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潛道:
「不錯,那武瞻才略傑出,盱衡世局,目光遠大。他早就想到我們可能擊敗冰宮之人這一點,所以派人嚴密監視著一切動靜。幸而我也早想到了,所以處處有了提防。」
卓蒙沉默下來,他本是不愛說話之人,往往許多天都不開一句口。
朱宗潛一方面小心察看那雪的動靜,另一方面又得注意路上的情況,所以也沒工夫開口。
那頭雪已染成黑色,並不顯眼,尤其在兩個下人裝束的人手中,更是不足為異。
走到中午時分,才不過走了四十餘里。
他們師徒兩人,正要在大路邊的小肆叫點麵食充飢。
突然間蹄聲急驟,從背後傳來,霎時間已到了切近。
朱宗潛頭也不回,低聲道:
「師父,快快閃入荒僻小路。」
卓蒙亦不多問,當先折轉方向,跨出大路,落荒而行。
朱宗潛抱起雪,急步跟上,穿入林內。
那陣蹄聲到了他們轉彎之處,忽然停住。
馬上之人,是個勁裝大漢,背上帶著一柄大刀,滿面凶悍之氣。
他向朱宗潛的背影凝目而視,駐馬不前,眼中卻流露出既疑且懼之色。
卓蒙轉入林內的樹後,這才停步,但這刻離對方只有四丈左右,所以使用傳聲之法,道:「宗潛,咱們一定是有什麼破綻,所以對方瞧破了。」
朱宗潛正困惱地皺眉尋思,因為他早就考慮過一切細節,深信全然沒有破綻。並且一路行來,速度亦如常人,並不加快。
因此,對方居然能看破自己的偽裝,委實是匪夷所思之事。這如何能不使他大為震驚?
路邊那個勁裝騎士據鞍隼視,竟不追人,但亦不離去。
朱宗潛劍眉一皺,伸手一拍雪,這只通靈異獸立刻發出叫聲,朱宗潛也在同時之間,「哎」了一聲。
卓蒙以蒼老無力的聲音道:
「幹什麼?你就算被玄玉抓死,也不可放手,如若它跑不見了,咱們兩人都得被夫人揭下一層皮。」
朱宗潛口中哼哼唧唧,接著當先向大路走去。
他行到已看得見那勁裝騎士之時,便也注意地望望對方,停步向卓蒙低聲說道:
「老財伯,這傢伙幹麼瞪著咱們,敢是看出這頭玄玉是十分貴重的貓兒,打算………」
卓蒙道:
「胡說,光天化日之下,還怕怎樣嗎?」
他挑著食盒,反而越過了朱宗潛,走了出去。那勁裝騎士勒馬退了七八尺,讓出道路。
朱宗潛一瞧他所佔的位置,驀然間閃過靈感,已悟出自己的破綻是在何處了。當下又哎了一聲,道:「老財伯,等一等,我肚子疼………」
卓蒙沒好氣地站住了,回頭道:
「你到林子裡出個恭就沒事啦,我到前面的麵店等你。」
說罷,挑著食盒,晃悠悠的走了。
朱宗潛抹頭就走,復又隱沒在林內,然而他心中卻充滿了興奮之情………
要知他和卓蒙的對答,只是詐語而已。事實上這師徒兩人都展開了行動,從兩種不同的角度暗暗監視著那名勁裝騎士。而朱宗潛興奮之故,卻是由於他認為這名騎士,不是東廠人馬,而是黑龍寨的餘孽。
那個勁裝騎士在大路上等了許久,還不見朱宗潛所扮的家僮出來,突然撥轉馬頭,往回路上走去。
朱宗潛這才從林內鑽出,一逕向前走去,毫不回顧。走到那路旁的幾間小店,與卓蒙會合。
他們匆匆吃了一碗麵,便往前走,到了路上之時,卓蒙才道:
「你猜得不錯,那麵店裡果然有一個甚為可疑之人。照這情形看來,那個騎馬的人,分明是使的欲擒故縱手法,想使咱們誤以為他趕回去報告,因為疏忽了旁邊監視的人。」
朱宗潛道:
「正是如此,他們發覺了咱們可疑之處,立時放出釣餌,察看咱們的反應。本來我們可以拿下這互為呼應的人,但我後來卻認為不如將計就計,使他們莫測高深更妙。」
卓蒙道:
「你以為那惡賊會自投羅網嗎?」
朱宗潛道:
「是的,當他們自投羅網之時,表面上好像他們是主動之勢,其實完全相反。因而定必一敗塗地,全軍覆沒無疑。」
卓蒙亦測不透這內中一些古怪,但對他這個高足已有了強烈的信心,所以不必加以根究。
這天晚上,他們投宿於路旁小店,距臨汝鎮尚有數十里,四下甚是荒涼,寒冷的夜風呼嘯卷刮的聲音,使旅途遊子平添無限客愁鄉思。
這小店十分簡陋,只有一個大房間,投宿的客人也少得可憐,除了他們師徒兩人之外,就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早就蒙頭大睡,剩下兩個中年人,都有風塵憔悴之色,兀自在談論著物價行情,一望而知是做小生意的商人。
卓、朱二人也都躺下,對身外之事,顯得很不關心。不久,那盞暗淡的油燈也被吹滅了,屋子內只有沉濁的呼吸,與屋外的寒風相互呼應。
在黑暗中,有人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卓、朱二人等了好一陣工夫,這才起身,悄悄出屋。
朱宗潛牽著雪,在黑暗中迅快奔去,卓蒙跟在後面,都默不作聲。他們穿過一片荒野,忽然見到數里外有燈光隱現,那頭雪正是向那邊奔去,不久已到了切近,原來是一座神廟,雖然並不高大壯觀,卻相當整潔,可見得此寺有人管理。不過坐落在如此荒僻之地,一定不是靠香油佈施,而是自有廟產維持。
他們站在暗影中,朱宗潛低聲道:
「這地方與我的猜想很接近了,我相信必是黑龍寨秘密巢穴之一,現在咱所要知道的,就是這個廟裡可有沈千機在內?這雪雖然靈異不過,但它卻不能說話,所以我還不知道它只是追蹤那個半夜離開的傢伙呢?抑或沈千機也在其內?」
卓蒙道:
「當時咱們立即跟蹤,那就不致於迷惑了。」
朱宗潛道:
「弟子敢打賭,門外和窗外都有人暗中監視看,假如咱們緊跟著出來,立時被他們發覺………」
卓蒙道:
「縱然被發覺了,咱們仍可迫他們供出地點,對不對?」
朱宗潛道:
「黑龍寨如今只剩下兩個頭兒,一是沈千機,另一個是活骷髏宋炎。這兩個人皆是絕頂狡猾的魔頭,凡事都留有後路。」
「因此,以弟子猜想,這幾名監視咱們之人,事前一定不曉得到何處與餘眾會合。假如換了是我佈置此計,也必定這麼辦,等到這批人馬都發出沒事的訊號,才另行派人前往指引。」
他微笑了一下,又道:
「所以假如我們被發覺了,那些黑龍寨兇手們首先就會依令發出警報。沈、宋二人得到消息之後,咱們縱然其後能迫得他們一一發出安全無事的訊號,他們也不會派人前來聯絡。」
卓蒙點點頭,道:
