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工夫,本來靜寂如死的破舊大宅中到處傳出噴嚏之聲,裴淳大感安慰,繼續施救。
忽見其中一人正是前日帶路後來勾來五老的濃髯乞丐,救醒之後,問道:「大哥前日還好端端的,卻是幾時中毒?」
那濃髯乞丐初時見了他,十分驚訝,後來聽到四下人聲,更是迷惑,裴淳說出請四丐幫助救人之事,他這時更不懷疑,下床拜倒在地,說道:「少俠當真是我們的救星,敝幫慚愧死啦!」
裴淳連忙拉他起身,濃髯乞丐又道:「前日少俠奪馬走了之後,楊姑娘便把郭隱農帶走。
忽然有個漢子說是奉了李大俠之命求見幫主,所以敝幫弟兄把他帶來,那漢子還未入門,飛天夜叉博勒突然現身,大笑著說南奸商公直名不虛傳,一面闖入屋來。這時敝幫已調集了百餘弟兄在此,紛紛出來阻攔,那飛天夜叉博勒視如不見,大步踏入向前走,所到之處,敝幫弟兄紛紛跌倒,誰也瞧不見他怎生使毒。
我那時正隨侍著幫主在後面一座院子中,眼見敝幫五老在院門外抵禦博勒入侵,五老只是盤坐不動,博勒也只默默站在他們對面,雙方沒有動手搏鬥。過了一柱香之久,博勒大笑連聲,走入院內,我衝了上去,忽然腦中一暈,便失去知覺,直到現在,也不知幫主及五老現下如何?」
裴淳驚道:「那麼,快快一同去探看……」濃髯乞丐其實比他還要心急,奪門而出,當先帶路。
一忽兒便走入一座院落,院中有三名年老乞丐,看起來已經甚是龍鍾衰朽,此外還有四個中年乞丐,都帶著兵器。濃髯乞丐上前向那三個老丐恭敬施禮,裴淳一看而知這三個老丐定是輩份尊高,也上前禮見。
濃髯乞丐說道:「本幫弟子們得蒙裴少俠解救,現下都恢復如常……」
那三個老丐都茫然地望住他,旁邊一個中年乞丐說道:「易師叔,咱們這三位師祖聽覺不大靈,須得大聲稟告!」
濃髯乞丐道:「是啊,我敢是歡喜得糊塗了?」當下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又說明裴淳前日便有意送來解藥,只是其中誤會重重,以致冒犯了他。
那三個老丐一齊向裴淳點頭,接著做個手勢。姓易的濃髯乞丐回頭道:「敝幫三位老祖師向少俠叩謝大德,並且請少俠入內賜救幫主!」
裴淳連忙回禮,態度甚是恭敬。他根本不曉得這三老丐就是江湖上傳說紛紛的奇人「窮家三皓」,只是素來尊老敬賢而已。
當下隨那濃髯老丐走入上房之內,但見五老各自盤坐在五張床上,最內還有一人臥在榻中,他取出解藥,先後抹在五老鼻孔下和淳於幫主鼻孔下。過了一會,淳於幫主打個噴嚏,緩緩坐起。他只向裴淳點一點頭,便又盤滕盤坐,不言不動。
裴淳見他如此,已是不解,又見五老無聲無息,更是惶恐,說道:「怎的這解藥不靈了?」
濃髯乞丐自然也弄不懂,呆了半晌,只聽數人奔入院內,接著傳人來說話之聲,其中一人口音正是那個八袋高手跛丐。
眨眼間跛丐已奔人房中,先向裴淳行禮謝罪,裴淳愁道:「解藥忽然不靈啦?」
跛丐才智過人,問明裴淳解藥是從雲秋心處取得,略一凝思,便道:「不是解藥失靈,而是幫主及五老中的毒與眾不同!」
裴淳大為佩服,說道:「大哥說得極是!」
跛丐歎一聲道:「小丐縱然猜對了,卻於事無補……」,他斗地轉過一念,立刻傳令出去,著全幫弟子都藏匿起來,不論有何事故,都不准露面。
整座府宅頓時鴉雀無聲,那跛丐又向裴淳說道:「敝幫幫主及五老功力深厚,抵受得住一般毒藥,因此博勒須得施展厲害煞手,這也是少俠的解藥何以失效之故!」
裴淳深心中似乎隱隱覺得有法子可想,但用心究想之時,卻又毫無頭緒。那跛丐又說道:
「今日敝幫面臨生死大劫,所以斗膽驚動久已不理世事的三位師祖爺!」
裴淳緩緩道:「大哥之意敢是認為博勒還會再來?」
跛丐道:「不錯,前日他臨走時說過今日再來,只要敝幫幫主說出梁藥王的居址,他就解救全幫中毒之人,不過三位老師祖卻不是準備出手對付他,只因此事關係太大,幫主及五老都中毒運功入定,誰也不敢作主,所以要驚動三位老師祖。」
談論好久,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話聲,說道:「窮家幫還有一個活的沒有?某家來也!」
跛丐面色一變,道:「博勒來啦!」當即奔出房去。
裴淳站了起身,卻遲疑不前,低聲問道:「易大哥,小弟出去會不會礙事?」
濃髯乞丐答道:「少俠現身的話,怕會駭跑了他。」
外面那飛天夜叉博勒已踏入院中,卻是跛丐請他進來。博勒一眼望見廳中三個龍鍾老丐,心中大是狐疑,站定在院中,冷冷道:「到底怎麼樣?你們給某家一句話!」
跛丐道:「在下須得請示敝幫三位老師祖!」
