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想了一陣,忽然大悟,忖道:
「是了!他們這般說法,用意不外兩點。一是誘我立刻趕回乙木宮去,二是我可能不相信,因而潛往那村內探視,當然極樂教在這兩處,已經布了羅網,等我自投其中。」
他心中冷笑一聲,又想道:「但我剛從乙木宮逃出來,那兒也算得是龍潭虎穴麼?」
對於極樂教,他略有輕視心。但旋即惕然尋思道:
「不對,假如我這將回轉去,一定得深入宮內找尋阿菁的所在,這樣,形勢自然大大不同了。」
現在須得決定如何做法,設法冒險去救她,或是悄然逃離此地,只有這兩條路而已。
說到冒險救她之事,他如果是深諳武功,也還罷了。無奈他只仗著力大身輕,以及目力過入而已。這些長處,碰到高手,自是失去作用。
但若要他舍下歐陽菁,不管她的安危,一逕逃走的話,這又不是他這種人做得到的。
何況他自己覺著歐陽菁對他頗有意思。兩人之間,已生出了某種感情,這等情況自然更無獨善其身的可能。
原則上,他定要救出歐陽菁,問題是採取什麼辦法手段,方有成功之望?
他不願意打草驚蛇,所以悄悄退開,摔到一株樹上,紹匿在濃蔭之中。
他一面尋思計較,一面遊目四顧。忽見一條人影,快逾閃電,落在他早先藏身的樹叢內。
阿烈不由得大為慶幸,因為他拾好早一步走開。不然的話,便得被這個人揪了出來無疑。
那條人影匿於樹叢內,面貌衣服都瞧不清楚,阿烈甚感驚奇,想道:
「奇了?我本以為這人是極樂教高手,四下搜索險僻的地方,甚至可能是因為我兩次擲石的聲響,把他引過來搜查。但現在看起來,這人又不是極樂教之人。」
不過在他印象之中,這個人撲入樹叢之時,那種迅猛凶厲的姿式,頗有老鷹攫兔的意味。
只見那人在樹叢內躲了一會,從地上撿了一塊石子,向陳三等人前面丟去,一如阿烈剛才所做過的一樣.
陳三和李宗俱愣然顧視,接著便互相對答。內容果然與剛才的大同小異,可見得的確是奉令如此說的。
樹叢內那道人影,伏在地上,非常輕巧快速的滑出來。看起來他似乎是在草尖上沒行一般,既迅快而又沒有聲息。
轉眼間,他已游到李宗後面,身形暴起,直向樹上的陳三撲去,快得如同電光一閃,頓時把陳三了下來.
奇怪的是陳三既無聲息,而地上的李宗也不曾叫喊,阿烈雖然目光受樹上枝葉擋阻,瞧不真切。但仍然可以意會得到那人是同時發動攻勢,已把李宗制住了。
這等身手,直把阿烈瞧得目瞪口呆,心中無限佩服,忖道:
「此人武功之高,只怕還在程真人之上。」
但見那人已拖了陳三,縮回剛才那樹叢後面,低聲喝道:「你想死還是想活?」
陳三隻能開口,聲音發抖地道:「小……小的當然想活。」
那人冷冷道:「那麼你把所知之事,一一說來,首先是關於村中那女孩子的事。」
陳三吶吶道:「小的一定……從實招出。」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那位姑娘臥病床上,所以敝宮之人,一到就抓著了毫無困難。」
那人冷冷哼一聲,道:「你們專撿軟的欺負,我且問你,那女孩的姓名.你們查出了沒有?」
陳三道:「聽說是什麼歐陽家的,敝宮有人認得她。根本不須詢問。」
那人道:「哦!原來是冀北歐陽家的人,那麼這個女孩子必是歐陽菁了。奇怪!她如何會紀到這兒來?有何用意?又如何會生病?」
陳三訝道:「你老和那姑娘不是一道的麼?」
那人冷冷道:「不錯,我且問你,現在這歐陽姑娘在什麼地方?」
陳三道:「她……她還在那村中。」
那人道:「胡說,現下還在村中?」
陳三急忙道:
「小的可以起誓,這是上頭的主意,認為宮裡太嚴密,敵人一定不敢去冒險。所以放在村中,反而可以釣到大魚。」
那人道:「這話頗有道理,你可知道我將怎麼做麼?」
陳三駭然道:「小的……小的不知。」
那人道:「假如你肯幫助我,我就不致如此的左右為難了。」
陳三忙道:「你老即管吩咐。」
那人道:
「我想派你趕去冀北歐陽家,報告此事。而我卻盡力去救歐陽菁。這樣,即使我也失陷了,世上仍然有人知道,對不對?」
陳三茫然道:「是,是的。」
那人冷冷一笑,聲音中透出森寒殺機,使人聽了不寒而慄。
他道:「但我信不過你,所以只好教你和那同伴一道去見閻王了。」
陳三隻說得一聲「饒命」,那人掌勢落處,拍在他背後,陳三頓時無聲無息了。
那人站起來,阿烈看得清楚,只見他一身緊身人行衣,結束的十分俐落,背上插著一口長劍,年紀約是四十餘歲,長得頗為清秀。
他底毒辣澈底的手段,使阿烈不知佩服好,抑是不以為然的好?但總而言之,他不是極樂教之人,而且有搭救歐陽菁之心,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阿烈躍落地上,說道:「前輩請勿誤會動手。」
那人身子微微震動一下,轉頭向他望來。但大概光線太黑,所以他睜大雙眼,仍有迷濛之態。
阿烈道:「前輩的言語和行動中,已顯示出乃是乙木宮的對頭,因此在下才敢露面。」
那人走近幾步,眼光凝注他面上,冷冷道:「你是誰?我又怎知你不是極樂教之人?」
阿烈道:「在下白飛卿,正是極樂教布下羅網所欲得的人物,在那樹於裡的姑娘,便是與我一起的。」
那人沉吟一下,才道:
「假如你是極樂教之人,隨便冒認,亦無不可,老實說,我可真有點不放心。不過,看你的樣子和態度,卻又有點可信。」
阿烈道:
「前輩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咱們不走同一路,並無妨凝。假如我不現身出來,前輩亦無法覺察,對也不對?」
那人道:
「這正是我剛想到的,若非如此,我焉肯有點相信你?你既然已經露面,可見得必定有話跟我說,我猜得可對?」
阿烈道:「不錯!在下第一點想請教的前輩的稱呼。」
那人遲凝了一下,才道:『我姓賀名偉,只不知你聽過我的姓名沒有?」
阿烈歉然一笑,道:「在下實在算不上是武林中人,見聞亦陋,因此之故,竟沒聽過賀前輩之名。」
賀偉道:「那也不足為奇,我雖是少林派之人,但在江湖上算不上有名人物。」
阿烈肅然起敬,道:「原來賀前輩是少林派的,無怪那兩個守衛不堪前輩一擊。」
