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秋心一心想教裴淳陪她三天,不禁喜心翻倒,澄亮的雙眸望著裴淳,流露出不盡哀求之意。
裴淳可不能不答應,博勒道:「那麼某家走一趟,向辛姑娘說個清楚。」
他匆匆去了,雲秋心訝問道:「你得到辛姐姐准許來探看我的麼?」
裴淳便把一切經過說出,雲秋心初時十分替他憂慮關於自願試她手段之事,後來聽說他服過梁藥王的解藥,這才放心。
她取出一個錦盒,盒內裝放著裴淳給她的幾本書籍,她道:「這幾本詩詞我都背熟啦,其中有些簡直把人家的心都掏出來,真了不起。」
裴淳笑道:「我記得你以前說話之時結結巴巴,十分有趣。現在你回到西域,以前的朋友可能都不認識你了。」
雲秋心頓時滿面愁容,歎道:「多情自古傷離別。」
說時,珠淚已直灑下來,她又幽聲歎道:「此去何時見也?襟領上,空染啼痕。」
吟聲甚是淒怨苦楚,裴淳卻曉得三日後就是人天永隔的死別,並不是生離,心中一酸,也不覺掉下淚來。
雲秋心取出絲巾,替他揩拭淚水,道:「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你是當世的英雄,現在居然掉淚,可見得已經傷心了。」
裴淳長歎一聲,道:「不錯,我傷心得很。」
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蘊含得有無窮盡的深情摯愛,比之千言萬語還有力,也更使雲秋心愴然神傷。
兩人至此都沉默不言,沉寂了老大一會工夫,雲秋心強顏一笑,道:「我們暫時不要提到離別的話,好在還有三日工夫,若是老天爺見憐,也許事情發生變化,使我能夠在中原居住下去。」
她很想問問他,假使她能夠留下的話,他可肯娶她為妻?可是這話到底難以出口,所以終於嚥回肚中。
裴淳道:「這三日之內,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定必使你滿意快樂。」
雲秋心笑道:「好啊,假使我要你殺人才感到快樂,你做不做?」
裴淳愣一下,道:「你這話只是開玩笑的吧?」
雲秋心道:「不一定。」
但見裴淳露出張惶失措的神情,心中一軟,道:「老實告訴你,這話是跟你開玩笑的,假如我是那麼凶狠的人,便也不值得你如此為我,你說對不對?」
裴淳大大鬆一口氣,額頭上的青筋迅即隱沒,那是剛剛急出來的。
雲秋心自去找出棋枰和黑白棋子擺好之後,但見裴淳呆呆凝視屋頂,不知想些什麼心事。
她推他一下,道:「你在想什麼?」
裴淳如夢方醒,長長呼一口氣,道:「我正在尋思你若是要我殺人,我到底聽是不聽?」
她好奇地問道:「有了答案沒有?」
裴淳搖搖頭,道:「還沒有,當我尋思之際,一時決定不能胡亂殺人,一時又決定須得聽你的話。」
雲秋心大喜道:「這就夠了,試想以你這種人居然動過聽我的話的念頭,那就抵得上別的人當真去做了,你陪我下棋行不行?」
裴淳道:「我陪你下三日三夜的棋也行。」兩人對面坐好,下子對弈起來。
晚上博勒與他們共進晚餐,他發現雲秋心含愁脈脈,問知是為了離別所致,便答應她短期內暫時不返西域。
翌日,雲秋心精神煥發,一見裴淳的面,就告訴他道:「我許久已沒有像昨夜睡得那麼甜靜舒暢了。」
裴淳突然觸動了靈感,跟她敷衍了幾句,便藉詞獨自去找博勒。
博勒正在沉思冥想,被他驚醒,問道:「有什麼事?」