「這等精細緊密的行動計劃,當真不易測破………」
那座廟宇之內,殿堂中透射出燈光,隱隱傳出了人語之聲。朱宗潛把雪放置在一處樹叢後,用春夢小姐教過他的方法,囑它靜伏不動。
然後,他把吊著左臂的布帶拆掉,整一整背上的天王刀與芙蓉劍,和卓蒙分頭行事。他自個兒從後面繞入去,忖道:
「假如沈千機藏匿此間,則這一場惡戰定必很有得瞧的!師父他老人家雖然恢復了功力神智,可是一旦見到那個極似師母的女人,必定心神震湯,無法自制,這時沈千機忽施突襲的話,情形就十分不妙了。」
他躍入廟內,小心翼翼地穿入後進的屋宇內。一路查去,忽然聽到男女交談之聲,使他大吃一驚,停步傾聽。
這陣語聲就在左邊院落內傳出來。他躍過院牆,放眼望去,只見軒窗之內,點著燈火,室內兩個人站著說話,但俱是男人,顯然剛才聽見的女聲,另有其人。
朱宗潛訝異地尋思一下,隨即飄身入內,湊近窗邊,仔細查看屋內各處,卻毫無所獲。
卻聽一個男人說道:
「咱們可以安歇啦!」
另一人應道:「咱們?」
聲音中含有疑惑之意。而這口音,卻分明是個婦人。
朱宗潛恍然而悟,凝眸向他望去,但見他雖是件男人裝束,可是眉目神情,皆似婦人,看來約是三十歲左右。
那個大漢長得眉粗口大,神態凶悍。
這時獰笑一聲,道:
「賊無空手,馮大爺也算得是色中大盜了,既然今晚頭兒已用不著你,馮大爺豈能放過了你?來吧!包管你過馮大爺的滋味之後,再也不把別的男人放在心中。」
那假扮男裝的婦人驚得連退數步,斥道:
「胡鬧,你可知道我怎會到了此地的嗎?」
姓馮的大漢道:
「我當然知道啦,是龍頭老大親自去見你,再三懇求,你才答應前來的………」
那婦人道:
「你知道就行啦,因此你別胡鬧,我決不向沈二叔說。其實我的兒子也差不多跟你一樣的大了。」
姓馮的大漢獰笑連聲,道:
「你的兒子嗎?假如你想他活命,就快點脫掉衣服,盡力的奉承大爺,或者還有得救,不然的話………」
他說到這裡,朱宗潛雙目如鈴,緊緊盯著那婦人的表情。只見她泛現心驚膽裂之色,幾乎叫出聲。但大概是猶有未信,所似總算忍住了。
朱宗潛瞧得真切,忖道:
「假如她乃是偽裝,竟能扮演得這般迫真動人,我就算上當也認命啦!」
他心中已大膽假設這個改扮男裝的婦人,就是真真正正的師母。這時豈容那惡賊加以侮辱?他陡然躍入屋內,人在半空之時,已撤出了天王刀和芙蓉劍,身形落處,恰在那姓馮大漢前面。
他雖然不是一入屋就掄刀舞劍施以攻擊,可是那股凌厲無匹的氣勢,潮湧而出,對方心寒膽落之餘,竟連驚叫也給忘了。
兩人面面相對,朱宗潛舉步迫來,那堅凝強大絕倫的氣勢,把對方迫得連連後退,眨眼間已碰到牆壁,無可再退。
朱宗潛一點也不肯放鬆,仍然挺刀迫去。但見光華驀然一閃,寶刀已刺入對方胸膛,當場斃命。
他這才回頭向那婦人微笑點點頭,問道:
「您可是卓夫人嗎?」
對方點點頭,朱宗潛走過去,躬身施了一禮,低聲道:
「弟子朱宗潛,叩見師娘。」
那婦人楞了一下,朱宗潛又道:
「聽那的口氣,少爺大概已陷入對方手中!他們都是當世著名兇手惡魔,所以弟子必須盡力先救出了少爺,才能談到別的。」
她雙眉一皺,道:
「那姓馮的話未必可信,我兒一直在家中試書,準備應試………」
朱宗潛想道:
「這是沈千機的最後一著奇兵了,假如我擊破他的陰謀,同時又把餘黨翦除,今後方可高枕無憂。」
但這位卓夫人不肯相信,卻是一件棘手之事。
幸而朱宗潛天生計謀極多,層出不窮。
當下已籌得一法,向卓夫人說道:
「您抵達此地之後,還未見過沈千機,對不對?」
卓夫人點點頭道:「是的,但………」
朱宗潛已接口道:
「假如師娘有這份膽色的話,您不妨一直走到前面,吵說要見少爺。這時,從他們對答的話中,定可測知是真是假了。弟子隱在暗處,負保護之責,師娘即管放心。」
卓夫人疑信交集,一時不知應該怎樣做才好?但到底兒子對她太重要了,因此最後還是答應依計而行。
卓夫人往內走去,到了殿堂門口。但見裡面一共有十餘人,個個勁裝疾服,帶著兵刃。
她一眼望去,但覺這些人都十分兇惡悍,竟沒有一個是善良之輩。
她不禁膽怯起來,就站在門口叫道:
「沈二叔在什麼地方?妾身聽說犬子已到了這兒,我要見他說話………」
那些勁裝大漢都驚訝地回頭看視,其中一個怪笑一聲,道:
「奇了,老馮怎會放過了她?又讓她到這兒來找兒子?」餘人哄然大笑。
又有一人高聲道:
「你的兒子就在我們腳下,你如何都沒瞧見?」人人又大笑起來。
卓夫人一看殿堂中地面上並無兒子蹤跡,當下道:
「你們別開玩笑,我兒可是已到了這裡?」
一個大漢厲聲道:
「不錯,難道還要我們發誓不成?」
卓夫人尚末開口,但覺一陣勁風掠過,殿堂中已多出一人。此人雙手分持刀劍,光華閃閃,寒氣森森。整座大殿頓時鴉雀無聲,氣氛緊張萬分。
朱宗潛虎目中發出凌厲的光芒,盯住那群惡漢們當中的一個,冷冷道:
「宋炎,你怎想得到朱宗潛有這等神通,居然能找上門來。現在你仔細聽著,咱們今日在此地碰上了,這大概是你惡貫滿盈,授首伏誅之日,你可立刻下令手下擺成分大陣,假如能夠擋得住我,又被你逃了性命,這表示你大限未至,我也只好認了!」
宋炎在人叢中挺身而出,那張骷髏骨頭似的面上,佈滿了陰森之氣,宛如罩上一層寒霜。
他雖是凶狡成性,愛惜生命之人。但他又深知朱宗潛實有霹靂手段,行事又復令人莫測高深。因此之故,他相信假如是就捨棄而逃,只怕反而陷入對方羅網之內。到了這等時候,恐懼亦無濟於事,所以他反而橫心豁了出去,決意要盡一己之力,與這個死對頭大仇家作最後一拚。
他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道:
「你來得正好,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孩兒們,速速佈陣拒敵。此是咱們黑龍寨存亡生死的關頭,須得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務必殺此強敵………」
那十餘大漢齊齊拔出大刀,各佔方位。
此時殿堂內但見刀光閃爍,一些桌椅等物砰匐震響的飛開,騰出大片空地。