賀偉傲然一笑,道:「他們只是鼠輩而已,收拾他們實在不算一回事,何足道哉!」
話雖如此,阿烈卻感到他口氣間不無沾沾自喜之意。
現在的阿烈,遠非以前可比了。對於世間形形色色的人心,以及光怪陸離的世相,已大體認識。
因此,他對這位少林高手評價,立刻降低了許多。心想:
「假如我這話是向程真人說的,他必定不會有這等口氣。」
只聽賀偉又道:「那麼白飛卿你對那位姑娘有什麼打算沒有?」
阿烈道:
「這正是在下想向前輩請教的第二件事,在下出門不久,對江湖上的事情,不大懂得。因此完全猜想不出極樂教如何對付那位姑娘?」
賀偉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姓名?」
阿烈道:「當然知道啦!她姓歐陽,名菁。」
賀偉道:「你們如何會湊在一起?可是親友麼?」
他搖搖頭道:
「在路上碰到的,那時候有一個叫做鬼厭神憎的人,想加害於她。是我暗中助她躲起來,不過其後仍然被曾老三找到。他們都因此而受了傷,一路追逐,不知不覺闖到這個可怕的地方來了。」
賀偉道:「哦!原來如此,那麼你本身也一定武功高明,只不知是向誰學的?」
阿烈道:「在下全然不懂武功,只不知您信不信?」
不用說,那賀偉定然不相信他不懂武功,阿烈連忙又加上一句,道:
「在下比一般人身輕力大,眼力也好得多,所以逃跑起來,別人總追不上我。」
賀偉這時才略為相信,道:「假如的確如此,未免是罕有的奇聞了。」
他想了一下,才又道:
「我認為此刻不妨趁敵人尚未發現屍首以前,速速潛入村中,如果救得歐陽菁,便立即遠走高飛。」
阿烈道:『這辦法好是好,但……」
他本想問賀偉可有其他任務?照理說他既然在此地現身,必定事出有因,所以他怕耽誤了人家的任務。
賀偉已經接口道:「你怕有危險麼?不必耽心,我還沒有把這極樂教中的人,放在心上。」
他傲然地摸摸背上的長刀,又道:
「我的無敵神刀絕藝,至今尚未逢過敵手。如果他們擁有足以與我一拼的人物,恰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阿烈心中不知如泛起了難以相信之感,忖道:
「連程真人那麼大名氣,武功那麼高的人,也對這極樂教十分忌憚,步步小心。你難道就勝得過程真人麼?」
他當然不會洩露此一心意,當下道:「既蒙賀前輩幫忙,自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兩人向那村落奔去,初時阿烈帶頭,走得很慢,左顧右盼,唯恐碰到敵人的伏椿。
但走出一段路,賀偉就領先了,也毫不畏懼地向前奔行,速度甚快。不一會,已抵那座村落。
賀偉這時才警戒地伏低身子,向村內竄入去。他兩個起落,已到了歐陽菁所借居的屋子外面。
他回頭等阿烈走近,輕輕道:「在那一間屋子裡?是不是這一間?」
阿烈點頭道:「是的,前輩如何曉得?」
賀偉淡淡一笑,道:「江湖經驗豐富的人,許多事一望而知,不足為奇。」
阿烈道:「幾時在下能學這些本事,那就好了。」
他上前去推門,賀偉搖手阻止他,自己一溜煙般竄上屋頂。
阿烈也輕而易舉地躍了上去,緊緊跟著他。賀偉在黑暗中皺了皺眉頭,瞪他一眼,這才飄身下地。
他的表情,再阿烈的夜眼中,完全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落地後,阿烈轉到房門口,心中又興奮又緊張,伸手一推,房門立時無聲無息地推開了。
只見房內油燈點得相當的亮,床上躺著一個女子,例身向外,而恰好向著門口。
因此,阿烈和她立時打個照面。阿烈唰地躍了入去,落在床前,歡喜得有點激動地伸手模她的面頰,道:「阿菁!你還在這兒,怎麼樣?情況還好麼?」
歐陽菁睜大雙眼,似乎感到難以置信。之後也伸出玉手,拉住他的手腕,道:
「哎呀!真是急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她的話突然中斷,好像被人堵住嘴巴一般。
阿烈從她表情中,曉得是因為看見了隨後進來的賀偉。
當下說道:「別怕!不要緊的,那一位是少林派的賀偉前輩,他幫忙我來救你出困。」
歐陽菁的目光轉到他的面上,仍然帶著驚駭的神色。
阿烈一伸手把她抱了起來,由於大有經驗,所以非常容易和快速的把她轉移到背上,並且在頃刻間,已用一條布帶縛住她。
他這樣做之時,全未回顧,由於動作迅速。所以根本沒有耽擱。
之後,他回轉身子。目光別處,這才明白歐陽菁為何如此吃驚。敢情那賀偉橫刀而立,大有阻他出去之意,神色不善。此外,在窗口或房門外,似乎也有人影。
阿烈一楞,道:「賀前輩,你怎麼啦?」
賀偉笑道:「我好得很,沒事。」
阿烈道:「那麼咱們走吧!」
歐陽菁這時才接口叫道:「他是極樂教的人,剛才已到過房中,我見過他。」
阿烈一怔,道:「不會吧?我親眼見到賀前輩出手殺死極樂教的人?」
歐陽菁道:「你可曾親自檢驗過?」
阿烈道:「當然沒有,但我看見的。」
歐陽菁道:「唉!傻瓜:你應該不要進來才對,他們是假裝的呀!」
阿烈現出怒色,向賀偉道:「她這話可是真的?」
賀偉道:「真便如何?假又如何?」
阿烈沒有回答,仍然含怒問道:「那麼你當真是少林派的人麼?」
賀偉道:「真真假假,難說得很。」
阿烈道:「阿菁!你可知道他是否是少林派之人?」
歐陽菁道:「看他持刀的架式,似乎真是少林派之人?」
阿烈回顧一眼,道:「這樣說來,那極樂教主也在這兒了?是也不是?」
賀偉冷冷一笑。道:
「你的問題真多,我不妨告訴你,教主另有要事,還未駕到,但這兒卻有不少高手,莫說是你這等小人物,即使是程玄道之流。也包管他來得去不得。」
阿烈瞪眼道:
「那不見得吧!程真人是武當派最高的人物,胸襟謙沖,那似你這麼卑鄙無恥。」
他一罵開頭,好像是上了癮似的,繼續罵下去。一連罵了十多句,才停下來。
賀偉冷冷道:「無知小兒,現在你儘管逞口舌之快,待會教主駕到,定叫你知道本教的厲害。」
話聲未歇,阿烈突然閃電般向他撲去,揮拳猛擊。
他的動作既突然而又迅快。兼且完全不顧自身安危,全力襲敵。