裴淳道:「我記得你說秋心活不長久之故,是因為她憂鬱的情緒影響身體。」
博勒道:「正是這樣。」
裴淳道:「她昨夜因心情歡悅,所以睡得很好,今晨精神煥發,這使我想到她可能因心情開朗而多活幾月。」
博勒想了一想,道:「很有可能。」
裴淳道:「那麼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帶她到江南去叩見梁藥王啦!」
博勒一躍而起,道:「梁藥王定肯出手麼?」
裴淳道:「他一定肯救秋心,而且他還想把平生所學傳授給秋心呢!」
博勒道:「待某家去瞧瞧秋心,便知她有沒有多活幾日的希望了。」
他們一道走去,見到雲秋心,博勒瞧過她的氣色,又查過脈象,深思良久,才道:「很好,我決定把秋心讓給梁康。」
雲秋心訝道:「義父你說什麼?」
博勒一面催她收拾,一面說道:「梁藥王要收你為弟子,我答應啦!不過他在這數日內就要離開江南。他一走就如白雲歸山,無處可覓跡。所以要快,希望能在他未離開之前找到他。」
雲秋心大喜過望,心想這一來便可以永遠留居中原了。於是急忙收拾,不久,便離開此處。
博勒因怕黑姑攔阻他們,所以決定與他們同行,以便發生事故之時,裴淳多一個幫手。
好在博勒銀子有的是,所以決定購置輕便迅速的馬車,又選購三匹長程健馬,兩匹駕車,一匹乘坐,待得這三頭牲口力盡之時,再行另購。
他們趕了一日的路,已馳出三百餘里。翌日中午,已到達魯境內的濟南府。他們揀了一間飯館的樓上用膳,剛剛吃飽,突然間一陣急驟蹄聲傳來,最後在樓下停住。
博勒露出憂色,道:「恐怕是辛姑娘追上來啦!」
裴淳道:「不要緊,你快給我一點毒藥。」
博勒隨手向他面門一拂,便道:「你先運功迫聚起來,某家總能暫時應付。」
裴淳連忙瞑目運功,樓梯響處,一個面貌老實忠厚的胖子笑嘻嘻上樓,轉眼瞧見博勒等人,便大喜道:「老天爺真幫忙,你們都在這兒。」
博勒見只有南奸商公直一人上來,心中一寬,笑道:「商兄來飲一杯。」
商公直嘻嘻一笑,道:「我老奸敢飲天下任何人敬的酒,卻不敢領受博勒兄的好意。咱們爽爽快快說個明白,那就是辛姑娘得知你們離開之事,心中很不高興,特地派兄弟來見你們,聽聽有什麼理由。」
博勒為了拖延時間,沉吟了一陣,才道:「辛姑娘來了沒有?」
商公直搖搖頭,博勒心中又是一寬,說道:「你瞧見裴淳的樣子麼?」
商公直道:「兄弟正納悶在心,他向來不是倨傲無禮之人。」
博勒道:「他已中了某家之毒,正在運功抗拒。」
這話千真萬確,商公直早就瞧出來,聽他親口說出,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咱們把他抓回去吧!」
博勒道:「不行,某家此次到中原來,目的是找梁康較量。現在心願將償,辛姑娘的命令也恕某家不能遵從。」
南奸商公直一聽茲事體大,不敢妄作主張,道:「那麼兄弟便去問一問是否可以讓博勒兄前往?」
博勒心中暗暗大驚,等商公直下樓去了,連忙到窗外張望,卻又見不到人,街上只有五匹遍體皆汗的駿馬。
不一會工夫,商公直上來,道:「咱們把今日之事分作兩件來談,一是博勒兄能不能前赴江南找梁藥王,二是裴淳的處置辦法。關於裴淳,自然交我們帶回,你怎麼說?」
博勒道:「可以,只要他肯告訴我梁康在什麼地方。」
商公直笑道:「兄弟一向擅長使奸弄詐,博勒兄這話瞞不過我。你分明是說不可以讓我們帶回去,試想裴淳如若有意抗拒,自然想多個幫手,這樣他焉肯說出梁康住處?不過反正都是一樣,因為博勒兄不曾被准許赴江南呢!」