博勒微微變色,說道:「他們就是窮家三皓?」
跛丐見他蓄勢戒備,連忙道:「不錯,但三位老師祖年事過高,武功荒疏已久,耳目也大不如常人。」
博勒頓時放心,不再作先發制人之想。跛丐正是怕他出手傷了三位老師祖,這時才透一口大氣,匆匆人廳,大聲稟報。
博勒聽得清楚,瞧得明白,只見三老丐對望一眼,便齊齊搖頭。心下大怒,暗想待會某家毒倒你們三人,不愁你們的徒孫不屈服。
跛丐出來向博勒朗聲說道:「敝幫三位師祖說,梁藥王昔年有大恩於敝幫,今日縱然敝幫覆滅在尊駕手底,也不能出賣朋友,以怨報德。」
這幾句話說得鏗鏗鏘鏘,大義凜然。
博勒也大感佩敬,說道:「嘗聞窮家幫人人俠骨義膽,果然不假。」
他尋思一下,接著又道:「但某家萬里迢迢的從西域來到此地,不見梁藥王的話,豈能甘休?目下只好得罪出手,毒倒窮家三皓,瞧你們說是不說!」
跛丐心中又驚又怒,卻仰天大笑道:「三位師祖已作決定,敝幫之人誰敢不遵,你只管下手!」
博勒哼了一聲,舉步上前,才跨出二步,忽聽簾聲微響,-道人影落在前面。博勒暗吃一驚,心想好快的身法一抬眼瞧去,攔路之人正是趙雲坡的傳人裴淳。他冷笑一聲,說道:
「裴淳你最好滾開,商公直已將你的底細告知某家。」
裴淳一言不發,掣出七寶誅心劍,立個門戶,滿面儘是凜然之色。博勒訝然想道:「商公直說此子天生愚笨膽小,不敢跟人動手拚鬥,但這刻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再者他居然不怕咱家各種毒功,一如十八年前的李星橋一般……」
他雖是從商公直之處得知李星橋刻下武功已失,但還有一個趙雲坡在世,他仍然大存忌憚之心,再者商公直竟沒有說出辟毒珠在裴淳手中之事,因此他更添幾分畏懼。
兩人對峙片刻,忽然簾子一響,一個人緩步出來,長衫飄飄,神情秀朗含威,正是窮家幫幫主淳於靖。
淳於靖站在台階上,抱拳說道:「博勒兄急於要見梁藥王,是以犯及敝幫,情有可原。
若是從此退出,前事一筆勾消,若是不聽兄弟良言,那就奉陪幾招。」
博勒見他神閒氣清,全然無事,心中正在訝異,忽然院外人聲如雷,回頭一望,院外麻麻密密擠滿了叫化子,前面的幾個認得正是曾被自己毒倒的,更是大駭,心想:「莫非是梁藥王來了?」
淳於靖似是看穿他的心事,又道:「梁藥王隱居避世,誓不出手,博勒兄無須猜測是他。」
飛天夜叉博勒極是桀驁倔強,冷笑道:「那就向幫主請教幾招!」
淳於靖走落院中,博勒大喝一聲,揮掌劈去,一舉手間已同時發出四種毒藥。淳於靖駢指向他掌心點去,指頭未到,一縷勁風先透穿掌力襲中博勒掌心,博勒心中一凜,但覺他這一指封蔽範圍極廣,自己不論向哪一處部位劈去,臂腕脈穴道都難免被他指力傷著,只好迅疾撤掌,搶到他左側,出掌再劈。
淳於靖指勢從左肋穿出,快如閃電,博勒只覺腕間微疼,整條手臂頓時癱軟無力。大驚之下,縱退尋丈,運功催動血氣,腕上麻木之感才慢慢消退。
裴淳大喝道:「淳於靖幫主使的是『天機指法』,你最好離開此地!」
博勒昔年雖未見識過李星橋的武功,但「天機指」卻早已聞名,一瞧果是厲害無比,暗想:「這兩人都不怕毒,若是聯手來鬥,有敗無勝。」當下一語不發,轉身出院。淳於幫主一揮手,群丐閃出一條道路,直送這博勒揚長而去。
裴淳因聽師叔談論及當日抗禦博勒毒功的情形,是以當博勒來犯,他陡然記起辟毒珠可以用來施救身懷上乘武功的淳於靖及五老,自己則可以施展閉氣之法,單以全身毛孔呼吸,提住一口真氣,此所以他出來應付博勒時不曾中毒倒下,但由於功力尚淺,不能開口說話。
淳於靖含住辟毒珠,不久毒解,他身為一幫之主,見聞廣博,識得辟毒珠妙用,故此暫時不救五老,含著出來應敵,果然把博勒驚退。
窮家三皓扶杖起身,魚貫出廳,只向裴淳微微頷首,便緩緩出院。淳於靖恭恭敬敬送出院外,回來轉向裴淳說道:「敝幫三位老前輩失禮之處,還望少俠海涵!」
裴淳連忙遜謝過,便一同入房施救五老。那「辟毒珠」果是罕世奇珍,靈效無比,不久工夫,五老都迫出體內劇毒,紛紛向裴淳賠禮謝罪,反倒把裴淳窘得什麼似的。
寒暄之言表過,裴淳便道:「在下見過李師叔,他命我火速趕來交出解藥,此外還有一個消息,那便是商公直大哥要向幫主尋仇……」
他簡扼地說出經過,最後說道,「李師叔目下功夫全失,在下非去求見梁藥王不可。」
這話一出,五老都面露難色,淳於靖卻哈哈一笑,說道:「梁藥王就住在離此城二十餘里的『千卉谷』中,淳於靖這就親自領你前往!」
錢二愁叫道:「幫主……」底下竟說不出話,其餘四老都是面色大變,一言不發。裴淳雖然覺得奇怪,卻測不透內情。
