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之下,水田一片油綠,晨風中夾著清露和稻禾的香味送入鼻中,令人心神俱爽。
兩條田塍上坐著僧、道各一,面容端肅,崆峒李不淨道長素來玩世不恭,整日嘻笑。而今卻因裴淳隔了一夜才出來,顯然已得薛三姑指點,實是不可輕忽,以免師門榮譽,自家一世英名,都喪於一旦。
裴淳筆直向李不淨走去,拱手道:「道長請了,在下大膽想闖過此關。」
李不淨緩緩起身,道袍飄拂之間,塵土飛揚,果不愧是髒道人。
他頷首道:「好說,好說,我髒道人只有幾招陳舊破爛的劍法,難登大雅之堂,你用什麼兵器!」
裴淳雙手一攤,做出沒有的手勢,李不淨面泛怒容,道:「怎麼?你就用一對肉掌?」
裴淳正要解釋他最擅長的還是雙掌,其他各種兵刃也都能用,不過目下這一仗非用雙掌不可。
這番話只在他心中打個轉,還來不及說出,李不淨仰天一陣狂笑,朗聲道:「好啊,我髒道人出道江湖以來,還未會過敢以空手鬥我長劍之人,今天倒要瞧一瞧中原二老門下絕藝……」
樓中傳出薛三姑尖銳的聲音,她喝道:「要打就打,哪有這許多另外囉嗦!」
李不淨揮劍劃個圓圈,劍勢甚是緩慢,但劈風之聲卻響亮異常。同時這圈子劃得極圓,一望而知教他再劃十個圓圈或是一百個圓圈,也將是一般大小,毫釐不爽!
他口中同時應道:「既是薛施主說出這話,貧道就不必多講啦……」
裴淳反而過意不去,拱手道:「在下一向對李道長欽佩得緊,今日並非膽敢狂妄,實是……」
李不淨搖頭冷笑,插口道:「淨說空話有何用處?還是動手吧!」
裴淳一肚子的話被他攔了回去,也就只好說道:「在下遵命就是!」
他左手托住右肘,右掌輕飄拍出去,李不淨感到一股勁力迎面迫到,剛柔兼具,心中暗暗一驚,迅快忖道:「病僧兄居然敢硬擋他這一掌,如此說來,他的功力比我深厚多啦!」
轉念之際,迅即後退兩步,刷的一聲,長劍疾刺出去。
這柄長劍戳破裴淳掌力,直取腕間脈穴,劍勢之快,有如閃電。
裴淳左手仍然握住右肘,右掌卻化作攫奪之勢,向劍身抓去。這一招乃是趙雲坡不傳之秘,列入當今武林上乘絕藝之內,稱為「大天罡手」,趙雲坡一生之中,罕得施展這一門手法,是以知者寥寥。
李不淨劍法高強,長劍刺出得快,收得更快,這一吐一吞,只是彈指之間的事,但饒他收發如電,劍尖仍然被裴淳指尖碰了一下,劍勢微歪,底下的一記攻招,便使不出來。
裴淳連踏兩步,又是一掌拍去,李不淨也在同時發動,劍尖一顫,化作七八點寒星,罩住他腕臂間七處穴道,裴淳雖有「天罡封穴」的功夫,可不敢讓他長劍刺中,一晃身已退後兩步,回到原先之處。
李不淨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閱歷何等豐富,這一招迫退裴淳,頓時明白裴淳武功欠缺毒辣,須得採取守勢,待他進攻,有隙可乘,當下橫劍凝身,並不趁機迫攻。
果然裴淳再度連攻兩招,都不得逞,反而險險被他長劍刺傷,裴淳心中大感惶恐失望,忖道:「若是如此拚鬥下去,終久也闖不過關。」
忽聽一陣響朗聲音傳來,道:「裴兄單憑一雙肉掌,便迫得李不淨道長有守無攻,這等武功造詣,已可列入當世高手之內了。」
病僧訝然轉頭去瞧,連李不淨也忍不住回頭觀看,只有裴淳宛如不聞,專心一致地注視著李不淨。
那邊路上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大概是廿六七歲的年紀,面白無鬚,氣宇軒昂,腰間插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笛,甚是惹眼。
直到李不淨目光回到裴淳身上之時,裴淳仍然一本正經地注視著他,李不淨詫然忖道:
「我回頭瞧人之際,他何故不趁機動手?難道當真如此光明磊落,寧可失掉機會也不偷襲?」
裴淳等他仗劍立好門戶,這才出手,仍然無功而退。路上的那人又朗聲道:「裴兄竟如此專注,目不旁瞬,足見氣度閎深,令人衷心折服!」
話聲歇後,裴淳仍然沒有瞧他,逕自出手。那人突然間奔落田塍,似是要夾攻李不淨,病僧呻吟一聲,卻甚響亮,緊接著一縱身,凌空飛躍過兩丈寬的水田,落在李不淨身後。
那人奔到病僧面前七八尺之處,便停住腳步,冷冷道:「兩位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怎的以二對一,欺負裴兄?敢是怕他日後成就壓倒兩位麼?」
