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眉娘大聲驚道:
「大敬,你別急,我有法子取出那毒針,我一定辦得到。」
屠大敬搖搖頭,改用傷感的語調說道:
「不,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宋眉娘著急地道:「一點都不遲,我能取出毒針,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屠大敬道:
「毒針的問題,並不放在我心上,我說太遲之故。指的是你向我下毒手,證據確鑿,我的心已傷透,沒有法子可以恢復了。」
宋眉娘道:「唉!大敬,我們何必自相殘殺呢?」
屠大敬道:
「你說錯了,我極感激王老兄給我這個機會。如若不然,我早晚定必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中……」
屠大敬話聲甫歇,猛可揮拳擊在她小腹上。宋眉娘悶哼了一聲,面色大變,花容十分慘淡。
她挨了這一拳,腹中的柔腸,就算不是寸斷,亦當是一尺尺的斷裂了。任是當世之華佗,也無法救治得。
屠大敬柔聲道:「你痛得厲害麼?」
宋眉娘喘息了幾下,略略平復,也放軟聲音,道:「還好,現以忍得住啦!」
話聲未歇,屠大敬身子震動了一下。
他濃眉皺起,微露痛苦之色。
宋眉娘道:
「啊!我的手指已不如平日靈活了,所以這一針使你感到痛楚,真是抱歉得很。」
屠大敬透一口大氣,道:
「不要緊,這一點點痛苦,算得什麼?」
忽然揮拳打在她肚子上,宋眉娘頓時噴出一口鮮血,底下玉手一動,便回敬屠大敬一針。
之後,兩人都不再有所動作了,屠大敬輕輕道:
「阿眉,有你陪著,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宋眉娘斷斷續續地應道:
「是麼?那麼我可以算是雖死猶生了……」
這對夫婦口中說的簡直是綿綿情話,可是手中卻做出最殘酷惡毒的事:謀殺兼暗算。
他們開始有點搖擺,宋眉娘喃喃道:
「大敬,大敬,我怕要……先走……一步了……」
屠大敬振作一下精神,和藹地道:
「別伯,我馬上就跟著來啦……唉!我故意讓你動手,以便激起我的殺機。這個手段,請你不要生氣,我必須如此才行,想來你也明白的……」
宋眉娘道:「我……我明白……」
突然間又噴出一口鮮血,這時才雙目一閉,身軀在屠大敬與牆壁之間,像蛇蛻般褪出,倒在地上。
屠大敬伸手扶住牆壁,一面低頭瞧看地上的妻子。
王鴻範打屋子中出來,走到他身邊。屠大敬沒有理會.他。
王鴻範搖頭歎氣,道:「你們真像是一對瘋子。」
屠大敬乏力地嗯一聲,王鴻範又道:「你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早點解脫?」
屠大敬倔強地搖搖頭,道:
「你可知道,她的毒針,算得是天下第一麼?」
王鴻範道:
「你已連中三支毒針,照這情形看來,她的毒針仍然有限得很,如何稱得上天下第一?」
屠大敬道:
「這個你就不懂了,要知我平生不知被多少惡毒蛇蟲咬過,身體早有抗毒之能,同時也曾暗中用她的毒針,培養我的抗力。誰知一見真章之時,還是不行。因此,我才說她的毒針天下第一。」
王鴻範道:
「這就無怪她會對你使用毒針了,她本以為你中了一針,馬上就倒斃於地,誰知你竟忍受得住。」
屠大敬呻吟一聲,眼光已經散亂,扶牆的手,也發抖不已。接著,身體緩慢的傾斜,終於砰一聲跌在地上。
王鴻範不禁搖搖頭,這些奇怪的不近人情的武林妖孽,所做出來的行為,實在駭人聽聞。
靜舍之內,保持著肅靜。
這是因為查思烈已經通了穴道,開了靈竅。現下他正依照「化血真經」的秘訣,修練武功。
直到次日的早上,高青雲才到這精舍來,拜謁逍遙老人,並且向他們報告了許許多多的外間之事。
高青雲沒有法子與阿烈見面,因為阿烈正在參研苦修,不能中斷,也須保持肅靜,以免受驚擾。
高青雲問過還有四五天,才大功告成,頓時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在精舍中盤桓了好久,直到下午才始辭出。
他首先到此寺附近的一家民居中,找到了梁忠山,把查思烈的情況一一告訴他,叫他耐心等候。
梁忠山見他匆匆欲行,隨口問他道:
「高大爺有什麼事呀?」
高青雲道:
「我先去探望一個朋友,他病得很厲害,看過之後,便得趕入城去,打聽七大門派的動靜。」
梁忠山道:
「如果我家少爺四五天後,便可大功告成,咱們便不須害怕了。但老漢卻怕少爺只不過把家傳武功的根基打好而已,尚不能上陣克敵制勝……」
高青雲道:
「你急也沒用,將來的發展,只好看天意了,不過假如七大門派之人,已經追搜到洛陽的話,那就很不安全了。」
他略一停,繼續分析道:
「要知洛陽地面雖然不小,但一來對方一干人,皆是老練江湖,每每能從一些極隱晦的線索,追查出真相。其次,既然北邙派之人到過,也許已留下消息給祁京。」
梁忠山道:「對啊!看來咱們得先下手為強了。」
高青雲道:
「我正是此意.如果查出祁京業已到了洛陽的話,我定須馬上下手,取了此人性命才行。」
梁忠山道:「高爺最好也通知老漢一聲,多一個人,總是穩安妥些。」
高青雲道:
「好,我等到天色暗下來之時,便到此處與你會合,咱們一齊入城,分頭打聽。約好一個地方再行會合,交換情報,如若發現祁京行蹤,那時便可一道前去,把那廝給修理掉,免得發生問題。」