淳於靖向五老抱拳說道:「裴少俠叫得出李大俠的『天機指』,身份已明,這等大事淳於靖自是該當親往。幫中之事還須五位長老主持,目下不宜耽誤,因此有煩趙長老稟告三位老師祖一聲。」
他態度一如平常,口氣極是堅決。五老欠身應了,淳於靖一撩長衫,和裴淳緩步出去,五位長老一路送出來,群丐見到五老手勢,便都肅靜無聲,許多都流露出悲憤之色,淳於靖所過之處,兩旁乞丐紛紛跪倒相送。
走出大門,已有兩匹駿馬備妥待用,一旁尚有三名乞丐牽馬等候,跛丐也在其中。淳於靖和裴淳上了馬,揮手道:「你們不用跟隨了!」
跛丐抗聲說道:「五位長老嚴諭,責成弟子們須得隨侍……」另兩個則跪倒地上,垂首不動。
淳於靖秀長的眉毛輕輕一皺,說道:「他們怎生責成汝等?」
跛丐欠身應道:「屬下等若是無法隨侍幫主,便不要活著回去!」
裴淳「啊」一聲,說道:「幫主就帶著這幾位大哥吧!」
淳於靖微笑道:「少俠之言自當遵奉!」當下向他們點點頭,向前馳去。
出得東門,淳於靖揚鞭指著遠處一座青山,說道:「千卉谷便在前面山中,敝幫得過梁藥王的大恩,無以為報。因此在山中找到那處地方,遍植千藥,以備萬一之用。這次聽得飛天夜叉博勒擾犯消息,敝幫便派人請梁藥王移居此谷,總算是稍稍盡了一點心意……」
談說之間,漸漸馳近青山,淳於靖又道:「千卉谷的路徑敝幫中只有本人及五位長老識得,因此敝幫中縱然出了不肖之徒,也無法洩露機密!」
裴淳想不通這等事何須這般機密,甚難答腔,這時正好走到另一條大道交叉之處,路邊茅亭中忽然縱出一人,攔住去路。此人落地現身,原來是紫燕楊嵐。
她圓睜杏眼,喝道:「小奸賊下馬送死!」只聽蹄聲響處,三騎衝了上前,卻是跛丐等三人。
跛丐飄身下馬,拱手道:「小丐已命人把姑娘的寶馬送回……」
楊嵐瞧也不瞧他一眼,說道:「多謝啦!若不是有這匹寶馬,那就不會在這兒碰上小奸賊了!」
跛丐說道:「敝幫幫主正偕裴少俠去辦一件事,姑娘想必還未見過敝幫幫主!」
紫燕楊嵐目光移到淳於靖身上,心中微微一怔,暗想:「好漂亮的叫化頭兒!」但她神色間仍然冷淡如故。
裴淳見到紫燕楊嵐出現,立即感到頭痛心驚,哪敢下馬。淳於靖幫主說道:「葉九汝等退下!」
跛丐等三人奉令後退,卻不退遠,就在幫主及裴淳二人旁邊站定。
淳於幫主說道:「楊姑娘,這位裴淳乃是中原二老趙大俠的得意弟子,以往的誤會……」
楊嵐秀眉一皺,搶著說道:「我不管他的師父是誰,我親耳聽見他管叫南奸商公直做大哥,這就夠啦。喂!小奸賊,你到底下馬不下馬?」
跛丐葉九見她對淳於幫主視如無睹,心中大怒,飄身落地。紫燕楊嵐解下背上的鐵琵琶,叫道:「你先上也可以,待我一一打發了你們,瞧瞧小奸賊那時還能躲在誰的背後!」
淳於幫主雖是豁達大度,但見她不可理喻,心想只有讓她碰個釘子才行。當下不加阻止,只道:「不許傷了楊姑娘!」
跛丐葉九應一聲「是」,縱上前去,雙足還未落地,楊嵐喝聲「打」,鐵琵琶橫掃腰肋。
跛丐葉九身邊翥地飛出一道黑影,擊在琵琶之上,「噹」的一聲響處,葉九已借勢用勁,橫移數尺。那道黑影原來是葉九腰間盤著的九節鋼鞭,此時有如毒蛇出洞,抖得筆直,疾取對方中盤。楊嵐用琵琶一封,又是「噹」的一聲大響,雙方不分高下。
兩人再度交手,數招之後,跛丐葉九便感不支。原來跛丐葉九功力雖是比楊嵐略見深厚,但楊嵐一則琵琶招數極是奧妙,可補功力之不是。二則她招招重手法,挨上一下,便得肉裂骨碎。而那跛丐葉九卻奉命不准傷她,殺手一招都使不出來。
這等情形連裴淳也瞧得出來,無意中又見到另外兩名乞丐都流露出焦急痛苦的神情,不禁暗暗想道:「師父命我到江湖歷練,可不是叫我遇事便躲在人家背後……」,當下即跳落地上,大聲道:「姑娘住手,在下來啦!」
紫燕楊嵐刷地躍出圈子,跛丐葉九已出了一身冷汗,向裴淳抱拳道:「多謝少俠出手相救!」
楊嵐冷冷道:「你奉命不得傷我,所以無法施展殺手,我贏了你也不光采。」跛丐葉九聽了這話,心中羞辱之感全消,當下退開一旁。
楊嵐指住裴淳喝道:「快取出兵器!」
裴淳搖搖頭,說道:「在下也不能傷了你!」
楊嵐怒道:「你這是自尋死路,怪不得姑娘手辣!」
裴淳心想:「你口口聲聲要我下馬送死,現在又說什麼不能怪你手辣!」但他只微微一笑,沒有說出口。
楊嵐鐵琵琶挾著勁厲風聲,疾砸頭顱。裴淳迅速閃開兩步,楊嵐玉腕勁揮,改直砸為橫掃,琵琶落下一半,呼一聲橫襲敵腰,這一招變化極是高明毒辣,裴淳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躍退數步,但此法難逃毒針之厄,一是硬封琵琶,但裴淳手無寸鐵,如何封架得住?