病僧仍然是那副病魔纏身的樣子,有氣無力地道:「你金笛公子彭逸,成名也在我們之後,但我們何嘗有過阻你成名之事?」
金笛公子彭逸道:「這話不通之至,本公子豈像裴兄那等老實可欺!不信的話,你就試一試本公子金笛的滋味!」
病僧聽了這話好生訝疑,心想此人名頭雖高,但除非另有緣故,怎會憑空出頭架樑,言語間更不惜得罪少林、崆峒兩派?當下徐徐道:「貧僧正要見試尊駕手段。」
金笛公子彭逸掣出了金笛,忽然仰頭望天,喃喃自語,聲音模糊不清,不知說些什麼。
病僧皺皺眉頭,道:「貧僧素來不做偷襲之事,彭公子趕緊準備。」
裴淳突然間凌空躍起,斜斜飛過水田,落在病僧早先把守的田塍上,迅即奔到路上。同時之間,彭逸也飄身而起,向另一邊的田塍躍去。
病僧和李不淨都驚愕了一下,才想起要追,但迅即打消此念,那金笛公子彭逸奔到路上,只向裴淳揚揚手,便迅快奔入鎮內。
裴淳大聲道:「在下總算闖過了兩位,卻不知此次行得通行不通?」
李不淨道:「此法雖是投機取巧,但咱們卻難以反悔,僧兄意下如何?」
病僧道:「道兄說得是,目下只好算他闖過了!」
裴淳大喜道:「多謝!多謝!」
那一僧一道轉身走到大路,瞧也不瞧裴淳一眼,揚長而去。裴淳突然感到一陣難過,癡癡想道:「我師父為人正直仁義,我也不敢絲毫越軌,怎的別人老是如此不相信我們?」
接著轉眼四望,只見那金笛公子彭逸亦奔鎮內,失去蹤跡,心下甚為納悶。胭脂寶馬此時長嘶一聲,奔到他身邊,裴淳躍上馬背,回首向小樓瞧去。樓上門窗綠簾依舊深垂,全無人跡。
他微感失望,忽見一扇窗門的簾後,伸出一方白色手帕,不住地揮搖,裴淳當即知道,那是薛飛光向他揮巾道別,同時記起她說過薛三姑不准她與自己再見面,所以才會躲在簾後揮巾送行,於是心中充滿了黯然之感。呆了一會,這才策馬上路。
不一會他已見到了李星橋,發覺這位昔年無敵天下的前輩高手,數日不見,精神又萎靡了許多,他心中極是焦急憂慮,但面上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很快地報告完此行經過。
李星橋滿心驚訝,想道:「以三妹的脾性居然沒有取他性命,真是奇跡!此子堅毅過人,這一回南奸商公直預先布下的美人計又被破了,商公直若是得知,非氣死不可……」
要知李星橋閱歷豐富,聽完裴淳的敘述之後,溯本尋源,得知裴淳所以有生命之險,完全在於跟樸國舅打賭十萬兩銀子之上。假若當日商公直沒有布下那美女飛仙之計,裴淳自然不必贏取十萬銀子給她安身立命。
他接著想到自己近日十分衰弱,已有油盡燈枯的現象。他雖是還有好些心願未了,但目下最要緊的還是平生武學精華所聚的「天機指」,得到傳人,前此他已經傳授給裴淳,可是時間匆促,不曉得他是否記得完全?
當下說道:「賢侄且把天機指法演練給我瞧瞧!」裴淳恭恭敬敬地答應了,起身施展,練了一遍,七種出指發勁的門道、手法,大部分中規中矩。
李星橋大喜過望,道:「難為你還牢牢記得,可見得大哥眼力實在高明,才收得你這等好徒弟了!」他想了一想,又道,「你明天才動身回溧陽,我這一路絕技大概就靠你流傳世上,不致湮沒,因此,你今天要用心領略我指出你手法的錯處。」
裴淳豈敢違背,這一日果然用心練習指法。在七種不同的出指發勁勢格之中,只一種領悟最深,直是得心應手,揮灑自如。
李星橋自然瞧出,到了晚上休息之時,便道:「你天性良善,為人沉實,此所以在天機指七格之中,獨愛『行遠』之格,這路指法在七格之中最是持重沉凝,外形平易樸實,救危卻敵之際,有意想不到之妙!你切須勤加練習,日後自有成就。」
裴淳身為趙雲坡唯一傳人,常常聽得師父講究,說是縱然是同樣一路武功,傳與兩個功力相等之人,成就仍然不一樣,只因每個人性情氣質不同,因此會使同樣的功夫變成兩種風格味道。故此李星橋殷殷囑他特別勤修天機指七格中的「行遠格」時,毫不感到奇怪。
到了翌晨,裴淳拜辭之時,李星橋給他一個錦盒,只有個手掌般大,盒身甚薄,李星橋囑咐道:「這個錦盒平時不許打開,待得碰上生死關頭,實是無法過關,才可打開,必能救你性命!」
裴淳心中甚是驚訝,但他又自知決計推測不出錦盒之內裝著什麼物事,是以也不費心猜測,他誠心誠意地叩謝過師叔厚賜,便趕快起程,希望來得及解救師叔的苦難。
中午時分,已馳到一段山路上,轉過一處崖角,彷彿瞥見崖上有人,心中方自訝異,那胭脂寶馬何等迅速,已經馳出十餘丈之遠,待得他再轉了一個念頭,又馳出十多丈。