他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及時收拾了祁京,而使追蹤線索中斷的話,即使這些老江湖們厲害無比,也得費上三五天功夫,才查得出頭緒來。」
事情便如此決定,到了傍晚之際,高青雲來到這家民舍,見到梁忠山。
他們在狹小的房間內,低聲商議之時,梁忠山可就嗅到他身上微微發出的香氣,不問而知他下午曾接近過女人。
梁忠山細細一算出門之時,突然問道:
「高爺,最近你可會見過那位裴夫人麼?」
高青雲道:「沒有呀!」
梁忠山道:「咱們此行,對裴夫人的行蹤,可是要加以特別的注意。」
高青雲道:
「當然啦?她的性命對我來說非常名貴值錢,對阿烈來說,則是有重大無比的意義……」
梁忠山道:「你真的要殺死她?」
高青雲道:「一點都不假,我渴望得到七大門派的失寶……」
梁忠山道:「高爺可知道我家少爺為何要殺死裴夫人的緣故麼?」
高青雲道:「知道,因為阿烈的母親被她殺死。」
梁忠山:
「老漢請求高爺一事,那就是對裴夫人下手之時,希望你迅速點,別讓她臨死之前,還要吃苦。」
高青雲一面出發,一面道:「這事何難之有?」
他們向城池行去,遠遠已望見萬家燈火。
這兩個人分開來,先後入城,以免太受人注意。他們已約定今夜三更時,在周公廟外會合。
如有一方末至,便是出了問題。
梁忠山在洛陽也是輕車熟路,而且有他自己的一些生意朋友,所以他一入城,便不知轉到何處去了。
高青雲則逕直到一家鏢找人,打聽消息。得到一些傳聞之後,又到各處證實,其中包括一個是天台派出身的人。
他打聽完消息,已化去數百兩銀子之多。此所以他有時的確不得不掙點錢來花用才行。
現在他不但知道七大門派許多高手均已雲集洛陽之事,同時也探聽出一些人落腳的地點。
他化裝為一個小商人,布帽壓到眉際,還裝出瘸腿的樣子,一拐一拐的走到一家客店。
此時店外雖然尚有燈籠照射,可是事實上已經甚晚,四下靜颼颼的,全無走動談笑之聲。
他推推店門,發現竟是虛掩,他閃了進去。但見一個店伙,靠在櫃檯上打吨兒,燈火昏暗,別無他人。
高青雲迅即掩好店門,就站在露天院子中,側耳靜聽。
這間客店,是裴夫人與樊泛落腳之地,此外,還有兩個少林寺的僧侶。
高青雲盤算著如要殺死裴夫人,唯有誘她出店,始能下手。但棘手的是她如何肯靜靜的出來呢?
他眼睛一轉,已想到辦法,當下直奔櫃檯,輕輕拿起毛筆和白紙,迅快寫道:
「請即至街末牌坊下見面,有要事奉商。」
下面寫著「知名不具」等字。
他曉得裴夫人看了此信時,必會以為是峨嵋名家陸一瓢所寫。因此她必會悄然前往赴約。
這時他才伸手推醒店伙,給他一錠銀子,要他送信給裴夫人。
店伙裂著嘴奔去,他也轉身回到院中,先把店門拉開一點縫隙,向外張望。但直覺地猜到是陸一瓢。
他迅快忖道:
「唉!這太愚笨了,陸一瓢當然會來找她的,現在等到他們一碰面,馬上就揭穿我的手法。而他們也必定提高警覺,不會再受我欺騙了。」
他只張望了一下,就縮在旁邊的一株樹後。剛藏好身形,店裡已奔出一人,高髻盤頂,一身貼體黑衣,顯現出成熟動人的曲線。
這個女人正是風陽神鉤門的裴夫人,她一逕開門出去直奔街上。
高青雲忖道:
「這個淫婦膽子大得很,居然毫不掩飾行藏,難道她一點都不怕別人看見?而公然偷人麼?」
他感到事情甚是可疑,是以並不立刻追出去。
眨眼間店內閃出一道人影,一晃就到了大門口,拉開木門,側身出去。此人才出去,便發出一聲低哼。
高青雲點點頭,忖道:
「是了,裴夫人一定守在門外,等候這人跟出來,施以暗算。敢情剛才的不掩飾行藏,竟是誘敵之計?」
門外沒有傳來人體倒地之聲,高青雲兩掌貼著牆壁,條大壁虎似的游上去,藉著伸過牆頭的枝葉掩蔽,向外窺望。
但見數丈外人影閃動,原來裴夫人已挾著被她暗算之人,迅快奔去。
高青雲約她到那邊牌樓下,本是胸有成竹。
這刻立即行動,繞路而去。當他抵達牌樓上面,藏好身子時,裴夫人也不過比他早一點兒到達而已。
嗡嗡的語聲傳上來,送入高青雲耳中。他凝神聆聽,裴夫人說道:
「我正想找你……」
陸一瓢道:「有話等一會再說,先把這廝處理好。」
裴夫人道:「時間充裕得很,我自己就能處理了。」
陸一瓢道:「那邊有個地方,甚是幽秘。」
裴夫人道:「這兒也很幽秘呀!」
高青雲心中大起反感,忖道:
「這個女人真是個淫賤得很,在這等通街大道的處所,便想就地解決,太不要臉啦!」
陸一瓢也道:「這兒不行吧?」
裴夫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好,你先頭領路。」
這兩人走出陰暗的牌樓底,眨眼間就折入一條巷子內。
高青去施展出極上乘的跟蹤絕學,不久,已無聲無息地掩入一座小院內的走廊上,聆聽著窗內的說話。
房內已點燃起燈光,陸一瓢道:
「這個地方怎麼樣?我可費了不少氣力才租下來的。」
裴夫人道:「還不錯,這些佈置,很有一點情調。」
陸一瓢道:「把死人放在院中好不好?」
裴夫人道:「放在房內妥當些,對不對?」
陸一瓢道:「但有這個死人在側,實在使人感到掃興。」
裴夫人淡淡道:「我根本就沒興可掃呢!」
陸一瓢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夫人道:「我意思是說不妨事。」
陸一瓢道:「原來如此,我差點會錯意了。」
裴夫人道:「你本來以為我是什麼意思?」
陸一瓢道:
「我以為你對我已不發生興趣,所以談不到掃興不掃興,幸而不是如此,唉!自從在朱仙鎮與你有過一夕纏綿之後,我整日介神魂顛倒,心中只有你的影子。」
裴夫人道:「你說得太可怕了。」
陸一瓢道:「我說的話都是出自肺腑……」
