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擊著岸邊的礁石,發出一陣陣響亮的聲音。一個黑衣青年,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著這永恆的浪潮聲。喧囂的潮聲,竟然使他感到更加寂寞。他徐徐轉身打量四下,在他周圍儘是低矮簡陋的屋子,且大多數都關著門。雖然有些屋門敞開曹,但卻看不見一個人影。這是一座漁村,簡陋的茅屋,顯示出此村並不富庶。但最不尋常的,卻是這等間無人影的景象。
此刻不過是午後時分,即使村中的男人都到海上捕魚去了,也應該有老年人和婦人在織網、小孩子在玩耍才對。
黑衣青年落寞地微笑一下,走到一口水井旁邊,在井欄上坐下來,順手把沾滿了灰塵的包袱,放在地上。
他的個子很高,肩寬胸闊,渾身散發出矯健有力的勁道,面龐略見意黑,可能是長途跋涉,曬得太多之故。他的相貌英俊,他的眼光機警靈活,足見是個聰明和反應敏捷的人。他坐了一會兒,打了一桶水,洗洗面,又喝了幾口,然後坐回並欄上,看來暫時不打算離開。
過了一陣,他聽到一陣低微急促的腳步聲,從他右側那邊傳來,轉頭望時,原來是個村女。
這個村女相貌倒也端正秀氣,那對眼睛卻急急地轉動著,生似一頭受驚的小兔一般,令人不禁生傳。
她走到井邊,伸手去抓吊索。
黑衣青年比她快了一點兒,拿到吊索,接著把吊桶拋落井中,毫不費力地打了一桶井水上來,遞到她面前。
村女抬頭望了他一眼,見他臉上含著誠懇的微笑,便不自覺地把水桶接過,倒在自己的桶內。
黑衣青年道:「還沒有滿,我替你再打一桶。」
村女任他取過吊桶,等到他提起第二桶,並且把水倒在她的桶內時,才道:「你……你可是過路的麼?」
她說這話時,顯然費了不少氣力才下的決心,是以臉都漲紅了。
黑衣青年感到奇怪,道:「當然是過路的,難道我住在這兒,你會不認識我嗎?」
村女道:「那……那你快點兒走吧!」
黑衣青年雙眉一挑,道:「為什麼?」
村女道:「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啦!」
她說到末後,已經像在哀求他似的了。
黑衣青年念頭急轉,道:「敢是此地發生事故了麼?」
他乃是從全村寂靜這一點,聯想到這一答案。
村女果然點點頭,道:「是的。」
黑衣青年反問道:「若是如此,我此刻往前走,豈不是會碰上那些人?」
村女一怔,道:「是啊!」
黑衣青年道:「可有什麼地方給我躲一躲?」
村女連忙搖頭,道:「沒有,誰也不敢收留你。」
黑衣青年道:「那真是太糟了,你們怕什麼呢?」
村女道:「是村長吩咐過的,哪一家都不許收留陌生人。」
黑衣青年道:「村長住在哪裡?我找他理論去,我一個過路人,教我躲到哪兒才好?」
村女道:「他們都出海打魚啦,男人們都得避開,免得被那些人誤殺。」
黑衣青年聳聳肩,道:「你回去吧,我不怕。」
他這回說出實話了,可是村女卻不相信。她從這個青年的說話聲音和笑容上,覺得他是個好人,所以不忍他遭遇到災禍。
她當下道:「不行,那些人凶得很啊!」
黑衣青年道:「真的,我不怕,你別管我。」
村女沉吟一下,突然堅決地道:「你跟我來。」
她當先行去,一直走到右邊數丈外的一排房屋前,推開其中一間屋的門扉,踏了進去。
黑衣青年跟她入屋後,便問道:「這是你家麼?」
村女迅速關上門,一面應道:「是的,我爹爹和哥哥都出海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守在家裡。」
她回頭看了黑衣青年一眼,又道:「你不再出去,大概就沒事了。」
黑衣青年找到一條可以看到外邊的縫隙,向外張望了一陣。外面是一片曠場,水井就在當中。
他道:「等會兒來的是什麼人?」
村女輕輕道:「有些是海盜,但有些比海盜還兇惡,他們要和一個人打架,但那是真的拚命,人人拿著刀劍。不過那些海盜都打怕了,總是另找一些人,合力去對付那個人。」黑衣青年訝道:「你看過幾次了?」
村女道:「一共已看過三次,總是每隔一年,就會發生一次,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衣青年道:「那個人是怎生模樣的?」
村女道:「他穿白衣服,拿一柄長刀,鋒利得不得了,只要輕輕一抹,就能殺死人。他大概是三十多歲,面色蒼白,有一點凶狠的味&。」
黑衣青年道:「他只有一個人麼?」
村女道:「是的,總是他一個人,而且每次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以前有一次,那些海盜們來的早了,搜遍了全村,可是到了時候,那個白衣人就出現在場中了。」
黑衣青年已經大致心裡有了輪廓,道:「這樣說來,村中不許收留陌生人的規矩,竟是海盜那一邊的命令了?」
村女道:「是的,我們都不敢惹他們啊!」
黑衣青年道:「那麼你收留我,豈不是很危險?」
村女遲疑一下,才道:「他們還沒來,所以不要緊。」黑衣青年道:「我還是不要連累你的好,免得日後海盜來找你家麻煩。」
村女伸手揪住他的衣服,道:「使不得,你若被那些惡人碰到,非活活打死不可。」
黑衣青年挺了挺胸膛,道:「別怕,我不是好欺負的,隨時可以打倒十個八個人。」
村女道:「但人家卻拿著刀劍,你什麼都沒有。」
黑衣青年心念一轉,忖道:「她這話也是,雖然我不須多慮,可是既然這等拚鬥場面已歷時三年,則說不定海盜這一方,會以重金禮聘一些高手助陣。那時我寡不敵眾,豈不冤枉?」
他接著又想到那個使刀的白衣人,但覺此人豪氣迫人,不但孤身應戰,而且面對的是不知來自何方的人物,這份膽色,實在值得佩服。
他回頭看看那個村女,但見她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面上還有天真稚氣的表情。她的年紀,大概還是情竇未開。
可見她苦苦勸自己躲一躲,純粹是出於同情心,並非因為看自己長得英俊而動了感情。
正因此故,她的仁慈天性,就更值得敬重了。
他想著想著,忽然失笑,忖道:「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何須敬重這些使人懦弱的天性?