他說罷立即閉住呼吸,而且運足功力,暗暗以內力封住面前的空間。
博勒道:「辛姑娘在樓下麼?」
商公直道:「哪裡用得著她親自出馬?但最可惜的是裴淳中毒,不然的話,今日就有一場好戲可瞧了。」
他實在想不通裴淳和博勒既是一鼻孔出氣,何以又會中毒?所以拿話試探真相。
裴淳睜眼起立,道:「商公直,今日你大限已至,在下是不得不殺死你。」
商公直面色大變,道:「為什麼……你別讓我做了鬼還糊里糊塗。」
裴淳嚴肅地道:「因為我受人之托,遲早不能放過你。」
南奸商公直深知裴淳平生言出必踐,頭上熱汗頓時滾滾流下來,他只好設法拖延時間,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道:「真的麼?是誰?」
裴淳道:「一是藥王梁康,還有一個不必說了。」
商公直道:「哈!不必說了,這個不必說的人我老奸可想不出來。」
裴淳遲疑一下,心想:我若是使用蘊有劇毒的天機指功夫隔空點去,他非當場倒斃不可,然而對方剛才說過不想做糊塗鬼的話猶在耳邊縈迴,尋思一下,便道:「好,我告訴你,那人便是樊潛公老前輩。」
商公直耳目靈通,江湖間三教九流的名人全都知道,這時不禁一怔,道:「樊潛公?他是當世間最著名的地師,與我老奸有何仇怨?」
裴淳道:「他是為一位摯友復仇,所以你當日在那神廟內會碰上李不淨道長、病僧大師等人。」
商公直倒抽一口冷氣,道:「他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裴淳道:「總之你與他相隔不遠,但你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算中。」
他舉起左手,提聚真力,只聽商公直已自語道:「這倒是很能駭唬人的話,可惜我老奸早不知道,否則我定要鬥一鬥這個傢伙。」
裴淳心想你倒是沒猜錯,現在知道已經太遲啦!當下便要發出指力,忽聽樓下有人大叫道:「裴少俠指下留人,裴少俠指下留人。」
博勒一躍落在臨街窗邊,探首一瞧,只見街上站著一個車把式打扮之人,滿身風塵。一見博勒探頭出來,不禁叫一聲「我的媽呀」!驚得連退數步。博勒冷冷道:「你是誰?」
那車把式忙道:「早樊先生命小的趕來,他說小的這麼一喊,便會有一位碧眼黃發大漢伸頭出來,大爺你可是博勒大爺麼?」
博勒回頭道:「裴淳,樊先生遣人趕來。」
他聳一下肩膊,又道:「瞧來那樊先生真的有先知之能哪!」
車把式揚手拋起一物,博勒伸手一抓,相隔尚有兩尺,那物事卻呼一聲轉彎飛入他掌心,那車把式見了驚叫一聲:「我的媽呀!」回頭便跑。
博勒喝道:「站往!」
車把式哪敢違背,登時雙腳釘牢地面。博勒按住那物事之時,已感到特別墜手,便知其中必有銀子。低頭看時,卻是一張白紙包住一塊硬物。拆開來裡面果然是一塊十兩重的銀錠,白紙之內寫得有字跡。博勒一揚手,銀錠落在那車把式眼前的地上,喝道:「這是你的酬勞。」
那車把式不勝之喜,撿起銀錠,趕快跑掉。博勒把那信交給裴淳,裴淳看完,走過去交給商公直。
這時樓梯響處,四個人魚貫上來。當先的一人極是精幹老練,正是那山西路家寨寨主路興,他後面便是北惡慕容赤。第三個是手提細桿的告天子,他手中的細長桿子便是五異劍之一的「毒蛇信」。最後面之人是個身量短小面貌有幾分像路興的年輕漢子,大約只有二十七八歲,雙眼精光四射,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