他趕快勒住寶馬,想道:「這一段山路十分荒僻,數十里之內似是沒有人煙,怎生有人爬上崖去?但這都不算奇怪,最怪的是,我好像聽到一絲熟悉的聲音,難道是個熟人?我須回轉去瞧瞧才行……」
於是跳下馬,步行回去,以免蹄聲驚動了那人,轉瞬間,已奔了回去。
那危崖雖在高處,但被另一座山崖遮住,故此裴淳奔到兩丈之內,才仰見崖上情景。
崖上只有數株松樹挺立邊緣之處,此外不見人影,裴淳高聲問道:「崖上有人麼?」連問三聲,卻沒有絲毫回音。
他一向做事不肯半途而廢,這時也不多問,檢尋可資落腳借力的凹突地方,提氣縱身,晃眼已縱上那座崖上,但見有塊平坦地方,約是半畝大小,左側內另有道路上山,右方是一面峭直石壁,高達十餘丈,峭壁根處長滿了松樹,滿目青翠。
裴淳凝神細望,突然向峭壁走去,原來他已瞧見樹叢後光芒微閃,似是眼珠的反光。
他走到切近,便敢斷定樹叢後面,必定有地方可以藏匿,大概是個低矮的巖洞。這時陽光筆直曬落頭頂,他走到松蔭下倒也清涼舒服,山風吹起一片松濤之聲,甚是悅耳。
目下這等情景,乃是他平生第一次經歷,故此他一時不曉得怎麼辦好?但為了不讓樹叢後面的人瞧見他窘困之狀,便背轉身去。
躊躇了一陣,樹叢後面傳出一陣低沉的聲音,道:「外面站著的是什麼人!」
這陣話聲把裴淳嚇一跳,心想我本來以為是熟人,誰知不是!口中應道:「我!你是誰?」樹叢後傳出一聲低哼,似乎十分不滿意他的回答。
裴淳正要走開,忽然聽到胭脂寶馬的嘶聲,聽出是迅快向高崖這邊馳來,立時記起楊嵐說過這胭脂馬若是碰上敵人,便會嘶叫報警,自家遠遠逃開,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是崆峒、少林兩位高手又在路上攔截?」
此念一生,便小心隱住身形向崖邊竄去,借一株松樹樹身遮蔽,悄然下望。
胭脂寶馬早己馳遠,卻見來路山角轉出一個老者,容貌枯瘦,裝束好像與常見之人略有不同,這老者向四周瞧了一眼,便一直奔到崖腳,轉了過去,消失不見。
裴淳從未見過此人,但看他雙眼精光外露,步伐輕快,顯然是個武林高手,正在狐疑之時,來路山角又轉出兩人,四隻眼睛一齊向崖上望來,其中之一還舉手指點,裴淳吃了一驚,心想他們敢是要到崖上來查看,我須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於是迅即退向峭壁松蔭之下,突然瞥見崖邊有人影冒起,本能地一彎腰倒退入樹叢後面,他的動作迅快如電,又毫無聲息!身入樹叢之內,百忙中回頭一瞧,後面果然有個洞穴,洞口約是四尺高、三尺闊,須得彎低身子鑽人去,此時崖邊已縱上兩人,正是國舅樸日昇手下步崧、馬延二人。
他們銳利的目光一齊掃到峭壁下面,裴淳喑暗叫聲不妙,驀地有了計較,迅即彎腰倒退入洞內。原來他想起這個洞口甚是低狹,若是躲在洞內,大可出手把步、馬二人拒諸洞外,而他們還不曉得內面是什麼人出手,此計雖然只能掩藏片刻,卻也聊勝於無。
裴淳才退入洞口之內,突然一縷勁銳冷風,直撲腰間的「大橫穴」,這縷勁風幾乎可與刀劍相比擬,裴淳吃一驚,原來此時此際,任何招數手法都施展不出,而且又無法逃避。
他悶聲不響,力聚指端,從左肋下疾點出去,微聞「嗤」的一聲,卻是他指力破空之聲。
暗襲他穴道的勁銳冷風被他指力迫散,但隨即一件極是鋒銳之物刺中他手指尖。
裴淳指頭一縮,卸去敵方勢道,接著迅快吐勁,又聽「嗤」的一聲,指力順著那尖銳之物衝刺過去。
他若是這一招天機指法練成的話,便能夠一面發勁傷敵,一面運力使指尖堅如鋼鐵。但此時指尖卻不能堅硬如鋼,是以指力發出之後,指尖同時一陣疼痛,被那尖銳之物刺入少許。
那件尖物迅即縮了回去,裴淳心知若不是自己指力衝刺反擊,而又勁銳如劍的話,敵方哪肯收回兵器。當下微轉半身,以雙掌護住全身,向尖物來路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頭上罩著一個黑色布袋,套到頸子,布袋上開了三個小洞,兩個是眼睛,一個是鼻子呼吸通路。
小洞閃露出精光閃閃的眼睛,骨碌碌地溜來溜去,裴淳順著他眼睛溜去之勢望去,只見這個巖洞之內還有一人,面色臘黃,頭頂光禿禿的,原來是少林病僧。
他怔了一下,再瞧著那個套著布袋之人時,只見他手中一根細長小棒,約莫是五尺長。
但他的人卻在丈許之外,縱是加上手臂長度也夠不著,不禁大為奇怪,跟著又發覺此人似是十分忌憚病僧,故此眼睛溜個不停,竟是嚴密防備著他們兩人之意。
裴淳心知馬延、步崧兩人就在外面,當下不敢出聲招呼,回轉頭向外面望去,因是靠近樹叢,是以還能找到縫隙瞧見外面情景。