淳於幫主也不禁微微變色,說時遲,那時快,鐵琵琶已堪堪擊中裴淳腰身,忽見他雙腿一彎,身形矮了兩尺,砰的一聲,那琵琶掃中他肩頭。
裴淳身形震開老遠,可是楊嵐的鐵琵琶已經被他奪過,挾在腋下。
原來裴淳以前挨過打,知道她的功力還不能傷得自己,所以早就想好,必要時挨上一下。
及至楊嵐使出這一招,霎時間他已想出兩三種應付手法,可是每一種破法都足以制她死命,絕用不得,只好蹲低身子挨她一下,這次他存心挨打,因此借勢卸力,挨得不重,一瞧有機可乘,便順手奪下她兵器。
紫燕楊嵐一身武功完全蘊萃在琵琶上,此時不覺手足無措。
淳於靖一看裴淳神色,便知他決不肯自動交還武器,生怕因此更結下不可解的怨仇,便道:「裴少俠這一招極是奇怪,縱是當今一流高手,只怕也難免失手,你們之間只是一點誤會,何不趁奉還兵器之便,當面解釋明白?」
這話亦硬亦軟,楊嵐聽了既不覺面子上掛不住,又得暗暗害怕裴淳不肯交還兵器,這時只好聽他解釋。
裴淳走上去雙手奉上鐵琵琶,說道:「在下不但不是商公直……商大哥的一黨,相反的卻是他的對頭。」
楊嵐收回兵器,心中大定,冷笑道:「既是對頭,怎的又喚他大哥,世上有這道理麼?」
裴淳無可奈何歎口氣,道:「在下總是無法改口……啊,對了,郭兄中的毒解了沒有?」
楊嵐狐疑地凝住他,心想:「這廝不知是真的忠厚抑是假裝?」口中冷冷道:「解了又怎樣?未解又怎樣?」
裴淳說道:「那可耽誤不得,若是毒性未解,在下有解藥在此。」伸手入懷中一摸,不禁一怔,又道:「在下忘了取回那瓶解藥。」
楊嵐冷冷一哂,那邊跛丐葉九大聲道:「少俠那瓶解藥已經用完了!」
裴淳搔搔頭,說道:「那就只好用辟毒珠了。」
淳於幫主說道:「裴少俠之言有理,救人要緊,敝幫上下百餘人中毒,全靠裴少俠送解藥打救。郭兄若是尚未解毒,裴少俠的辟毒珠必定有效。」
楊嵐沉吟道:「幫主既是這麼說,我不能不信他有此本事,但他這個人卻信不過,那南奸商公直跟他一樣,相貌十分忠厚,但誰要是相信南奸的話,誰就倒霉。」
淳於靖暗想現下再續赴千卉谷,須防蹤跡洩露。再者裴淳的辟毒珠乃是希世之寶,不能落在楊嵐手中,於是微笑說道:「楊姑娘不妨邀裴少俠同往施救,本人願意相陪。」
跛丐葉九等三人本來不願赴千卉谷,聞言大喜,個個出言慫恿。
於是一行六人又回到溧陽城,楊嵐把郭隱農安置在一家鏢局的後院靜室中,鏢局中人見是丐幫幫主蒞臨,都十分恭敬接待。
郭隱農面色發黑,僵臥榻上,雙目緊閉,宛如已經身死,鼻孔中只有微弱氣息出入。裴淳取出辟毒珠納入他的口中,過了許久,毫無動靜。原來這辟毒珠須得血氣運行,加以內功之力才迫得出體內之毒,郭隱農僵臥如死,不能催運血氣,是以無法解得。
這期間跛丐葉九曾經入室向淳於靖低聲報告一番話,淳於靖神色毫無變化,繼續觀看裴淳進行施救。裴淳這時慌了手腳,說道:「此珠神效無比,郭兄若是知覺未失,以他一身功夫,自可迫出毒力。」
楊嵐冷笑連聲,淳於靖說道:「楊姑娘不須心焦,目下敝幫又有九十六人中毒,這九十六人若是救得活,郭兄自然也無妨礙。」
裴淳驚道:「莫非博勒又來侵犯?」
淳於靖說道:「他沒有出現過,那九十六人剛才無端端昏迷不醒,口吐白沫,面上現出焦黃色,四肢其軟如綿,這九十六人都是未曾中過毒的。」
楊嵐理會得淳於靖話中之意是說若是找來能夠解毒的人,便也請此人來解救郭隱農,於是便不再冷笑。
跛丐葉九忽又進來,稟道:「博勒刻下在百餘里外露面。」
淳於靖面色大變,又是焦急又是憂愁。楊嵐說道:「原來幫主想擒住博勒,迫取解藥,這百餘里路也算不了什麼,我的胭脂寶馬日行千里,不須多久便可追上!」
裴淳道:「是啊,幫主記得把辟毒珠帶去。」
淳於靖憂容如故,緩緩道:「飛天夜叉博勒的毒功不去說他,他的武功雖然不能列入一流高手之列,但已是二流名家好手中有數人物。本來縱是僥倖羸得一招半式,卻決計不能把他活擒回來。」
裴、楊二人齊齊一怔,道:「這話甚是!」
淳於靖又道:「我先前接到敝幫多人中毒之事,便決定不顧一切務必活捉博勒,誰知他早有準備,遠遠避開。想是他也曉得敝幫實力盡聚於此,所以遠避。」
跛丐葉久說道:「博勒帶來的那位姑娘還在城中原處。」
楊嵐眼睛一瞪,叫道:「好極了,咱們把她抓來,若是終究救不活中毒之人,就把她殺了。」