這種打法,世之所稀,賀偉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
因此之故,賀偉固然毫無困難的一刀劈中敵臂,但胸,口也中了對方一拳。
那是阿烈的另一隻手發出的。
他雖然武功精深,尋常人用大鐵錐來這麼一下,他也受得住,身子決不致搖動一下。
但這刻卻奇怪得很阿烈這一兜胸拳,直把他打得整個人都離了地,「砰」一聲,撞在牆上,方始墜地。
阿烈手臂全然無事,身子已衝出房門。
但見一刀當頭砍落,斜刺裡還有一把鋼槍,帶著凌厲風聲,向他小腹刺到。
這兩般兵器,來勢之迅猛狠毒,即使是阿烈不懂武功之人,也能夠感覺得到。
因此,他不必瞧看,也知道必定是一流高手施為。
他的身子仍然筆直前衝,頓時一刀一槍,完全招呼順他身上。
假如這兩般兵刃皆是全力施為,又不曾受到阿烈出手攫奪的牽制,而是著著實實的招呼在他身上。則阿烈的「真氣」。能否抵當得住,實在是極大的疑問。
如今由於對方想不到他能奪門而出,倉卒出招,加以阿烈雙手分向刀槍攫奪。他們非得方向略變,才能避過。
由於方向變化,勢道頓時減弱了許多。
阿烈的頭頂挨了一刀,腹上挨了一槍。但他不但沒有倒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向前疾衝,順手還搶過了那把長刀,一下子就躍出屋外。
這刻他無須隱匿身形,放步疾奔,在黑夜之中,宛如一陣清風,霎時已去得無影無蹤。
屋子內湧出五六條人影,紛紛追趕。但不久,一陣尖銳的哨子聲,從村內傳出,遠及四周曠野。
不久,這間屋子之內,已是燈火通明,聚集著許多人。除了穿青衣的兩名美女和醜漢,一共是四個人現出面貌之外,餘人皆是長衫罩體,頭罩遮面。
當中的一個蒙面人,環視諸人一眼,冷冷道:「好!你們都回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另一個蒙面人上前一步,躬身道:
「這一經過說出來,教主只怕也不易置信。那廝背了歐陽菁,居然衝出此屋,還傷了賀供奉,又奪走了粱供奉的長刀。」
極樂教主左手摩弄胸口的一朵金質梅花,鼻子中發出冷笑之聲。
眾人全不敢開口,過了一陣,在極樂教主身邊的柳飄香道:
「嚴供奉,你這話未免太語焉不詳了。那廝可曾受傷?他是什麼家派?」
嚴供奉道:
「那廝的手法全無路數,實在看不出什麼家派。自然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居然不怕刀劈槍刺。」
他停歇一下,這才將早先的情形,詳細描述出來。
極樂教主停止撫弄那金梅花,道:
「聽起來,這廝果然已能刀槍不入了。但普天之下,似乎還沒有誰練到這等境界,何況他只是年輕人?莫非這裡面另有文章?」
柳飄香問道:「教主可是認為那年輕人可能有什麼寶物護體,方能刀槍不入?」
極樂教主點點頭,道:
「不錯,不過儘管他是因寶物護體而脫身的,但大家也不可輕視他。因為此子腳程如此之快,轉眼間就失去影蹤,可見得他武功的確很高明。」
他仰頭忖想了一陣,才道:
「本教目下正是勢力最強大之時,忽然生出變故,引來強敵,這也許是天意要咱們受到磨練,如果經不住這風浪,本教自無立足餘地了。」
人人都不敢則聲,因為大家都曉得教主的性格作風,往往在有重大宣佈之前,先來一段開場白。
果然極樂教主又道:
「本宮決定舉行的同樂大會,每年本是兩次,是本宮唯一的盛典,但這一次非得取消不可了。」
柳飄香道:「啊!多麼掃興呀,我們每年只聚頭這兩次。」
極樂教主擺擺手,道:「這一次定須取消,同時人人出動,務必把這些敵人,予以消滅才行。」
嚴供奉道:「教主可是把宮中執役之人,也都完全調遣派出?」
極樂教主道:
「不錯!本宮暫時封閉,大本營改設於另一行宮中。本座鄭重宣佈,凡是供奉身份生擒或殺死那白飛卿,即提升副教主。凡是供奉以下,建立殊功,即升為供奉,本座授予秘藝……」
他停頓了一會,才又道:
「此外,擒殺程玄道等有關之人,每建功勳,本座將有特別獎賞,並須迫殺一切可能得知本宮秘密之兒」
柳飄香道:「當務之急,大概是合力追捕那白飛卿和歐陽菁了,對不對?」
極樂教主道:「不錯!我將訂下計劃,逐步施行,目前先全力解決了白飛卿……」
屋子內的燈火不久就熄滅了,群魔在黑暗中,悄悄離開。
且說阿烈背著歐陽菁颼颼飛奔,放盡腳程。到了天色拂曉,他已在大路上奔行了百餘里之遠了。
他在一座涼亭內停下腳步,打算把歐陽菁放下。
歐陽菁忙道:「不可在此停留,否則我們就會留下可供追蹤的痕跡了。」
阿烈連忙走出去,折入路邊一條小徑,邊行邊道:「咱現在不知身在何處?」
歐陽菁道:「照我的猜測,大概已接近許昌,假如再前走,便可在城內歇息。」
阿烈道:
「原來咱們已繞了一個大圈子,真是糟糕得很。假如你說法不錯,極樂教之人還是很容易追上來。」
歐陽菁道:
「是的,最可怕還是這些魔鬼們,個個蒙住面,誰也認得他們。因此他們出來時,只須恢復本來面目,也許還名聲很好的人物呢!這真是叫人無法預防的敵人,對了,你把那刀丟了沒有?」
阿烈道:「沒有丟掉,這把刀可能是一條線索,對也不對?」
歐陽菁道:「原來你早已想到了,看來你果然很聰明,並非自吹自擂,那麼你瞧瞧可有什麼線索沒有?」
阿烈先走到樹下一塊草地上,將她放下來。這才解下腰間的長刀,遞給歐陽菁,口中應道:「我一竅不通,還是你來看吧!」
她接過反覆察看,道:
「此刀尺寸式樣,與平常的長刀一般,毫無特色,若是見識不廣的人,縱然年直個三五天之久,也找不出任何頭緒來。」
阿烈道:「照你的講法,似乎是別人雖是不行,但你卻有法子,是也不是?」
歐陽菁傲然一笑,道:
「不錯!可說是家學淵源。因為我歐陽家歷來收藏了不知多少兵器譜,自然是還有各式各樣的有名兵器,價值連城。我時時聽家中之人談論研究,所以算得是行家了。」
她把長刀交還阿烈,道:
「首先我一看此刀,手把上的痕跡已顯示出此是主人寶愛的護身之物,甚至是師門相傳的重器,證以此刀的錘磨打煉,皆是絕品手藝,已可深信不疑了。」