這分大陣霎時間已布好,宋炎亦在陣內,親自主持。
這一回的陣勢無論在威力或奧奇方面。比之朱宗潛所曾見過的都大不相同。他這才知道。宋炎還膽敢率眾追躡自己,敢情是因為仗恃此陣尚有未曾施展過的威力,又加上他手中扣押著人質之故。
朱宗潛心中冷笑一聲,隨即令自己湧起強烈的殺機,但見他手中的刀劍,光華極是眩目。
那分大陣在宋炎主持之下,也開始轉動。
朱宗潛這股殺氣潮湧而去,投入陣內,似乎不發生一點影響。
然而這等情形,卻反而使朱宗潛鬥志更盛,殺機益發強烈。
但聽他仰天厲嘯一聲,宛如豺狼夜嗥,森厲刺耳。緊接著刀劍電掣,化為一大團光華,衝入陣內。
對方的分大陣亦轉動得極為急疾,每個人的轉退,都配合的十分精密巧妙,竟似形成了一個整體。
朱宗潛在那刀光似電人影如魅的大陣之中,馳突衝殺了七八招,未見得利。
但他右手天王刀突然間光華暴漲,劃出一道長虹,只聽兩聲慘叫過處,已有兩敵立斃當場。
他這一刀乃是正宗雷霆刀法,威勢之強,看來竟比對方整個大陣的力量尚有過之。
這正是宋炎始料不及之處,他已接戰過這個敵人達三次以上,估計過他的功力。誰知這一次他的功力,顯然比上回他獨力大破分大陣之時,又高出了不少。假如他知道對方武功已有增進的話,他決不敢再找朱宗潛的麻煩。
但現在他縱然後悔,萌生逃走之心,也是來不及了。
但朱宗潛刀劍轉飛,每一次刀招發出,總殺死一人。正如雷霆施威,無堅不摧。
到第七個人被殺之時,這人就是曾經威震黃河流域的活骷髏宋炎。
剩下六個勁裝大漢,突然四散竄逃。朱宗潛守住殿門,那些惡漢們先後向側門竄了出去,然而慘叫之聲,一一傳了入來。
朱宗潛一數之下,共是六聲,可知兇手們悉數伏誅,無人漏網。
守在側門外的,自然就是當代大劍客卓蒙。以他超世的劍術造詣,截擊這些亡魂皆冒的惡漢,自是游刃有餘,一個也沒有剩下。
朱宗潛回頭一看,卓夫人站在門外,已駭得呆了。他轉眼瞧見師父躍了進來,立刻迎了上去,說道:
「師父!弟子須得趕辦一件重要之事,您和師娘可別走開。」
說罷,疾奔出去。
卓蒙方自發楞,卓夫人驚叫道:
「夫君,真是你嗎?」
卓蒙聽了她的聲音,如受電觸,刷地躍到她身前,凝眸而視。
卓夫人雙腿一軟,向地便倒。
卓蒙伸手抱住,澀聲道:「阿婷。你如何到了此地?」
卓夫人哺哺道:「我們可是在夢中相會?」
卓蒙道:「不,這是千真萬確之事………」
「不好了,小麟還在他們手中。啊呀!這如何是好?」
卓蒙道:「你說誰呀?」
卓夫人道:「就是我們的兒子,你離家之後,第八個月就生下了小麟………」
卓蒙喜出望外,並且一點也不擔憂,道:
「阿婷,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有宗潛在此,萬事都能解決。宗潛就是剛才那個孩子,他是我的弟子,但亦是我的大恩人………」
話聲未歇,門外步聲響處,朱宗潛勁朗的聲音傳入來,道:
「師父師母放心,弟子已把少爺找回來啦!」
話聲中兩個少年一同進來,卓蒙一瞧那少年長得挺帥,容貌甚似自己昔日年輕之時,心中的歡喜,說之不盡。
這一家骨肉的團聚,可說是一件奇跡,他們都真情流露,有歡笑也有眼淚。朱宗潛等了好一會兒,這才大聲說道:
「師娘,弟子斗膽插口請問一件事。那就是你昔年分娩之時,沈千機可知道?」
卓夫人道:
「沈二叔?他當然知道,還送了許多用物………」
朱宗潛肅然道:
「那麼他可曾送一件貴重的飾物給少爺?」
卓蒙道:「叫他小麟,他歲數比你小。」
卓夫人道:「有呀,你如何知道的?」
朱宗潛道:「弟子敢斷定必是一件可以隨身佩戴的名貴玉器,是也不是?」
卓夫人道:「是呀!」聲音中不勝訝異。
朱宗潛向師父作個手勢,阻止他開口,又道:
「這件玉器,一則價值連城,二則避邪擋災,所以麟弟一定長年佩掛在身上。現在請麟弟拿給我,我有極大的用處。」
卓小麟立刻從衣袋內取出一塊小形翡翠,有金子鑲好,掛在脖子上。他遞給朱宗潛之時,也露出迷惘之色。
朱宗潛接過之後,看也不看,就道:
「師父,假如是你,拿了這塊翡翠,有何反應?」
卓蒙已有點會意,道:
「我一定用力摔在地上,把它摔個粉碎。」
朱宗潛點點頭道:
「沈千機也這麼想法,所以他費了無窮心力,在這顆巨大翡翠的金質托座內,暗藏一粒祝融高手徐炎精製的閻王火,您一擲之下,方圓十丈之內,休想有人逃得性命!」
卓蒙自然曉得閻王火的厲害,面色大變。
卓夫人、卓小麟卻猶有不信之意,於是他們四人,帶著雪,退出這座神廟。
朱宗潛把翡翠交給卓蒙,卓蒙不用多說,運足功力,揚手向空中力擲。
在黑暗之中,這顆翡翠已失去影蹤,但只在剎那間,這顆翡翠從半空中掉落在殿堂之內,頓時霹靂一聲,火焰四射,照得數十丈之內都明如白晝。
卓蒙長歎一聲,道:
「沈千機的為人,固然是古今罕有的惡毒凶狡。但宗潛你的智慧,亦是冠絕當代,無與倫比。這一場鬥智,其間的微妙凶險,平常人只怕不易領略得出………」
翌日,可就只剩下了朱宗潛單身匹馬的追躡沈千機了,這是因為卓夫人和卓小麟必需有人保護之故。
朱宗潛從襄城折向西南行,經南陽、新野,這一日已出了河南地界,踏入鄂境。
此時他已換回平時的衣著,騎著馬,鞍邊掛著一個竹籃,雪就是在籃中伏,偶爾躍落地上,走上一程,然後又回到籃中。
朱宗潛一出了河南地面,認識他的人可就少得多了。
他一路上暗自揣測沈千機逃到何處?但總而言之,沈千機逃得越遠,就越是可知他必是孤身潛逃,如若和安順他們在一起,那一定是逃向東南方才對。
竹籃中的雪突然昂起頭,喉中發出低微的咆哮聲。
朱宗潛精神大振,知道這是表示那沈千機已在十里之內的意思。
他看看天色,還未到正午,卻見前面有座村落,大路邊挑出酒帘,迎風招展。
他催馬過去,這間酒店蓋在樹下,軒窗四敞,甚是涼快。
朱宗潛下馬入店,要了酒菜,自斟自食,看來似是出門遊玩的貴家公子,全無半點心事但他左手壓住的長形包袱內,卻是天王刀和芙蓉劍,這已代表他的不但不是無憂無慮,相反的卻是刀光劍影,血濺頭落的生涯。
他把竹籃放在桌下,雪此刻靜伏籃中,動也不動。
朱宗潛背向著店門,但卻剛好可以從後窗望見那村落的風光,使他不致於感到單調。