淳於靖搖頭道:「這位姑娘乃是漢人,自小被博勒帶走收養。她一身皆毒,若是把她捉住,不消多久便將死去。」他隨即把博勒要用雲秋心向藥王梁康較量之事說出。
楊嵐恍然大悟,說道:「這就怪不得他敢把那姑娘留下了!啊,他此舉竟是要迫你們去把梁藥王請出來,那時候梁藥王決計不能替她解毒。」
裴淳說道:「事到如今,不如當真把藥王請出來。」
淳於靖搖頭道:「敞幫寧可被敵人消滅,也不能請梁藥王。再說他決不肯出手救人,求他也是徒然!」
裴淳好生訝異,心想:「剛剛我們正是去見梁藥王,現下卻說得如此決絕,實在令人難解。」
楊嵐道:「幫主不去我去,只求幫主指示路途。」
淳於靖凜然道:「楊姑娘即使用刀子架在本人頸上,也不能如願。」
他乃是一幫之主,地位甚高,既是說出這話,自是當真。裴淳暗想雲秋心或者有法子解救,當下說道:「在下去想想辦法,行不行一會就曉得啦!」
於是取回辟毒珠,奔出街上,不一會便到了那條巷子內,躍高數丈,伸手搭住牆頂,先行探頭瞧看。只見雲秋心坐在窗邊老地方,生像從那一天直到現在都不曾移動過。
裴淳瞧清楚沒有別人,便飄身入內。
雲秋心瞧見他,面上泛起歡喜之容,說道:「哎,你終於來啦……」
裴淳見她歡喜,心中也很高興,還未開口,只見她面上歡喜之容已斂,不覺一怔。
雲秋心幽幽歎道:「你還是不來的好!」
裴淳茫然道:「我真不懂……」
雲秋心說道:「你不懂……最好,在這世上……懂得越多……煩惱越多……」
裴淳頷首道:「這話極是。」
雲秋心好像提起興趣,睜大雙眼,問道:「你也懂得……煩惱憂愁?」她這一次說話比上一次流暢得多,不過還是不能一氣呵成。
裴淳笑道:「我從不煩惱憂愁,不過佛經上處處教人消除煩惱,連喜、怒、哀、樂也通通不要。」
雲秋心道:「啊,你也懂得佛經,真是失敬得很。」她口氣之中,顯然認為佛經極是深奧,是以甚是尊崇。
裴淳赧然答道:「我實在不大懂得,姑娘別取笑。」
雲秋心但覺這個年輕男子淳厚得極是可愛,胸中全無機詐,登時泛起一種異樣心情。雙眼變得水汪汪的,目光迷濛,裴淳見了心頭一震,但覺她此時極是迷人,有一種奇異的難忘的美麗。
兩人沉寂片刻,裴淳垂首避開她的眼光,說道:「你義父出去了?」
她點點頭道:「他說好幾天才能回來。」
她的聲音甚是憂鬱孤獨,裴淳心中湧起無限憐憫,說道:「你一定感到十分寂寞了?」
雲秋心道:「是啊,我幾次想偷偷到街上瞧瞧,但一個人又怕……」
裴淳暗想她這個心願何等容易辦到,但在她卻似乎無法達到。當下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她低喊一聲,站了起身,說道:「你太好了,我永遠感激你。」
他們走到街上,路人都不時投以訝異的一瞥。但雲秋心毫不理會,在每間店肆之前總要流連觀看。裴淳老老實實的陪著她,也不懂得該當買一兩樣好玩的東西送給她。
後來走到一家書肆,雲秋心發出驚異的歎聲,說道:「你看,這許多書籍,真是夢想不到……」
裴淳一輩子未曾踏入過這等地方,但他深深感覺出她欽羨渴想之心,便硬著頭皮,說道:
「你不進去瞧瞧?」
雲秋心捉住他手臂,怯怯入內。裡面有幾個文士裝束的人訝異地打量他們,這些目光使得他們甚是困窘和心跳,要知彼時書價昂貴,等閒之人都無力購買。
但不久雲秋心便沉醉在唐宋名家詩情詞境之中,她雖是第一次得見詩詞樂府之作,但她天性多愁善感,只覺諸家詩詞之中,不拘是詠物言志,寫景寄懷,無一不與她心曲暗通。
裴淳不時權充老師,回答字音及含義。他雖是字字皆識,可是反不及雲秋心的會心悟意,甚至有些句子分開來每個字都識,合攏起來卻不明其義,不過他稍覺安心的便是肆中已無一人,連肆主人也不知何故入內不出。
那書肆之內有一種紙墨清香隱隱泛動,大部份是冊裝圖書,卷軸亦有。冊裝諸籍宋元版皆備,宋版本多作歐柳顏書體,甚是秀整典雅,不似後世的方筆細明體字。元版本多作趙孟府體,卷軸則或是本軸竹籤,或玉軸牙籤。
彼時因刊書冊鬻售頗能獲利,是以通都大邑中大都設有書肆。其中以臨安府的尹家書籍鋪,陳道人書籍鋪,睦親坊陳解元書籍鋪等數家最著,後世稱臨安書棚本,此外尚有平陽的王氏中和軒,張氏晦明軒等,平陽即今之山西臨汾,北宋之亡,金人掠汴京書板刻匠到平陽,故該地也成為書坊中心。