阿烈道:「但照你所說,仍然推測不出刀主呀!」
歐陽菁白他一眼,道:「先別忙著賣弄聰明,我當然還有話要說的。」
她作出一本正經之狀,好像是老夫子講解文章一般。
這使阿烈記起了當日她硬要做「師父」的往事,不禁微微而笑。
歐陽菁瞪他一眼,扳起面孔,道:
「此刀入手沉重,較之普通之刀,重上許多,可知必含鋼母之質,輕過名師千錘百煉而成。一般的人,既然此刀這般名貴,一定想法子使它外形特殊,與凡品有別。只有九宮派,流傳有這種上佳名刀,外形都是如此樸實的。」
阿烈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使用此刀之人,與九宮派一定脫不了關係啦?」
歐陽菁道:「何止脫不了關係,簡直就是這一派的高手無疑。」
阿烈見她氣焰甚高,很想挫折她一下,使她改變一點,這刻可就抓到機會了。
他連忙接口道:「那麼不見得,此刀縱然是九宮派名品之一,但焉知不會落在他人手中?所以我只說有『干係』,而不予以,肯定,對不對?」
歐陽菁一怔,心中雖然知道他對得很,但嘴巴卻不肯認輸,道:
「如果此刀落在別人手中,便可知與九宮派全無一點干係了。」
阿烈笑一笑,道:
「照情理推想,九宮派之人,對師門重器一定很珍視,決計不致於被人盜走而全不覺察。因此,能把此刀弄到手之人,不論是巧取強奪,九宮派之人必定曉得,亦必定有某種淵源或恩怨。因此,咱們至少可以從九宮派那兒輾轉打探內情。」
他停了一下,又和氣地道:「咱們別爭辯了,眼下此刀把成了咱們累贅之物了。」
歐陽菁訝道:「為什麼呢?」
阿烈道:
「一則我帶在身上,不合使用,徒然扎眼,惹人注目。二則此刀在咱們手中,對方一定十分忌憚,怕咱們從這條,線索,查出使用之人。」
歐陽菁深感有理,卻一時沒想到如何處理才好,不知不覺向他問道:
「這便如何是好?」
阿烈道:「我們把刀丟掉,但一定要使對方找不到才行,這樣有兩種大大的好處。」
歐陽菁道:「什麼好處?」
阿烈道:
「第一點是使這刀的主人失去平日慣用的兵器,減弱了武功。第二點,對方一定會疑神疑鬼,不知我們知道了多少?那刀又在何處?這樣咱們等如在心計上已打勝了一仗啦!」
歐陽菁道:「妙得緊,你把刀埋起來,做個記號就得啦!」
阿烈道:
「這話有理。」
當下立即去辦這件事,不一會,又回到她身邊。
歐陽菁道:
「據我所知,九宮派人才寥落,二三十年前,已加入青龍會中,因此,那使刀之人,多半是青龍會中很有地位之」人。」
阿烈對青龍會這個第一大幫會,印象甚深,因為它乃是誅殺化血門查家的七大門派之一,而他也見過那青龍的三當家許太平。
不過他可沒敢說出,免得歐陽菁感到他知道得大多,因而惹起了疑心。
他想了一下,問道:
「青龍會這名稱似乎聽人說過,只不知這一派的高手當中有多少使刀的?」
歐陽菁慢慢又把架了端了起來,道:
「我告訴你,青龍會本來不是武林家派,而是一個幫會,由不少武林高手合併組織而成。但如今也可以勉強算是一大家派了,數十年來,已出了不少高手。當初組合併此會的老一輩,不是老死,亦已衰老退隱。據我所知,青龍會使刀著名的有兩個人,一是三當家許太平,別一個是五當家雷同。他們皆是青龍會第二代人物,所以那一個是屬於九宮派的,外人無從得知。而事實上不是我誇口,這九宮派之事,目下江湖上知道的人。
己寥寥無幾了。」
阿烈皺起眉頭,這是一方面對歐陽菁這種動軋端起架子的態度,感到不滿,另一方面:也因為事情的複雜而覺得頭痛。他道:
「你說過九宮派有三口這種名刀,則許太平和雷同二人,使的都是這種刀,也不足為奇。再往深一步推論,那個失刀之人,也可能擁有三口之多,他失支其一,只要再拿一口就行。因此,不論猜中那一種情形,咱們總是不能馬上就查得出秘密投入極樂教之人是誰了,唉,這倒是不易解決的難題。」
歐陽菁吃一驚,忖道:「她果然不同凡響,一下子就能想出這許多道理來。」
當下問道:「照你的估計,我們有沒有希望查出刀主是誰呢?」
阿烈道:「假如咱們的有點運氣,此事雖然頭緒甚多,仍然可以查得出來。」
他停歇一下,又道:「只不知那個自稱是少林派的賀偉,是不是真的?」
歐陽菁道:
「我雖然只看了他一招刀法,但以他的出手姿勢和氣勢,很像是少林門下。至於他是不是真的賀偉,那我就不知道了。」
阿烈道:「少林派果真有一個賀偉麼?」
歐陽菁道:
「不錯!他相當有名氣。正因此故,他似乎不可能一個照面就傷於你拳下,也許是別的少林門下,冒充他的名字吧:「
阿烈想了一下,才道:
「他一定就是賀偉,因為如果他不是高手,極樂教決不會讓他擔任如此重要的誘敵主角,你可還記得當你揭破他是敵人之時,他好像毫不在乎,表現出一種魚在網中的神態。如果賀偉是少林高手,那麼就是他了。」
這一番推論,精闢有力之至,歐陽蕾不能不服氣,當下道:
「好!就算他是賀偉,但他身受重傷,已不能再在極樂教中負責任了,對我們來說,已無可予利用之處。」
阿烈露出深思遠慮之狀,緩緩道:
「那要看咱們有沒有辦法了。假如能夠利用賀偉之事,使少林派也捲入其中,出力對付極樂教,當然十分有利。」
這時,天已大亮,官道上已經傳來車馬行人之聲。
阿烈獨自掩近路邊,張望了一會,回來向歐陽菁說道:
「你的傷勢,定須設法早早治癒,否則咱們只有挨打的份,沒有反擊之力。」
歐陽菁道:「我也想快點復元啊!」
阿烈道:「假如是旁的人,我有法子幫忙。但你體質與常人不同,我伯反而傷害了你?」
歐陽菁不明所以,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烈道:
「我精通各種花草之性,可以治病,就算是內傷也難不倒我。但你上次不是因為飲了一碗荼,由於內含解毒之藥,而使你痛苦難當麼?因此,我伯你體質異於常人,不敢下手醫治你。」
歐陽菁道:「你的藥只要沒有解毒性質,就不怕了。」
阿烈道:「那麼你可願一試?我剛剛看見有兩種花草,恰恰可以醫治內傷的。」
歐陽菁道:「願意之至,但這兒沒有爐火藥鐺等物,如何煎熬?」
阿烈道:「用不著,只須搾出一點點汁液就行了。」
