放,則有關諸位之事,在下決計隻字不提。」
國雙勝聽了這話,現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接著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到了傍時時分,牢外的走廊上燈火通明。另外在氣窗外的水池上,也點燃了許多盞風燈,照得四下十分明亮。在堡角碉樓上的守衛,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這邊的情形盡收眼中。
公孫元波躺在牢內的木板床上,睡得十分安穩,好像心中全然沒有牽掛。
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會,就到門上的窗口向內查看一下,故此公孫元波的動靜,對方完全曉得。
公孫元波被一陣敲門聲驚動,睜開眼睛一瞧,原來是屠雙勝,隱約還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後。
屠雙勝從窗口遞給他一枚火折,囑他把燈點上,等公孫元波依言做好,這才說道:「咱們費了兩個時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沒有發現那個女子。你可願意告訴咱們有關此女之事?」
公孫元波道:「在下對她所知不多,只不知屠兄信是不信?」
屠雙勝道:「沒有關係,你把所知道的都道出來就行了!但兄弟失警告公孫兄一聲,如果你所言不實,咱們就不客氣,定要使公孫兄吃點苦頭!」
公孫元波道;「聽屠兄的口氣,似是對那姑娘已有所知,大概是已經把她擒獲,卻詐稱沒有搜到她。」
屠雙勝道:「公孫兄愛怎樣想都行,只要你說老實話,兄弟擔保你有益無害,不久就會覺得很划算。」
公孫元波道:「屠兄不但武功驚人,這口才也算了不起,但在下竟生出了非從實供出不可之感。」
屠雙勝道:「兄弟並沒有用什麼心機,只是把利害分析與你聽聽。」公孫元波道:「好吧,據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莊的人。」
屠雙勝皺一皺眉,意似不信,口中卻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公孫元波道:「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陳。」
屠雙勝道;「這樣說來,你遇到單、李二人之時,這位陳姑娘已經跟他們在一起了,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道:「不但如此,我瞧她還是個領路的人呢!到了距此堡不遠,她與單、李兩位低語了一陣,就躲入樹林內,不知往哪兒去了。」
屠雙勝道:「那麼公孫兄何故苦苦跟著單、李二人呢?」
公孫元波歎一口氣,道:「一來在下好奇,二來單、李兩位不准我離開。在下雖曾練過武藝,可是孤掌難鳴,鬥不過他們,所以才跟著他們太堡。」
屠雙勝追:「公孫兄這話大有漏洞。」
公孫元波點點頭,道:「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
屠雙勝追:「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請你自己說出來吧!」
公孫元波道:「老實說在下實是在高架橋那邊就遇見了單、李二人。我瞧他們神態行動都顯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暗暗跟蹤。後來他們發現了,我詐作不敵,讓他們押著前來的。」
屠雙勝道:「這就對了,因為兄弟曉得你縱然贏不得他們,仍有逃走的機會。」
公孫元波道;「屠兄何以斷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
屠雙勝道:「兄弟觀察了公孫兄的膽力、智謀以及臨危不懼的氣度,可以想像得到當時你若與單、李二人動手,必是難分勝敗之局,甚至你可能還佔一點上風,這時你再三表明不是他們的敵人,我們一想既然反正也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故此,你最少尚有逃脫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份,參與他們暗探本堡的行動。」公孫元波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頭腦精密,閱歷又豐,實是罕見的人才。那鎮北源局的陸廷珍居然擁有這等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見得陸廷珍的高明,更驚人了。」
他一面想,一面點頭,接著說道:「屠兄猜得一點不錯,在下佩服之至。」
此時他心中充滿了對陸廷珍佩服之情,故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誠。
屠雙勝緩緩道:「公孫兄在本堡所見所聞已經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對本堡及兄弟這一班人有何揣測?」