一個人大仁慈的話,只有自己倒霉而已。」
他馬上把思緒拋開,道:「我叫沈宇,姑娘貴姓?」
村女道:「我姓陳,名叫春喜。」
沈宇道:「這名字很好聽,你讀過書沒有?」
春喜搖頭道:「沒有。」
沈宇道:「這個村子有多少人?」
春喜道:「不到一千人。」
沈宇道:「也算是個大村莊了,都是捕魚為生的麼?」
春喜道:「是的。」
她的話忽然中斷,原來是沈宇向她打手勢,叫她別作聲,還伸手招她過去,指指外邊。
春喜走過去,在旁邊另一條縫隙中向外窺望,低聲道:「來啦,這些都是惡人。」
.一沈宇的目光從縫隙中望出屋外,但見十餘個人,大步走人這一片曠場中。
這十餘人皆是男子,有老有少,有丑有俊。其中有幾個服飾與常人略見不同。由於春喜說過,是以他一望而知,這六名大漢,必是海寶。但見這些海盜,個個神情凶悍,面目間泛著一股殘暴之氣。其餘的人,有兩個是五六旬之間的老者,其一身穿長袍,質料貴重,頷下留著三絡黑鬚,生似是富有的讓紳,另一個則穿著黑短祆,回扎布帶,身量高大,手持一根四尺長的旱煙袋,一邊走一邊叭啦叭暄的吸著,吐出陣陣白煙。這名老者,簡直是一副北方莊稼漢模樣,但他既然能夠在這一堆人中,當然不會是務農之人。另外有四個壯年人,其中三個身材一般高大,衣服相同,兵器亦全是護手雙鈞,可見這三人必是兄弟幫,餘下的那一個,濃須繞頰,態度剽悍,背插大刀,步伐皆是堅穩有力。
沈宇的目光,卻不是被上述這些人吸引。他注意的,是走在最後面的一個青年,這個青年長得韶秀文弱,一襲青衫,倒也有點兒歷灑風度,不過個子矮了一點兒,人也長的白了一點兒,似乎缺乏一種英挺之氣。
他背著一口長劍,因絡風拂,看起來似是一口好劍。
沈宇心中大疑,想道:「這個青年人,長相既不似練家子,又缺乏凶悍之氣,為何會與這一群人走在一起?假如他沒有兩下子,這些人亦不會允許他置身其間,因此,這個青年,可算得是最猜不透的人物了。
但見那六名海盜,迅快散開,全都拿出兵刃,四下搜索。
沈宇發現陳春喜微微發抖,曉得她乃是怕那些海盜人屋搜查時,發現了他,他雖然心中不怕,可是為了這個村女著想,倒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他想了一下,起身走開。
陳春喜瞧著他的行動,但見他很快就將包袱塞在角落隱秘處,又迅快打開床腳一隻;日箱子,翻出幾件衣服。
這些衣服,都是春喜的父親和哥哥的。沈宇脫掉外衣,連內衣也說下來,再穿上幾件漁民的內外衣。
他現在已變成一個年輕漁民,但見他將英雄帽摘下,略略弄散頭髮,這才走回春喜身邊,向外張望。
只見那些海盜,雖然並不是每間屋都搜查,但偶然也闖入門內瞧瞧。
沈字向春喜耳語道:「別害怕,如果他們人屋搜查,我就躺在床上裝病。」
春喜點點頭,兩人又向外窺望,只見那些不屬海盜的武林高手,亦參加搜查,不時走人那些海盜推開的門內瞧看。
不一會兒工夫,這一間屋子的木門,砰一聲被人推開,進來一個凶悍的海盜。
他一望之下,就退出門外,道:「劉老大,這邊來。」
除了那個被稱為劉老大的海盜之外,其他的人,也因為他的叫喚而投以注意的目光。
劉老大奔過來,道:「怎麼啦?」
鄭海盜道:「這兒有個病人。」
另一名海盜插口道:「如果是病人,何須大驚小怪?」
這個最先人屋的海盜暴躁地道:「誰知道是不是真的病人?」
劉老大道:「這話有理。」
說時,已踏人屋內。
隨他而人的,有三四個人之多,其中包括那個文弱青年在內。
劉老大走到床邊,打了個手勢,叫春喜走開一點兒,同時常的一聲,拔出一口精光閃閃的長刀。
春喜登時駭得面色變白,瑟瑟發抖,道:「他……他……是我哥哥…,,劉老大道:
「別羅噴,老子瞧瞧便知。」
他凝神一看,床上的青年皮膚燻黑,似是漁民。再看他氣息轉為迫促,而且面色很紅,竟是發燒現象。
劉老大回頭道:「這小子果然是病啦!」
一個海盜應道:一既然如此,咱們走吧。」
劉老大哼一聲,道:「走麼?沒這麼容易。」
那名海盜訝道:「為什麼?」
劉老大道:「你和我都可以馬上裝病,也能叫人摸著感到燙手.對不對?」
那海盜道:「對呀,那麼給他一刀,宰了就穩妥啦!」
劉老大沒有做聲,轉身瞧著其他的人。
本來他隨便殺一兩個漁民,那真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而已,全然用不著躊躇。但這會尚有外人。他總是不好太過獨行獨斷,所以先瞧@別人的反應,如果沒有人反對,他就馬上下手。
他望了一眼,見沒有人作任何表示,當即轉回身子,向著床上之人。
他手中之刀,正要舉起。突然中止了這個動作,原來那文弱青年,已站在他身旁,俯視床上的病人。
劉老大皺皺眉道:「胡公子,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被稱為胡公子的文弱青年抬頭道:「還沒有,但假如能查證出此人身份,豈不是比糊里糊塗殺死的好?倘若此人乃是假裝,咱們就可以查問出一些寶貴線索了,劉兄以為如何?」
劉老大聳聳肩,道:「那自然最好。」
胡公子道:「剛才劉兄的分析,真是老練無比。但凡是練過武功之人,詐病實是最容易不過。區區現下瞧瞧此人貼身的衣服是不是漁民所穿之物,就可以證明他的身份了。」
劉老大連連點頭,其他的人,則顯出茫然的表情。
胡公子解釋道:「假如他是假扮的漁民,則多半只披上一件人家的舊衣服,查證內衣,即可證明他的真正身份了。」
