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長歎一聲,道:“瓊姊你對我們屢屢幫助,真比我們的親姊姊還好,教我們以後如何能夠報答你呢?”
紀香瓊笑道:“別這麼說,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很公平地處理,唯有感情,很難得到平衡。我們俱是性情中人,一切順其自然就是了,豈能斤斤計較。”
她心中也充滿了溫暖,因為薛、齊二人都拿她當作骨肉之親,在她淒涼的一生之中,這真是罕有的遭遇。自然還有一個人是她所不能忘懷的,那就是齊南山。在濟南潛匿的兩三年間,齊南山對待她簡直有如親生女兒,體貼關懷,無微不至。因此,她對齊茵當真有親姊妹般的感情。
此刻她像長姊般撫慰薛、齊二人,不過也不時想起了金明池,這個驕傲任性的當代高手,竟是那麼固執地憶念著齊茵,造成一個近乎無法解決的難題。因此,她最近心情實在很壞。
幸而她曾經受過嚴格的訓練,最能收藏起自己的情緒。因此薛、齊二人全都瞧不出她的心情,齊茵正要說出那封遺書,紀香瓊擺手阻止了她道:“我不但通通曉得,而且這一切都是我一手布置的。金浮圖之鑰我已經收藏在別處,目前還不能□露給你們曉得,因為如若被你們知道,徒然有害無益。等到時機適當之時,自有分曉。你們諒必也信得過我。”
薛、齊二人同聲道:“當然信得過瓊姊啦!”
齊茵接著問道:“這麼說來,我娘竟不是有那等遭遇了?”
紀香瓊沉重地道:“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只不過義父從不敢告訴你,亦不敢向外□漏風聲。我安排了這個局面,為的是好讓義父能夠重新出頭露面,返回齊家莊,恢復以往的生活。”
齊茵高興的眼淚都掉下來,道:“這太好了,可憐爹爹遭遇奇冤大恨,還不敢出頭露面……”
她霎時間記起了自幼以來父親的無限慈愛,一幕幕的往事掠過她心頭,使得她禁不住連連掉淚。
紀香瓊見她如此哀傷,只好設法使她轉移思路,當下說道:“義父目下若是返回齊家莊,你們即須舉行婚禮,以便藉此機會邀請宇內武林高手見面,達成重大的決定。等到你誅殺了朱公明和梁奉他們,而又與一眾高手開啟了金浮圖之後,齊家莊方可太平。”
薛陵初時點點頭,但旋即記起了昆侖派高手方錫,便說出要陪方錫去探洪爐□區之事。
這麼一來,自然不能依照紀香瓊的計劃先舉行婚禮了。換言之,薛、齊二人的婚事仍然大有危機。因為這當中還有一個李三郎,假如薛陵知道內情的話,整個局面即將改觀。
紀香瓊可不敢透露出絲毫痕跡,微笑道:“既然你已答應過方錫同赴洪爐□區,此事關系到天下劫運,十分重大,當然列為最要緊的任務。”
薛陵大感安慰,忖道:“瓊姊姊到底是個明理的巾幗奇人,碰上這等情義不能兩全之時,立時毅然有所抉擇。她知不知道我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萬孽法師乃是天下第一大惡人,神通廣大,假如我喪生於他手中,則阿茵豈不是變成寡婦了?既有這等危險,何必先舉行婚禮以致作繭自縛?再說那李三郎之事也須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地下室內已點上燈火。所以不知時間消逝。
紀香瓊道:“我想先與方錫見面談談,始行決定這個計到如何進行。”
薛、齊二人趕快起身,齊茵把四下收拾好,三人一道出去。
廳中一片黑暗,薛陵點上燈火,道:“不知不覺竟已天黑了,時間過得真快。”
紀香瓊聽了,頓時觸悟,道:“咱們快走,明池、阿平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故。”
薛陵、齊茵二人素知她料事如神,聞言不禁大吃一驚,齊茵道:“難道有金明池在一起,也會發生什麼事故不成?天下間除了兩三個人之外,誰還能奈何得他?”