公孫元波道:「在下若說全無揣測,這話當然騙不過屠兄,所以不如從頭直說,至少在屠兄眼中,還可博得一個光明磊落的印象。」
屠雙勝追:「公孫兄說得好,請把你心中所想見告。」
公孫元波道:「在下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習過武功,在武林方面也有幾個朋友來往,故此得知近兩年來,北六省出現之燕雲十八鐵騎所向無敵,行蹤詭秘飄忽。好些縹局都出過事。」他停歇一下,見對方不插嘴,便又道:「但詳細情形在下可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縹行暗鬥之舉,更是毫無所悉,還是剛剛才曉得的。」這後面的一番話之中有真有假。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嫖行竟然暗鬥得如此劇烈;假的是對燕雲十八鐵騎,他知道得並不少。對於這一夥突然橫行北六省而詭秘飄忽的黑道集團,公孫元波正須得加以調查,看看他們背景如何。
公孫元波詳知這燕雲十八鐵騎的第一宗劫案。在這些劫案中,最使人矚目的,自然是三大鏢局被劫的記錄了。
假如燕雲十八騎與鎮北鏢局沒有關係,則這三大鏢局通通曾被劫過自是不足為奇,但他們既是鎮北鏢局的秘密組織,則為了掩飾起見,把鎮北鏢局也劫上一兩次亦很合理。
公孫元波還聽說三大鏢局有聯合圍剿燕雲十八鐵騎之說,但後來沒有了下文,現在可就明白這是因為鎮北鏢局不肯聯盟之故了。
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是使屠雙勝難以察出破綻。
但見屠雙勝讓開了一點,窗口出現了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孔。
此人大約是四旬上下,面白無鬚,雙須瘦削,兩目深陷,額頭挺突,一望而知是個極工心計、富於謀略的人。
他在外面細細打量公孫元波,過了一陣,才道:「好一位年少英雄,今日幸會了。」
公孫元波道:「閣下是誰?咱們沒有見過面吧?」
那人搖搖頭,眼中又射出銳利的光芒,再度向公孫元波打量。
公孫元波也冷冷地觀察對方,但由於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公孫元波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公孫元波則只能看見他的面部而已。饒是如此,公孫元波受過訓練的眼睛,仍然觀察出一點道理,例如這個陌生人的身量相當高,所以他須得略略彎低身子。其次,從他面上的皺紋,一部分指出此人性格冷酷,另一部分則表示此人抱歷風霜,是個時時在戶外活動之人。這些收穫當然還不夠,公孫元波心念一轉,馬上在面上泛起了一種曖昧神秘的冷笑,同時大步迅快向門口通去。
直到他通至三尺之內,那人才皺起眉頭,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幹什麼?」
公孫元波心知不可魯莽,因為此人聲音中已含有強硬的攤牌的意思。
他的用意本是希望通退對方,由他佔領門上的窗洞,這樣就得到有利的地位,得以查看對方所有之人。可是此人表現得如此強硬,假如公孫元波再往前跨,無疑是迫使發生爆炸性的情勢。公孫元波估計對方可能有某種手段可以不利於他,所以應聲停步,不使情勢惡化而至不可收拾。
但目下也已有收穫,那就是此舉已測出兩件事,一是這個陌生人不但看來工於心計謀略,同時也是膽力甚強之人;其次測出了這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那燕雲十八鐵騎的三名首腦高些。
這時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惡毒的光芒,接著又遭:「公孫兄年紀輕輕,但卻是難纏的人物呢!」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幾乎在同時之間已覺察對方的用意,當下傲然道:「當然啦!在下如果沒有兩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還敢向你保證,你們想收拾我,定須付出相當重大的代價才行!」
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視著他,目光是如此的惡毒可怕,足以使一個膽力稍弱之人震懾。
公孫元波毫不示弱地向地凝視,同時集中心力激發起強大的鬥志,那樣子既凶狠又自傲。
雙方對瞧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公孫兄意志力之緊強,倒是罕見得很!」
公孫元波道:「在下平生面對任何危難,從不畏懼。閣下若想僅憑一對目光就使在下退縮,那是夢想!」
那陌生人點點頭,道:「公孫兄說的也許是實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堅強之外,還是一個十分機警之士。」
公孫元波心中雪亮,曉得對方這話含意,但面上卻裝出少許狐疑之色;不過他卻不追問,岔開話題道:「閣下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那陌生人道:「公孫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麼了。兄弟姓龐,名公度,只不知公孫兄聽過踐名沒有?」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沒有,恐怕不是真姓名。」