他轉身奔出,採了兩樣植物回來。歐陽菁從絲質的衣上,撕下一幅。阿烈用這幅絲布包住草藥,加以絞扭,他手勁奇大,一下了就搾出汁液,流滴歐陽菁口中。
過了一陣,歐陽菁面色發白,有氣無力地道:
「不好了,我感到頭暈眼花,身子虛弱之極,心跳得很厲害。
阿烈大吃一驚,這才曉得她的體質果然與常人全然不同。現在這麼一來,她更加軟弱無力,其勢已變成他莫大的累贅了。
歐陽菁嬌軀一軟,倒在阿烈懷中,緩緩道:「我……怕……不行了!」
阿烈大吃一驚,緊緊擁著她,道:
「不會的,那些花草絕對不會致人於死。你就算體質與常人大大不同,最多也不過感到不適而已,焉會遭遇不測?」
歐陽菁道:「我的心好像老是要停下來,不再跳動似的,你聽聽看。」
阿烈心中十分震掠,但表面上卻裝出很有自信的神情,道:
「那有這等事,待我聽一聽。」
他低委俯貼她胸前、聽她的心跳。但覺她的心臟跳動得很正常,沒有奇怪之處,至此,他才鬆了一口氣。
當他神經不再緊張之後,馬上就感覺到女孩子胸前與男人不同之處,她那聳起的富於彈性的胸脯,使他的面龐深埋其間。同時,在她的衣裳上,散發出一種香氣,送入他鼻中。
他初時,心意完全貫注在她的「心跳」上,此事有關生死存亡,是以他根本沒有任何別的念頭和感覺,而現在他一旦神經鬆弛下來,這種溫香軟玉的感受,立時使他心跳加速,神魂皆散。
要知阿烈並非全無男女關係經驗的人,因此之故,這等旖旎香艷的擁抱接觸,不免勾憶起過去的經驗,是以遐思湧上心頭。
歐陽菁道:「飛卿,是不是很不妥?」
阿烈含糊道:「好像沒有什麼?」
他戀戀不捨地抬起頭來,目光到處,只見歐陽菁呈現一股嬌慵之態,實在是非常迷人。
可是他又感到她的目光,似乎蘊藏某種意思。
阿烈忽然生出警惕,忖道:「她在想什麼?」
兩人靜靜對瞧了一陣,歐陽菁的清澄美麗的眼光中,好像閃爍一種狡猾的嘲弄的意思。
阿心頭一震,忖道:
「她敢是知道我剛才對她起過綺念,所以心中暗暗譏笑我麼?抑是她故意騙我這樣做。以便看我露出醜態?」
雖然她的狡猾或嘲弄,只是出諸女性性的本能,並非像世間上,那些勾心鬥角發心機詭計,可是阿烈已經感到非常狼狽,好像被人揭發出不可告人的事情,那等尷尬和不安。
他隨口道:「你的心臟沒有什麼事。」
歐陽菁那蒼白俏麗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但她沒有開口,所以她因何事而發笑,阿烈無法臆測。
阿烈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
歐陽菁道:「你如果答應不生氣,我才告訴你。」
阿烈心想:「來了!她開始要譏嘲我啦!」
口中說道:「好!我決不生氣。」
歐陽菁道:「你好像略略懂得醫道,對不對?」
阿烈對她的開場白甚感訝異,點頭道:是的,只略略懂得一點。」
歐陽菁道:
「據我所知,大夫診察病源之時,不外『望聞問切』四訣,但你卻多了一決,這是誰教你的呢?」
阿烈微微面赤,道:「這不是什麼醫訣。」
歐陽菁笑道:
「這就對了,如果那也是秘訣,這個師父應該殺頭才對,以我所知,宮禁之中,以及那些規矩很大的閥閱門第,女眷延醫之時,是用『紅線切脈』之法。那是一條細線,繫在女眷腕間,另一端引出幾外,大夫便在那絲線上切病者之脈,試想人家連面扎手腕也不讓看,不讓碰,如何肯給你這樣貼伏在胸脯上聽那心跳之聲呢?」
她說到這兒,阿烈已經面紅耳赤。
他被她澄澈的目光,注視之下,有點手足無措,不及多想,吶吶道:
「我絕不是有心輕薄,而是一時心急,所以沒有仔細考慮。」
歐陽菁微微一笑,道:「照你這樣說,那些因一時忿激而殺人的兇手,皆可判無罪了?」
她大有毫不放鬆地挖苦嘲弄之意,雖然她的態度很溫和,不是咄咄逼人,但阿烈招架不住之餘,心中不免發生把抗的意念,因為他法時的的確確沒有任何非禮的存心,卻遭她冤枉。
他用力地搖搖頭,道:
「這種事怎可混為一談?你舉的例是殺人,是一種毀滅,而人死不可復生,此所以須得引以為戒。而我此舉,只是為了救人情急,略略逾了禮教範疇而已,所以那些道學家說,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之防必須嚴謹但嫂溺便須援之以手。」
歐陽菁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有危難之際,自然不可用平常的禮法拘限,假如一個男子,握著一個女孩子的手,把她從水中拉起來,這當然不能算是破了男女授受不親之禁條,但這個男子若是趁機偷香她的面頭一下,這就是大大的不對了,是也不是?」
她分明是譏諷阿烈在最初,於廟中相遇時,曾藉那鬼厭神憎曾老三造成的危難偷偷吻她之事。
阿烈更加狼狽了,心想:「她簡直是在跟我過不去,如果我現在不理會她……」
此念一生,便鬆開手,道:
「這樣說來,姑娘必定認為在下是輕薄少年了,也許姑娘多看一眼也感到討厭,我還是知趣點走開的好。」
歐陽菁睜大那對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射出驚恐的光芒,還皺了眉頭。
這等神態,固然可使人生憐,但另一另也可以便人覺得不能罷休。
阿烈正生出後者之心情,他輕輕推她,要她坐好,以便起身,一面說道:
「這不是在下不想幫忙你,而是感到再在一起,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所以我立刻就走,天空地闊,人海茫茫,此後一定不會常碰面,你就可以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啦!」
歐陽菁表現得更加軟弱了,依偎在阿烈身上,她的頭髮,拂擦及他的頸子和下巴等處。
她低低道:「啊!我真不該多嘴,所以惹得你生氣了,你心中有沒有在罵我?」
阿烈這時才記起自己答應過決不生氣之言,頓時又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大丈夫豈可出而反而,不能失信於一個婦人女子?