高青雲憑著一些輕微的聲音,已知陸一瓢邊說邊把裴夫人抱在懷中,因此他放心大膽的從窗外窺看。
但見室內燈光幽淡,照出房內雅淡的裝飾陳設。同時也照出那一男一女擁抱在一起的形象。
唯一能破壞這旖旎氣氛的是地上那具屍體。
裴夫人從陸一瓢懷中掙脫出來,道:
「我們都是幾十歲的人,不必跟年輕人那般性急,對也不對?」
陸一瓢道:
「對不起,我實在渴望把你擁在懷中,以便碰觸到你,當然我們都喜歡纏綿的情調,那才有意思。」
裴夫人裊娜的走到床邊,坐下來,燈光照出她的容貌,嬌美之中,似乎含蘊著一股嚴肅意味。
陸一瓢看了一陣,才走過去,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柔聲道:「你有什麼心事?」
裴夫人道:「我們之間的姦情,早已有人曉得了。」
陸一瓢吃了一驚,道:「可是真的?」
裴夫人道:
「我騙你作什,現在你也明白了,假如傳到我丈夫耳中,將有怎樣的後果,你猜也猜得出,是麼?」
陸一瓢道:「若然如此,我們得想法子制止。」
裴夫人道:
「沒有辦法,唯一可行之計,就是我們從今以後,永不見面當然啦,我指的是私下的見面。」
陸一瓢沉吟一下,道:
「這果然是唯一簡易可行之計,但你永遠想像不到,我將會如何的痛苦?我是真心話,你別笑我。」
裴夫人一楞,顯然對方的一片真情,使她感到意外,因而有無從招架之感。她默然無語,注視著對方。
陸一瓢放開手,退到一張椅子坐下,歎一口氣,道:
「談情說愛,本是少年們的事。老實說,我自家也想不到陷溺得如引之深,講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裴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把年紀的人,就沒有權利談情說愛麼?」
陸一瓢道:
「年紀固然是一個問題,咱們各有家累,亦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呢!縱然大家可以拋棄一切,但……」
裴夫人道:「但是什麼?有人不肯放過麼?」
陸一瓢點點頭,伸手指指地上的屍體,道:
「此人雖死,但並非意味一切問題都告結束,對不對?」
裴夫人道:「是的,你先把他弄出去,好不好?」
她方才拒絕把屍體弄出去,如今卻作此建議,可見得情況大有改變了。
陸一瓢豈有反對之理?當即把那具屍體,放在院中。
回到房內,但見裴夫人含愁脈脈,眉宇之間,籠罩著一股動人的幽怨。
陸一瓢捏拳擊掌,不安地度了一個圈子,最後停步在裴夫人面前,道:
「你以前愛過人沒有?」
裴夫人點頭:「愛過。」
陸一瓢道:「你現在還想念他麼?」
裴夫人道:「不瞞你說,我仍然很想念他。」
陸一瓢道:「這樣說來,你比我幸福得多了。」
裴夫人訝道:「比你幸福?為什麼?」
陸一瓢道:
「因為你心中別有所思,是以我們之間的孽緣,只不過是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可是我卻不然,你的聲音笑貌,簡直是使我沒頂的巨浪……」
裴夫人怔一下,道:「你的話真是多情得很。」
陸一瓢道:「我已細加考慮過,無論是道義良心或現實各方面,我們都不能再混下去,今宵已是我們最後的一夕了。」
他那清秀的面上,泛起遺憾和愁悶的神情、接著又道:「我枉自讀了許多書,又闖蕩了大半輩子的江湖。但居然陷入情網之中,幾乎無法自撥,唉……」
他緩緩伸出雙手。落在裴夫人雙肩上。裴夫人美眸中露出昏眩之色,站起來投入他的懷中。
高青雲已驗過那具屍首,這刻也看見她投懷的動作。
他暗自搖頭,付道:
「他們的情形,與一般的姦情大有不同,並非全是肉慾,而是發生了極深極真的愛情,我能譴責他們麼?」
要知高青雲出身名門,他的經驗與學問,與尋常江湖人物大不相同。因此,他才會為了這等「情理」而困惑。
陸一瓢和裴夫人的私通,誠然不合禮數,遠背道德。
可是他們都有「內疚」的痛苦,而且真情相戀,非是沉迷於肉慾之中。這麼一來,就把藉以判斷是非善惡的因素全都攪亂了。
高青雲忖道:
「他們既然決定一錯不容再錯,從今以後,斷絕關係,當然可以原諒的,試想那一個人的一生之中,沒有任何污點呢?致於裴夫人的丈夫,以及陸一瓢的妻子,他們肯不肯原諒,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他已作成結論,當下退到較遠處,因為房內燈光已滅,陣陣風雨之聲,使他不忍卒聽……
大約已過了三更,房門開處,裴夫人蹣跚出來。她走動之時,腰肢柔軟,髻發微亂,大有春酣嬌態。
陸一瓢接著出來,裴夫人一手摟在他的臂膀,把面龐貼在上面,流露出強烈的依戀之情。
兩人靜靜地站在黑夜中,過了好一會,陸一瓢才道:「或者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裴夫人道:
「別這樣說,我們雖然分手,可我會永遠想念你……」
陸一瓢道:「唉!我也曉得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只不過說說罷了。」
他溫柔地摸摸她的面龐,又道:
「一切都如春夢無痕,對不對,但事實上並非真個無痕呢。」
裴夫人道: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而我又不是羅敷已嫁,我一定永遠跟著你,而不會嫁給裴坤亮。」
陸一瓢道:「聽說他為人十分忠厚。」