其他的海盜都點頭說是,胡公子緩緩伸手,掀起被子,接著扯開病人的外衣。
但見裡面的兩件衣服,俱是粗布裌衣,還帶著一股魚腥和汗氣。
眾人一望而知,是以疑心盡退。
胡公子道:「我瞧他當真是病倒的漁民,諸位可有別的看法沒有?」
劉老大首先轉身行出去,一面道:「錯不了啦……」
所有的人都跟他出去了,只剩下胡公子一人。
春喜差點兒就透出一口大氣,雖然她及時忍住,可是面上的表憎,仍然大有變化。胡公子兀自低頭凝視床上的病人,竟不離開。
過了一陣,他才轉眼向春喜望去,冷冷道:「到門邊去看看,如果有人來,就咳嗽一聲。」
陳春喜一怔,呆若木雞,沒有依他的話去做。
他不耐煩地道:「去呀,快點兒……」
春喜還沒動彈,床上的沈宇忽然睜開眼睛,還抬起上半身,揮手低聲道:「去,去,聽他的話。」
春喜大吃一驚,不明白他為何露出馬腳。但她還是順從地走近門口的地方,雖然滿心憂疑。
沈宇轉眼向這個文弱青年望去,這時迫近細看,更覺得他面色白皙細緻,眉清目秀,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唇角的兩道弧線,流露出冷酷無情的味道。
他不在乎地笑一下,道:「胡公子如何看出破綻的?」
胡公子淡淡的道:「我一踏入此屋,就知道你是裝病。」
沈宇付道:「請將不如激將,我若想知道的詳細一些,須用此計才行。」
因此他只泛起一個微笑,並不說話。
原來人的表情,十分複雜,往往同樣的一個動作,例如皺起眉頭,亦可有愛、恨。困惱、等不同的意義。
胡公子看了他的微笑,心中有氣,道:「你不信麼?」
沈宇裝出不敢得罪他之狀,忙道:「我可沒有這麼說用!」
胡公子哼一聲,道:「我聽說有個病人,但人屋之時,我的鼻子已告訴我沒有這回事了。原因很簡單,有病人的房間,多半有兩種氣味,一是藥味,一是汗臭,無論如何,兩者之中,必有其一,可是此屋之內,這兩種氣味都沒有,可知你是假裝的了。」
沈宇心中不能不大為驚駭,道:「唉,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胡公子見他折服,不禁得意起來,傲然道:「這算不了什麼!」
沈宇尖銳地攻擊道:「你一下子就顯得如此自滿自傲,看來大概也是到此為止而已。」
胡公子仰天一曬,道:「你不要假裝,以你這等才智之士,我能令你驚服,實在是足以自傲的事了。」
沈宇道:「你萬萬不可把我抬得太高,我可受不了。」
胡公子道:「一點兒也不,我的話,有根有據。」
沈宇訝道:「有根有據?這話可是真的?」-『胡公子道:「當然是真的!我檢查你內衣一事,已探出你的才智不比等閒。凡庸之士,哪能考慮到連內衣也換上這一點呢、』沈宇瞠目道:「假如我才智達不到這一地步,因而露出破綻,豈不是要死在他們的刀下?」
胡公子淡淡的道:「這是可能性之一。但或者你武功卓絕,可以逃生亦未可料,換句話說,武功真高之人,未必就有這等才智,是以你只要武功夠強,亦可不死。」
沈宇道:「這話倒是不錯。」
胡公子的目光忽然又變得銳利起來,盯住對方,問道:「你姓甚名誰?是幹什麼的?」
沈宇道:「我姓沈,名宇,只是個流浪之人。」
胡公子冷冷的道:「縱然是流浪漢,也得有個緣故,才會跑到這兒來的。此外,還有一個問題也很重要,那就是以你這等人才,何以色到處流浪?」
沈宇道:「我實在是無緣無故,晃蕩到這兒來,這話只怕你不會相信。」
胡公子道:「別管我信不信,還有一個答案呢?」
沈宇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但既然你提起了,我總得找出個答案來。」
他沉吟一下,又遭:「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我覺得天地間沒有可為之事,所以雖然練過武功,也讀過幾本書,但終於茫然地流浪起來I。」
胡公子緊緊的盯住他,目光利如刀劍。
可是他發現對方的聲音表情,都十分真誠,找不到一絲一毫作偽的痕跡,當下道:「假如你這話不是出自真心,則你說謊的本事,可以說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沈宇道:一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胡公子道:「你為了求生,所以要哄我相信,這個理由還不夠大麼?」
沈宇坐起來,雙肩一聳,道:「笑話,我根本不怕你或任何人,何必說謊哄騙?」
胡公子似是想不到這個人忽然會凶起來,登時一怔,難以置信地瞅住對方。
沈宇又強硬地道:「我裝模作樣,只不過是為了這個女孩子的一家人著想而已。」
胡公子沒有與他硬鬥,稍稍退讓一點兒,道:「這話倒是說得過去。」
沈宇道:「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你究竟是誰?」
胡公子道:「你就跟著他們叫胡公子就是了。」
沈宇道:「你不說拉倒,至於你們結伙到此之故,總可以告訴我吧!」
胡公子道:「假如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等一會兒就有一位刀法大家出現,此人的刀法功力,已達到宗師境界,幾十年來,未逢敵手,那些人是應聘前來對付他的。」
沈宇道:「你在不在內?"