那步崧、馬延二人,正好在視線之內,他們一時瞧瞧樹叢這邊,一時又望那通往山上的小徑,危崖下突然傳來一聲口哨,步崧大聲道:「馬兄及兄弟都在這上面,金老師不妨上馬瞧瞧……」
步崧的話聲傳入巖洞之內,那個頭套黑布袋之人身軀便自一震。病僧瞧得清楚,眉頭輕皺,暗暗尋思其中原故。
轉眼間一個枯瘦老者縱上崖來,裴淳認得正是那個裝束稍異常人老者,這金老師道:
「跑啦,好快的腳程!」聲音甚是凶暴。
馬延道:「兄弟決計不信那小子這等靈警,但事實擺在眼前,真是大大的怪事!」
步崧道:「我瞧那小子定必從此崖走過,只不知是躲在樹叢根抑是打小徑上山跑了?」
金老師嘴巴一張,蓬的一聲,冒出一股兩尺餘長的火苗,接著叫道:「待老夫一把火燒光此地樹木,便知端的……」
馬延忙道:「使不得……」
金老師訝道:「為什麼!」
馬延一時答不出話,步崧眼珠一轉,接口道:「馬兄想是怕札特大喇嘛了望見此地火光,移駕查看,以致讓那小子乘隙逃出羅網!」
馬延喜道:「兄弟心中之意正是如此!」這時連裴淳也瞧出馬延根本沒有想到這個理由,不過卻推想不出步崧何故為他掩飾?又這兩人為何阻止那金老師用火燒掉樹木?
金老師點點頭道:「這話有理,待老夫過去瞧瞧,就曉得有沒有人!」
裴淳聽了這話,不覺向後便退。忽覺一縷銳風襲到背後,當即發出「天機指」反手點去,同時回頭一瞥,只見那頭套黑布袋之人手中的細棒,比平常長了一倍,尖端極是鋒銳,精光閃閃,這刻已早一步縮回去,竟不是要當真出棒傷人。
他待得裴淳回頭瞧看,便打個手勢,意思要他出去。裴淳愣一下,搖搖頭。那人眼中露出怒意,舉起細棒,裴淳正在戒備,卻見他目光轉到病僧面上,又向他打手勢要他出去。裴淳雖是瞧不見那人面貌神情,可是從迅快的手勢之上,也猜得出他心情焦灼忿急。
那金老師已走近樹叢,手中掣出一件形如令牌的奇門兵器,撥開樹枝。
步崧大聲道:「金元山老師雖是一代高手,多年來威震高麗國,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須得多加小心才是……」
金元山嘿嘿一笑,道:「只要見到人影,老夫就給他一把火嘗嘗!」
馬延道:「金老師的火器功夫獨步天下,那是不用說的了,不過若是一見人就燒死,卻也難以交差……」
步松也同聲附和,金元山覺得也是道理,停手不動,道:「這便如何是好?」
此時病僧已站起來,身軀搖晃幾下才站得穩,隨即向洞口走去。
那個套著黑布袋的漢子踏前兩步,舉起細棒,指住病僧,病僧想是曉得這黑衣人的厲害,腳步一停,倦怠的面龐上的兩隻眼睛,卻發出凌厲的光芒,盯住好人。
裴淳回頭瞧見他們僵持的情狀,心中甚感驚異,忖道:「這黑衣人好生詭秘怪異,想不到連武功也這等高明,居然能使少林病大師忌憚停步。」
正在想時,耳中忽然聽見一陣洪烈嘯聲,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接著便聽到金元山凶暴的聲音道:「大喇嘛碰上敵人,正在出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馬、步二人齊齊道:「咱們快去瞧瞧,若果真是那小子,便省許多氣力啦!」當下三人一齊奔去,眨眼間,去得無影無蹤。
裴淳舒口氣,道:「他們都走啦……」
病僧有氣無力的道:「你是誰?」
裴淳訝道:「在下是裴淳呀……」答話之時回轉頭去,才曉得病僧問的是那黑衣人。
黑衣人一言不發,退到洞底。此洞洞口雖是低狹,但內部甚是深廣。病僧舉步迫去,身軀搖搖晃晃,口中還發出呻吟之聲。黑衣人冷冷道:「你這和尚病得快要死了,還這等好惹事非,早知如此,剛才該當讓你出去!」
病僧呻吟數聲,才緩緩道:「原來你識得外面之人,因怕連累你也洩露行藏,是以攔阻貧僧出去,是也不是?」
那黑衣人萬萬想不到病僧如此機智,只憑他的一句話,就參透許多機關,心頭一驚,口中卻淡然道:「你愛怎樣猜都行!」目光移到裴淳面上,冷冷喝道:「裴淳,你過來!」
裴淳問道:「幹什麼?我才認不得你!」
病僧接口道:「他頭上的黑布袋取掉,也許正是老朋友!」
裴淳抗聲道:「在下從未聽過這位大哥的口音,決計不是老朋友!」
黑衣人點點頭:「不錯,咱們都未見過面,但裴淳你過來一趟……」裴淳不知不覺舉步上前。
病僧陡然喝道:「站住!」
裴淳停腳訝道:「怎麼啦!」
病僧道:「江湖上人心險詐,這人如此神秘詭異,你怎可聽他的話?」