裴夫人道:「是的,我心創傷之餘,只好找個忠厚的人依靠了。」
他們一面表露感情,一面談及過去,但並不牴觸,因為他們的人生經驗,已足以容納這兩種不調和的感受。
裴夫人最後道:「你先走一步,這具屍體我會處理的。」
陸一瓢依然先走了,剩下裴夫人獨個兒仰望滿天星斗,一庭風露,夜寂更闌,竟輕輕的歎一口氣。
她歎氣才歇,突然有所警覺,驀地轉眼望去。只見在她右側丈許的廊上,站著一個黑衣人。
她一眼就認出來人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日刺客」高青雲。而他這刻的出現,更令人感到他的神秘莫測。
「他必定已看見陸一飄,也知道我們做過什麼事。」
她駭然地付道:「這個人真是太厲害了……」
高青雲冷冷道:
「裴夫人,你貴為一派掌門的夫人,又身負絕藝,難道還有什麼不如意的事而不禁歎息麼?」
裴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何必多問?」
高青雲發出嘿嘿的冷笑聲,道:
「不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你這一本,卻十分難看,你得知道,我與裴大俠曾有過一面之緣呢!」
裴夫人道:「他從來沒有提起過你。」
高青雲道:「這是因為我用別一副面目見他之故。」
裴夫人道:「你可是打算把我的事告訴他?」
高青雲眼中射出凌厲之光,向她細加觀察,過了一陣,才道:「不,我不告訴他。」
裴夫人大感意外,問道:「為什麼?」
高青雲道:
「因為你城府深沉,心計過人,而又是手段毒辣的女人,我告訴他這個消息,徒然使他送了性命而已。」
裴夫人搖搖頭,道「你竟把我看得這般可怕麼?」
高青雲道:
「可怕?啊!不,恰恰相反。你的風韻成熟而充滿世故,必是個最溫柔體貼的情人。
這是最使男人迷醉的女人。」
裴夫人只微笑一下,只聽高青雲道:
「假如是你的情人,而又蒙你真心眷愛,那是非常值得沉醉和回憶的風流艷遇。可是咱們沒有這等關係,這樣,你便有毒了。」
他的分析不但精微,同時又是以認真的口吻說出。即使是裴夫人這等曾經滄海之人,亦不能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裴夫人道:
「你年紀尚輕,但懂得真不少,以我想來,我總不至於荒謬得想利用這件事挾制我,使我投入你的懷抱吧?」
高青雲道:
「說老實話,這個想法不算荒謬無稽。不過,我還有更大的野心,所以只好放棄這個機會了。」
裴夫人道:「然則你想怎麼樣?」
高青雲道:「我須得取你的性命。」
裴夫人面色頓時發白,心中也泛起驚駭之感。要知她曾經見識過這個「職業殺手」
的厲害,曉得自己實是難以匹敵。
她極力想使自己恢復冷靜,淡淡道:「我如若死在你刀下,諒你也難得善終。」
高青雲道:「那也不見得。」
裴夫人道:「神鉤門豈肯讓你安然活在世上?」
她的話剛剛說完,驀然感覺到一陣森殺凌厲的氣勢,直湧過來。
眼光一閃,發現對方好像已變了形象,不是人而是「死神」,渾身透出「死亡」的恐怖意味。
她本能地掣出銀鉤,一面想道:「這一定是他懾伏敵人的功夫之一,我萬萬不可畏懼」
但這「氣勢」的強弱,牽涉到各種因素,單單是在心中說不要害怕對方,並無用處。
因此裴夫人仍然被高青雲的凌厲殺氣,逼得站不住腳,緩緩後退。而且遍體寒冷,精力都被凍結起來似的。
高青雲只不過手握刀把而已,他屹立如山,嚴峻地道:
「裴夫人,你犯了不少死罪,而這姦淫一條,更是不可饒恕的罪行,本人今日替天行道,非殺你不可。」
裴夫人好不容易掙出一句話,道:
「你不是我的丈夫,管得著我麼?」
高青雲道:「這等罪行,人人得誅之。」
但見他猿臂一揮,寶刀出鞘。「鏘」的一聲,挾著一溜映目精光,這寶刀出鞘的動作,雖然與裴夫人相距甚遠,並不相干。但裴夫人卻感到宛如被他兇猛的擊中一下,全身一驚,血氣上湧。
高青雲道:
「你的一身武功造詣,實在不錯,可惜誤入歧途,貽羞武林。不瞞你說,很多人在我寶刀出鞘之時,已經不支倒下了。」
他迄今尚未出手進擊,而且又說了不少話,照理說那股氣勢當減弱。但事實上反而漸有增強。
裴夫人突然明白這個道理,高聲道:
「高青雲,如果你以真實武功,與我交手,我是死而無怨。」
高青雲道:
「你意思竟是認為我這股強大氣勢,不屬於武功麼?你錯了,這正是至為上乘的決鬥方式,只須到了某一境界,咱們一出手,就可分出生死。」
斐夫人道:
「可是有等人天性柔弱,有等人天性剛強,稟賦不同,柔弱的自然吃虧,這算得是公平決鬥麼?」
高青雲道:
「你又錯了,古往今來,捨生取義的忠臣烈士,為數甚多,並非個個都有楚霸王的剛猛氣概的,而且說到威武不能屈的聖賢明哲之士,反而絕大多數是謙謙君子,性情溫厚。由此可見得這『氣勢』之為物,是一種修養工夫,與天生的剛柔,沒有關係。」
他仍然按刀不動,凌厲的目光,緊緊罩定對方。其中沒有得失榮辱或者是憐憫、鄙視等情感。
這是不含感情,只代表理智的一種目光。
他略略一停之後,又道:
「孟子說過,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幾句話,你一定懂得……」
裴夫人道:「我不懂。」
高青雲道:
「孟子說的是:自己問自己,如果是合乎仁義,則雖然對方有千萬人,我還是能勇往直前。」
裴夫人沒得話說,高青雲跨開大步,直向她迫去。他的腳步落在磚地上,發出「喀咳」的響聲。
這陣細微的步聲,對裴夫人而言,竟比金鼓齊鳴,萬馬奔騰還要驚心動魄,以致她的鬥志越見微弱。