胡公子搖頭道:「我沒有份。」
沈宇道:「還好,我不要替你擔心了。」
胡公子面色一寒道:「誰要你擔心?」
沈宇道:「你曾經放我一馬,總算是有點兒情份呀,既然那人是刀法宗師之流,你若出手,我自然會為你擔心。」
胡公子哼一聲道:「你少管別人閒事。」
沈宇聳聳肩,道:「若是外面那些人,通通被殺死,我也不管。」
胡公子有點神色不善,冷冷道:「若是我在內,你就管麼?」
沈宇道:「管不管是我自家的事,你不要操心。」
他這話等於叫對方不要多管閒事一般,胡公子那張白皙的面龐上,頓時泛現含著怒意的紅暈,凝目瞪著他。
沈宇道:「你既然不是應聘而來,咱們這番話,豈不是說到題外去了?我只請問一聲,你憑什麼身份,居然可以參與在這群人中間?」
照常理說,他既不是應聘之人,又沒有提到是這些人之中哪一個的門下。則他能夠跟來,當然令人奇保。
胡公子道:「我是代表某一個人,到此看看的。」
沈宇道:「是不是看看對方值不值得那個人應聘出手?」
胡公子點點頭道:「不錯。」
沈宇道:「這人是誰?你的師父?你的尊翁?」
問第二句,對方沒有搖頭否認。
沈宇便道:「哦,原來是代表令尊,怪不得他們都恭稱你為公子了。讓我想想看,姓胡的高手有哪幾位?」
沈宇馬上就猜到了,訝然睜大眼睛,道:「是不是神劍胡一冀?」
胡公子既沒有承認,但也不否認。
沈宇耳語道:「這怎麼可能?神劍胡一冀,是峨嵋派掌門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豈能牽涉到與海盜有關的仇殺事件之中?」
胡公子道:「這不是仇殺事件廣沈宇道:「那要稱為什麼事件?誅暴鋤奸麼?不見得吧?天下哪有受海盜的聘金,去誅暴鋤奸的?」
胡公子道:「你當真對此事全無所知麼?」
沈宇馬上舉拿向天,發誓道:「若果我知道一點點,當受亂刀分屍而死。」
胡公子不禁一笑,道:「我從來不相信誓言會靈驗的。」
沈宇搔首道:「你如何才能相信?」
胡公子道:「我信不信都沒關係,因為我打算告訴你。」
沈宇道:「那麼請你快說吧!」
胡公子道:「這位刀法大家,姓厲名斜,是不是真姓名,誰也不知道,總之,他一直是以這個姓名出現。」
沈宇歎氣發急道:「唉,唉,管他是不是真姓名呢廣胡公子感到有趣地笑一笑,道:
「你急什麼?」
沈宇道:「你再耽誤下去,那些海盜們說不定會過來瞧瞧的。」
胡公子道:「他們來瞧的話,你最多再度裝病,有什麼了不起。」
沈宇心知對方是見他發急,所以故意多說些廢話來嘔他,使他更急。
他對此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心道:「你不告訴我就拉倒,難道我日後打聽不出來麼?」
話雖如此,但問題卻沒有這麼簡單,因為那位刀法大家厲斜不久就出現了,假如對於他的事跡全無所悉,則這一場拚鬥,看起來就會如在雲裡霧中。
胡公子見他不說話,大為得意,道:「你若是真想知道,那就跪下來磕個頭。」
沈宇搖頭道:「不於。」
胡公子道:「如果你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可能永遠查訪不出,在海盜方面,他們只知道厲斜的姓名,以及一些無關輕重的小事。但我卻另外曉得很多,例如他的刀法,曾經顯示過哪些精微奧妙的手法等等。」
他的話實在是太誘惑人了,沈宇在心中自問道:「假如他的話字字皆實,我要不要磕個頭,以換取這些精彩的秘密呢?」
答案馬上就浮現出來,竟然是願意。
沈宇吃一驚,付道:「那個人的事跡資料,居然有這般大的誘惑力麼?我不是一直覺得什麼事情都不能使我太關心麼?何以這個人就能激起我的熱情呢?這真是很有意思的問題。」
他的面色變得慎重嚴肅,並十分專注地思考起來,胡公子不知他已想到別的地方,還以為他想著叩頭之事,因此他也驚訝起來,道:「喂,你似乎很認真呢,是也不是?」
沈宇歇了一下,才道:「我本是難得認真的。」
胡公子道:「那麼你告訴我,你可願意接受這個條件?」
沈宇沉吟不答,胡公子馬上又道:「你只要說出真心話,不要實行。」
沈宇坦白地道:「我願意。」
胡公子欣然一笑,道:「好,我告訴你吧,這位刀法大家厲斜,行蹤隱秘,身世如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曉得他來自何方,更無人知道他驚世駭俗的刀法是什麼淵源……」
沈宇忍不住插口道:「但你剛才又說知道得不少。」
他的聲音中,含有質問指責之意。原來胡公子得到他回答時的欣然一笑,已使他泛起受騙之感,如今聽他道來,果然全無所悉,則他顯然是利用這個謊言,誘騙出自己的真心話。
胡公子忙道:「別急,我說的是別人,而不是我呀!」
他的態度和聲調,含有柔婉的意味,沈宇倒覺得不好意思多說了。
只聽他又道:「據我所知,厲斜年約三十二三歲,高挑身量,面@白皙斯文,可是眉宇間無時無刻不透出一股森殺之氣,使人生出畏懼之感。」