裴淳拱手道:「多謝大師指教!」他是個實心眼之人,一旦覺得病僧之言有理,不但不向前走,甚且退回原來立足之處。
黑衣人嘿嘿冷笑兩聲,道:「此子功力雖是高出病和尚之上,但全無城府之計,較易對付……」
話未說完,病僧已接口道:「裴淳一身功力雖是不俗,但卻不見得高於貧僧!」
裴淳老老實實地道:「大師說得不錯!」
黑衣人道:「你懂個屁,這和尚入洞之時,我也曾不聲不響地給他一劍,他雖是躲開了,但雙手已被劍尖劃傷四處,這還是正面入洞。而你卻是屁股先入,居然有法子抵住一劍之厄,這當中自然大有高下之分!」
病僧哼一聲,道:「貧僧若不是先傷於西藏喇嘛手下,你的偷襲焉能得手?」
黑衣人凝目打量著他,過了一陣,道:「那喇嘛就是西藏密宗三大高手之一,名叫札特,他的『金剛密手』和『天龍頂』的功夫,果是舉世無雙,和尚你居然只傷不死,已經足以震駭武林了!」
裴淳大大不以為然,大聲道:「少林七十二種絕藝之中,就有不少足以媲美金剛密手和天龍頂的功夫,像這位大師的『病維摩禪功』只要練到雙目無神,齒發皆落之時,金剛密手便傷不了他!」
病僧和黑衣人雙雙驚異地哦了一聲,病僧因知道他是趙雲坡的傳人,驚異之情還有限度。
那黑衣人卻驚訝得搖頭擺腦,道:「好小子,瞧你雖是笨頭笨腦,眼力學識卻高得教人難以置信!你可認得我手中此劍的來歷?」話聲中一丟那根細棒,落在裴淳面前七八尺的地上。
裴淳茫然道:「這根細棒也算得是劍麼?」舉步上前拾起瞧看,但見一端的柄上有兩料樞紐,一按底下的樞紐,嗤一聲響處,細棒末端吐出一截細薄狹窄的鋒刃,長度恰如那根細棒。
病僧見那神秘黑衣人,兩次三番地設計引誘裴淳離開洞口,知道必有陰謀,可是他無論怎樣推究都查不出陰謀何在,心想我病和尚倒要瞧瞧你安的什麼心?反正裴淳若是死在你手底,也是一件功德!於是默然不語,靜待變化。
那黑衣人冷笑道:「此劍名列武林五異劍之內,劍身狹薄細長,又是從棒中吐出,就像蛇舌一般,名曰毒蛇信……」
裴淳道:「原來是五異劍之一,果是古怪!」
黑衣人道:「既已瞧過,該當還我!」
裴淳按一下前面的樞紐,驚響一聲,劍鋒迅快縮回細棒內。接著走過去遞還給他。病僧幾乎出聲叫他不要走過去,但終於沒有發話。
黑衣人接過細棒,突然縱聲大笑,道:「你們可想見見我的真面目?」說時一手掀掉黑布袋,露出一張儘是麻孔的面龐,原來是個大麻子,年紀約在五旬左右。
病僧情不自禁地迫近數步,定睛望去,看真之後,失聲叫道:「哎,施主敢情是胡二麻子!」
裴淳茫然道:「哦!胡二麻子……」
病僧道:「胡施主早在二十餘年以前成名江湖,論起來比貧僧早出道十年之久!他的大鷹爪功夫凌厲無匹,罕逢敵手……」
胡二麻子狂笑道:「不錯,我就是胡二麻子……我就是胡二麻子……」聲音遠傳洞外。
洞外傳來一陣撥打枝葉之聲,接著兩個人先後鑽了入來,並肩一站,阻住去路。其中一人陰陰笑道:「想不到在此地碰到老朋友,胡二兄可還認得馬延兄和我步崧?」
旁邊的馬延接聲道:「胡二兄豈能如此健忘,咱們闊別了十多年,這一向可好?」
胡二麻子喝道:「誰跟你們是好朋友,想當年我胡二麻子供職元宮之時,你們只是小夥計而已そ」
裴淳和病僧見他們言語衝突,便都分別退開一步。步崧不住地嘿嘿冷笑,馬延厲聲道:
「此一時彼一時,難道胡二你目下還是我們的上司不成?」
胡二麻子陰森森地凝視他們一陣,才道:「聽說元宮出重賞買我麻子項上人頭,瞧你們這等奮不顧身地撲入洞內,可想而知懸賞極重,請問是什麼物事?」
病僧、裴淳二人都伸長耳朵聆聽,他們都是心存漢室之士,因此不約而同地立定主意只要雙方動手,便都出手痛擊步、馬二人,皆因這胡二麻子既是叛出元宮,自該援助。
步崧冷笑之聲一歇,道:「告訴你也不妨,這賞格果然極重。一是銀龍令牌一面……」
胡二麻子點頭道:「此牌可以免死,又可為所欲為,役使天下地方官府,當得起重賞二字……」
步崧接著道:「第二是寶庫一座!」
胡二麻子道:「這一來有財有勢,可稱富貴雙全!」
馬延大聲道:「第三宗你猜一猜是什麼?」
胡二麻子沉吟道:「莫非是晉爵封侯?」
馬延搖頭道:「習隋什麼希罕!銀龍令牌比封侯強得多啦!」
胡二麻子道:「這話有理,然則難道是列土封王不成?」
步崧道:「列土封王之事,連聖上也難作主,老實告訴你吧,十五年前宮禁中第一美女是王妃身份,你自然曉得,無庸多說。但目下的第一美女卻是位宮女,芳名燕燕,她就是第三件重賞!」