龐公度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來罕得把姓名告訴別人,除非是明知這個人永遠不會洩露。因是之故,怪不得公孫兄沒有聽過。」
公孫元波「哼」了一聲,道:「這回龐兄錯了,在下將把大名傳出江湖上,讓大家知道鎮北鏢局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龐公度道:「公孫兄信心最強,無奈本堡內外隔絕,難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後,公孫兄還是沒有辦法把消息傳出。」
公孫元波情知自己一答話,將被對方拿這話作推測資料,可能猜出他須要多少時間才逃得出此堡。不過他又不能透露出他看破對方的企圖,這道理正如剛才他對龐公度的評語裝糊塗一樣。這理由是公孫元波目下身在石牢之內,成了被動之勢,最忌的是讓對方高估自己的能力。
這意思是說,如果龐公度把公孫元波估計得太高明的話,為了免除後患,定必馬上下令攻擊,以種種手段務求殺死他。
所以公孫元波一定不可以遏龐公度作此決定,而唯一之法,就是設法使對方認為自己武功不錯,膽力很強,相當機警,但卻十分自負和驕傲。
任何一個人本領再好,若是有自負驕傲的性格,便等如金城湯池開了一個缺口,隨時會遭失敗。
現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風,被對方測出須要爭取多少時間,便又不能迴避得太著痕跡,以致洩露了自己的才智,因此他感到要應付這一下,相當吃力。但不管怎樣,他非回答不可。
所以他只好盡力而為,至於成敗利鈍,暫時不暇研究了。
他冷冷地道:「這叫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龐兄等瞧著就是了。這區區一間石牢,在下還沒有放在心上。」
龐公度尋思了一下,突然退開不見。接著換上來的是燕雲十八鐵騎的首領屠雙勝。
他的目光在牢房內搜索查看了一陣,才道:「公孫兄言下之意,好像真有把握逃得出這間牢房呢!」
公孫元波道:「不錯,在下既敢自陷於絕地,當然多少有點把握。」
屠雙勝道:「以兄弟看來,公孫兄除非煉有妖術,否則插翅也逃不出去。」
公孫元波道:「屠兄別管在下怎麼逃得出去,這是在下個人之事,不勞關注。」
屠雙勝道:「好,兄弟倒要瞧瞧公孫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這間牢房。」
他正要走開,公孫元波道:「屠兄等一等!」
屠雙勝問道:「公孫兄有什麼事?」
公孫元波道:「請問屠兄和剛才那位龐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份?」
屠雙勝追:「兄弟已經查過,大名府果然有你這一號人物。」
公孫元波用充滿希望的口吻道:「既然屠兄知道在下不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餘地啦!是也不是?」
屠雙勝感到興趣地應道:「商量什麼?」』公孫元波:「咱們商量一下,假如屠兄釋放了在下,那麼在下這一輩子絕口不提資局一個字。也就是說,不管是今日之事,或是日後曉得了與貴局有關之事,在下都絕口不說一個字。」
屠雙勝道:「假如公孫兄永遠留在此地,豈不是鐵定不會洩漏任何口風了麼?這叫兄弟如何肯答應你的要求?」
公孫元波道:「在下雖是能夠逃得出此地,可是此舉自是有相當的風險,而且也須付代價。因此之故,在下才與屠兄商量。」
屠雙勝笑一笑,道:「公孫兄,等逃得出去,咱們再商量不遲。」
公孫元波口氣一冷,道:「在下如果逃了出去,我保證三天之內,貴局的秘密傳遍天下!」
屠雙勝仰天大笑一聲,舉步行開。只聽步聲紛沓,片刻間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公孫元波並不走到窗邊查看,一徑在床上躺下,側耳靜聽。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公孫元波估計已過了子時,便跳起身,先把壁間的燈光弄熄。
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會,直到肯定無人過來查看,當即從帳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還有一支也是瓷製的小棒,用這根小律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體,迅快地塗在門上窗洞的鐵枝上。
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框上的鐵技的根部都糊抹了一匝。這些黑液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
外面甚是寂靜,公孫元波一面動手,一面注視著外面的廊角。塗抹黑液的動作很快完成之後,他隨即收起了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著把火苗挨近窗口。