路興冷冷道:「裴淳,聽說你要殺死商兄是不是?」
裴淳點點頭,眼光落在最後一人的面上,問道:「那一位是誰?」
告天子陰笑一聲,道:「總算你有點眼力,那一位是路寨主的七弟,路七兄此來就是專門找你印證武功。」
他接著向博勒道:「辛姑娘說過,倘若你敢違令不返,便教山人用這口寶劍取你的性命。」
博勒深知這告天子乃是陰山派高手,有此劍在手,厲害無匹,若論武功,決計敵不過他。
他狂笑一聲,隨手抓起桌子上幾個茶杯,乒乒乓乓打碎,雙掌之內儘是碎瓷片,接著向四下灑去,那千萬片碎瓷十分均勻地散佈在他四周兩丈方圓之內。
告天子冷森森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博勒道:「閣下只要踏入這些碎瓷片範圍之內而又必然無事的話,某家自願束手就縛。」
他口氣如此之大,倒教告天子大為驚凜。暗道這廝使毒手段天下無雙,山人我今日有把握嬴他,非憑真正功力,卻是依靠這口五異劍而已。由於告天子自忖功力未達到萬毒不侵的地步,所以心寒膽怯,不敢上前。
路七淡淡道:「兄弟卻想試一試博勒老師的毒技!只不知兄弟踏入那地方而無恙的話,博勒老師可肯遵守此諾?」
裴淳接口道:「路七兄的任務是對付在下,何必橫生枝節?」
南奸商公直此時早已閱畢樊潛公之函,他可不能不信那個名震當代的地師真有先知之能,原來函內只有寥寥數字,只說商公直既是向他挑戰,便請裴淳留下他性命。此函不啻證明樊潛公早就算出今日一切過程,所以遣人送信,而且恰到好處地阻住裴淳出手。
商公直雖是很害怕,但轉念想到這是以後之事,目前已沒有性命之險,登時恢復常態,呵呵一笑,道:「諸位聽我老奸一言。」
大家都望著他之後,商公直才又道:「我老奸今日要做一件公平之事,我建議博勒兄跟告天子老兄拚鬥一場,各憑真實本事。若是博勒得勝,或者一百招之內不敗,就可攜了雲秋心安然離開,倘使博勒定要倚仗毒技,那麼我們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博勒正要表示意見,商公直舉手制止他開口,轉眼向裴淳道:「老奸此舉公平得很,有真實憑據為證。」
不但裴淳,連別的人全都不明白他真實憑據在哪裡,商公直已道:「博勒兄的毒技天下無雙,這是人人皆知之事。現在他已使出拿手絕藝,憑良心說,我老奸可不夠資格闖入他布好的毒陣。誰耍是能闖入此陣之內而能夠安然無事,這人的功力已足可以跟裴淳拚個高下了,這話說得對不對?」
他最後是向博勒詢問的,博勒點點頭,承認此言,也就是說,須得是當世一流高手才能抗拒得住毒陣的威力。
商公直道:「現在憑據拿出來給你們瞧瞧,瞧過之後,博勒兄便曉得老奸的確是辦得很公平。」
他轉面向北惡慕容赤道:「老兄,請你走入這毒陣內再出來。」
北惡慕容赤心想我若辦不到的話,便不是裴淳敵手,這可不能不試他一試,當下毫不遲疑,舉步踏入佈滿碎瓷的地區。
只見他踏中碎瓷片之時,那塊碎瓷便發出一聲輕爆之聲,藍光一閃,冒出淡淡的黑煙。
眾人眼見博勒如此厲害,隨手抓來應用之物,立刻就具如此奧妙,都不禁驚佩交集。
慕容赤走了數步,踏過幾塊碎瓷,便即退出,竟然平安無事。
商公直提高聲音,道:「還有一個憑據,路七兄,請吧!」心中卻暗暗可惜博勒的毒陣不能毒死慕容赤,仍然留下大患。