胡二麻子咽一聲吞口唾沫,道:「她比起拉慕妃怎樣?」步、馬二人一齊搖頭晃腦地評論起來,竟是難分高下!這些話只聽得裴淳、病僧二人甚是沒趣,連出手援助胡二麻子之心也淡去不少。
胡、步、馬三人談起女人經,大見親近,敵意消退了許多,他們有說有笑的,倒使得裴淳、病僧二人心中暗暗嘀咕,不曉得他們會不會化敵為友,合力來對付自己,裴淳還不打緊,病僧卻極是緊張,原來他離開裴淳之後,經過此地,正在山路上走,忽見兩個雄赳赳的佩刀大漢從石後閃出,攔住去路。
病僧暗暗好笑,心想這兩人若是不法之徒,這回可是碰上對頭剋星,當下停步打個問訊,道:「兩位施主敢是有意佈施出家人?」
那兩名大漢瞪眼作色,其中一個喝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快給爺們滾回去,若敢囉囌,便送你上西天!」另一個大漢鏘地拔刀在手,面泛殺機。
病僧訝然想道:「這兩人佩刀尺寸式樣相同,顯然是同一門道之人,我瞧他拔刀手法似是山右五鳳刀的家數,不知何故如此凶橫?又遠來江南地面?」他暗暗提聚功力,口中呻吟一聲:「貧道抱病在身,急於趕到前面歇腳,但望兩位施主行個方便!」
話才說完,刀光一閃,迎頭劈落,病僧呀地驚叫,身形一側,恰好避過這一刀,外表上瞧來似是病弱腳軟,故此傾倒。
另一名大漢也掣出佩刀,攔腰平削,刀鋒勁銳,決計不是開玩笑。病僧躍開數尺,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揮刀殺人,難道不須賠命的麼?」
一個大漢喝道:「好禿顱,原來練過武功的,我老實告訴你,大爺兄弟殺死十個人固然不須賠命,這是當今皇上的特旨,你懂不懂?」
病僧冷冷道:「哼!原來是元廷走狗!是什麼人,命你們不淮老百姓經過?」
他們齊齊放聲狂笑,同時之間揮刀斫劈,勢道凌厲兇猛之極。那一個大喝道:「你闖得過此地自然曉得……」病僧向左一閃,腳下被石頭一絆,踉蹌欲跌。那兩人迅即趕上斫砍,一把劈中他後背,一把砍在他背脊之上。
兩柄佩刀落處如中敗絮,竟砍不入肉內,那兩人方自一驚,病僧驀地袖掃掌拍,出手反擊,那兩名大漢一齊跌開,中掌的大漢口中狂噴鮮血,跌倒之後便爬不起身,中袖的大漢卻連爬帶滾的落荒而逃。
病僧冷哼一聲,說道:「想不到山右五鳳刀門下也被元廷羅致了去,貧僧遲早要到山右會一會你們的掌門人!」話聲遠遠送出去,料想逃走的那個也能聽到。
當下又向前走,心想若是碰上元官高手,好歹也殺他一兩個,以示儆誡。走了三四里路,還不見敵人蹤跡,正在訝疑之際,忽聽一陣嘯聲起自左側一座尖峰之上,嘯聲洪洪烈烈,聲威甚是驚人!
他停步向峰頂望去,但見二十餘丈高的峰尖上,現出一個紅衣人影,面貌雖是瞧不真切,但仍可看出是個喇嘛。
那紅衣喇嘛洪聲道:「道兄面帶病容,卻不似負傷,想是練得少林七十二種絕藝之一,請到峰頂一敘如何?」
病僧大吃一驚,忖道:「我面上的病容居然被他瞧出,甚至認出乃是本門絕藝之一,這等眼力實是駭人聽聞。如此高手若不會上一會,將是畢生之憾!」於是撩衣上峰,不一會已奔到峰頂,只見這峰尖上樹林茂盛,但邊緣處卻有一塊平坦空地,甚是寬廣,足夠動手拚鬥。
那紅衣喇嘛站在最邊緣之處,迎風屹立,身量魁偉高大,頭如笆斗,身有一種粗猛懾人之態。
他遙遙頷首,道:「道兄想必就是少林病僧了?怪不得五鳳刀門下師兄弟兩人不堪道兄一擊!」
病僧凜然忖道:「他雖是來自蒙藏,但熟知中原有名人物,恐怕就是元宮倚作長城的,密宗三大高手之一了!」他面上神情絲毫不變,有氣無力地道:「久聞密宗三大高僧個個智慧廣大,只不知道兄是哪一位?」
紅衣大喇嘛道:「洒家法名札特,德行淺薄,還望道兄指教!」
他的漢語十分流暢,病僧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意念,道:「道兄尚且說得好一口漢語,當知漢化之力無可抵禦,道兄何不返駕西藏修持佛果?」
札特大喇嘛洪聲一笑,道:「想昔年天竺超巖一系,初傳藏土,寂護、蓮花戒師弟二人演述量論奧義,漢僧大乘和尚無從置喙,被藏王赤松德贊放還中土。道兄漢化之說顯是淺見。」
病僧雖則一生勤練武功,但不是不懂經義之輩,若是考他經典疑難,也還不怕,然而關於密宗傳入西藏的歷史,他卻是毫無所悉,這當兒只好張口結舌,無法答腔。
札特大喇嘛又道:「本宗修持之法,與中土各宗全不相同,入門便須修習『對扎』之道,以辯難之法體認我佛奧旨,是以若是論及辯才,道兄恐怕還及不上敝宗入門不久的弟子。」