只聽「哆哆」數聲響處,窗上的鐵技出現了一匝匝的藍色火焰,光度強亮耀目,一時把整個牢房都照得通明。
公孫元波退開幾步,緊張地等候著。過了一會,藍焰的光度漸弱,旋即完全熄滅,可是每一根鐵枝的根部,也就是曾經燃燒過的部分,仍然一片熾紅。
公孫元波迅即抓住那片縱橫交錯的鐵技方格的中央,他這隻手上已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是以當中這些鐵校雖然也十分炎熱,卻燙不著他。他口中「嘿」的一聲,運足全力一拉,但聽脆響一聲,窗口上整塊鐵技造成的方格攔網應手而起。
他迅即把鐵技網放在地上,動作又快又輕,沒有一點聲響。
現在鐵門上的窗洞,已是一個徑尺見方的洞口,全無攔阻了。
雖然他的雙肩不止一尺寬,可是在修習過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縮筋骨的方法,毫不費力地鑽出去。
公孫元波站在黑暗中,皺起眉頭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點吧?龐公度等都是老練成精之人,如何會任得我毫無阻礙地除去窗洞上的鐵枝?至少也應該有人不時巡視才對呀!」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機會。縱然敵人另有陷階,他亦不能不冒險一試。
在角廊中的燈光照射之下,窗洞內突然伸出一個人頭。
說時遲,那時快!鐵門上「骼」的一響,一張沉重而鋒快的閘刀,貼著鐵門迅快如電般閘下。
鋒利的刀鋒貼著窗洞落下,登時把窗洞內伸出來的人頭閘斷,滾落地上。那把閘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
幾條人影出現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還在滾動的人頭。
但見地上既無血跡,那顆人頭滾動時的聲音也不大對。眾人定睛看時,原來是一截木頭,上面纏著衣服以及戴著頭巾而已,並不是公孫元波的人頭。
牢房內傳了出公孫元波的得意笑聲,在角廊中迴盪。
廊上出現的幾條人影,其中不但有龐公度,而且十八鐵騎之首的屠雙勝等三人,也都到齊了。人人手中都持著兵刃。
龐公度冷冷道:「公孫元波,你不妨從窗洞口鑽出來看。」
公孫元波收住笑聲,問道:「龐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龐公度道:「我叫你試試逃得掉逃不掉?」
公孫元波「哼」了一聲,道:「在下這次雖是失敗,但還未到斂手認輸之時。」
龐公度冷笑道:「諒你只是口硬而已,兄弟斷難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
屠雙勝低聲道:「這廝被禁之前,咱們沒有機會搜身,是以他也許尚有別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獄而出。」
龐公度拍拍手掌,廊中登時又出現了七八支火炬,把外面照得通明。這時他才擺擺手,當先離去。
屠雙勝等三人也跟在後同,出得廊外,龐公度才道:「屠兄說得不錯,此人可能尚有別的工具,等候機會破窗而已!」
金槍客沙育道:「龐兄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讓他嘗試的意思。但以小弟愚見,不如先發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後患!」
步無影也接口贊成道:「沙老二說得對,咱們先發制人,有勝無敗。如若不然,萬一被他逃走,這個後患可就麻煩了。」
龐公度微微一笑,道:「此子藝高膽大,本來真是可慮的後患。然而我細加觀察之下,此子驕滿自恃,終是不成大器,所以諸位不必過慮,諒他逃不出咱們掌心。」
他們邊行邊談,頃刻間已轉出一座廳內。大家分別落座之後,龐公度緩緩道;「萬一那廝竟然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三位率領鐵騎,務必圍戮此子,取他首級!」
屠雙勝應道:「只要在方圓十里之內及時發現他的蹤跡,這件任務包在小弟們的身上。」
龐公度點點頭,又道:「如是在堡內發現他,那是兄弟的事,你們不必操心。」
步天影道:「龐兄雖有神鬼莫測的玄機,但這個公孫元波來歷不明。這事非同小可,龐兄最好還是小心點。」
龐公度道:「你的意思還是要先下手為強,趁早誅殺了他麼?」
步無影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縱或不然,亦不宜過於大意。如若把小弟等一夥人調回堡內,比較穩妥些。」
龐公度搖搖頭,道:「步兄不必多虛,兄弟自有分教。」
他說到這裡,屠雙勝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辭,並且依令召集人馬,迅即出堡,等候信號。
這回一直等到天亮,還沒有事故發生。
朝陽斜斜照人石牢內,公孫元波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身。突然聽到一陣步聲,到門邊煥然停止。