他的話忽然停頓,但當他在對方臉上找不到什麼反應之時,便又接下去道:「外間對此人所知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但我從他眉宇間透出森殺之氣這一點,卻得到一個線索,那就是此人的刀法,是出自大房門,也就是說,絕響已久的大屠門七殺刀,又已復見於今日了。」
沈字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是。」
胡公子問道:「你知道大屠門麼?」
沈宇聳聳肩,道:「不知道,可是你既是推理而得的結論,證明此人選擇這麼一個地方,又拿海盜為對手,就可見你的推論是對的了。」
胡公子點頭表示同意,道:「不錯,以我猜想,厲斜的七殺刀,大概還欠火候,這等以殘殺凶毒為至高境界的刀法,如若沒有這等環境磨練,終難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此,他選擇瀕海荒涼的漁村,又向海盜施以各種壓力,讓他們代為找人來送死。當然海盜們找來之人,也都是武功高強之輩。這樣,厲斜就可以盡情鍛練刀法,培養他的殺氣了。」沈宇道:
「照這樣說來,厲斜不但武功高明,才智心計,亦復高人一等了。」
胡公子道:「正是如此……」
他忽然停口,警惕地向門口張望,接著移步行去。
外面一直沒有什麼聲響,只有不均勻的海潮拍岸之聲,以及海風的呼嘯聲,不斷地傳來。
但在胡公子和沈宇的敏銳的心靈中,卻感到有異,是以停止交談,胡公子匆匆走出去。
春喜精乖地把門掩上,因為沈宇在床上一彈而起,飛到門邊落下,迅即向外面窺看。
但見曠場中的十餘人,都現出驚訝的神色,望著站在水井旁邊的一個白衣人。
原來這十多人除了胡公子當時沒有在場之外,全部十分驚覺地注視著四方八面,打算瞧瞧這個詭秘的刀法大家,究竟是從哪一個方向來的。
誰知就在眾目膀徑之下,這個白衣人宛如幽靈一般,從場中出現,既不知來蹤,亦不知去跡。
他一出現,就帶來一股森寒殺氣,瀰漫全場,因此他的聲勢,竟是比之過鼓震天,萬馬奔騰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胡公子出去時,已是這白衣人出現以後之事,由於白衣人面向這邊,是以恰好打個照面,那白衣人亦恰恰見到春喜掩門的情形。
他手中橫提著一柄連鞘長刀,站在那兒,有如石像一般,只有身上的白衣,隨風飄拂不已。
胡公子碰到對方閃電一般的眼光時,但覺生像是一對鋒利的長刀迎面刺到似的,甚是可怕。
不過他居然能夠向白衣人笑一下,便迅即根移到那個錦衣華服的老者身後。
白衣人的目光放過了胡公子,轉向其他人,逐一掃去。他目光所到之處,殺機更盛,使人覺得好像掉入冰窖中那樣的寒冷不適。因此,沒有一個人願意他多向自己瞧看,也因此故,誰都不願挑釁地向他回瞪。
白衣人看遍所有人以後,突然道:「你們中哪一個最先抵達此地?」
他的聲音,也能令人生出冰冷肅殺之感。
眾人都不明日他問這一句是什麼意思海盜群中的領袖劉老大應道:「厲斜老師請了.我等13 同時批手上;外心DDˍ。老師這一問,有何用意廣厲斜冷冷道:「沒有什麼,本人循例問一聲,劉彪你們今年可曾按規矩行事?」
劉老大顯露出又忿恨又畏懼的神情,道:「都依規矩行事。」
厲斜的聲音更陰森冰冷地,道:「若然有違規之舉,本人可就要下毒手取你等性命了。」
劉彪道:「在下知道。」
厲斜點點頭,道:「好,本人先打發了這幾個人,再談別的。」
大概這是每年都提起的問題,因此劉老大也就輕鬆了下來,道:」在下給您引見幾位武林著名人物。」
沈宇自是很希望早點兒知道這些海盜們聘請了一些什麼高手,來對付這位刀法大家厲斜。
但他的目光,竟不向被介紹之人望去,反而更加銳利地盯住厲斜的臉,觀察他最細緻的表情。ˍ要知這厲斜的種種安排表現,已顯示出他是極工心計之人,加以胡公子透露他武功極高,則此人之難以對付,不問可知。這等人物,若在平時,想從他的表情中,觀測他的內心,根本辦不到。
因此,沈宇必須把握每一個機會,例如現在那海盜頭子聲稱要介紹這些武林名家給他認識,由於這是一種變化,所以沈宇猜測那厲斜或多或少總會流露一點兒表情,換言之,厲斜內心中的反應,在這局勢變化中,一定會出現一些可供觀察推測的線索。
沈宇首先發現的是,厲斜轉眼向那些敵手望去,面上表情雖然沒有變化,可是他銳利的目光,卻一絲不苟的望著被介紹之人。
這一點已顯示出他雖然高傲自負,但並不狂妄,對每一個新出現的敵手,都不肯加以輕視。
沈字微吃一驚,忖道:「他若然永無輕敵之心,則要擊敗此人,幾乎是辦不到的事了。」
只聽劉老大道:「這一位是關伯符老師,外號絕筆,數十年來名滿天下。」
厲斜對於絕筆關伯符的頷首施札,視若無睹。但卻顯得注意地瞧瞧了他手中的那對判官筆。
關伯符見對方居然不理睬自己,哼了一聲。
劉老大已接著介紹道:「這一位曹昆老師,來自魯北,曹老師已經歸隱多年,這次請他出山,著實費了許多工夫。」
厲斜嘴唇微撇,似笑非笑,這是他第一次露出表情,教人感到實在難能可貴n沈宇不由得用心尋思道:「他何以忽然有了表情?是曹昆的外型和兵刃,使他如此,抑是劉老大介紹的話中,含有值得他現出表情的地方?」