雲、裴二人見肆中無人,更安心翻閱。雲秋心的悟性記性極佳,此時已不須裴淳指點。
裴淳見她搖頭擺腦,十分入神,便踱了開去,隨手取了一本東萊博議翻看,不一會就神遊其中,但覺這位宋代名臣吳祖謙所著的論說不但文采斐然,筆勢雄奇磅礡,同時博辨深閎,精警透闢,一時目眩神搖,不忍釋手。
他一開卷就揭到「穆伯襄仲」的一段,一面領略旨意,一面默默記誦。他記性遠不及雲秋心之強,是以默記下此篇,已費去許久時間。
雲秋心忽然呻吟一聲,扶住書架,裴淳驚道:「你……你不舒服?」
她取出一個小絲囊,倒出十餘片黑瓜子殼,放在口中細嚼,片刻間面色好轉不少,隨即把瓜子殼吐回絲囊中,低低道:「我得回去了……」
裴淳見狀已醒悟出她須得服毒才能保住性命之事,更不多言,放下手中的書,扶住她匆匆出門。
回到住所,才曉得她順手帶走一部淮海集。裴淳也不說她,心想:待會回去償還書價便是。雲秋心嗅吸到荼吉尼花的含毒香氣,頓時恢復常態,便一徑開卷吟哦詠誦。裴淳耐心等候適當時機才向她取解藥。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十分飢餓,看看天色,原來已是下午。這陣飢餓之感可勾出一個笨主意,開聲叫道:「雲姑娘,在下餓死啦!」
雲秋心頭也不抬,說道:「外面廳堂門檻下面有東西吃……」
裴淳出去一瞧,那廳堂大門關緊,乃是自內閂住。門檻下有個半尺的洞穴,放有一大碗素麵。他端起來正要食用,突然中止,心想我本想用肚餓的理由打斷她的情緒,以便開口討藥。此法雖是不行,但還可用這碗麵做題目。
於是忍住轆轆飢腸,大步出去,叫道:「雲姑娘,這碗麵有毒沒有?」說時口中不住暗吞口水,心想這面縱使有毒,我也敢送入腹中,原來他實在是餓急了!
雲秋心道:「沒有……」她始起頭,眼睛又變得水汪汪的,目光迷濛,另有一種絕俗之美。
裴淳看得一怔,說道:「你……你又有感觸了?」
雲秋心歎口氣,但覺一顆芳心,已被兩個男人劈成兩半。這兩人一是義父博勒,一是裴淳。原來博勒對她極是愛惜寵護,父女之情縱是親生兒女也不能過之,裴淳在她心中卻引起另一種強烈纏綿的戀情,難以割捨。她深知義父和裴淳乃是處於對立地位,此所以在迴腸蕩氣之時,突然感到十分痛苦!
裴淳見她不答,便放下麵碗,收起那卷淮海集瞧看,他未曾看出她傷感之因,卻忽然發現別事,說道:「奇了,這冊線裝本的淮海集何以在折頁內有字跡隱隱透出?」
其時書冊裝訂之法有「旋風裝」,「蝴蝶裝」,「線裝」等。唯線裝之法不用漿糊可減少橐蛀及折疊為雙層,以免像蝴蝶裝僅得一面有字,且不折疊而透見下頁。
雲秋心收斂起悲愁,說道:「肆中許多書都是如此,我曾經仔細瞧過,有些是宋時收糧檔案用過的紙張,想是用廢紙翻轉了以背面無字的再重印成書。」
裴淳哦了一聲,說道:「姑娘聰慧得很,在下就沒有想到這一點!」他不肯失去機會,放下書冊,又道:「你上次給我的解藥用完啦,甚望再賜予少許……」
雲秋心訝道:「那一瓶足足可救百餘人,還不夠麼?」
裴淳紅著臉應道:「還有一個朋友……」雲秋心不說給,也不說不給,但細問用藥經過和目下中毒之人的身份,裴淳一一如實說了。
雲秋心訝然道:「這個郭隱農不是好人,若是救活了他,對你不利……」
裴淳說不出有力的理由,吶吶道:「我不怕他……」
雲秋心皺眉道:「原來你帶我去遊玩,只是想得解藥……」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瓷瓶,放在桌上,又道:「這就是解藥了!」
裴淳自是不能伸手搶奪,滿面脹紅,不知如何是好。
雲秋心緩緩道:「你若是取去藥瓶,那就永遠不要來找我,如若念我孤苦可憐便不要取藥,那就可以時時來找我。」
裴淳目瞪口呆,吶吶道:「這個……這個……」
雲秋心又道:「老實告訴你,你若是一見面就向我討解藥,我一定肯送給你,但你用了這許多功夫,分明是使用權謀,不是真心拿我當做朋友!」她和裴淳相處了一日又出外聽過許多人交談對答,此刻說話已大見流利。
裴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我雖沒有此心,可是在她卻可作此想法!