幾個酒客看來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嘮叨著一些雞毛蒜皮的新聞。
他們初時對朱宗潛相當注意,其後見他獨個兒喝悶酒,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瞧他了。
朱宗潛耳中並沒有放過他們的談話,因此,不久就知道這一家字號鴻盛的酒肆,在附近十餘里之內,最是著名,不但酒好菜好,而且地點適中,最是順腳。
此外,由於店東早已發財,所以各鄉之人,差不多都可以賒賬,一年才結一次也不要緊。
因此生意特別的好,許多鄉人都是從老遠跑來喝一。
朱宗潛聽他們談起一些莊稼之事,覺得別饒風味,心中毫無煩厭之感。
忽然聽得一個人道:
「瞧,金老闆來啦!」
掌櫃的接口道:
「金老闆天天都來一趟,人家可真是見過世面的,但要是好酒,一嘗就知。」
另一個人道:「他是做什麼生意的?」
掌櫃的道:
「少打聽,人家是大財主,家裡什麼生意都有………」
片刻間一個步履沉重的人踏入店內,與所有的酒客打招呼,他的步聲顯示出他體型肥胖,說話時是四川口音,聲調和藹親切,果然是個道地的生意人。
朱宗潛頭也不回,只聽那金老闆跟掌櫃的說還要帶一斤老酒回去喝等語。
他突然間厲聲道:
「金老闆,你住在那兒?」
說話之時,仍然沒有回頭瞧看對方。
店內的人驚訝顧視,因為朱宗潛的喝聲不但震耳生疼,同時也透露出來勢不善的意味。
金老闆一楞,道:
「………我就住在周村,仁兄你貴姓呀?找我有事嗎?」
朱宗潛仰天長笑,道:
「安順,我是朱宗潛,諒你早已得知,難道說朱宗潛這三個字還不足以代表照妖鏡嗎?
你說,你說………」
金老闆呆住不動,但頗然是在考慮什麼問題。之後他向掌櫃連忙拿出一柄傘交給他。朱宗潛直至此時,尚不轉頭觀看,又冷冷道:
「安順,你居然費了不少時候考慮要不要承認的問題,足見你的才智比沈千機還弱一籌。不過假如是他的話,我也不會使用這等手法了。因為他不是立刻出手,就是馬上逃走,使我多費不少氣力,然而你卻坐失了兩次良機………」
話未說完,那肥胖的金老闆眼中已射出凶光,誰知一條黑線從桌底電射而至,神速無比。
金老闆感到風聲有異,趕往店外躍退。「嗤」的一聲,褲管已經破裂。目光一瞥之下,敢情是一頭黑色的描,肥壯異常。
但他已無暇多看,因為朱宗潛業已起身,刀劍皆已出鞘,面向著他,大步走了出來。
他那步伐之聲,好像是釘子一般釘入所有的人心中,使人沒由來的感到極為緊張。
當此之時,那金老闆已經沒法逃遁了,除非自信腳程比朱宗潛稍快。如若不然,由於逃遁之時,敗勢已成,若是讓朱宗潛追上,那可是連招架之力都沒有了。
這金老闆雖肥胖,但卻與安順全然不相似。
不過朱宗潛卻十分篤定,其中雖然聽到有人匆匆奔出酒肆,竟連一眼都不望。
金老闆道:
「好吧,我是安順,但你總不致於為了對付我之故而放過了沈千機吧?」
朱宗潛道:
「原來那掌櫃的去通風報信了,是也不是?」
安順沉吟一下,才道:「是的。」
朱宗潛道:
「你把我的為人估計錯誤了,莫說這可能是騙局,即便是千真萬確之事,我也不會放過你,先去截殺沈千機!因為我最注重實利,你是現成的,沈千機在不在還是未知之數。」
安順眼中凶光陡盛,大有負隅一拚之意。
朱宗潛冷冷地道:
「假如你自斷雙臂,我饒你一命。」
安頓眼珠一轉,方自尋思,猛可感到全身冰寒欲僵,原來他已被朱宗潛的刀光劍氣所籠罩。
他心知目下動手抗拒已來不及,連兩敗俱傷的形勢也完全絕望,不覺又驚又怒,道:
「你不是說我自斷雙臂,可以免去一死嗎?」
朱宗潛然間向前疾衝,刀劍上發出眩人眼目的強烈光華。
安順慘哼了半聲,翻跌地上,旋即氣絕斃命。
朱宗潛望住地上的體,冷笑一聲,道:
「跟你們這種魔患子,不讓你們嘗一嘗上當的滋味,如何對得起萬千被害的冤魂?」
他也不收拾,一轉身回到店內,取回劍鞘和竹籃,放在鞍上,回頭向店中之人厲聲道:
「好生看守我的馬,我回頭來取。」
說罷,跟看雪向西南方走去。
大概走了四五里路,又到了一座村落,雪直入此村,到了一間屋子門口,便伏地不動。
朱宗潛繞到屋後,躍過圍牆,潛入屋內,其中忽聽到對語之聲。他一聽而知一個是沈千機口音,另一個則是那酒肆掌櫃。
沈千機這時說道:
「不錯,我姓沈,我的朋友發生何事了?」
掌櫃的道:
「一個姓朱的年輕人拿看刀劍要殺金老闆。小人前幾日已收下金老闆賞錢。答應一有這等情形,立刻趕來通知您。」
沈千機冷哼一聲,道:
「這樣說來,朱宗潛已藉你此行前跟蹤到此地啦!好個奸猾惡毒的安順,事先已擺下這等調虎離山之計,好讓他自己逃命。」
那掌櫃的想是不明所以,接口道:
「小人得趕回去照顧生意啦!」
沈千機道:
「雖然你替我帶來強仇大敵,但此事怪不得你,快快走吧!」
朱宗潛心中念頭電轉,驀地衝入房內,厲聲道:
「你太以低估了我朱宗潛啦!我豈須靠此人引路,方能尋覓著你。安順的陰謀,早就失去作用,已死在我刀下了。」
這個房間甚是寬敞,那掌櫃的見他刀劍在手,來勢洶洶,駭得縮在角落下,全身發抖。
沈千機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見了朱宗潛,似乎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擺手道:
「朱大俠請坐,看來我這回已是窮途末路,萬萬難以活命的了!但人死不過頭點地,本人已豁了出去,倒也沒有什麼可驚懼的啦!」
朱宗潛橫劍護身,挺刀向敵,那森寒強烈的刀氣,籠罩看對方,絲毫不敢鬆懈。
沈千機又道:
「你一定在想沈某人不知有何憑恃,竟然這般大模大樣地端坐不動。不錯,本人當然有所憑恃,你師父呢?」
朱宗潛道:
「家師與師娘及麟弟一家團聚,是我堅持獨自追來,誅戮你們這萬惡不赦之人………」
沈千機雙眉一皺,道:
「那太可惜了,想不到卓蒙兄居然沒有趕來。不然的話,我將告訴他一些很有趣之事。」
朱宗潛道:
「告訴我也是一樣。」
沈千機道:
「也好,例如卓小麟的長大成人,卓大嫂的安全無恙,這算不算是我的一點情份呢?」
朱宗潛道:
「莫非你還想家師饒你一命?」
沈千機道:
「例如小麟曾拜我為義父,我還送了他不少東西,我要他想想看,為何我要這樣做法?」
朱宗潛腦海中泛起那枚金鑲翡翠,當時曾把神廟炸毀。心中冷笑一聲,忖道:
「這暗施毒計,好讓師父盤詰師母和麟弟,最後免不了力摔翡翠之舉。但他卻萬萬想不到我早就破去他的陰謀毒計了………」
他自然不肯拆穿,以便使他以為還有這一記殺著,因而不會再用別的毒計。
當下冷笑道:
「誰希罕你的東西,康前輩也要找你算賬哩!」
沈千機微微變色道:
「朱宗潛,今日這等情勢,頗示出我已無逃生之望。不瞞你說,當日你給我服下的毒藥,直到現在,方始發作,我這才知道在藥物之道,我比康神農老兒還差得遠。我現下功力已削減了一大半,實無一拚之力。因此,我但求痛痛快快死在你刀下,別把我送給康老鬼。
如若你答應了,我就自行破去了一個惡毒陰謀。」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這陰謀就是我已弄了手腳,可使這附近數十里之內的人畜,在十天內完全死掉……」
朱宗潛心中大吃一鰲,想道:
「這沈千機本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但當此窮途末路之時,竟也使用這種卑鄙撒賴的手段,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但他面上仍然冷靜如常,淡淡道:
「我不得不承認你這一著,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停頓一下,又道:
「我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覆,但我卻願意讓你猜上一猜。」
沈千機道:
「本人雖是無懼於一死,但康老鬼的毒刑卻十分難熬,所以迫不得已,使用這等手段。
以我想來,你身為當世大俠,自然以這附近數千人命為重,非答應我的要求不可。」
朱宗潛頷首道:
「你猜得不錯,而我一向以為你不但弒師害友,甚至連朋友之妻也霸佔了,焉知你萬惡中仍有一善,居然保存了我師娘的貞節,又讓我麟弟得以長大成人,家師因而不再堅持手刃於你。我亦可代康前輩作主,只取你性命,不以毒刑相加!現在你可以把毒藥自行收回,當然我敢打賭此舉必是靠這個酒肆掌櫃傳播毒力。假如我定要收拾你的話,那很簡單,只要囚禁此人,同時火速把康前輩請來,不出七日,已可以消弭此禍了。」
沈千機一聽之下,面色灰敗,道:
「算你厲害,你可把此人的外衣焚燬,此禍自解。」
他深知朱宗潛尚有預防手段,所以不敢打誑,照實供出。
例如朱宗潛可以在焚衣之後,暫不殺他,等過了十天,當真沒有中毒之事發生,這才下手。
假如他說的是假話,到時自然免不了無量毒刑了。
朱宗潛向那掌櫃道:
「你聽見了沒有?快快脫下衣服,在門外焚燬,絕對不可留下一點布片。」
那掌櫃的趕快照做,朱宗潛迫近沈千機,冷峻的道:
「今日如此一死,實是已便宜了你啦!」
話聲甫歇,挺刀疾劈。
沈千機連人帶椅應刀翻跌地上。
朱宗潛凝目望了一會,但見這個一代惡魔,躺在血泊中,動也不動。
他確定沈千機已經斃命,這才迅即離開,也不去管那還在焚衣的掌櫃,一逕奔回酒肆,取回馬匹。
鄉人們俱都怕事,人人躲了起來。
他也不管安順的首,上馬揚長而去。
一路上那頭雪再也不下地了,一味睡覺。
不知內情之人,定必以為這是一隻懶貓。
回到洛陽,已是十二天以後的事。
所有的人,都齊聚在康神農那兒,等他等得十分焦急,因為翌日就是中秋節,由於冰宮潰敗之事,至今尚是高度機密,因此東廠方面,已在郊外備妥了地方,龍門隊諸人,無不知道。
朱宗潛這一回來,大家的興奮歡慰,難以形容。
這一夜朱宗潛只和褚玉釧講了不到二十句話,便忙於準備明日對付東廠之事。
他乃是故意拖延到今日才抵達洛陽,否則早在兩三日以前就可以趕回來了。
翌日早晨,郊外一座背山臨水的莊園內,那春夢小姐率了四婢,到園子裡巡視。
只見那一大片碧油油的綠草地上,有些勁裝大漢們正在擺設几椅以及兵器架等物。
她方在瞧時,一群人從屋子裡出來。
春夢小姐轉眼望去,但見當先一人,身披長袍,雖是實無華,但方面闊口,自然而然具有一種赫赫的威儀。
這人自然就是她的師兄武瞻了,他在一群武林高手簇擁之下,到後園來巡視場地。然而眉宇之間,卻透露出一絲寂寞。
當他見到春夢小姐之後,這一絲寂寞不但沒有消散,反而加濃。
春夢小姐看在眼中,突然間覺得他十分可憐。
她暗自忖道:
「武師兄一世英雄慣了的人,權柄在手,已歷多年。但他仍然抑鬱失意,因為我已不屬他了,這是他心中很明白的事。或者正因我已不屬於他,所以他才對我的去留,特別介意吧?」
武瞻聽取了一些手下人的報告之後,突然間向春夢小姐道:
「師妹,你在想什麼事?如若是愚兄辦得到的,不妨告訴我,我可為你作主。」
他在此時忽然提出這個話題,顯而易見的情勢已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假如春夢小姐要嫁給朱宗潛,她在今日的集會中,自須有個切實的取捨態度。
今日的約會,雖然是中原武林聯合起來,對付冰宮,可是結局如是中原獲勝,則外侮已除,便輪到內哄了。
這時春夢小姐的去留,實是東廠方面成敗的一大關鍵。
武瞻有見及此,不得不設詞先行探詢明白。
春夢小姐聽了他的話,又是一陣感觸,忖道:
「師兄以往一向都受我敬仰,他的話我只有服從的份兒。但如今他卻得看我的態度,以定決策。可見得天下之事,盛衰興替,原是沒有準則的。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人生就是如此。」她因為生出了憐憫之心,這時不但不看小了武瞻,反而感到心軟得很,但覺自己前些日子,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果然沒有做錯。