病僧倒是曉得這一點,當下轉過話題,道:「道兄把守此地,不知有何打算?」
札特濃眉一聳,洪聲道:「道兄知道問太多的話,有益無害,還是不要問的好!」
病僧明知他是密宗駐京三大高手之一,今日此舉必與元廷有關,心想明問不如暗訪,便微微一笑,道:「道兄既是這麼說,貧僧不問就是……」
札特頷首道:「道兄甚是爽快,洒家也不必繞圈子,目下道兄若要再向前走,只須接洒家一記『金剛密手』,若是安然無事,洒家從此以後見了道兄之面,便即合十讓路!」
病僧微笑道:「這敢情好,貧僧若是受傷落敗,那就不再向前走!」
札特立即凝神運功,只見病僧更加衰弱疲憊的光景,換了平常的人,還只道病僧奄奄一息,快要倒斃,哪裡還能動手搏鬥。
札特凜凜喝道:「道兄小心了!」
病僧呻吟道:「貧僧還堪一試道兄絕藝……」
札特道:「很好!」大踏步走到病僧面前,右掌徐徐舉起,全身骨骼必必剝剝的響,接著洪亮大喝一聲,舉掌猛劈出去。
這一掌劈得有聲有色,威勢兇猛無比,大有石破天驚之威,果真當得起「金剛」二字。
病僧的護體掌功,被這陣威猛無儔的掌力,震得有點受不住,不禁連退三步。身形方自站穩,忽然感到一股無形無聲的潛力襲到身上,五臟六腑一陣搖蕩,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原來這「金剛密手」乃是藏土密宗諸般無上絕技之一,能夠在同一時間同一手掌發出兩種力道,病僧的「病摩維禪功」,還未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焉能禁受得住札特這一掌之威。
病僧踉蹌倒退七八步,合十道:「道兄果是高明,甚感佩服,但貧僧只要內傷能愈,終須再找道兄請教!」
札特揮手道:「洒家隨時恭候道兄駕臨,目下可速速離開此地,否則另有別人趕到,向道兄無禮出手,洒家也無法禁止!」
這話已講得極是清楚明白,病僧何等老練,迅即轉身落峰。他循著原路走去,不一會忽然聽到驟急蹄聲遠遠傳來。他心中一凜,忖道:「莫非是元宮另有高手趕到?」遊目四顧,恰好見到一處山峰可以暫時藏身,當即提氣縱上。他的內傷雖然不算嚴重,但現下提氣縱上峰頂,卻也不禁呻吟一聲。
那陣蹄聲本來還在遠處,可是就在病僧上得峰頂發出呻吟之聲時,這一騎已到了峰下。
病僧心想此馬腳程之快,只怕天下再也難尋其匹!
眼睛一轉,原來是匹紅馬,當即記起此馬正是裴淳坐騎,同時又見他彷彿回首一瞥,不禁大覺驚詫,心想此子聽力好生驚人,怎的就聽見了我的呻吟聲?
於是連忙向對面石壁底下走去,閃入樹叢之內,隨即發覺有個巖洞。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瞧洞口四周的草木留下踐踏過的痕跡,便知此洞有人出入過。
他仍然彎腰鑽了人去,迎面一縷尖銳金風射到,他早有戒備,迅快一掌掃去,左手幾乎也在同時伸出,圈指一彈。
這個偷襲之人正是上文說過的胡二麻子,他早就聽見病僧呻吟之聲,是以這一招偷襲並未用盡全力,及至發覺對方甚是高明之時,趕緊劍尖微偏,打算另變招數,但已經來不及,只覺劍尖劇烈一震,再也無法控制得住,直向一側盪開。
病僧這一指不曾彈掉對方兵器,不禁大是驚凜,心想我這一指已是平生功力所聚的絕藝,居然不能彈跌他手中兵器,可見得此人功力之深厚,已屬當今武林高手之列。
他迅即查看好地勢,搶佔到有利的角落中。不久裴淳就退了入洞。在那時候,步崧、馬延二人聲音傳入洞來,洞內的三人都各懷鬼胎,以為這些元廷高手乃是衝著自已來的,故此其時無人做聲。
胡、馬、步三人評論元宮前後兩代的第一美女,說得興高采烈,胡二麻子忽地歎口氣,說道:「兄弟躲避了多年,今日瞧來仍然難逃大動。現下兄弟我反正也想開啦,像近些年來這等見不得天日的生涯,還不如死了乾淨……」
步、馬二人暗暗大喜,步崧放軟聲調,道:「胡二兄也不必過於消極,只要你自行向樸國舅認罪,想必還有機會……」
馬延乾笑連聲,接口道:「是啊!胡二兄不妨認真考慮考慮!」
胡二麻子搖頭道:「用不著考慮啦!兄弟決意把這顆人頭交給兩位,目下唯一感到戀戀不捨的,便是手中這口名列五異劍之中的『毒蛇信』,此劍得之不易,頗費心力手腳,當時滿以為得到此劍,便可再度出頭橫行,誰知此劍極是難使,反而用不上全身功力……」
裴淳不禁插口道:「既是如此,為何還對此劍戀戀不捨?」
胡二麻子瞪眼道:「你懂個屁,此劍何等名貴,豈是容易割捨的?」