劉老大接著介紹道:「這邊三位是襄陽鄧家三雄,第一位是鄧玄兄,第二位是鄧通兄,第三位是鄧昭兄。」
由於他們三人,都亮出了同一式樣的護手約,衣著赤完全相同。是以縱然不作介紹,也猜得出定是一夥兄弟兵。
劉老大接著道:「這一位是輕用名家硃砂手黃烈兄,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黃烈拱拱手道:「幸會,幸會。」
厲斜不理不睬,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黃烈雙目一睜.威勢凜凜,怒聲道:「尊駕如此倡做無禮,就算身懷絕世武功,也不能叫人生出敬重之心。」
厲斜的目光已凝定在胡公子面上,口中冷冷道:「本人壓根兒沒打算教人敬重,你省點兒閒氣吧。」
黃烈不覺一怔,再找不出指責的話了。
厲斜用下頷向胡公子一挑,問道:「這孩子是誰?」
胡公子馬上泛起笑容,歡然道:「我很久沒聽見人家叫我孩子了,你就多叫幾句吧!」
他既然表示喜歡這個稱呼,厲斜就算明知是假,也不肯再叫了,何況事實上也沒有再叫他一聲孩子的必要。
胡公子又道:「怎麼了?你不叫了?好吧,我告訴你,我姓胡,名真。此來是代表一個人瞻仰閣下的刀法,聽說閣下容許這樣做的。」
厲斜道:「那得看你代表哪一個?」
胡真道:「當然,當然,總須有點兒名望,才合道理。我代表的是峨嵋胡一冀,只不知閣下認為合格不合格?」
厲斜道:「是神劍胡一冀?」
劉老大連忙插口道:「是的,在下費了不少氣力,總算打通關係。」
厲斜一直盯視著胡公子,這時眼中閃掠過懷疑的神色,開始更加康細地打量對方。
胡真一派不在乎的樣子,不時向厲斜笑一下。
劉老大道:「厲老師不必多疑,若然不可靠的話,在下豈敢把他自對此地?」
厲斜哼一聲,道:「依我看來,此人八成靠不住。不過好在他雖是回的,我也不怕。所以暫時不去管他。」「劉老大忙道:「是,是……」
厲斜目光轉到其他眾人面上,道:「諸位乃是受聘而來,目的只有—個,那就是要擊敗本人。因此,旁的話不必多說了,哪一位先上?」
硃砂手黃烈洪聲道:「不才甚願先向厲老師請教,」
他剛才被堵了一肚子氣,是以搶先應戰。
厲斜道:「好,請。」
黃烈大步行去,左手捏著的短刀發出森冷耀目的光芒,顯然鋒利無比。但他的右手,卻沒有兵器。-\他的外號既然稱為硃砂手,則他這只空著的右手,無疑是要施展這一門威力奇大的絕藝。
胡公子突然叫道:「等一等。」。厲斜不悅地哼了一聲,道:「什麼事?」
胡公子道:「聽說你刀下從無生還之人,是也不是?」「』厲斜傲然道:「不錯。」
胡公子道:「既然如此,你在動手之前,豈能不說明這一點?」
厲斜道:「大丈夫上陣決鬥,非生即死,何須事先聲明!」
他說得豪情激放,氣概逼人。全場之人,都覺得極有道理,不由對暗暗怪起那胡公子的多事。
胡公子仍然笑吟吟的道:「話雖如此,但你還是不合規矩。因為較量武功,本是練武之人常有事,決不是每一次都須以生死相拼。所以如果你不先告訴人家,則對方多半不曾防到這一點。」
厲斜道:「你說的話,真是婦孺之見。」
胡公子道:「隨便你怎樣侮辱我,也不能改變事實。假如上場比幻之人,都深知你的刀法如此毒絕,便能早加提防,或是激起了鬥志和殺機,與你相抗衡。但你不先行聲明,縱然不是取巧,也失之不公了。」
他侃侃道來,言詞之中,全無火氣。可是提出的理由,卻千真萬確,不容置疑。因此,他這一方面之人,都流露出贊同之意,那是不必說了。就連厲斜,也微微動容,凝目沉思。
胡公子又遭:「厲老師這刻既然沒有惡言相加,可見得以往一定是沒有想到這一點,而不是故意取巧。希望以後你動手之前,定要加以說明,使對方死而無怨。」
厲斜眉頭皺一下,好不容易才道:「以後再說,現在可不必說明了吧?」
他既是高傲自負,目無餘子之人,這刻要他當眾認錯,當然沒有可能。因此,他肯這樣說,已經不容易了。
胡公子道:「當然不用說啦……」
場中的硃砂手黃烈心中大為噙咕起來,要知他出道日子相當久,成名甚早,是以可說得是見多識廣之人。
正因如此,他才深悉對方若是練就了如此狠毒的刀法的話,的的確確是非生即死的局勢。因此,這一場比劃,實在與平常遭遇的不同。
他很想退下,先瞧瞧對方的刀法再說,可是這刻焉有借口得以退下?除非他根本不要臉,自說自話的退下。
厲斜一抖手,刀路啪地飛墜一旁,那口精光閃閃的長刀,已斜提手中。
黃烈一咬牙,竭力使自己激起殺機,隼視對方,右手的硃砂掌,已提聚起十成功力,準備一拼。
當此之時,全場之人,包括在屋中偷窺的沈宇在內,都禁不住皺起眉頭。敢是硃砂手黃烈在厲斜的氣勢之下,竟顯出很寒傖的模樣。
可是黃烈在這些人當中,外型已經算是最豪悍堅換的人物了。
厲斜一點兒也不剽悍,亦不兇惡。但他的蒼白的臉色,冰冷的表情,以及挺刀站立的姿態,卻發散出震人心弦,令人畏懼的死亡意味,看起來真像是一尊死神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類。
人人都為之倒抽一口冷氣,胡真忍不住道:「黃烈兄,不必打啦!」