高青雲連跨十多步,裴夫人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直到背貼牆壁,不得不停下來為止。
但對方並不停止,一直迫來……
裴夫人從他的目光(這時高青雲距她只有四五尺),感覺出那是代表理性,代表真理的意味。
她不禁想到自己犯了通姦的罪行,但覺真是無可饒恕,應該被高青雲一刀砍為兩截才對。
高青雲但見裴夫人手中雙鉤,已經乏力的垂下,顯然她業已鬥志全消,屈服他強大無倫的氣勢之下了。
他的寶刀斜斜指住她心窩要害,森寒可怖的刀氣,使她猛然打個冷戰。
高青雲面色冷峻,手中之刀毫不留情地向她緩緩刺去。
裴夫人突然間雙鉤交叉一推,架住刀勢。
高青雲甚感驚異,因為這是前所未有之事,雖然以裴夫人的武功,盡可以與他惡鬥一場。
但那只是正常狀態之下的情形,一旦到了她這等鬥志崩潰的地步,就算武功再高,也唯有延頸就戮而已。
他的念頭如電光石火般一掠,忖道:
「她一定有特別的原因,才會有這等出奇的反應,我定要弄清楚才行,唉!武功之道,真是深奧巧妙之極。」
他可不急於殺死她了,冷冷道:
「你認為還不該死麼?」
裴夫人厲聲道:「當然不,我今日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人。」
高青雲道:「為了什麼人?」
裴夫人道:「與你說也不妨,是為了查大公子。」
高青雲道:「哦!是為了查若雲?」
她道:「是的,都為了他。」
高青雲心下恍然,循道:
「原來真理與理性,唯有一個『情』字,可以與之抗衡,並非是全無敵手的。」
假如高青雲根本不承認這個道理,則他的氣勢定必突然加倍增強,並且可趁這刻的優勢,出於迫攻。
以目下的形勢而論,他一全力施為,定可取她性命。
可是他的氣勢卻大為減弱了,因為他也承認「愛情」之為物,能使人越出常軌,與真理對抗的。
他退後一步,完全自行撤消了先手優勢,道:
「好,咱們似乎不必再做爭論了,你若然死在我招式之下,諒能心服。咱們到院子去,放手一拼。」
裴夫人深深吸一口氣,已恢復如常,道:
「我很感激你的公平,好,我如若不敵而死,雖死無憾。」
兩人步下院中,幾乎立刻就形成了對峙之勢。
殺機瀰漫,氣勢森冷。
裴夫人明知形勢不利,當下蓄意爭取先手,首先發難。
但見鉤光閃處,她整個人如小鳥投懷般,疾撲向高青雲身上。
高青雲寶刀一揮,「鏘」的一聲,裴夫人如風中飛絮,應刀飄開數尺。
他這一刀,已震得裴夫人玉腕微微酸麻。
裴夫人咬咬牙,再度搶攻,施展出神鉤門心法絕藝。但見她游身欺撲,鉤勢如毒蛇吐舌。
不過她已捨棄了正面迫攻之法,而是走偏鋒,踏奇門,在高青雲四周閃來閃去。身法之快,無與化比。
這是神鉤門至為精奧奇妙的「迴旋七鉤」絕藝,果然極為厲害奇奧。
高青雲寶刀急劃,幻出一片光牆。不論裴夫人遊走到那一面,都被他及時以刀光之牆擋住,攻不進去。
一連串「掙鏘」的金鐵交鳴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高青雲真忌憚會有人聽到聲響,及時趕到,則他可就不便下手,殺死這位裴夫人了。
因此他運足全力,用心窺測敵人鉤法。希望能找出絲毫空隙,一擊破敵,把她立斃於刀下。
裴夫人循規蹈矩的施展出「迴旋七鉤」,以精純的內力,配上絲絲入扣的招式。把這一路鎮山門的絕藝、威力完全發揮出來。
她不但無隙可乘,而且能使對方極感威力,動輒尚有落敗喪命之虞。
高青雲越來越感到不妥,生怕時機縱逝,難以下手。當下便想施展出他本身的絕藝,即是逍遙老人傳授他的拚命絕技「三才一式」。這本是天台派天地人三大絕招,經逍遙老人指點,合起來成為一招。
當日高青雲與陸鳴宇拚鬥之時,不敢施展這一招,便因為這一招如果不能殺敵,必定被敵所殺。換言之,他這一招不使則已,一旦使用,雙方必有一方倒地,裴夫人的功力比不上陸鳴宇,是以高青雲不必顧慮。
他刀上的寒氣突然加強了幾倍,殺機瀰漫,真個具有震懾人心,駭破敵膽之威。任何人都能馬上感到他已決意放手一拼了。
裴夫人刷地躍開七八步,落地之際,回頭一望,高青雲尚在原地。心念一轉,便想逃跑。
可是她不知如何,竟不敢當真逃跑,雖然照這等距離來說,她定可逃出這間屋子之外,高青雲就算輕功比她高明,但也須追趕—段路,才能追上她。換言之,她的的確確有逃走的機會。
她雙膝有點發軟,心寒膽戰,無端端錯過那一線之機。
高青雲乃是施展出「三才一式」,未出手以前,已有一股極凌厲強大的氣勢,籠罩住對方。
他的意志和身體的力量,完全集中在寶刀之上,把這一柄寶刀,化為無堅不摧的利器,是以氣勢之盛,無以復加。
只見高青雲挺刀一步步走來,那沉穩的步履聲,又增』加了無限堅強威勢。
他只走了五步,離裴夫人尚有數尺。裴夫人已受不了,口中呻吟一聲,銀鉤接著也跌落地上。
她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只等對方一刀刺入胸膛,取了她的性命。如此而已。
不過她的神情中,卻顯然的並不怕死。好像一個沒有犯罪之人,坦然地等候著法官的裁決一般。
高青雲對這一點異常的不滿,腳步一停,閃著光的寶刀也停在距她胸口尺許之處,仍然可以隨時取她性命。
他厲聲道:
「你既然不忠於丈夫,又殺死阿烈的母親。我受托來取你之命!哼!哼!你似乎並不後悔做錯了事呢!」
裴夫人眼中一亮道:「你說什麼?」
高青雲懶得回答、目光轉到她的胸口,注定在要害上。
只聽裴夫人急急道:
『沒有,我沒有殺死阿烈的母親。」
高青雲時頓時止住正要刺出去的刀勢。沉聲道:「這話可是當真?」