紀香瓊道:“話雖如此,但世上之事變幻多端,難以盡測。總之,他們如若不是發生了事故,決計不會直到這刻還不回到此地的。”
她一面說著,一面奔出廳外。這齊家莊以往聲威赫赫,富饒興盛,全莊有數十戶之多,皆是齊南山的親人及手下,是以這一片莊捨占地甚廣。紀香瓊前此曾到此莊查看過,是以熟諳全莊形勢。
她道:“阿陵你負責後半截,我和茵妹到前面查看,查究無事可返此處會合。如不見另一方之人回來,便可過去尋覓。”
薛陵雄壯地應一聲,颯地縱上屋頂,迅快去了。
紀香瓊帶著齊茵也向前面奔去。她們經行之處,盡是一片荒涼黑暗,齊茵當然泛起無限感觸。她當真寧可犧牲自己的一切,換回本莊往日的興盛安樂。但她真的不曉得該怎樣做才能達到這個願望。
她們到了一座院落,紀香瓊便道:“我們在此處分開,你負責左邊,我往右走,先在此處會合,才一同折返與阿陵會合。”
齊茵點點頭,便向左邊奔去。所有的旁捨她都是如此熟悉,簡直可以閉起眼睛就能飛奔無阻。
晃眼間,她奔出戶外,那是一片園林,布置得十分幽雅,疏林花草,當然處處皆是,尚有假山流水,小橋亭閣之類,錯落地分布在園中。
她奔上一座八角亭子,驀地停下腳步。因為此處視界廣闊,亭前就是一片如茵草地,有好些古木矗立,在夏天投下巨幅的蔭影。草地過去就是一道清溪,繞行於園內各處,溪上往往有拱形石橋,可以跨越溪水。
這些景致,在她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因為齊南山很喜歡在此處憩息,或是與莊中子弟對弈,或是與親友談笑。她總是跟隨著父親,因此這座亭子她已來過不知多少千百次了。
此刻雖是入黑之際,景色無法欣賞。但齊茵卻仍然好像瞧見昔日的情景,那種親切的可愛的氣氛,湧集在心頭,使她不禁停下腳步,淚水奪眶而出。
她當真情願用任何代價換回往日快樂的生活。但她卻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已經逝去的日子,不論是美麗抑或丑惡,都永不能回轉重現,只留下無限的回憶,令人不勝傷情。
即使是齊南山復出,返回此莊,所有人也都回到此地,恢復昔日規模。可是她業已長成,也有了心上人。她已不是她父親膝下的嬌癡女兒,而是要嫁作人婦,自己亦要成家立室,不能承歡父親色笑了。
這個覺醒,使她感到異常的悲哀,她深知父親心中只有她這個女兒,但她卻終要離開了老父,讓他獨自渡過余生,非常寂寞地等待著死亡。這是何等悲慘之事?一切的應酬,一切的工作,都不能填補這個空虛。
她已忘了自己的任務,一味流淚沉思。
假如她不是被這種深沉的悲哀所淹沒的話,她一定能夠聽到不遠處的□殺之聲。
那是在八角亭右那一排樹木後面的一片平坦草地上,四條人影,正兔起鶻落地激斗著。
在戰圈之外,尚有一個三旬左右的長衫男子,屹立觀戰,他手中提著一口長劍,蓄勢待變。此人正是昆侖派高手方錫。
正在搏斗中的四人是金明池獨力對抗白蛛女和她的兩個黑衣手下。這兩個黑衣人大半時候是繞圈奔跑,金明池則必須在他們圈子當中時時縱騰,以致他一身武功發揮不出三四成。
在方錫左側有個人躺在草地上,動也不動,竟是那個不畏刀槍拳掌襲擊的許平。
他們動手的時間還不長,開始時的情形是方錫和白蛛女以及兩名手下一道趕到齊家莊來。他們本來不須經過這片園林,但當他們在園外走過之時,白蛛女忽然拉住方錫,碧眼中閃出警戒的光芒,低低道:“那裡面有人,要進去瞧瞧麼?”