路七毫元表情,踏入陣內,走了六七步,躍出圈外,面色絲毫不變。
商公直呵呵大笑,道:「瞧!我們只須用一個高手對付裴淳,其餘之人全力對付博勒老師,豈不是贏定之局?」
裴淳心中大為著急,只因當前的局勢甚是明顯。那就是對方擁有兩位一流高手,隨便挑戰上一個就可以纏住自己,剩下的一個便得逃脫。但對方勢必窮追不捨,以致耽誤時日,而雲秋心也就不能在這數日之內趕到江南謁見梁藥王了。
眼下最令他關心的就是雲秋心的安危,她的命運將決定於趕得及去見梁藥王與否,裴淳因此被迫泛起了狠毒的念頭。
只聽商公直笑聲不絕,又道:「博勒兄,我老奸已把厲害關鍵詳細奉告,可見得我先前說的公平二字並無吹牛。咱們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各憑所學,拚個勝負生死,原不該倚仗別的手段。現在請博勒兄回復一句,到底是否接受告天子兄的挑戰?老奸再說一遍,你嬴了自然可以攜帶雲姑娘安然離開,縱是不勝,但只要支持得過一百招,也算你贏。」
博勒應聲道:「很好,某家甚願見識見識陰山派的劍法。」
他展動身形,迅快地在周圍走了數匝,步步踏在碎瓷片上。說也奇怪,別人踩碰到碎瓷之時便發出輕爆之聲和冒出淡煙,但他踏著卻毫無異狀。
事後,他向裴淳道:「某家毒陣已收,你不必擔心。秋心,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他和雲秋心走到角落說話,裴淳趁機把碎瓷一一用腳撥成一堆,他宅心仁厚,仍恐怕這些碎片中蘊有奇毒,使別人無辜喪生。
路七默然瞪眼瞧著他的舉動,忽然說道:「裴兄俠義之名傾震天下,兄弟今日親眼所見,甚感佩服,可惜兄弟受命於人,無法相助。」
裴淳抱拳道:「路七兄好說了,只不知以路七兄這等英雄了得,誰還能指令於你?」
這一問簡直是明知故問,路七微微一笑,道:「裴兄終必也和兄弟一樣,甘心情願服從辛姑娘的命令。」
裴淳決然搖頭,道:「在下寧死也不肯屈服,路七兄不信的話,那就等著瞧。」
這時博勒已跟雲秋心說完,大踏步走過來,神態威猛,完全恢復了西域第一高手的氣度,他道:「某家已準備好啦!」
南奸商公直道:「好極了,我們大夥兒到城外動手,免得驚擾官民。」
他指一指雲秋心,又道:「雲姑娘用不著隨同前往了,反正我們也不怕她會跑掉。」
在他預料之中,認定裴淳一定會反對,因為別人說話自然教人相信,但出諸他南奸口中,對方定會以為他另有詭計,意圖暗下綁架,勢必推翻他這個主意。
裴淳向博勒道:「這樣也好,秋心膽子很小,咱們出手拚鬥之時,定會把她駭壞。」
商公直不禁一怔,忖道:「我不信裴淳真如此死心眼,至今仍然相信我說的話。」
博勒點點頭,當先落樓。這時連商公直這詭詐無賴之人也無法改口,只好跟著大夥兒離開。
他們一行七人,很快就出了城外,沿著大江向東走不久,已找到一處僻靜我人的曠地。
博勒從腰間衣服底下解下一條銀鏈,長約五尺,一端是個碗口大的銀環,另一端則是一節極短的圓柄,可供執握。
銀環內有五把短短的利刃,他一按環身,五刃盡皆向外翻出,因而這枝銀環便變成極厲害的軟兵器。
博勒道:「某家一生煉毒,兵器上自然沾附著劇毒,這可是沒有法子之事。」
他乃是平生第一次亮出兵器,因此大家都很注意。告天子搖擺一下手中細長桿子,心想我的劍法以及「毒蛇信」專克軟兵刃,縱是有毒,亦何懼之有?