裴夫人道:「當然是真的。」
高青雲道:「阿烈說你是殺手。」
裴夫人笑一笑,道:「所以他雇你來殺死我,對不對?」
高青雲道:「不錯!」
裴夫人道:「他出什麼代價?」
高青雲道:「這些都是題外的話。」
裴夫人道:
「誰說是題外話?如果出價很高,你為了獲取報酬,縱然我不是真的兇手,你也可以殺死我呀!」
高青雲冷冷道:「謝謝你的指教,本來我倒沒想到。」
裴夫人道:「算啦!你沒想到才怪呢!」
她笑一笑,又道:
「現在生殺之權在你,總之,我告訴你,我不是兇手,當日我得知阿烈母親死了,也覺得奇怪。
高青雲道:「奇怪什麼?」
裴夫人道;
「除非是有人想掩飾我的行為,否則何須殺死阿烈的母親?這個真兇手為了什麼:
想使天下大亂麼?」
高青雲道:
「通常只要研究動機,就不難找出兇手,你似乎是唯一須得殺死那母子以滅口之人……」
裴夫人道:
「不錯,只有他們母子,曉得發出血羽檄的是個女人,如果我殺死他們,誰也查不出發血羽檄的究竟是誰了。」
高青雲道:「既然如此,那一定是你下的手啦!」
裴夫人道:
「正因不是,我才奇怪。固然在當日的局面中,七大門派之中,都可能向他母子下手。因為他母子可能是查家後代,但何以獨獨留下那孩子而不殺?如果當日是我下手,決不肯放過他的。」
高青雲道:「當時歐陽菁與他在一起。」
裴夫人道:
「歐陽菁雖然家學淵源,武功頗佳。可是終究年紀太小,閱歷不多,我不難誘開她才向阿烈下手。」
高青雲沉吟道:「這話倒是有理。」
裴夫人道:
「我本是在暗中行事,但由於這件事突然變得如此奇怪複雜,迫得人非現身露面出來調查不可。」
高青雲忖道:
「這話甚是,根據這一點,我已敢保證你不是兇手了。」
要知裴夫人當初乃是為了替查若雲報仇出氣,所以暗中施展「血羽檄」手法,使七大門派陷入猜疑混亂之中。
她的用意,也不過如此而已。因此,她為了自家的安全,當然極力避免露面,人家也不會想起她。
既然阿烈當日在七大門派追查苦詢之下,也沒有供出是個女人。則她大可以繼續隱在幕後,何必露面?
但他內心卻陷入矛盾之中,因為裴夫人一死,他就可以得到七大門派的秘寶。而像剛才裴夫人施展的「迴旋七鉤」,他得寶以後,就可不費氣力地抵擋,甚至一下子就把她擊敗。
然而她既非殺死阿烈母親的兇手,他又豈能把她殺死?
裴夫人見他面色陰晴不定,眼中時時露出凶光,心下大驚,曉得他的內心正在作是非正邪之爭。
她也是久走江湖,閱歷極豐之人,是以熟知人性之中的鄙惡。同時又料定阿烈出的代價,必定極重。
因此她想,高青雲可能為了「重酬」而昧了良心,把她殺死,使她的含冤,永遠也沒法清雪。
直到了高青雲那對凶光四射的眼睛,凝定在她面上之時,裴夫人再也沒法保持鎮靜和緘默,急急道:
「高青雲,你已被利慾壓倒了麼?」
高青雲道:「似你這等人殺死了也不算違背良心。」
裴夫人面色發白,身子不禁微微發抖。她本是冷靜過人,而又十分大膽的女人,可是到了當真面對「死亡」之際,也實在不能不驚駭了。
幸而她還沒有失去靈活的腦筋,當下忙道:
「就算我是該死之人吧,你難道不替阿烈想想?」
高青雲道:「你放心,他良心不會不安的。」
裴夫人道:「這才糟呀!他同時也永遠不知道殺母仇人冗自活在世上。」
高青雲道:「他若是不知道,也就不會痛苦了。」
裴夫人道:「這樣說法,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高青雲道:
「世上之事,本是如此,那有絕對的公平可言?況且有些時候,無意中做成錯誤,亦能使人終身含冤不白。」
裴夫人道:「那你就下手吧!」
她說這話之時,面色益發蒼白,並非毫不畏懼。
高青雲瞪著她,他那剽悍的氣度,以及兇猛的目光,能使任何人都感覺得到,他刀下殺上千兒八百人也不會心軟的。
裴夫人又道:「你為何還不下手?」
高青雲冷冷道:
「你與陸一瓢偷情幽會之際,心中可想到你的丈夫?」
裴夫人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想起查若雲。」
她在這個「白日刺客」面前,意志完全被擊潰,什麼話都不由自主地坦白回答。
高青雲仍不下手,道:
「為什麼是他?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裴夫人道:
「不,已是二十年前之事,假如不是碰上這個冤家,我怎會嫁給裴坤亮這樣的一個武夫?」
高青雲道:「這話怎說?」
裴夫人突然發現了一線生機,頓時精神一振,腦筋迅速地轉動起來。至於這生機究竟是什麼?她還不知道。
她迅即說道:
「斐坤亮是我的大師兄,不過當時我們罕得見面,而我與查若雲之事,他也不知道……」
她停下來想了一下,才又道:
「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干涉或師醋的。因為他的條件,遠比不上查若雲,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已失去做丈夫的資格了。」
高青雲吃一驚,道:「什麼?失去丈夫資格?」
裴夫人緊緊抓住這一根救命的浮木,道:
「是的,我嫁給他這麼久了,既無兒女,只有把精神寄托在武功上,以及思憶查若雲,緬懷一些舊事而已。」
高青雲濃眉一皺,道:
「你這話的意思,竟是要表示你偷人之舉,可以原諒,是也不是?」
裴夫人道:
「怎麼說都行,有些人認為這是前生注定,我應該咬牙接受。但有些人卻認為可以原諒。」
高青雲道:「老實說,這個問題我從未認真想過。」