這時又記起那道緊緊關閉住的廳堂大門,此門正是她孤獨寂寞的象徵,自己豈忍得從此不再見她?但同時之間又想起那窮家幫幫主淳於靖為人守信重義,目下窮家幫多人中毒,他身為幫主,自須設法解救,此事只有請出梁藥王才行,但若是救不了郭隱農,紫燕楊嵐緊緊纏住,便無法分身前赴千卉谷。再說雲秋心體中毒性,天下唯有梁藥王或者可解……
此念一生,當即伸手取起藥瓶,雲秋心面色大變,淚水奪眶而出。裴淳柔聲道:「在下此舉有一半是為了你!」
她掩面頓足叫道:「走,走,你永遠別再來。」
裴淳走出院子,心中正在難過,忽聽她叫道:「站住!」不覺大喜,轉回身子。
雲秋心極力抑制住心中悲憤,說道:「你若敢再來,我就自殺給你看!」
裴淳想不到她還有這一手,於是垂頭喪氣,縱出院外,走到街上,甚是沒精打采。
忽然有人攔住去路,抬目瞧去,原來是跛丐葉九,他道:「少俠神情懊喪,想必求不到解藥,這也不打緊,那郭隱農為人自高自大,幾日之前為了一點小故便殺害敝幫之人,言詞間還辱及幫主。是以敝幫實與他有深仇……」
裴淳訝道:「淳於幫主何故還要救他?」
葉九道:「幫主一向大仁大義,想是打算救活郭隱農之後,才找他師父理論,免得怨仇越結越深,形成武林同道互相殘殺的局面!其實呢,少俠得不到解藥更好……」
裴淳初時覺得有理,但隨即感到不對,道:「小弟還是不明白。」
葉九道:「郭隱農的師父千里獨行姜密,平生最是護短任性。因此郭隱農雖是死在博勒毒手之下,但他必將歸咎敝幫,一則說倘使郭隱農不是與敝幫結怨,便不會到溧陽來。二則說是郭隱農在敝幫壇內中毒,自應由敝幫負責,幫主若肯駁斥,姜密也奈何敝幫不得……」
裴淳道:「淳於幫主不是推卸責任的人,我還是把解藥送去的好。」
跛丐葉九微露慚色,道:「小丐失言啦。」頓時對裴淳增加幾分尊敬之心。當下又道,「少俠分明無精打采,還道是不曾取到解藥。」
裴淳也不瞞他,把經過詳細說了。
葉九道:「幫主曾令全幫設法協助少俠,故此你們在書肆時,是小丐暗中支走肆主及其他人,雲姑娘攜走的書,錢也都付啦!」他微微一笑,又道:「雲姑娘已愛上少俠,所以才怪你不以真心對待她!」
裴淳道:「葉大哥別取笑,小弟不過是個村野匹夫而已。」
葉九沉吟片刻,說道:「少俠這話教我想出一個主意:一來可以試出她的心意,二來可使她取消自殺之誓,三來可知解藥真假。」
裴淳大喜,仔細聽完他的計策,便走回巷中,隔牆叫道:「雲姑娘……雲姑娘……」
雲秋心正哭得傷心,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更是怨憤交集,怒聲道:「你可是存心要我死在你眼前?」
裴淳在牆外應道:「不是,不是,我走到街上,甚是後悔,所以回轉來啦,我又沒有動過解藥!」
雲秋心轉悲為喜,過了一會,才道:「既是如此,為什麼站在外頭?」
裴淳喑覺好笑,心想我若是不得你允許,哪敢進去?又想葉九之計果是高明,第一著已經收效。
他進去向她行禮賠過不是,取出藥瓶,放在桌上,說道:「你若是拿我當做朋友看待,就給我解藥救人,如若不然,自然不必給我,我以後也不敢再來看你!」
這一著完全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只不過話句略有不同。雲秋心登時呆了,過了片刻,才恢復平靜,想道:「他本是忠厚老實之人,決計想不出這等計策迫我……」
正待設詞問出教他之人,以便反擊。忽見他挺立不動,樣子甚是笨拙,不覺心中一軟,想道:「罷了,我只好讓他一次,也教他曉得我的情意。」
於是取起藥瓶放在他手中,道:「拿去吧!」裴淳大喜,道謝後疾奔出去,躍上牆頂,回頭一望,只見她面上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無限柔情,斗地心頭一震,不敢多留,迅快躍落巷中,不一會見到淳於靖、楊嵐等人。
淳於靖一瞧裴淳神色,便知解藥到手,心中大慰。裴淳正要把藥末抹在郭隱農鼻下面,紫燕楊嵐喝道:「且慢,這瓶子裝的當真是解藥麼?」
裴淳道:「自然真的是解藥……」
楊嵐道:「哼,我還是不大敢相信你,說不定你胡亂弄些藥末來搪塞,沒的救不了人反而使毒性加速發作!」
淳於靖說道:「楊姑娘不必多疑,我可以作保。」
楊嵐笑道:「那就行啦,便是等幫主這句話!」裴淳此時卻不禁遲疑一下,心想若然雲秋心給的不是解藥,那時候淳於靖幫主這位保人如何向楊嵐交代?