她緩緩道:
「我的心事你應該知道的,最主要的當然莫過於如何應付冰宮了!其次,我很為你和朱宗潛擔心。」
她說到後面這兩句,已壓低聲音,別人無從聽見。
武瞻心中如受重擊,但表面上仍然保持風度,微笑道:
「假如我從此不找他們的麻煩,諒也可以相安無事。」
春夢小姐搖頭道:
「只怕不然,朱宗潛的為人果敢決斷,他如是信不過你,定必趁此機會,與你一拚,強弱存亡,就在當時決定,以我看來,你們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真是使我最焦急痛苦之事?」
武瞻道:
「朱宗潛武功誠然高強,又復才智絕世,不易相與。不過如果我全力對付他,也未必不能收拾了他。」
春夢小姐素知這位師兄深沉多智,直到現在,連她也未能盡知東廠的真正實力。
換言之,武瞻手下尚有些什麼出奇人物,她還摸不清楚,只此一端,可概其餘。
她深深皺起柳眉,歎了一聲,但覺此是她最束手無策之事。
她在這夾縫之中,已堪堪被他們軋扁了。
她暗暗想道:
「縱然我對師兄毫無愛情,但單論這十多年來的關心照顧,傳文授武之情,也不能讓他死於朱宗潛,我自家墜入情網之中,才會對他關心。唉!這真是自作自受。假如我以前不墜入朱宗潛的情網之中,今日就不致於左右為難了。」
她撇開了情感上的牽累不談,冷靜地考慮一下,那武瞻的話也沒有誇大。
事實上放眼當今之世,真真正正可與朱宗潛一拚之人,大概也只有武瞻而已。
若論武功,這兩人各有所長,皆是登峰造極的境界,毫無疑問可以一拚。若論才智識略,亦是各有所長。
朱宗潛以機智應變之才,冠絕當代。
武瞻則是深沉穩健,蓄養已久,根基牢固無比。
同時他為人行事,辛辣狠毒之處,也是舉世罕有其匹。
無論如何,這兩人簡直就是當代兩大英雄巨頭。
假如朱宗潛的出身,與武瞻全不相干,則這兩大巨頭,未始不能互容,在武林中產生一種制衡作用。
然而春夢小姐知道得很清楚,朱宗潛乃是天潢貴胃,假如在六七年前朝廷中的一場政治風暴,沒有把朱宗潛的父親牽涉入內,則今日武林之中,絕對不會有朱宗潛這一號人物。
他還是當他的千歲殿下,武瞻則照舊掌管他的東廠。
她煩惱得長歎一聲,突然間泛起了一個奇異的主意,忖道:
「假如師兄肯拋棄了權力爵祿,娶我為妻,相偕隱,永遠脫離武林和朝廷。則朱宗潛一定不能再找師兄他下手。
反正六七年前的東廠,大權尚非在武師兄手中。
若是細論起來,武師兄還不算得是宗潛的第一號仇人。」
此念一生,心中但覺一切都似乎有了轉機,假如武瞻真的深愛著她,則此舉應該苦樂相抵才是。
她猛可抬頭,凝視看武瞻。
忽然間打消了此念,因為武瞻正流露出一種傲岸不屈的神情,而她又何忍刺傷他的自尊心呢?
武瞻微微一笑,道:「你還沒有回答呢!」
春夢小姐道:
「若論武功才智,朱宗潛可以說是你的唯一敵手了,而他這個人也正如師兄你一樣,使我猜測不透,因此之故,我可不願意你們拚上。」
武瞻道:
「愚兄也知道你和朱宗潛頗有交情,因此,我決意做一件破例之事,那就是我不憑藉任何其他力量,單以本身武功,與朱宗潛公平比鬥一場。」.春夢小姐訝道:
「你平生還沒有跟人家公平決鬥過?」
武瞻道:
「那倒不是,所謂破例,便是我平生行事,從來不為任何人的情面而改變。我本已詳加佈置,動用全力對付朱宗潛。但現在我看在你的情面上,改變此意,決定與他公平決鬥,單憑本身武功,拚出一個結果。」
春夢小姐素知他才略傑出,所作的佈置,一定足以打擊一流高手。
因此,他這一改變主意,果然很夠意思。
況且他還須冒生命名譽之險,此情非同小可。
她登時楞住了,過了一會,才道:
「師兄,謝謝你啦,小妹必定有所報答於你。」
武瞻豪邁地長笑一聲,道:
「則亂說啦,我們是自己人,愚兄縱然是為你做一些事,也是應該,如何談得到報答?」
他們一同巡視過場地佈置,便回到屋子裡休息。到了辰時,他們又出現在園中,在東首的一排椅上落坐,等候冰宮和朱宗潛這兩批人馬到達。
春夢小姐回眸查看過手下諸人,這些人雖然皆是武林高手,聲名甚盛。
但前此碰上冰宮及朱宗潛之時,這些人都顯得差了一截,全無用處。何況他們莫不露出懼色,在鬥志方面,已比不上敵人。
但目下他們全都安詳冷靜,連緊張的神色也不復見。
這使得春夢小姐起先覺得很是奇怪,但轉念一想,登時恍然大悟,忖道:
「原來他們因為知道今日之局,乃是與朱宗潛這一路人馬聯合,共抗冰宮,所以都不怯懼。由此可見得朱宗潛實是有過人之處,連這些高手們都對他有著極大的信心。」
突然間有一名勁裝大漢飛奔人來,大聲報告道:
「朱宗潛等五人,已出了城門,正向這邊走來,與他一道甫來的,其中有兩人戴看障面竹笠,身穿灰衣,一個帶劍,一個帶刀,小人們無法判斷出是什麼人。其餘的兩人一是朱宗潛的師父冷面劍客卓蒙,另一個是銅面凶神佟長白。不過佟長白的面色已大有改變,雖然比常人黃得多,但比起他以前,卻顯得又白又紅潤。」
此人一口氣報完,言詞簡潔明白,觀察入微。一聽而知乃是受過高度訓練的幹練人才。
直到武瞻點點頭,這名大漢才轉身奔出,繼續探查敵情。
武瞻道:
「很好,朱宗潛如是比冰宮之人先到一步,得以有時間略加討論,咱們就更操必勝之券了,不過,照朱宗潛所率的人手看來,似乎發生了問題,諸位用點心思,猜測一下其中隱情。」
紫金環戈遠道:
「朱宗潛既然已在數日前,獨力殺死了沈千機和安順,強仇大敵,俱已除去。因此之故,他帶來之人,不應藏頭露尾的蒙住面孔才對,武大人一口道破其中必有隱情,果然眼光獨到超妙,不是常人可及。」
他的話事實上沒有什麼內容,只不過拍了一番馬屁而已。
陸宣忠大人重重的咳了一聲,道:
「朱宗潛計謀百出,使人防不勝防。既然他有難測的用心,咱們猜得中猜不中都是其次,最要緊的莫過於急謀對策了。」回應人:三斧客回應時間:10/05/9817:48他們對話中,仍然流露出對朱宗潛的敵意。
武瞻頷首道:
「陸大人此言甚是。」他沉吟了一下,又道:
「咱們倉卒間別無良策,只好也給他來個莫測高深,本爵且隱起真面目,今日之事,由春夢師妹指揮。」