當下冷冷一哂,道:「沒有關係,你高興的話,再找幾種毒藥弄上去也無不可。」
博勒獰笑一聲,道:「某家這飛刃圈上的奇毒,莫說是你,縱是這一旁觀戰的一流高手們若是被鋒刃劃破一丁點油皮,也受不住。」
告天子聽了這話,也不由得神色一凜,當下擺開門戶,等候敵人出手。
博勒雖是以「毒」著名,可是他的一身武學可也不比尋常,只見他瞪大碧眼,邁步繞圈。
盤旋數匝,博勒健腕一抖,飛刃圈著凌厲破空之聲,迅掃對方。
告天子細桿疾揮,脆響一聲,已把飛刃圈擊歪。只見一線烏光電射博勒面門,敢情就是那毒蛇信極幼細的劍刃吐出。
博勒急急側躍,總算避過對方的反擊。但此時告天子已搶制主動,只見他細桿輕佻巧點,手法陰柔詭奇之極。
博勒不但要防劍鋒吐出,還得小心不讓細桿點戳中穴道,因此躲避之際倍形艱困。
十招未到,博勒已被告天子攻迫得毫無還手之力。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博勒簡直是有力難施,完全不能抵禦對方的攻勢。
告天子口中發出嘿嘿冷笑之聲,道:「你如今總算知道山人的手段了吧!」
話聲中「啪」地一響,細桿抽擊中博勒後背,博勒險險向前撲跌。他那等強悍之人,也疼得哼了一聲。
告天子冷笑連聲,轉眼間又抽擊中對方三記。博勒衣衫裂開四處,面上儘是痛苦難熬的神情。但博勒仍是不肯認輸,咬牙再鬥。
這告天子如此的厲害,大大出乎眾人意表之外,商公直大感畏怖,忖道:「這廝功力雖是比不上裴淳、慕容赤、路七他們深厚,可是有毒蛇信在手中,簡直可以跟他們爭一日之長短。而這廝心術毒辣,詭惡卻遠在那三人之上,唉!只怕有朝一日我老奸以及武林無數的人都是死在這廝手中。」
他不由得向那精悍過人的路大寨主路興望去,恰好碰上他的目光,四目交投之下,已互相建立了默契。
路興悄悄移到裴淳身邊,商公直卻呵呵大笑道:「有趣的緊,告天子老兄你若是能夠連續抽擊中二十下,我敢打賭博勒非跪下納命不可。」
這話只聽得裴淳滿胸熱血翻騰,怒不可遏。告天子卻開心之極,應道:「商兄瞧我的!」
話聲甫歇,「啪啪啪」一連三記左右抽掃,把博勒擊得腳步飄浮,口中慘哼連聲。
商公直又叫道:「妙極了,老兄你若如此收拾了對方,包管轟動天下武林,傳為美談。」
告天子陰森森笑道:「商兄此言正合我意。」
細桿一掃,恰好擊中博勒腿彎,博勒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上。告天子故意躍開尋丈,招手道:「起來……」
裴淳已忍耐不住,怒哼一聲,一晃身躍入圈中。他爆發之時,恰好聽到路興低低說一聲「放心上去」。他一點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同時也不暇理會。
告天子試出自己今非昔比,膽氣大壯,冷冷道:「你想怎樣?」
裴淳道:「我要殺死你!」
語氣十分肯定,教人一聽而知世上絕無一人勸得他改變主意。
告天子不禁微怯,但還未開口,商公直厲聲道:「好傢伙!膽敢破壞約定,告天子老兄儘管施為,我們誓為後盾。」
告天子膽子復壯,揚一揚毒蛇信,道:「好,這一場輪到你啦!」
裴淳抬起左手,提聚起全身功力,道:「那麼你小心了!」