紫燕楊嵐見他猶豫,兩眼圓睜,問道:「怎麼啦?」
裴淳無法回答,支吾應道:「沒有什麼……」當下把心一橫,倒出藥末,抹在郭隱農鼻子下面。
等候時刻,楊嵐固是十分緊張,裴淳自己也十分忐忑不安。只有淳於靖安詳如故。
過了片刻,郭隱農輕輕呻吟一聲,楊嵐叫聲「謝天謝地」,裴淳也長長透一口大氣,淳於靖舉手一摸額頭,發覺微微沁出冷汗,心想:「自己胸襟仍然未夠練達,日後須得注意修養才行。」
要知武林中人重名甚於性命,淳於靖身為一大幫派之王,若是作保之事失誤了,非得自殺不可。
郭隱農不久便恢復神智,進食了半碗稀飯,精神漸旺,紫燕楊嵐把經過詳細告訴他,言下對裴淳極是感激尊重,原來她剛才懷疑裴淳之舉甚是無禮,是以歉疚於心,不免特別誇讚裴淳一番。郭隱農卻覺得甚是刺耳,口中雖是連連道謝,可是心中充滿妒恨。
淳於靖拉了裴淳告辭而出,用過晚膳,裴淳力辭到窮家幫總壇歇宿之後,淳於靖暗忖:
他或者要去探望雲秋心,便不堅持。分手之時,約好明日同赴千卉谷的起程時地,淳於靖拉住裴淳的手,說道:「少俠心地光明,性情淳厚,淳於靖甚是傾慕佩服。不過江湖上人心險詐,恩將仇報之事層出不窮。」
他說到此處感到語近教訓,便改口道:「少俠奔波跋涉了幾日,想必急於休息,咱們明早再見!」當下告別了。
裴淳一點也不疲乏,瞧瞧天色尚早,便去看雲秋心。他在牆外先叫兩聲,這才躍過圍牆,雲秋心還是坐在原位,那道窗戶好像是畫框,而她便是畫中之人。
她的神色有點奇異,裴淳卻沒有注意到,笑道:「我明早就去找梁藥王,一定請他老人家幫忙替你解去體中之毒,我特地來告訴你一聲。」
雲秋心微微一笑,卻帶著苦澀的味道,輕輕說:「謝謝你啦!」
裴淳一直覺得她孤苦寂寞,極是可憐,所以特意來告訴她,卻料想不到她不但沒有歡喜快活之意,反而流露出我限愁苦,不覺怔了一怔,說道:「那解藥真靈,瓶子還給你……」
她面色一變,旋即又泛起苦笑,默默接過藥瓶。裴淳這時才感覺出不對,可是又尋想不出其中之故,於是向她告辭,雲秋心一句挽留的客氣話都沒有說。
裴淳走出街上,心中大是迷惘。此時華燈初上未久,甚是熱鬧,他在人叢中擠來擠去,好久才走到一家客棧,正要舉步進店,忽聽身後有人叫他一聲,口音甚是熟,回頭一看,原來是跛丐葉九。
他笑嘻嘻道:「此店還過得去,待小丐陪你進去。」
裴淳道:「小弟豈敢勞動大哥?」
葉九道:「少俠跟敝上平輩論交,這大哥二字小丐決不敢當,但這話待會再說……」於是與他一同入店。
裴淳探手入囊,正想取點銀子,誰知囊中空空蕩蕩,哪有銀子?不覺大吃一驚,葉九笑道:「這就是小丐要陪少俠入店之故!」向櫃上打個招呼,便有店伙過來引領他們。
到了房中,葉九笑著取出一個小包,在桌上打開,都是些日常零星用物和銀子等,裴淳認出是自家之物,驚訝得做聲不得。葉九道:「小丐剛才無意中見到一個剪綹老手,在你身邊轉來轉去,等他走開,便上前拿住,果然搜出少俠夫物!」
裴淳不覺失笑,連忙向他道謝。跛丐葉九忽然長歎一聲,說道:「小丐非是奉命跟隨少俠,實是有要事奉商。」
裴淳道:「大哥請說。」
葉九聽了這稱謂,搖搖頭,但卻不再提,一徑說道:「少俠能不能打消前赴千卉谷之意?」
裴淳老老實實地道:「敝師叔十八年前中了博勒之毒,現下武功全失,無法抵擋仇家,唯有求得梁藥王出手醫治才行!」
跛丐葉九大吃一驚,喃喃道:「天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裴淳接著說道:「還有博勒的義女雲秋心姑娘自小便受千毒侵體,須得到梁藥王解救,才能過常人生活!她心地極是仁慈,貴幫中毒的人都是得她賜藥解救的。」
葉久面色變來變去,喃喃道:「大丈夫豈能受恩不報……不錯,應當救她……」
裴淳道:「大哥何故這般心煩意亂?」
葉九連連長歎,在房中走個不停,許久許久,才站定在裴淳面前,說道:「小丐不得不將內情奉告,任憑少俠裁奪便了!」
他望住屋頂,沉重地接著說道:「敝幫曾沐受令叔李大俠天大恩德,便那位雲姑娘的思惠也是應當報答,故此敝幫幫主不顧一切帶領少俠前赴千卉谷。可是,敝幫前任幫主曾經身受梁藥王大恩,現任淳於幫主自應還報,此所以博勒來犯,敝幫不惜一切,掩蔽梁藥王蹤跡,淳於幫主曾在梁藥王面前保證過,不向任何人洩露他行蹤,自然更不能帶人去見他……」
裴淳此時已恍然大悟,說道:「淳於幫主既不能毀諾,又覺得應帶我前去,所以極是為難,只不知他帶我前去見梁藥王時,如何解釋?」
葉九道:「這等事豈能用言語解釋?」
裴淳駭然道:「那便如何?」
葉九答道:「敝幫幫主唯一之法便是在梁藥王面前自盡,好教梁藥王得知敝幫有恩必報永不毀諾的規條並不是空口說的!」
裴淳回想起淳於靖決定前赴千卉谷時,群丐曾經露出淒惶的神色,現下才明白其故。
他迅即下了決心,說道:「既是如此,小弟明天一早便向淳於幫主回絕,不去找梁藥王就是!」
葉九撲地跪倒,連連叩首。
裴淳連忙扶他起來,葉九心中激動漸漸平復之後,便道:「其實梁藥王以一身絕學救人救世,並非罪惡之事,少俠若能夠自己找到他,未必就求他不動,那時梁藥王便不致怪到敝幫頭上……」
裴淳細細尋味這話,心中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他先到窮家幫總壇見淳於靖,假說有事不去千卉谷。淳於靖不便細問,只好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