他說聲未聯,忽見厲斜刀光似電,劃出一個奇異的圖形,在這剎如,沒有人看得出他的長刀究竟是怎樣來怎樣去。只見厲斜向前一衝,黃烈大叫一聲,向後翻跌。但他在跌倒之前,也及時一掌擊中刀S。
因此他雖是跌倒在地上,但厲斜的刀勢也蕩到一邊,胸前露出破綻。可惜黃烈已經倒下,這個破綻,他已無法利用了。
厲斜收刀退開數步,冷電般的目光,掃向關伯符等人。
劉老大一揮手,便有兩名海盜急急上前,將黃烈抬起,迅急離開。
他們已不須報告,因為在場之人,全是大行家,一看黃烈被扛走的姿式,便曉得他業已氣絕身亡。
這等情況,實在有點兒令人難以置信,以黃烈的聲名和真本事,後治走不上一招,就濺血當場。
厲斜冷冷道:「但用派還有些什麼高手?」
別人都不作聲,連最敢講話的胡公子,亦是如此。
劉老大這才應道:「但用范大概不會為他出頭的,因為他已離開該派多年了。」
厲斜道:「那真可惜了。」
言下之意,大有希望崆峒派會出頭,遣出更厲害的高手來此,才會他意似的。
胡公子哼一聲,道:「假如你真想惹用武林各大門派,那還不容易麼?」
厲斜冷冷道:「恰恰相反,本人認為十分不易。假如你有好計,本人甚願聽聽。」
胡公子正要回答,忽又躇躊,終於不作聲了。
來自魯北的曹昆,旱煙袋抽得叭呢叭啦直響,不過噴出來的煙已很稀薄,可見他此舉乃是一種習慣,而且是在沉思之時的習慣。
襄陽鄧氏三雄,互相以圖示意。他們的動作雖然細微無聲,可是眾人仍然瞧得出這三兄弟,有一套暗號,可以無聲地交換意見。
絕筆關伯符拂髯沉吟.目光凝滯,顯然也在尋思。
劉老大一瞧眾人的神情,登時泛起失望之色。因為他已曉得這些人個個都在參研對方刀法。換句話說,這些人都感到對方刀法奇奧無比,所以盡量想從他剛才的那一刀之中,找出破綻。
這些人假如不能馬上就有應付之法的話,那就表示他們的武功尚未達到足以抵擋此人的境界。
因此,任憑他們如何苦思,亦屬徒然。
劉老大心中歎口氣,忖道:「看來這一次化的心血和重金,又是有如丟棄在大海中一般了。」
胡公子突然遭:「厲老師,你的刀法我別說見過,簡直連聽都沒有聽過,只不知你是從何處學得的?」
這個問題,在場之人無不想問,可是這等話焉能問得出口?殊不料胡真全無顧忌,當眾提了出來。
人人都集中注意力,看對方如何回答,不過他們亦都曉得,厲斜一定不會據實回答的。
厲斜沒有馬上作聲,因此全場陷入一種可怕的沉寂中。過了好一陣功夫,他才發出一聲冷笑。
他道:「你真想知道麼?」
胡真道:「我如果不想知道,何必相問?」
厲斜道:「只要你不後悔,本人可以相告。」
他目光疾掃眾人面上,又遭:「還有哪幾位想知道的?」
關伯符等人雖想聽聽,但一時之間,不好意思說出來。
厲斜道:「既然都不回答,本人就只告訴他一個人。」
鄧家兄弟忍不住齊聲道:「敝兄弟也想長點兒見聞。」
曹昆澀聲道:「老漢也想得知。」
關伯符一看已不必矜持,當下道:「老朽也算上一份。」
厲斜道:「使得,你們呢?」
他向劉老大那些海盜望去,劉老大想道:「老子如果得知他的武功來源,將來聘請名家對付他時,自然也較有把握了。」
當下高聲道:「在下當然也想知道。」
厲斜點點頭,目光回到胡真面上,還未開口,胡真已搶先道:「等一等,我自問有把握猜得出來,所以我宣告退出,你用不著告訴我。」
厲斜道:「你八輩子也猜不出來的。」
胡真道:「各人有各人的本事,你別瞧不起我。」-。厲斜瞪他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多此一問?」
胡真道:「那我收回就是,假如你仍然不高興,我向你鄭重道歉可好4』他完全是一派不接江湖規矩的作風,胡攬一氣,但他既不講面子,似是仗著年紀輕,又是胡一冀代表的身份,別人對他也沒奈何。
厲斜道:「那麼你退下吧,越遠越好。」
胡真道:「遵命,道命…——」
他果真獨自後退,直到後背貼到一堵磚牆上。而在牆內就是沈宇和春喜他們在伯窺。
忽見厲斜揮揮手,用一種煩躁的表情,把劉老大等六名海盜,都趕走了。劉老大等人沒有向這邊來,而是退到另一角去。
厲斜開始跟關伯特等五人說話,遠遠看來,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和平,在他身上不但找不到死神的影子,甚且顯得非常清灑俊逸,風度翩翩。
沈字提聚功力,以傳聲之法,向牆外的胡真道:「胡兄,你放過了這個當世的秘密,一點兒也不感到遺憾麼?」
胡真也用傳音之法,答道:「不,我只遺憾此計只成功了一半。」
沈宇訝道:「這也算是好計麼?」
胡真道:「當然啦,凡是聽了他的秘密之人,非死不可。因此,我遺憾的是那一群海盜,沒有參與聆聽。」
沈宇道:「你想一網打盡這些人?為什麼?」
胡真道:「因為我喜歡看見殺人和死亡。」
沈宇心中大怒,幾乎要開口罵了。
忽聽胡真又道:「你可是以為我真的喜歡流血死亡等景像麼?不,;你錯了,我從沒想到過我會喜歡這等殘酷兇殺之事。」
沈宇忍住氣,才道:「那麼你為何要害這些人?」