使出天機指的「攻堅」法門,駢指點去。
指力破空激射而去,發出「嗤」的一聲,緊接著施展「行遠」法門,大拇指翻出遙遙捺去,一股無聲的指力接續向躍開敵人追襲。
他第一招使的全是正式指力,第二招卻是借指力把毒素輸射出去。
告天子已瞧見他第二招手法,但已來不及躲避,是以揮動毒蛇信封架指力來路。
但聽「砰」的一響,告天子突然翻身跌倒,動也不動。
這一幕把商公直等人全都瞧呆了,皆想這裴淳的指上功夫簡直已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裴淳一躍上前,撿起毒蛇信,轉頭一眼,但見慕容赤、路七兩人一同進迫而來。從他們的神情中一望而知他們打算一齊出手。
這兩大高手並肩出擊之威自然銳不可當,裴淳心頭一凜,躍退丈許,一面趁機提聚全身功力,準備決一死戰,能夠抵擋幾招就算幾招。
南奸商公直跟在他們後面走上前,瞧一眼告天子的屍首,忽然喊道:「且慢動手。」
慕容赤、路七二人停住腳步,商公直問道:「裴淳,告天子真是你殺死的?」
裴淳道:「當然是我殺死的啦!」
博勒已喘過一口氣,應道:「話雖如此,但他若不是得到某家暗中相助,也無法如此迅速擊斃了告天子。」
商公直透一口氣,道:「這就是了,告天子分明是中毒而死的。」
他先前原以為裴淳功力突然變得如此高強,所以不得不當機立斷,命令兩大高手一同出擊。現在可就放下心事,已不須急急殺死裴淳。他不再詢問告天子如何忽然中毒的詳情,只因博勒使毒的手段天下無雙,定是有妙法借裴淳的指力傳毒斃敵。同時由於他們都打算借對方之手害死告天子,因而也不追究博勒違約使毒之事。
他可不敢碰觸告天子的屍身,便先教博勒把屍體移開,這才向裴淳道:「博勒兄之事等會再說,現在我老奸提醒你一句,那就是當日你答應過辛姑娘,若是她找到兩個人,能與你及淳於靖戰個平手,你們就答應任憑她施展手段,瞧瞧是不是會變成她的忠僕。」
裴淳道:「不錯,在下應承過她。」
商公直指一指路七,道:「他就是你的對手,淳於靖已跟慕容赤比鬥過,不分勝負,眼下就瞧你的了。」
裴淳爽快地道:「使得,不過在下縱是須得遵約任憑辛姑娘施為,也得讓我把雲秋心送到一處地方,才能回去見辛姑娘。」
南奸商公直既不應承,也不反對。路七大踏步出場,拱手道:「久仰裴兄大名,今日得以領益,榮幸何如。」
裴淳微微一笑,也走出場中,回禮道:「路七兄功力深湛無比,在下欽佩之極,便請指教。」
兩人亮開門戶,裴淳一瞧便道:「路七兄原來兼擅山右雲崗石佛心法,可知貴寨名震古今的神刀術業已練成無疑……」
路七佩服地頷首道:「裴兄不愧是當今一等高手,這種眼力就足使人五體投地。不錯,兄弟因修的是雲崗石佛心法,才練得成寒家世代相傳的『神刀術』,裴兄請!」
只見他雙掌一錯,「刷」一聲橫掌平削出去,掌力發出之際,宛如金刃劈風。
裴淳揮掌拍去,使出天罡掌力。兩股力道一觸,路七心頭微凜,但覺對方的掌力先剛後韌,以致自己鋒快如刀的掌力無法劈透。
要知山西路家寨的「神刀術」乃是武林一絕,但失傳已久,是以聲名衰微,當今武林高手名家,都不甚知曉「神刀術」是何等樣的絕藝。