他起身入屋,離去之前,指示眾人另排坐位,空出陸宣忠右邊的一張椅。他入屋一會,已換了一套鄉下人的衣服,頭戴竹笠,低低壓到眉際。
當他出來之時,已連連有手下飛報朱宗潛迫近的消息,卻還未接到冰宮人馬的行蹤。
不久,朱宗潛等一行五人,已在兩名東廠好手引導之下,踏入園中。他那對炯炯發光的眼神,掠過眾人,不見武瞻在場,頓時劍眉一皺,顯然十分感到意外。
春夢小姐道:
「朱大俠諸位請到這邊小坐,對面這一排坐位,乃是留給冰宮之人的。」
朱宗潛向她抱拳行了一禮,道:
「在下與貴方之人,都合不來,還是坐在對面的椅子吧!」
說完,不等對方有所表示,又一逕率著同來的四人,就坐於對面的一排椅上。
目下如若是算是雙方對壘,則朱宗潛這一邊只有五人,東廠方面則有十餘人之多,顯然眾寡甚為懸殊。
他們坐定之後,春夢小姐才道:
「朱大俠以動作代替言語,果然別具匠心。由此已可見得冰宮這一路人馬,可能已被朱大俠解決了。因此諸位竟是存有敵對之心而來的了。」
朱宗潛豎一豎大拇指,道:
「春夢小姐才華絕世,語不輕發,發必有中。不錯,在下幸得師友之助,已和冰宮達成協議,他們遄返冰宮,不再過問中原之事。而在下等亦不許前往騷擾她們。這等結局,殊屬僥倖!不過在下也付出了不小代價。」
他揮動一下左手,道:
「這條手臂就曾經斷折了一次,如無名醫接續,只怕得終身殘廢呢!」
這一番說話,把東廠方面之人全都楞住了。無論從那一個角度來看,朱宗潛實在具有鬼神莫測的力量。不然的話,以冰宮實力之強,如何會垮呢?
春夢小姐道:
「這真是普天同慶之事,中原武林,從此可以恢復平靜了。」
朱宗潛道:
「這話未免言之過早,在下今日前來,實有挑惹事的決心。除非令師兄武瞻答應我兩件事。」
春夢小姐道:「是那兩件事?」
朱宗潛道:
「第一件,把曹洛交給我處置,不得干涉。」
春夢小姐不置可否,問道:
「第二件呢?」
朱宗潛道:
「第二件,我要斬下武瞻四肢,就容他活在世上。」他說出這話之時,咬牙切齒,流露出無比的憤怒。
東廠之人無不大吃一驚,有人險險倒栽過去。
春夢小姐道:
「這樣說來,敝師兄竟與朱大俠結得有深仇大恨了,但你提出的條件,未免太強人所難,也太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了。」
令狐烈厲聲道:
「朱宗潛,你先贏了老夫手中之杖,再吹牛皮冒大氣不遲。」
朱宗潛厲聲道:
「若然是旁人干涉,我也有不少師友,足可以收拾任何人,令狐烈,你是武瞻師叔,出頭干涉,倒也怪你不得,但在下也有師父在此,嘿!嘿!諒你也無能贏得家師手中之劍。」
春夢小姐趁此機會,在口頭上互較實力,當下說道:
「家師叔與令師的實力,當在伯仲之間,難分軒輊。假如我出手助敝師兄應戰,朱大俠便又如何?」
朱宗潛仰天大笑,道:
「如果你出手的話,我身邊這些前輩好友,焉能坐視。這兒有兩位前輩高人,任你挑選其一就是了。」他說的是那兩個蒙面人,而他們氣度雖是深沉,看似高手,但在未顯露實力以前,誰也不能相信他們定可抵住春夢小姐。
朱宗潛焉有不知此理,當下向左方佩劍的灰衣人道:
「前輩略施小技如何?」那灰衣人點點頭,嗆一聲掣出了長劍。
眾人的目光盡皆集中在這灰衣人手中的長劍上。
但貝他持劍不動,似是凝神運功,過了一會,突然伸出左手,捏住劍尖,然後緩慢地把長劍拗彎,變成一個圓圈。
要如此劍乃是百煉純鋼打製,堅脆異常,能折而不能彎。但這位灰衣人居然拗彎了此劍,可見得他的三昧真火,已具登峰造極的火候了。
他徐徐放手,長劍恢復原狀。
朱宗潛向佩刀的灰衣人道:
「請前輩也露一手如何?」那灰衣人應了一聲,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隨手拿了一刀一劍,迅即以刀削劍。但聽「鏘鏘」之聲不絕於耳,那口長劍已被削為許多截。
他手中的一刀一劍,皆是從兵器架上拿的,自然不是神兵利器,那長劍亦非贗品。而這一手卻是全憑深厚無比的功力,使手中的凡刀變得鋒利萬分,無堅不摧。
這等功力,實足以震古鍥今,難有比擬之人。
東廠方面的高手,人人駭得鬥志全消。
朱宗潛厲聲道:
「春夢小姐,那罪該萬死的曹洛何在?」
春夢小姐道:
「他在屋子裡,但曹大人計謀百出,一聽冰宮之事已經了結,定必暗暗逃走了。」
朱宗潛道: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歐陽幫主已調集屬下,用了全力等候曹洛自投羅網。那麼目下不談這一件了,令師兄到底敢不敢現身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武瞻掀掉斗笠,豪放地大笑一聲,起身上前,道:
「武瞻在此。」
朱宗潛也躍了起身,屹立如山,刀劍雖然皆未出鞘,但那兩股凌厲森寒的殺氣,如排空巨潮湧捲而去。
局外之人,無不感到他這陣堅強強大的氣勢,人人都為之心寒膽落,竟沒有一個敢動出手相助之念。
這兩雄對峙片刻,雙方都是目光如隼,緊緊盯視對手,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場中瀰漫著一股極緊張沉重的氣氛。
朱宗潛道:,
「武瞻,你武家掌管東廠多年,死在刀杖之下的冤魂不知有多少,因此之故,本人這一筆血賬,大概是用不著細表的了。」
武瞻冷冷道:「不錯,用不著多費唇舌了。」
朱宗潛仰天長嘯,發出淒厲刺耳的狼嗥之聲。此是他慣聞師父空出嗥嘯,至今已不會改變了。
這一聲淒厲狼嗥聲中,充滿了仇恨殺機,任何人一聽而知。在這等局面之下,實有先聲奪人之妙。
春夢小姐突然間跳了起身,向場中奔去,對面的兩名灰衣人恍如閃電般已飛移到朱宗潛身邊,隨時可以代朱宗潛出手,攔擊任何介入之人。
春夢小姐直向朱宗潛奔來,朱宗潛怒喝道:
「站住!」
「嗆」的一聲,長刀出鞘,一股刀氣凌厲射出。
春夢小姐全無防禦,被這股刀氣射中,咕咚一聲,摔開四五尺遠,倒在地上。
武瞻目怒喝道:
「朱宗潛,你怎能向她下毒手?」