他打醒精神,向窗口望去,但見龐公度那副陰險多計的面孔出現。兩人互相打量著,誰都不先開口。
最後還是公孫元波說道:「龐兄來得好早,只不知大駕光臨,是不是有事要告訴兄弟?」龐公度淡然道:「公孫兄敢是已預期有一些事情將要發生麼?」
公孫元波心頭一震,道:「預期談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貴堡有事故發生。這樣的話,無疑對兄弟有利。」
他說話之時,心中暗忖:「這龐公度料事如神,才智出眾,氣度舉止也大是不凡,可知他在鎮北源局此一堡中,地位一定極高。」
只聽龐公度道:「公孫兄臨危不懼,膽勇過人,兄弟實在敬佩得很!」
公孫元波想道:「這是開場白,只不知底下跟著來的是什麼詭計陰謀。」
他牢牢地記著自己須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態,當廠聳聳肩,道:「這也算不了什麼,若然連這一點膽力都沒有,將來萬一有機會像定遠侯奉沼至異域宣威時,如何擔當得起?」
他提到的定遠侯,便是漢代時投筆從戎、才識膽勇卓絕一代、威震西域諸國、以不世之功封為「定遠侯」的班超。
班超的行動事跡,自是後來干千萬萬有志氣的熱血青年仰慕傚法的對象,公孫元波突然想起了他,傲氣逼人,竟是十分恰當的回答。
龐公度面色一沉,道:「公孫兄雖是志氣遠大,一心傚法前賢,無奈你已捲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渦中,今生今世,只怕壯志難酬了!」
公孫元波道:「孟夫子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總之,一個人若想建大功立大業,自當經歷艱危險阻,方成千錘百煉之才。」
他長笑一聲,傲氣逼人,又道:「像貴堡這等區區彈丸之地,鼠雀之事,何足道哉」
龐公度怔廠一下,竟然一時做聲不得。
要知龐公度平生以來,實是閱人無數。但像公孫元波這等胸懷大志的青年,面對死亡的威脅,仍然傲然不懼。這種人物,龐公度雖知世上有的是,卻還是第一次遇見。
他緩緩道:「想不到公孫兄竟是壯志凌雲的忐士,失敲得很!」
公孫元波道:「龐兄若能相信兄弟不是江湖之八,則作最後處決之時,自當有一個公正的交代。」
龐公度道:「公孫兄雖然不是江湖人物,可是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這件事只怕無法轉圈了。」
公孫元波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說了。」
龐公度遺憾地搖搖頭,離開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聲,卻顯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
過了一陣,龐公度的面孔又出現了,說道:「公孫兄,兄弟甚感抱歉,對於你目下的處境,實是愛莫能助。」
公孫元波道:「龐兄若是有維護之心,眼下就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助在下。」
龐公度訝道:「有這等事?兄弟自家都不知道,那是什麼辦法?」
「假如龐兄有意維護,在下不須龐兄釋放,只須給我三天時間。如若三天之內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數該絕,在下無話可說。」
龐公度聽了公孫元波這一番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當下道:「咱們先把話說明白,兄弟就算給你三天時間,但當公孫兄試圖逃生之時,仍將竭盡全力阻截,這一點乃是兄弟必須做到的。公孫兄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孫元波點頭道:「在下明白得很!」
龐公度道:「兄弟實在想不出公孫兄如何尚有逃走的機會。」
公孫元波道:「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在下逃走之時,不勞龐兄掛慮。」
龐公度點點頭,道:「好,兄弟給你三天時間,這已是兄弟最大能力的限度了。過了三天,兄弟將不擇手段地對付公孫兄啦!」
公孫元波道:「咱們一言為定!」
龐公度道:「公孫兄要不要吃點新鮮的飯菜。」
公孫元波道:「那倒不必了。在下從這邊氣窗望出去,感到外面雖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麼多的人馬。現下龐兄又是獨自露面,莫非十八鐵騎已經離堡他去?」
龐公度道:「不錯。除了十八鐵騎,原本還有上百的車伕和腳夫,都離開了。不過那十八鐵騎都沒有遠去,仍然在本堡附近駐紮,嚴陣等候命令!」
公孫元波道:「他們當然不會遠去,只不知目下留守本堡的,又是些什麼人物?」
龐公度深沉地笑一下,道:「公孫兄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公孫元波沉吟了一下,才道:「也好。假如在下對貴堡隱事知道得太多,只怕龐兄連三天時間也不能給我了。」