他連忙道:「我只是照事論事,你想想看,是不是我現在走更好呢?」
歐陽菁柔弱無力地道:
「你如果拍拍屁膠就走了,我怎麼辦呢?你把我丟棄在這兒麼?我雖然曾經練過武功、可是現下連活得成活不成也不知道,如何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即使是一個很平常之人,也能夠隨意欺負我。」
阿烈道:「我身上還有一件重要之事待辦,所以急著動身罷了,並非要丟棄你不管。」
這個理由,一聽而知。十分牽強,但歐陽菁卻不再撩拔他,道:
「如果你有很重要之事,那你就去吧,我躺上一會,或者會恢復過來,自己到許昌去找地方歇息就行了。」
阿烈道:「你現下碰上了極樂教之人,毫無反抗之力,等如肉在俎上,任人宰割。」
歐陽菁道:
「極樂教之人雖是無法無天,齷齪下流,但他們總得忌憚家父的威名,大概不敢對我怎樣。」
阿烈心想:不敢對你怎樣才怪呢!此『邪教人物,』行蹤詭秘,天下鮮有知者,等到你父親曉得你被害之事也許時日湮遠,證據全失,根本上報復也談不上了,人家還有不敢的麼?
當然他也懂得可能是以退為進,故意說不要緊,其實心中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他想了一下,才道:「假如你不反對的話.我就等你復元之後再離開。」
他停下來,發覺對方沒有反對的表示,當下又道:
「我想碰碰運氣,往效野走去,假如有孤單的屋字,而屋主人又肯保守秘密的話,咱們就暫時借宿,住個三五天。」
他說到「三五天」之時、心中不由得想起了馮翠嵐。她是在丐幫搜捕之下情況非常危險,本來應該盡快的找到她,警告她小心避難才對。
但假如耽擱三五天,恐怕已太遲了,因此他一方面暗暗替馮翠嵐擔擾。另一方面又十分慚愧。
只聽歐陽菁歡然道:
「那敢情好,我們最好能找到一座風景幽美的屋子。舒舒服服的住上幾天。」
阿烈點點頭,先拉過的她的玉手,細切脈息,但覺她情況很好,但由於他對切脈之道只從言老人那兒學了很短的時間,全為臨床經驗,所以雖然認為她沒事。卻不敢確定。
歐陽菁道:「我怎樣啦?」
阿烈道:「你小肚周圍都有點疼痛,對不對?如果我猜得不錯,則你必須休養三五日,才可復原。」
她立刻道:「一點也不錯,你的醫道很高明呀!」
阿烈苦笑一下,道:「我那裡算得高明。」
心想:「我是故意這麼說來試她,而她居然承認,可知分明是她自己鬧鬼胡說的。」
阿烈雖然已察覺她的病情可能是偽裝的,但終究不能確定,所以沉住氣並不叫破,打算再試她一試。
於是阿烈道:「你躺在這兒別動,等我獨自前往找尋合適的地方。」
歐陽菁道:「我們一道去不行麼?」
阿烈道:
「不是不行,而是那樣子太惹人注目和懷疑,可能使怕麻煩的人,不答應收留我們。」
她認為這理由很對,當下道:「那麼你快去吧!」
阿烈起身行去,走了幾步,忽然停步回頭道:「你一個人怕不怕?」
歐陽菁笑道:「不怕,你放心好了。」
阿烈故意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
「你怎能不怕?假如有人見你長得貌美,又孤身乏力,加以欺負,你又怎麼辦呢?」
歐陽菁道:
「得看他怎樣欺負我,如果他調戲我,我有法子使他一碰我的身體,就立刻死掉,再不然我跟他親個嘴.也能立時使他毒發身亡。」
她原是用毒世家出身,這話十分可信,阿烈不禁伸出舌頭,道:
「乖乖:這香吻殺人之法,真是又可怕又香艷。」
她笑一下,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會整天整夜的含著毒藥,只有碰上危難之時,才這樣做。」
阿烈搖搖頭,道:「你不該告訴我,這是你的大秘密。」
歐陽菁道:「你是沒有膽子的人,告訴你又有何妨,莫不成你敢強吻我麼?」
阿烈道:
「話不是這麼說,老實人亦有情不自禁之時,所以你把不會整天含毒在口的秘密說出,殊為不智。」
她露出迷人的笑容,道:「我正要設法暗示你呀!你真是傻瓜,也許你當真是太老實了。」
這話不知是真的暗示呢,抑是暗諷他過去的香吻行為,阿烈被她弄得忽喜忽愧,一時興奮,一時沮喪。
他咬咬牙,回頭便走,好像要把一切都拋諸腦後一般。
走了數里,但見四下甚是荒涼,不遠處的山坡下,有一座房屋,被翠竹綠樹環繞,景致甚是幽美。
阿烈心中大喜,忖道:
「此地甚是荒僻,前後皆無人家,也許山坡的那一邊會有小村落,但此屋已如與世隔絕了,待我過去瞧瞧,如果主人肯相容的話,花點錢也沒有關係。」
他奔過去,到了切近,這才發現那屋前有一條道路蜿蜒繞坡伸展,不知通往何處,此路已經野草滋蔓,似是不常有人行經。
但阿烈觀察花草慣了的人,一望之下,已看出道路的野草,似是剛被車輪步履踐壓過不久。
他向齊胸高的籬笆裡面望入去,只見那座屋子頗為寬廣堅牢,一側搭著馬捨車房,此刻,果然有匹馬在廄內,此外還可以窺見一輛馬車。
山邊的屋子,外面佈置得很雅致,房舍堅牢軒敞,這必是富有人家的產業,因此,有馬匹和車輛,不足為奇。
但阿烈卻感到不大妥當,初時想不出是什麼道理,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尋思之後,才找出問題是出在馬匹身上。
原來在廄中的一匹牲口,不住噴鼻作聲,因馬蹄踢敲木板,發出間歇不定的嘈聲。
阿烈不必進去瞧看,他曉得此馬何故如此,那不是生病,而是餓渴所致。
因此,他奇怪此馬既然不住的弄響出聲,何以屋中之人,竟不到廄中照料?難道屋中之人已經外出,所以無人理會?
他高聲道:「屋裡有人麼?」
他前後問了四五聲,見沒有回答,便推開籬門,一逕走到屋門前,伸手敲叩,當他改敲為拍之時,力量稍重,屋門呀一聲打開了,原來屋門沒有閂上,阿烈又不是無賴之人,既然屋主不在家,自是不便進去。
但門內地上躺著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因此阿烈駭一跳,蹲下來查看,只見那人兩鬢已斑,身上衣服的質料很好,一望而知,乃是富有之人,他俯臥地上,一隻手向前伸出。
這等姿勢,好像是想去攫抓什麼物事,但還沒有抓著就倒下了。
阿烈心念一轉,忖道:
「是了,他可能要開門出去,但不知何故,抽開了門閂之後,就不支倒下了,只不知此人死了沒有?」
本來這種人命案子,誰都不肯往自己身上找麻煩,因為一旦驚動官府,便須錄口供呈報等等,一個弄不好,可能惹上謀殺之嫌。
阿烈一則年輕心熱,二則從馬匹的情況判斷,認為時間不會太久;否則那牲口餓得受不住,豈不嘶叫?