步、馬二人也出聲同意他的意見,裴淳卻大感不解,想道:「他們就像許多富有而吝嗇之人一樣,空自守著大堆銀子卻捨不得花,我真不明白他們的想法怎會這麼不合理和可笑。」
正在想時,胡二麻子已把「毒蛇信」丟給步、馬二人看,步、馬二人百般摩挲,顯然珍視無比,他們瞧定之後,一齊上前把此劍還給胡二麻子。
病僧驀地大喝道:「兩位萬萬不可移動……」但這時步、馬二人已跨出數丈,但聽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響,巖洞中間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原來巖洞出口處一塊巨岩崩塌下來,把出路堵死。
步、馬二人首先轉身推移那塊巨岩,但不久就放棄此念,頹然停手。
胡二麻子狂笑一聲,只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只聽他接著說道:「此處埋伏剛剛佈置完竣,諸位就趕來了,真是湊巧得很。」
馬延喝道:「難道胡二兄也打算死在此地不成?」
胡二麻子狂笑道:「不錯,我胡二已活得不耐煩,想不到有你們陪我一同埋骨此洞,當真是三生有幸……」
裴淳大覺不滿,衝口道:「你這等存心太卑鄙啦,若是我不想活,一定不肯連累別人!」
胡二麻子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想當年胡二爺乃是稱雄天下,領導武林的人物,哪裡輪得著你多嘴評論。」
病僧道:「這話可不是這麼說,胡施主昔年威風富貴是一回事,人品行為又是另一回事,不見得凡是位高權重之人,所作所為就都是對的!」
步崧冷笑道:「這等話說也多餘,胡二兄,咱們相識多年,何必鬧個兩敗俱傷,若是胡二兄有法子打開出路,咱們任什麼都可以商量!」
馬延接口道:「是啊!咱們先去風流快活十天八天,至於宮中懸賞之事,咱們再也不提!」
胡二麻子嘿嘿兩聲,突然間破空之聲大作,胡二麻子的聲音已經移到另一隅,道:「好有義氣的老朋友,嘿嘿,我早就料到你們會出手暗襲,果然不錯,可見得你們實無獨當一面之才!」
步崧、馬延消聲匿跡,不知作何打算。這時巖洞中一片漆黑,這些人雖然都練就極佳目力,然而洞內沒有一絲光線,到底無法辨物。
胡二麻子話聲一歇,也不知走回去沒有,眾人都不敢移動,也不敢弄出一點聲息,以免突然被襲,更須得小心有人迫近身旁,無意中被人殺死。
過了片刻,形勢又沉悶又緊張,原來他們這一陣工夫細想之下,都發覺若是要設法走出此洞,必須先殺死其他的人,才能免去後顧之憂,而此地每一個人都作如此想法,是以決計不可弄出些微聲息,免得被數人一同攻到,那時節定難抵禦。
因此,洞中連呼吸之聲也聽不到。裴淳雖然沒有除去別人之念,但他亦考慮到被眾人圍攻之事,這些敵人沒有一個不是各有絕藝之士,若是同時攻到,焉能抵擋得住,所以他也不敢弄出絲毫聲息。
過了一會,氣氛更是險惡可怖,各人都運功調氣,使呼吸悠長幼細。要知他們都不是不能屏住呼吸,可是若是時間一久,憋不住這口氣,那時候呼吸聲響特別粗濁,這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在閉氣之際,無法提聚全身功力,這時候若是遭遇襲擊,非死不可!
巖洞本來相當寬廣,但在這數人心中卻突然覺得十分狹小,生似都能夠感到別人的體溫,這當中要數裴淳心頭最是寧靜,貼立在洞壁一處微微凹入的地方,不言不動。
又過了一陣,眾人在極寂靜中都聽見別人的呼吸聲,因是十分低微,所以只能約略辨出遠近,無法查出正確位置。
他們突然間大感恐怖,原來彼此收攝心神查聽了一陣,便數出呼吸之聲連自己一共只有四人,而洞中事實上共有五人之多。
若說是有一人屏住呼吸,是以無聲無響,並非講不通,可是誰敢如此冒險而不顧及待會呼吸變得粗重時被眾人攻擊之危?其次以時間推度,若是有一人竟能屏息至這麼久,功力之深無疑遠在眾人之上,這一點甚難成立。
人人心中暗暗驚疑交集,其中有些人懷疑是胡二麻子從別的秘密通路逃掉,可是他焉能在眾人嚴密查聽之下,無聲無響的開啟暗門脫身逸逃?
他們聽來聽去,確實只有四個呼吸之聲。馬延、步崧二人一直是手拉著手,彼此互相輕捏一下,一齊向左側最近的一個人緩緩移去。
步、馬二人一動,洞中立時引起一陣無形無聲的騷動,所有的人都趕緊改變位置,局勢一時大為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