這回龐公度是真的走了。公孫元波從窗口望出去,但見廊上兩邊都掛上了布慢,隔斷了他的視線,不過在布慢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見有些眼睛注視著這間牢房的動靜。
公孫元波測木透張掛布幄的理由,更無法查看那後面有些什麼人物,不由得感到高深莫測,因此,對於龐公度的詭異手法,不覺大為佩服。
他回到床邊坐下,細想此堡實在有許多令人不解之處。例如此堡的形勢,不但堡外周圍都是平曠的野地,同時四角所建皆高煤碉樓,更使這四周的曠地發揮了最大效用。任何敵人若想潛入此堡,除非有隱身之術才辦得到。
除了形勢之外,他腦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現在回想起來,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銀。這是因為這些箱子須得那麼多的車馬人手搬運,而且每一箱都不曾疊起來,可見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滋生疑惑的,卻是這座座堡和這些人的神秘氣氛,一種叫人說不出來的神秘和詭異氣氛。
一直到晌午時分,公孫元波突然坐起身,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曉得來人是誰。
這也是他當日受嚴格訓練中的一項課目,從種種聲音中推測環境,而人類的步聲,更是主要的一項。
轉眼間窗口出現龐公度的面孔,他冷冷地凝視著公孫元波,過了一會,才道:「公孫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剛剛接到局主的手諭,竟然指名要釋放公孫兄。」
公孫元波傲然一笑,道:「那好極了。貴局主既是得知在下落在此堡之中,自然須下諭令釋放。」
龐公度皺眉道:「但據兄弟所知,公孫兄不但不是與敝局有關之人,同時連嫖行也沒有什麼瓜葛,何以敝局主會下令釋放你呢?」
公孫元波道:「龐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問?」
「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詢。」
「龐兄若是不知內情,可見得貴局主的能令中,居然不曾提到在下的背景了。」
龐公度點頭道:「命令中一點也沒有提到。」
公孫元波道:「那麼在下不妨坦白奉告。龐兄之所以不能放過在下,原因很簡單,只不過是因為在下知道了貴局若干秘密而已,對也不對?」
「不錯,咱們無怨無仇,本來沒有加害之理。」
「既是如此,」公孫元波道,「若然在下所知道的秘密,根本不成為秘密的話,則貴局立下令釋放在下,亦是合情合理之事。」
龐公度訝道:「你可是說,還有別的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曉得這一點,所以不得不釋放了你?」
「是的,貪局主須得顧全大體……」
他的話突然中斷,原來一則他發覺龐公度的神色不妥,二則突然想起了一事,也是感到大有問題。
對於龐公度的異常態度,在他透露以前,自然難以猜測。說到他想起的一件事,那就是龐公度剛剛提到的命令。從他的說話中,公孫元波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導思。
龐公度緩緩道:「公孫兄何以不說下去?」
公孫元波道:「在下突然醒悟,貴局主送到龐兄手中的命令大有問題!」
龐公度似是很感興趣,問道;「有什麼問題?」
「以龐兄的身份地位,在資局之中,想必是僅次於貪局主的人物了?」
龐公度點點頭,道:「公孫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份,與這道命令有何干連?」
公孫元波道:「在下吃過公事飯,是以曉得在一些正式的強有力的組織中,程序是極重要的因素。像貴局主給龐兄的命令中,顯然不合程序。」
龐公度訝道:「公孫兄言下之意,敢是認為這道命令應該先經過其他的人麼?」
「那倒不是。在下意思是命令中應該說明釋放在下的緣故。既然沒有提及,可見得這道命令不會馬上發生效力,因為以龐兄的地位,有權延緩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釋放在下。」
龐公度一愣,道:「公孫兄說得頭頭是道,兄弟甚感佩服。」
公孫元波沉吟道:「貴局王明知龐兄一定會這樣做,可見得他發出此令之時,乃是存心叫龐兄這樣做的。那麼他為何把事情弄得複雜起來呢?」
龐公度道:「這個問題你來告訴我吧!」
公孫元波道:「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對是不對?」
「公孫兄如不說出來,兄弟怎知對不對呢?」
「在下的猜想是,貴局主發出此令之時,心中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可是為勢所迫,又不得不應付,因此他發出此令.卻能使釋放之舉暫行拖延,讓他有時間可以補救。」
龐公度泛起奇異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麼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頭讓步。」