他伸手切按那人脈息,但覺對方皮膚觸手冰涼,似是已死,阿烈沒有立即放棄,仍然診切脈息,因為就算是生龍活虎之人,讓他把手擱在地上很久,也會變得冰凍,何況此人已失去了知覺。
那人分明尚有脈息,雖然微弱,但總之還未死去,阿烈心中大喜,暗念:自己沒有掉頭離去,總算做對了。
現在他毫不遲疑,跨入屋內,把那人抱起來,走入左邊房中,他已無暇注意房內相當華麗的陣設,以及名貴的器具傢俬,一逕把他放在鋪有厚褥的床上,然後查看他的情況。
這人年約五旬左右,相貌有點醜陋,但卻有一種忠厚老實的味道,他面色紫黑,呼吸微弱得特近沒有。
阿烈翻開他的眼皮,察看眸子,這才敢決定這個老者乃是中毒,當下不慌不忙的走出去,轉眼瞧看園中的花草。
看了一陣,還沒有發現合用的品種,當下想道:
「我何不用仙曇花替他解毒?反正他尚在昏迷之中,不知我用什麼藥物,他不會把這宗至寶傳出江湖。」
要知那「仙曇花瓣」乃是天下無雙的救命重寶,不但能解宇內任何毒力,還有起死回生之功,因此,如果傳揚開去,登時不知有多少貪心之人,前來搶奪,此外,這「仙曇花」靈效亦有限制,根據言老伯留書所說,每瓣只能用上三次,就沒用了。
因此,阿烈不是到生死關頭,決計不肯使用,至於歐陽菁,由於她體質特異所以不能給她使用,倒不是捨不得。
他摸出那本薄薄的「金丹神功」秘笈,冊頁中央著兩片花瓣,當下拿出其一,撕了三分之一下來,先把其餘的夾好藏起,這才把那三分之一的花瓣,塞入那個中毒者口中。
片刻工夫,這人面上的黑氣退個一乾二淨,恢復了血色。然後,他長長透一口氣,道:
「悶死我也!」
睜眼一看,便瞧見了阿烈,頓時露出訝異之容,同時又感到嘴內有物,吐出來一看,也不知是什麼物事。
阿烈道:「那是藥渣,我見你昏死地上,故此用藥物為你解毒,你貴姓大名?何故單獨在此中毒昏死?」
那人忠厚的面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氣,道:「我也不明白是何原故?」
他想了一下,又道:
「敝姓孫單名澤,是西北方數里遠的孫家集人氏,從前也曾讀過一點詩書,雅慕士人隱居園林的風致,所以避開繁鬧的市井,到這孤山邊修築了這間別墅……」
他停住口又沉思起來,阿烈心知他一定又記起什麼奇怪可疑之事,才會出這等神態,便不作聲,免得打斷了他的思路。
過了一會,孫澤才接下去道:
「在下這一次是偕小妾同來,因為是她的生日,她要我陪她過這一天,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可是下午麼?」
阿烈道:「不!尚是清晨。」
孫澤駭然道:「這樣說來,起碼是第二天的事了,小妾為何不見蹤影?」
阿烈道:「也許她有事走開了,要不然她一定已返回家中。」
孫澤道:「她怎會丟下我獨自回去?」
阿烈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如在往時,他一定無法再想下去,但目下已有了不少人生經驗,深知人心詭詐惡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例如丐幫幫主陸鳴宇的夫人蘇大姐,她雖然愛陸鳴宇,但仍然另結新歡。
因此,他很快就想到孫澤的愛安謀害他的可能,當下問道:
「孫老先生,只不知這位如夫人是何處人氏?現下多大年紀?」
孫澤道:「她是鄰村人氏,我叫她為李姬,今年只有二十歲,向來不懂世事,大概是嚇得跑了。」
阿烈忖道:「這位老先生心地厚道不過,居然會替那李姬想出理由來。哼!哼!她雙十年華,正當盛年,假如有了外遇,向孫先生生加以謀殺,也不是稀奇之事。」
只聽孫澤道:
「假如我在此已昏死了一書夜之間,家中之人,也應該找到這兒才對啊,莫非是李姬沒有返家,所以家中之人,還以為我們在此安居,那麼李姬往那兒去了?莫非是遭遇了意外?」
阿烈心中好笑,忖道:「他老是想不到『謀殺』這一點,真是笨得可憐。」
阿烈口中說道:「孫老先生,您回家瞧一瞧就曉得啦!何需多方猜測?」
孫澤道:「是、是,在下這就回去,只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可肯見示?」
阿烈報出假名字,然後道:「你回去一瞧,一切決可水落石出。」
孫澤還聽不懂他的暗示,道:「不錯!那麼請恩公一道動身,在下定要竭誠招待一番,以表謝忱。」
阿烈陪他走出屋外,只見他步履輕健,心想:「那仙曇花真是稀世異寶,靈效驚人。」
他一面道:「我不去了。我等碰巧遇上,那裡算得是什麼恩德?」
孫澤道:「恩公無論如何也得走趟,否則在下這一輩子也感到不安。」
他突然吃一驚,停口瞪視馬廄,阿烈心中泛起那個姬妾的影子,連忙回頭望去,但馬廄中車馬如故,那有女人的身影?