裴淳卻從學究天人的趙雲坡口中聽過這種神刀術的奧妙,曉得這一門絕藝練成之時,雙掌有如一對白刃,掌力堅凝鋒利,像是兩把無形的長刀一般。趙雲坡說過,這神刀術最吃重的還是內功練氣之術,山西路家想必因人才難得,加之秘傳內功特別艱深奧澀,所以至今無人繼起。
其後,趙雲坡講究天下各家內功之時,提及雲崗石佛心法,裴淳在當時似乎隱隱有所觸悟,但又尋想不出那是什麼。直到今日面對路七,這才陡然觸憶起那雲崗石佛心法敢情與神刀術大有關係,依照石佛心法修習成功之後的威力推斷,大可以進一步修煉「神刀術」。
目下他已試出本門的天罡掌力可以抵禦得住鋒利無匹的「神刀術」,現在便得瞧瞧這神刀術有什麼招數。
路七身軀微旋,左掌借勢劈出,這一招乃是路家神刀五大式之一,名為「凝情虛刃」。
掌勢雖是直向敵人右胸要害劈去,但其實掌力鋒刃卻隨著他心意目光凝聚之處猛攻。
裴淳出掌封架,眼見對方雙目凝視自己小腹之處,目光凌厲之極,好像具有無形的威力可以遙傷自己小腹要害一般。他是何等人物,心隨念動,左手天機指疾然點出,封閉小腹的空隙。
雙方身軀微微一震,各自退開一步。
裴淳心中叫聲「好厲害」,敢情他這一指點出居然碰上對方的掌鋒,兩下威力相等,因此各退一步。
裴淳更加惕凜戒備,心想「神刀術」果然名不虛傳,實是奇奧無方,今日之局能夠打成平手就已很不錯了。
路七大喝一聲,雙手輪轉劈削出去,但聽一連串「唰唰」劈空之聲,剎時間已響了十多下。
這一招又是路家神刀五大式之一,稱為「飛電奔輪」,果然迅如飛電,手似奔輪,真是世間罕見的奇招。
裴淳在對方這等威毒攻勢之下,反而更見從容,但見他右手勾住左手手腕,五指旋轉疾點,登時發出一陣連珠般的嗤嗤破空之聲。
這只是眨眼間的事,雙方各自斜跨兩步,免得大意受傷。這個照面雙方又是不分勝負,路七的一招「飛電奔輪」雖是辛辣奇奧,可是裴淳施展天機指七種法門中的「轆轤」法門,指力察密點出,恰好一一抵住對方的掌力。
這個回合只看得商公直、博勒等人目瞪口呆,既感到緊張,又覺得精彩。
裴淳陡然躍開兩丈,朗聲道:「路七兄且慢動手。」
路七應道:「裴兄神技已激起兄弟爭雄鬥勝之心,若要兄弟罷手,裴兄除非認輸。」
商公直呵呵笑道:「對!對!他若是認輸,咱們就可以當場加以捆縛,解回不歸府去。」
裴淳不理他,說道:「在下只想停戰片刻,以便想出制勝路七兄你的法子。」
路七傲然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便暫時停手,只不知裴兄須多少時間?」
裴淳道:「一會兒就行啦!」
路七死也不信他憑空這麼一想就有制勝之法,便答應了。
但見裴淳走到一邊,仰頭望天,陷入沉思之中。
南奸商公直悄聲道:「路七兄,這廝平生不輕發,說不定真有制勝之法。」
路七皺眉道:「若是如此,兄弟只好認命。」
路大寨主道:「咱們不妨讓慕容兄出陣。」
路七忙道:「萬萬不可如此,我寧可敗在他手底,也要見識見識他的手段。」
商公直幾乎是平生第一次感到智窮計竭,一點也猜不透裴淳有什麼手段。他測度不出別人的心意尤自可,而這裴淳在他心中本是個傻子,偏生也教他測不透,這使得他感到十分恥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