公孫元波道:「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貴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龐兄手中,命龐兄迅即殺死在下,對也不對廣但見龐公度面色又是一變。他雖然沒有回答,可是這等神情,已不啻回答了。
公孫元波道:「貪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給一個人看的。」
龐公度道:「公孫兄才智卓絕,料事如神,這真是兄弟沒有想到的。」
公孫元波道:「貴局主不惜事後費力彌補,也要把在下殺死,可見得貴局的秘密,實是萬萬不可傳出江湖!」
「公孫兄不要說了。」龐公度搖頭歎道,「你越是才智過人,兄弟就越有決心要除掉你!」
「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論龐兄對在下觀感如何,也不能改變事實了。」
「不錯,這是無法改變之事。現在本堡已準備妥當,兄弟一聲令下,這一間石牢馬上崩坍。公孫兄縱有天大本事,無奈這座房屋建造之前,已經精心設計過,在崩坍時,將沒有一道縫隙可讓公孫兄逃出去!」
公孫元波不能不相倍此人的話,心中不禁泛起了無限感慨,當下歎一口氣,道:「龐兄請下令吧!在下雖是逃不了這一劫,但對龐兄先前的維護美意,仍然感激萬分。」
他突然精神一振,變得十分奮發,豪氣逼人。一看而知他當真已把生死置於度外,方能如此。
龐公度遭:「公孫兄的英雄氣概,還有這一表人才,以及過人的機智,在在都叫人感到毀滅了這樣的一個人物,實在遺憾!」
公孫元波慨然遭:「在下說過,雖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龐兄。假如龐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話,在下衷誠奉勸一句,那就是大丈夫當須為國出力,個人的生死榮辱,實是算不了什麼!以龐兄這等人才,如果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因子,把力量貢獻國家,定必大有建樹;到了臨終彌留之際,想起了平生作為,亦將會含笑以歿,無愧此生!」
他說得慷慨而誠懇,忠義之氣溢於言表。
龐公度那麼深沉老練之人,也現出感動的神情,道:「公孫兄說得好,兄弟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無論如何,兄弟將不忘公孫兄這一番話。」
公孫元波心下大為寬慰,眼中不禁射出歡愉的光芒。他想到在臨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熱情,感動一個像龐公度這種人物,的確是一大收穫,總算沒有白死。
龐公度深深地注視著這個青年,付想了一陣,才緩緩地道:「公孫兄大有死而無憾之感,這等胸懷,卻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公孫元波訝道:「在下決無做作,龐兄何以感到懷疑?」
龐公度道:「公孫兄若是熱情愛國的志士,何以與東廠之人互相勾結?」
公孫元波恍然大悟,點頭道:「這一點在下可以解釋,但龐兄信與不信,請你自行判斷。」
他停歇了一下,接著說道:「貴局主誠然是受到東廠方面的壓力,所以先下令釋放於我,但為了保持秘密,仍然決定殺我滅口。至於對東廠方面他將如何應付,在下便不得而知,目下本不必浪費精力猜測。」
龐公度道:「公孫兄還未解釋兄弟的疑問。」
「是的,這件事在我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詳細奉告,但總而言之,在下與東廠剛好是死對頭。換言之,東廠禍國殃民的行為,甚至將危害大明社稷的勾當,正是我等有志之士切齒痛恨的,所以在下寧可忍受天下間至苦至慘之事,也不會與這些奸黨勾結!」
龐公度搖頭道:「公孫兄越解釋,兄弟就越不明白。」
「龐兄聽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東廠的對頭,何以東廠會出頭搭救在下呢?這個原因是在下本來已是東廠方面某一個巨頭的俘虜,正在返回京城途中,恰好遇見了李公岱和單行健,陰錯陽差而捲入了江湖恩怨之中。」
龐公度已略略明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與你們同行的那個女子,竟是東廠中的高手了?」
公孫元波點點頭,道:「是的,只有她一個人逃脫了。」
龐公度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見得她的本事定可列入天下有數名家之列。在東廠之中,相信只有無情仙子冷干秋才辦得到,是不是她呢?」
公孫元波坦白地道:「不錯,她就是冷千秋了。這個女子實在厲害不過,在下是打心中服氣,不能不甘拜下風。說到在下與她的明爭暗鬥,都是前些日子在大名府開始的。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卻故意讓在下逃走,暗中跟蹤。」
龐公度頷首道:「這是釣大魚的手法。」
「在下幾乎中了她的計,但後來及時醒悟,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這個女陰謀家也不會被我逃掉。雖是如此,在下最後仍然投回她羅網中。」