胡真道:「你眼睛放亮一點兒好不好?憑他剛才那一刀,這兒誰能抵擋?我是萬萬不行,你呢?假如你也不行,那麼你聽我說,凡是上前動手之人,非勝即敗,若敗即死,絕無例外,這是他的刀法的特色,除非你能擊敗他,否則你一出手,就非死不可,換言之,這些一定要動手之人,反正是死定了的,聽不聽他的底細,都是一樣。」
沈宇聽他這麼說,似乎不無道理,方自尋思,耳邊又聽得胡真傳聲道:「如果那群海盜,悉數遭他殺死,這厲斜從此缺乏穿針引線之人,局勢登時大為改觀了。」
沈宇道:「局勢有何改觀?」
胡真道:「假如不是這群海盜,秘密禮聘各地的高手,前來此處,厲斜就沒有對手可以磨練他的刀法。」
沈宇道:「他不會自己到江湖上向各派名家高手挑戰麼?」
胡真道:「我正想使他落人這等情勢之中,如果他踏人江湖,刀法如此毒辣,則不出一年半載,天下儘是仇家,這麼一來,他還能繼續下去麼?」
沈宇道:「原來如此,照你這樣說,眼下武林中得知此事的人,恐怕沒有幾個,是也不是?」
胡真道:「正是,由於死在他刀下的數十人,絕大部分是黑道人物。這些人應聘去對抗厲斜之時,皆是秘密行事,故此這件足以轟動天下的奇聞,居然保密至今。」
沈宇道:「你今日能逃得過他的寶刀麼?」
胡真道:「當然啦,這是他自訂的條規之一,我是代表一個極有名望地位之人,來此觀察。如果我不返回報告,他就將失去一個絕佳機會。」
沈宇道:「他不怕你洩秘麼?」
胡真道:「怕也沒有法子,假如他能夠獲得與一個與我代表的這樣的人物一拼的機會,在他來說,勝過其他的千百人。所以他非嘗試不可。」
他停頓一下,又遭:「以我看來,他手中之刀,雖是鋒利,卻不能視為寶刀,是也不是?」
沈宇忖道:「此人不但聰明無比,心思也十分慎密,我只提了一聲,他就不放過,我是告訴他實話呢?抑是保留起來?」
他倒沒有想到何以要保留這個秘密,亦沒有考慮到後果。只不過當時覺得胡真才智過人,眼力高明,所以關於他看不透的地方,想暫時保留而已。
不過他馬上決定把自己所知的告訴他,因為胡真對他似乎還算不o。
厲斜與關伯符等五人,恰已說完話。
雙方馬上分開,成為對峙之勢。
厲斜的目光盯住來自魯北的曹昆,不問可知現在輪到曹昆出手了。
這位外貌有如莊稼人的曹昆,多年前本是縱橫北方,殺人無數的江湖大盜。由於他的武功,很有真傳,是以直到他洗手歸隱,都是有驚無險,不曾遭伏誅。
他經過多年蟄居,武功更有精進,但悍染之性,還未消磨。這便是他何以會接受海盜方面的重金,今日在這漁村出現之故。
他手中的旱煙袋,乃是外門兵刃的一種,整體旱煙管均是純鋼打魚,份量甚深。
加上煙管內的餘燼,必要時可以飛灑出數百點火星,也是他出奇矚勝的絕招之一,往往可收殺敵之效。
絕筆關伯符和襄陽鄧家兄弟,都退開去,騰出地方。
只見厲斜長刀遙指,欲吐未吐,架式倒不算奇異,但那股殺氣,卻比別人強烈數倍。
沈字登時忘了答覆胡真,關於厲斜手中之刀是不是寶刀之事,卻道:「胡兄,這廝的刀法來路,你已看出眉目了麼?」
胡真沒有回答,似乎是因為全神貫注在這一觸即發的拚鬥上,是以不能分心與沈宇說話。
只聽曹昆嘿嘿冷笑,道:「厲老師,你的氣勢,誠然可當得天下無雙之譽。可是老漢卻不受威脅,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他話中已表示願意說出其故,只須對方詢問一聲便可。
但厲斜偏偏沒有開口詢問,因此反倒把旁觀之人,急得心癢癢。假如情勢允許,一定有人插口說話。
曹昆從開始對峙,直到說話之時,口中不斷地噴出煙霧。使人不禁懷疑他的肚子裡,究竟裝有多少煙氣?厲斜保持原來的架式,以及強烈懾人的氣勢。
過了。陣,他突然快逾閃電般向前、沖,人隨刀走,化為、道光芒強烈的刀光,向對方激射而去。
曹昆大喝一聲,振腕揮動旱煙,一招「橫掃千軍」,竟是施展出硬拚手法,對付厲斜的攻勢。
但見曹昆的煙袋,居然比料想中的速度快了許多,噹的一聲,擊中了那道強烈眩目的刀光。
厲斜橫躍數步,落地現身,但見他雙眉微皺,似是因為這一招居然徒勞無功,而覺得十分不快。
這時曹昆居然沒有乘勢追擊,人人就會感到十分不解。
厲斜凝視了曹昆一陣,挺刀向他迫去。
他的步法甚是奇異,生似是在暗流洶湧的海中走動一般,每一步都須得使出氣力,才穩得住身形和保持前進之勢。
但他每迫前一步,人人都感到他刀上的殺氣,也跟著增添不少。假如雙方相隔得有十步以上距離,則單單是這等增添不已的殺氣,準保可以把曹昆壓死。
剎時間,雙方已十分接近,曹昆仍然屹立如山,沒有搶先出手。
厲斜口角托著一絲冷笑,陡然揮刀攻去。
他的刀勢起處,迅快如電般劃出一個奇異的圖案,當此之時,沒有人瞧得出他的長刀,究竟是怎麼來怎麼去。
因此當他的刀突然改揮劃為劈砍之時,也教人看不清楚。
曹昆恰到好處的橫舉煙袋,封架住他這一刀。
兵刃相觸,發出震耳的鏘一聲。
厲斜刀勢已立刻收回,凝身卓立。
曹昆一擋之後,蹬蹬蹬連退四五步,方始穩住。
鄧氏兄弟這邊,有一個大聲喝彩,另一個叫道:「昆老這一把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