孫澤又道:「奇怪!車馬皆在,李姬是怎生走的?難道是走路回去的?不對,她小腳當真是三寸金蓮,那裡能夠走路?」
阿烈忖道:「她如果有姦夫接應,當然不須走路了,這麼簡單的答案,只有他這者實人才沒有想到。」
孫澤又回頭來懇求他一道返家,阿烈問清楚他在在孫家集的房宅座落位置,接著又問他問道:「您家還有什麼人?」
孫澤道:「在下家中尚有元配邱氏夫人,兩個媳婦,三個孫兒,還有就是這個李姬了,兩個犬兒都宦游在外,不在家中。」
阿烈道:「那麼您是孫家集的老太爺了。」
孫澤道:「在下仗祖上餘蔭,這一輩子都席豐履厚、在集上的鄉親,都尊稱我一聲員外。」
阿烈道:「只不知孫員外家中的婢僕多不多?」
孫澤金然不明白對方如此查根問底,是何緣故?尤其是所問的都瑣碎得奇怪,不過他還是有問必答地道:「寒家家僕老少有十二個,婢僕婦有十五六名。」
阿烈想了一下,又問道:「可有西席先生以及賬房之類的人麼?」
孫澤道:
「以前禮聘過一位宋老人,教小孩兒們讀書,今春宋老夫子年老辭館,所以暫時由一個親戚代為管教小孫,至於賬房,上下也有六七個人,但只有一位老人是在寒家居住,其餘的都在外頭鋪子裡。」
阿烈點點頭,忖道:「聽起來大概就是那西席先生了。」
以常理推測,西席先生,由於地位比較特別,兼之又因督教孩子之故,比較上有更多的機會接近內眷。
這孫員外雖然是官宦之家,但終究是在鄉村地主,內外之防。絕不似京師閥閱名門那麼嚴格。所以阿烈此一推測,真是順理成章之極,毫不勉強。他又問道:
「府上的西席先生多大年紀了?」
孫澤道:
「大概是二十三四吧?他雖然年紀尚輕,可是學問非常好,很有才氣,將來必能得到大大的功名!」
阿烈道:「在下不擬到府上打擾了,但對員外卻有一個要求,不知員外可肯相助?」
孫員外立刻道:「只要我力之所及,定必使恩公滿意。」
他以為對方一定是借點銀錢之類,所以答得非常之爽快,反正此物有的是,絲毫不費張羅。
阿烈道:「小可打算借員外這座別墅一用,大概要三四天之久。」
孫澤大感意外,問道:「僅此而已麼?」
阿烈道:「是的,尚有一個重要的附帶條件,那就是絕對不可讓任何人得知,府上的親近之人,也最好全不知道,我只借居三四日就行了。」
他想一想,又道:
「小可為了某種原因,不能給任何人曉得,屆時尚有一位姑娘來此,也身上不大舒服,是以借地療養數日。」
他為了提防對方返家後,不見李姬蹤跡,及後又得知有女子在此屋居住的話,可能發生誤會,所以事先說出。
孫澤膛目道:「還有一位姑娘麼?」
他歎一口氣,搖頭道:
「照恩公這等情形,必有不可告人之隱,在下雖然定必盡力相助,但假如有虧良心道德之事,恩公最好猛下決心,毅然回頭的好。」
他有一種懇摯厚之意,溢於言表,使人絕對不會生出反感。
阿烈淡淡道:
「在下也是見義勇為,救了那恢姑娘而已,目下尚有許多惡人四下追蹤找尋於她,而她又負了傷,不能應敵,才要借尊墅一用,我和她之間,只不過像你與我等關係而已當然,假如相處得久,以致有情,那是出於自然,絕無違背良心之處,澤老這一片好意,在下甚是感激。」
孫澤定睛看他一陣,道:「你的話一定可信,既然如此,在下就拜辭返回舍下,只不知恩公可還須要些什麼東西,例如食物或用具?」
他突然一笑,道:
「我敢情有點糊塗了,屋內米面皆全,廚內尚有一些組菜,如果只是三四天,足可以將就對付,這樣,你們就不必到集上購買了。」
阿烈道:「這就太好了,但假如如夫人尚未返家,必須驚動官府,那就盼低設法及早通知一聲,以便迴避,因為官府必定派人到此處調查。」
孫澤道:「這個在下省得,勿須過慮。」
他套上馬車,與阿烈一同離開別墅。
阿烈乃是去把歐陽菁搬到這座孤山別墅來,他到了距她不遠處,就開始匿藏起任何聲息,悄悄潛行到她臥處附近。
直到他可以從枝葉隙縫中望見歐陽菁時,才停下來,沒有絲毫聲息,假若仍然瞞不過她的耳目,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只見她仰躺草地上,神情並不悠閒,這是因為阿烈已經去了很久之故。
相距不遠的官道上,傳來車馬行人之聲,所以不會令人覺得十分孤獨,不過阿烈去了這麼久而末回,終究是使人心焦之事。
歐陽菁的表情越來越不耐煩,由於她臉色如此的蒼白,又躺著不動,使人覺得她茬弱無力,甚是可憐。
阿烈硬住心腸,仍不出現,又過了一炷香之久,只見她緩緩坐了起身,轉頭回看,這時,她的面色也不蒼白也了,美眸中閃閃有神。
他吃了一驚,忖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並非真的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但她為何要這樣做呢?假如她不是要我背負著走,我們已經可以走出老遠了。」
歐陽菁甚至已站了起身,動作間敏捷異常。
阿烈早已有備,右手一揚,一顆石子落在數丈外的樹叢中,發出了聲響。
歐陽菁立刻就躺下了,面色也恢復早先那般蒼白憔悴。
阿烈不滿地搖搖頭,想道:
「我早就懷疑你裝假了,所以如今才會試一試你,你自家大概還不知道,我診切脈息之時,業已十分動疑何況我那幾味花草藥汁,絕對不會惹起這種後果。」
他再弄出一點聲息,然後才走出去,在她身邊停下了,問道:
「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歐陽菁有氣無力的道:「還不是一樣?你何故去了許久?害我急了半天。」
阿烈道:「因為我碰上一件謀殺案。」
他隨即把一切經過詳情,告訴了她。
歐陽菁道:「你的猜測決不會錯,定必是那西席先生作怪,這對姦夫淫婦如果還在孫家,見了孫澤回來,必定駭個半死.不過我深信那淫婦一定失蹤了。」
阿烈道:「何以見得呢?」
歐陽菁道:
「假如她返回家中,別人見主人末回,焉有不疑之理,再說,她拿什麼藉口,洗脫自己的嫌疑呢?所以我敢打賭,那淫婦一定和姘夫遠走高飛了。」
阿烈道:
「你雖然不能動彈,但腦筋仍然靈活如故。可惜你體力不支,不然的話,我們今晚就可以一同前去孫府,看個水落石出了。」
歐陽菁道:「假如淫婦已不在,還有什麼看頭?」
阿烈道:
「假如那姘夫把李姬送到個地方隱藏起來,然後返回孫府,免得被官府畫圖通緝,如果是這樣,晚上定然有好戲可看,這兇手難免再來一次。設法謀害了這個老實的東主。」
阿烈言之成理,果然引得歐陽菁心癢癢的,說道:
「說不定我晚上的體力已經恢復過來,現在我們先到那孤山別墅去吧!」
阿烈心中一笑,付道:
「我等一會再哄她一哄,務要讓她今晚自動恢復體力。這樣我就可以離她而去,辦我自己的正經事了。」
他抱起了這個長髮大眼,十分美貌的姑娘,邁開大步,向前走去一面說道:
「別墅內有食物充飢,我也得睡上一覺,不然的話,連我也得垮了,怕只怕我睡覺之後,孫員外來通報有官人來查屋,那時我尚未醒,便將惹來一身麻煩。」
歐陽菁道:「我到時會弄醒你的,唉!假如你不是功力深厚,稟賦過人,這兩天的辛勞,定會把你累倒。」
她口氣之中,流露出一片真摯的關心。
阿烈一怔,道:「你似乎對我改變了很多?」
歐陽菁抱住他的脖子,道:「當然啦!人心肉造,你為我嘗盡艱險,備極辛苦,難道我會一絲一毫感激之心都沒有麼?」
阿烈大膽放肆地望住她的眸子,道:「咱們可以和平共處了麼?」
歐陽菁道:「這是什麼話?」
阿烈道: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心中已有了對象,此外,你又曾經說過要宰了我的話,因為你怕對我生出感情,我沒有說錯吧?既沒說錯,我當然會怕你恢復武功?。」
歐陽菁以含著譏諷意味的笑聲說道:
「你弄錯了,假如我想取你性命,隨時隨地都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