「請問公孫兄一聲,你們何以會經過高梁橋呢?」
「因為我們是在相國寺碰上的,實際上是她在那兒等候我自授羅網的。」
「這個地點倒是沒錯,一定得經過高梁橋。」龐公度雙眉緊緊皺起,似是想起一個無法想得通的難題。
公孫元波突然問道:「龐兄你們搬了這許多金銀來此,有什麼用?」
龐公度一怔,道:「什麼金銀?」
「在下看見不少巨大木箱,猜想一定是大量的金銀,如若不是金銀,卻是些什麼物事呢?」
龐公度搖頭道:「公孫兄最好不知道,也不要打聽。」
公孫元波聳肩一笑,道:「在下已是大劫難逃之人,就算知道了貴局的秘密,也無法洩露.龐兄何須還存戒心呢?」
龐公度用慎重而有力的口氣道:「因為兄弟正在考慮釋放你。」
公孫元波一愣,道:「龐兄別尋在下開心,難道你打算違令不成?」
龐公度道:「這是兄弟的事。」
公孫元波道:「這樣說來,在下的話競蒙龐兄採信了?」
龐公度道:「兄弟完全相信,但不瞞你說,兄弟還未曾作最後的決定。」
公孫元波不作聲,對於這一個極端的變化,雖說還未成為事實,但已足以令他心情劇烈地波蕩了。
假如這會真被釋放了,公孫元波自己尋思:一定更不遲疑地把這條措回來的性命報效國家。
龐公度在猶豫未決中,忽然看見公孫元波湛明而振奮的神情,同時感到他有一股壯烈之氣,登時下了決心,想道:「除非我這對眼睛瞎了,不然的話,這個年輕人定是壯懷激烈的忠貞愛國之土!」
他下了決心之後,雙眉立時舒展,微微笑道:「公孫兄,兄弟曾經說過,對於報國之事,我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但兄弟卻可以做到一點,那便是為國家留下忠烈的志士,因此、兄弟決定釋放你!雖然老實說一句,這個國家對兄弟來說,談不到什麼感情,但你的風懷氣概,卻值得兄弟為你擔當這個風險!」
公孫元波驚訝地體味他話中之意,這個也是強有力的人物,居然說出與自己國家沒有感情之言,當然不會是假。問題正在這一點,既然沒有感情,何以又能欣賞別人為國奮鬥的精神?而且,他何故與自己的國家沒有感情可言?只聽龐公度又道:「兄弟知道公孫兄正在想什麼,但請勿誤會,兄弟並不是異族之人。」
公孫元波道:「那麼龐兄為何斷然地說,與咱們的國家談不到感情呢?」
龐公度苦笑一下,道:「公孫兄最好不要追究。兄弟不但對國家談不上感情,甚且對天下之人也沒有好感。這是題外之言,咱們還是討論一下目前之事為要。」
他這麼一說,又使公孫元波增加了一宗困惑。
龐公度想了一下,又道:「公孫兄自是不能大搖大擺地離開,只能釜底抽薪,等到夜深之際,由兄弟掩護逃出此堡。」
公孫元波道:「在下一切悉聽龐兄的主張。」
龐公度道:「公孫兄第一步須得裝死,由別人驗明正身,發交埋葬。但你放心,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事實上你由我心腹手下送到密室中,等候夜色。」
公孫元波問道:「龐兄要在下如何裝死?」
龐公度遭:「這是兄弟的拿手慣技。你只要服下一些藥物,立刻人事不知,心跳完全停止,全身冰冷,縱是御封的太醫,也查驗不出你只是表面上現出死亡狀態而已。」
公孫元波沒有立即回答,想了一陣,才道:「只不知龐兄有這等藥物,貴局主懂不懂得?」
龐公度道:「敝局主不懂,只有兄弟識得配製。」
公孫元波又問道:「在下真正的意思是想知道貴局主可曉得龐兄這等手段?」
龐公度道:「他當然曉得啦!」
公孫元波沉吟道:「這樣說來,在下逃得此身,仍然不能公然露面了?不然的話,便將連累到龐兄啦。」
龐公度道:「公孫兄所慮甚是。你逃出此堡以後,切勿被敝局主得知尚在人間,千萬別忘記這一點。」
公孫元波道:「若是如此,在下雖然倖免一死,可是日後也不能做事了,因為在下一旦拋頭露面,定會被貴局主發現。」
龐公度一聽有理,故此忖思了一陣,才道:「雖然如此,公孫兄還是比默默無聞地死掉的好啊!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道:「常言道好死不如歹活,可見得活著總比死掉的好。只是在下老早就準備把這條性命獻給國家了,所以著是活著而不讓我為國出力,這滋味恐怕比死還要難過了。在下希望能找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
龐公度諒解地道:「公孫兄的想法,兄弟雖是辦不到,可是卻深感敬佩。好吧,咱們再瞧瞧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公孫元波問道:「依照慣例,龐兄應當幾時向在下動手?」
龐公度道:「照例應當立即發動全力擊殺公孫兄。」
公孫元波道:「龐兄可以拖延多久?」
龐公度道:「公孫兄已備妥乾糧食水,這是屠雙勝他們都知道的,故此兄弟不能以等待公孫兄餓渴交侵以致體力衰弱為借口。再說這座牢房經過特殊設計,只要我舉手之間,便整座倒塌,牢內之人祆功再高,亦難逃活埋之厄。說來說去,兄弟實在是想不出任何拖延的借口。」
公孫元波道:「這樣說來,龐兄非立刻動手不可了,可是這個意思?」
龐公度點點頭,頹然地望著這個俊逸不群的青年。
雖然形勢如此不利,但公孫元波面上毫無餒色,眼中仍然射出不屈不撓的光芒,可見得他的意志實是堅毅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