他側身一躍,落在春夢小姐身邊,但見她面色灰白,嘴角流出些少鮮血,一望而知她內傷極為嚴重。
當此之時,全場敵我雙方之人,無不感到朱宗潛果然手底太辣,尚在震驚之時。
朱宗潛恍如全無感覺,邁開大步,也向春夢小姐那邊走去。
他所哧哧連走了六七步,手中刀劍射出的那股森厲氣勢,已籠罩住武瞻。
原來他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眼見武瞻心情激動,失了常態,便乘虛而入。
令狐烈怒喝一聲,縱身撲上,血拐揮處,猛惡無倫地攔腰掃去。
這一拐直有橫掃千軍之勢,但那兩個灰衣人卻都沒有搶上去代朱宗潛抵擋。可見得這兩位前輩異人的心中,都對朱宗潛乘隙進迫武瞻之舉,很不贊成。
佟長白的愛憎純憑一己感情,他是唯一不受影窖之人,不過由於相距得遠,不能搶救。
只好厲聲大叫道:
「朱宗潛,小心那老兒暗算。」
但見朱宗潛頭也不回,直等到血拐所化的紅影,堪堪上身,這才突然一折腰,巧妙絕倫地避過了敵拐橫掃之勢。同時之間,左手長劍如春雲乍展,寒光閃處,令狐烈哼了一聲,通通通連退六七步,這才樁站穩。
眾人閉目看時,只見他胸腹之間,已露出血漬。顯然朱宗潛的隨手反擊,已傷了這位一流高手。
全場之人,無不駭然變色,但覺朱宗潛竟能一擊制勝,傷了令烈狐,實在是使人無法置信之事。
朱宗潛哧哧連踏兩大步,刀尖已距武瞻不及兩尺。在這等距離之內,莫說武瞻未曾亮出兵刃和架式。即使已亮出兵刃,也是盡居劣勢,難有轉敗為勝之機。至於在目下的情況中,他能逃得一死,已經是天大幸事了。
這是說假如他出手反抗的話。但武瞻卻垂頭望住地上的春夢小姐,眉宇間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卓蒙突然大聲道:
「宗潛,你一劍殺傷了令狐烈,足見你實有真才實學,非是須倚仗詭計取勝之人。因此之故,你趁武瞻心神波湯之時,制住了他,殊非大丈夫磊落行徑,只怕天下之人,俱難心服。」
他乃是朱宗潛的師父,只有他可以當眾提出異議,而使朱宗潛不得不作解釋。
朱宗潛道:
「弟子此舉也是為勢所迫,不得不爾。只因弟子一向深信武瞻這等雄才大略之士,乃是只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諒他對任何人難有真情。倘是如此,弟子失手傷了春夢小姐,也還罷了。孰知他竟對春夢小姐情深愛摯,有不能自持之勢。因此之故,假如弟子放過機會,容得武瞻他反噬,定必勢不可當。」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言詞清晰,析論透闢,人人一聽就明,又不能不信。故此大家突然間都改變了觀感,同意朱宗潛實在是不能不這樣做。
朱宗潛仰天長嘯一聲,朗朗喝道:
「武瞻,有我朱宗潛在此,擔保令師妹沒有性命之虞。如若她傷重而死,朱宗潛以人頭賠償。」
他有超凡絕俗的能力,這是天下皆知之事。因此他這麼一說,人人皆信。連武瞻也不能例外。
武瞻直至此時,才抬起頭來,冷冷道:
「那麼你就快點動手施救。」
朱宗潛道:
「我的刀一開,武瞻你就有如出籠之鳥,脫鎖之龍,再要制伏你,不知得花上多少心力。我豈肯如此輕易地放過了你?」
武瞻道:
「然則朱大俠有何打算?」
朱宗潛厲聲道:
「武家只有你武瞻一人成材,其他皆是碌碌餘子,不足為慮。我打算除去了你,便永無後患了。」
武瞻昂然不懼,道:
「那麼你為何尚不下手?多言何益?」
朱宗潛道:
「但令師妹於我有恩,曾助我得以順利追捕沈千機,今日我又失手傷了她,更是於心不安。因此之故,我擺兩條路,任你選擇其一。第一條路是我讓你取出兵刃,當著眾人眼前,公公平平的決鬥,至死方休。第二條路,你答應從此退出江湖,但須交出一身武功。」
全場靜寂無聲,武瞻迅快想道:
「要否拋棄了一身武功,從此退出江湖,這等生涯,活著有何趣味?倒不如轟轟烈烈的決戰而死。」但轉念又想道:
「朱宗潛一劍殺傷了師叔,這等武功實力,比我只強不弱,如是選擇決戰之途,定是有死無生的結果。」
他的目光轉到地上,忽見春夢小姐睜開雙眼,虛弱無力地望著他,美眸中透露出痛苦,似是要他救援。
武瞻心頭大震,突然蹲了下去,低聲道:
「春夢,他的話你也聽見了?」
春夢小姐道:
「聽見了,假如你選第二條路,我不會認為你是貪生怕死,我知道你想活下來照顧我。」
武瞻輕輕道:
「是的,我並不怕死。但照顧你卻只怕是有心無力了,唉!看來我只好認命了。」
他感到背上有勁風拂到,但他卻不躲避,但覺微微疼痛,一支銀針已深深插入他背後的要穴內。
朱宗潛連刺了九針,這才說道:「武瞻,咱們私怨已了,待我瞧瞧令師妹。」
武瞻讓開了身子,但覺全身發軟乏力,心知全身武功已經開始消散,但因對方手法奧妙,竟不是馬上就完全散盡,不致於受到極劇烈的痛苦。
朱宗潛揮針連接刺了三穴,春夢小姐頓時精神一振,朱宗潛向她苦澀的一笑。這一笑之中,蘊含著無窮無盡而又形容不出的柔情,這情勢是如此的混亂微妙,悲歡得失,都無從分辨了。
朱宗潛心頭泛起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感覺。悵悵地歎一口氣,然後下了決心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向前走去。
卓蒙等人都跟他而去。
春夢小姐勉力支起半身,目送著這個一代奇才,武林彗星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但覺萬縷柔倩,交織如亂絲,果然是剪不斷,理還亂。
朱宗潛他們沿著黃河走了一程,卓蒙突然高聲道:
「宗潛,你的事跡和最後那一劍、已使你的聲名,有如這黃河一般,永垂武林了。」
餘人都頷首稱是,朱宗潛向黃河望去,只見濁浪激揚,波濤滔滔。那河水不停地奔流著,氣象萬千。他不由得激起了豪情壯志,撫劍高歌,步伐間顯得更為堅定有力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