裴夫人道:「現在你碰上這種事,可以想一想啦!」
高青雲略一尋思,然後收回寶刀,道:
「算啦!我終究不是唯利是圖之人,說了半天,問題不在你身上,而是在我心中……」
裴夫人透一口大氣,道:「你不殺我,我很感激。」
高青雲道:
「我得走啦!哦!對了,關於七大門派的情況,你定必知之甚詳,可不可以告訴我?」
裴夫人道:
「又有何不可?七大門派現在實力已增加,不少高手都。趕來了,因為對方既是查家後人,為了斬草除根,每一門派都十分重視。」
高青雲道:
「這樣說來,你以前種的禍,現在全部移到阿烈的身上啦!」
裴夫人點點頭,道:「這真是料不到的事,是不是?」
高青雲道:「是的,我沒有怪責你之意。」
裴夫人道:
「至於極樂教,各大門派已收到武當程玄道真人的通知,曉得是一個極邪惡、極秘密的組織。組成份子由教主到處供奉,皆是當代名家高手。因此之故,各大門派已在醞釀自清運動,務必設法使本派已曾投入極樂教之人,或是脫離,或是逐出門戶。不然的話,終必會危害及整個門派。」
高青雲道:「這個自然,只不知大家對陸鳴宇如何?」
裴夫人道:
「他尚未露出原形,你也知道的,各大門派在末握有對證據以前,不能對他怎樣,對不對?」
高青雲道:「我明白了,他終是一幫之主,地位非同小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裴夫人道:
「正因如此,你的處境也不比阿烈好多少,因為經過陸鳴宇以及他手下的煽動,你已變成阿烈的同黨了。」
高青雲道:「此人險詐卑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裴夫人道:
「據我所知,丐幫因然來了一些高手,使他聲勢增強不少,但最重要的,還是他私人的援兵,聽說也趕到了,誰也不曉得他畏懼什麼?」
高青雲忖道:
「我倒曉得,他怕魔女派的誅心妙劍。」
他這話當然不說出來,只道:
「你能不能查出進一步的資料,我指的是他私人的援丘裴夫人道:「據說不是丐幫的。」
高青雲面色微變,道:「哦!不是丐幫的?」
裴夫人道:「假如你給我一點線索,我或者有法可想。」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因為她如果大略有一點譜,便較易予以證實。而她也看出了高青雲的過份關心,必有原因。
高青雲道:「好吧!但你得替我守秘,行不行?」
裴夫人道:「好,我對誰都不說。」
高青雲道:「你一定也聽說過人魔沙天桓的名字,是不?」
裴夫人面色一變道:「他還在世上麼?」
高青雲道:「他今年才不過八十多歲而已。」
裴夫人道:
「這就奇了,二十年前,他已橫行天下好久,殘酷嗜殺,又以愛吃人肉著名。如果他不是已死,為何二十年來都沒有他的影蹤?」
高青雲道:
「他是被逍遙老人迫得不敢露面作惡的,只要逍遙老人在世一日,他就不能再橫行肆虐。」
裴夫人鬆一口氣,道:
「既然如此,他怎會到陸鳴宇那兒去?」
高青雲道:
「話不是這麼說,沙天桓本人雖然不出世,但他的傳人,還是可以為惡的,而且逍遙老人說過不管他傳人之事。」
裴夫人訝道:
「你似乎曉得很多呢!但無論如何,人魔沙天桓本人只要不出世,各大門派就不須震驚了。」
高青雲以嘲諷的聲調說道:「各天門派擔心什麼呢?」
裴夫人道:
「別人我不管,單說我風陽神鉤門,就與沙天桓有過樑子。雖然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而且本門已有幾位前輩死在他手中。可是這個惡魔的信條是斬草除根,最喜愛消滅。
整個家派。」
高青雲道:
「夠了,你說的不錯,這惡魔一出世,至少有六七個門派被他屠戮淨盡。但目前你們只須憂慮一件事,那就是我敵不過他的傳人。」
他眉宇間湧起了憂色,又道:
「當我敗在沙天桓這個傳人手底之時,就是各派都得遭殃之日子,至少天下武林得大亂一陣,死人無數。」
裴夫人雖有震駭之色,但也有疑惑不解之色,問道:
「這話怎說?即使你敵不過沙天桓的傳人但沙天桓本人仍然不能出世啊:若以他的傳人來說,難道比得上沙天桓當年?」
高青雲道:
「我試一分析,你就明白嚴重性了。人魔沙天桓的武功,在武學上來說,乃是邪道中的極峰,如果沒有逍遙老人這等天縱奇才出手,誰也鬥不過他。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出手之時,陰險惡毒無比,邪異手段層出不窮,使人有難以應付之感。此所以有些武功與他相去無幾的高手,也敵不過他……」
他略一停頓,又道:
「他的邪門武功,至為霸道,修習之時,極快上手。不似咱們各大派的正宗武功,須得費上許多年苦功,方有成就。」
裴夫人聽到這裡,已大有所悟,接口道:
「這樣說來,沙天桓的傳人,一定已成了一股巨大勢力了?」
高青雲道:
「正是如此,陸鳴宇的極樂教,能夠吸收了各門派許多人才,而各大門派毫無所悉,這正是人魔沙天桓的一貫手法。因此,我深信陸鳴宇必是沙天桓的門下。」
裴夫人道:「這就太可怕了,那麼你竟是專門對付陸鳴宇的人了?」
高青雲道:
「最可怕的是陸鳴宇不一定就是沙天桓真正傳人,而他的功力造詣,已高於我了,假如沙天桓尚有一個更高明厲害的傳人,試想今後武林的情勢,將是何等可怕?」
裴夫人不禁訂個寒噤,高青雲見了,不覺微笑一下,道:
「你不是首當其衝的人,何須如此緊張?」
裴夫人道:
「你如果見過陸鳴宇對我瞧看時的眼光,就曉得我不是杞人之憂了。那對眼睛,真是可怕得很。」
高青雲若有所悟,點頭道:
「不錯,你曾率眾屢次破壞他的大事,使他幾乎毀在你手中。所以他對你挾嫌含恨,極有道理。」
裴夫人道:
「假使他只是極樂教主,我就不致於這般凜惕了,因為他表面上終究是丐幫領袖,行事之時,不能毫無忌憚啊!」
她停歇一下,又道:
「但他如果另有背景,竟是人魔沙天桓一脈,問題就嚴重了,他大可派遣別的高手加害於我。」
高青雲嚴肅地道:
「這話不錯,如果他派遣別人你就極為危險了,但以我想來,他們必須先收拾了我才行。」
裴夫人道:
「照你剛才的敘述,陸鳴宇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你是曾得逍遙老人授藝之人,也就不致馬上發難吧?」
高青雲道:
「只要沙天桓認為他的傳人,武功造詣已足以橫行天下,就可以發難了。除非有人扛了逍遙老人的旗號,出現於武林。這樣沙天桓的傳人,就非行先把這些人擊敗之後,才敢放肆荼毒。」
這時候殘月在天,黑夜快要過去了。
習習冷風,侵肌生寒。裴夫人不自覺地縮一下身子。
高青雲道:「現在你已明白了重要性,我相托之事,還望盡力辦好。」
裴夫人道:「一定,一定,你放心啦!只不知我們如何聯絡法?」
高青雲考慮了一下,道:
「照你所供給的資料采判斷,人魔的傳人,已經趕來增援陸鳴宇了。因此,我不可露蹤跡,以免遭他們詭計暗算。」
裴夫人道:「是呀!正因你不能出面,才難以聯絡。」
高青雲道:
「唯一辦法,就是由人扮作風陽門中之人,才能與你接觸,別的身份,總是十分不妥。」
斐夫人眼睛一亮,道:「那麼你就扮作他吧!」
她指一指地上的屍首,繼續道:
「他是我風陽門下,但罕得出來走動,而且是昨天才趕到這洛陽來的,相識之人極少。」
高青雲訝道:「他是鳳陽門的人?何以不帶銀鉤?」
裴夫人道:
「他不但不帶銀鉤,而且面上還繫著一條紗巾,準備隨時隨地蒙起面孔,你可懂得我的意思麼?」
高青雲道:「莫非此人是專門來調查和監視你的?」
「是的,裴坤亮因為身份和面子的關係,不能親自到洛陽來,所以派遣這個門人來監視我……」
她冷笑一聲,又道:
「經過這許多年的考驗,他還信不過我,真是該死。」
高青雲忖道:
「裴坤亮的疑慮可沒有錯呀!你分明已經偷人,把一頂綠帽子送給他戴了,如何還能怪他?」
此念掠過心頭,頓時發現這個女人,天性中實在隱藏著驚人的缺點。例如她已做錯事,但還一味站在維護自己的立場上,譴責別人不過高青雲對此並不詫異,因為他見過的各種人,實在太多了。
高青雲立刻把話題拉回來,道:
「若是我可以冒充此人。就得趕快。」
裴夫人道:
「你們體形差不多,換上他的衣服,面部加以化妝,再佩戴上神鉤門的兵刃,誰也看不出來。」
她一面說,一面開始動手。高青雲也出手幫忙,因此,轉眼間就剝下那人的衣服,果然甚為合身,
高青雲與她一道離開。自然順手帶走屍體,埋藏在隱僻之處。
回到客店,各自爭取時間休息。
高青雲打這時起,就變成風陽神鉤門的范寧了。但他還有兩個難關要過。一是與神鉤門高手樊泛見面之時,他肯不肯隱忍包庇?第二是當他有機會與陸鳴宇或其他的人見面時,這個偽裝能不能瞞過這些老江湖?
他順便也打聽歐陽菁的消息,以便與梁忠山聯絡時,讓他一併把消息帶回白馬寺去。
第一關是在早餐後不久,樊泛來到這座客棧,與裴夫人見面。高青雲得到店伙呼喚,便走到裴夫人房間。
樊泛一見高青雲進來,便微微一怔。
裴夫人笑道:「范寧,這是樊師叔啊!」
樊泛雙目大睜道:「他是范寧?」
高青雲拱拱手,道:「兄弟高青雲。」
樊泛面色一變,起身作勢待敵。
裴夫人道:「坐下來,這都是我的主意。」
樊泛心中有數,曉得范寧身負什麼任務。因此禁不住猜想到高青雲是裴夫人的情夫。
合力除去范寧。
不過他又記起前此不久,裴夫人還率先鼓動各派高手,一同去對付高青雲,這等事當然不能鬧著玩的。
饒他江湖閱歷如何老練,這刻也禁不住迷糊了。
裴夫人道:
「樊老三,你猜我和高先生合力出手的話,能不能殺死你?」
樊泛心頭一震。只點點頭,沒有開口。
裴夫人道:
「既然反正你敵不過我們兩人,何必如此緊張,殺你你逃不了,不殺你則無須白費氣力戒備,對不對?」
她這麼一說,倒顯出沒有加害他的意思了。
樊泛心情略寬,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夫人道:「這話說來長啦!你先坐下來。唔!這才對了。」
樊泛依言坐下,雖然仍在暗中運功戒備,但氣氛大見緩和。
裴夫人道:
「昨夜高先生來找我,坦誠說出要我幫助的事。我考慮之後,認為非幫他不可,故此命范寧悄悄走開。」
她不等樊泛追問,已接下去說關於「人魔」之事。
高青雲最後補充道:
「兄弟誠蒙逍遙老人看中,授以絕藝,以便應付今日之事。但為了免得惹起門派之間的仇怨,是以數年來製造『白日刺客』的聲名,以便與師門脫離關係。其實兄弟仍是天台門下,同時兄弟也敢自誇一句,這些年來,雖然殺死不少人,但沒有一個不是具備該死之罪的。換言之,兄弟從未誤殺過一個好人。」
樊泛聽完這番話,向高青雲熟視半晌,才道:
「高兄既是抱著救世的慈悲心,要為武林滅大禍,兄弟豈能從中干擾?只是……只是……」
他似是有著難言之隱,不便出口。
裴夫人道:「樊老三,你到底還想說什麼?」
她連問兩次,樊泛都吱唔以對。
高青雲微微一笑,心知象樊泛這種人,好好的說一定不行,必須用巧妙的言詞,激他一激,或可生效。
當下發出豪氣迫人的笑聲,道:「樊兄不說,兄弟也明白了。」
樊泛訝道:「高兄明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