方錫大感訝異,忖道:“我耳目之聰,已經很不錯的了,卻不曾聽到任何響動,她難道如此的聰敏麼?”
當下輕輕回答道:“好,咱們且去瞧瞧。”
於是一行四人,悄無聲息地掩入園中,從一座假山後繞出去,赫然見到草地上有兩個人。
他們剛剛瞧見,還未看清楚是什麼人,只見其中一個人伸手在另一人背後一戳,那人便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上。
這一聲大叫,不但方錫認出正是許平口音,連白蛛女也認得,當即一齊奔出去。方錫大喝道:“什麼人竟敢暗算薛兄的愛徒?”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和許平一路散步,一路聽許平談起他的奇遇,又得知他煉的是“金龍繞柱”的神功,金明池博學淵聞,於武學無有不知,當下甚表驚詫。因為他深知這一門神功練到最高境界之後,只有無情烈火可以傷得了他。即使是放在烈焰之中,他也能比旁人熬受得久,假如只是繞個一時三刻,他仍然毫發不損,端的神奇無比,古往今來,能夠煉成這一門神功之人,似乎尚未聽說過。
金明池動了好奇之心,便運功測驗他的造詣,最後說道:“你的護體神功,尚欠缺一點火候,假如碰上大行家,你仍然不免被殺。現在我點你一處穴道,能使你立時昏臥許久。而且穴道被閉之時,痛苦極大。不過此舉於你有兩點好處。一是你從此之後,深悉該穴部位,加意防衛,可以減免被殺的危機。二是經過這一回劇痛之後,假使下次被人再點中此穴,除非那人功力比我強,方能得手,否則即使點中了,你還是受得住。只不知你願不願意吃一次苦?”
許平不是傻瓜,他聽齊茵說過金明池功力更在薛陵之上,目下號稱為武林第一高手。因此,若然將來要找一個比他更強之人方能傷得自己,豈不是等如已沒有人辦得到?這個苦頭當然須得吃下。
當下他喜歡的答應了,金明池命他背轉身子,運足神功護體,這才出手點去。許平果然感到劇痛難當,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上,業已昏死過去。
這個情形恰被方、白他們瞧見,自然誤以為金明池向許平施展毒手。假如把金明池換了別人,也可以說個清楚,不致於釀成戰禍。
金明池為人本已自負驕傲之極,又聽對方提起薛陵,頓時怒從心起,惡向膽生。縱聲一笑,道:“他如若不是薛陵的徒弟,我也不會下手殺死他了,你們有什麼打算麼?”
方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掣出長劍。但他乃是修習上乘劍法之人,深知自己浮躁不得,當下煞住腳步,努力收攝心神,調運功力,准備出手狠狠一擊。
白蛛女可不必收攝心神,她一邊罵著,一邊沖上去,揮刀便砍。
她這一撲上,兩名手下也取出長刀,放出黑神蛛絲,各持一頭,宛如絆馬索一般,向金明池兩頭奔去。
金明池心想薛陵幾時結交了這種妖女怪人?他眼見對方身法奇快,刀法高明,可也不敢大意,出掌一劈,把白蛛女震退兩步。
但見她上半身向下一俯,好像躲過什麼物事一般,正好是兩個黑衣人在她左右兩方沖過之時。
金明池心中方自一動,但見那兩個黑衣人竟不襲擊自己,逕自直奔。他何等精狡,立刻提氣縱起,快如閃電。
在夜色之中,以金明池耳目之聰,亦查看不出有什麼物事在腳下掠過沒有。然而他這麼騰空一躍,那兩個業已沖過了幾步的黑衣人,驀地翻身住回跑,此舉證明了他們果然有一種奇異的陰謀詭計,有如牽著一條絆馬索一般,只不知那是什麼物事?會有什麼威力?
當他起落之時,白蛛女的刀光已迫到。
金明池驚訝地出手封拆,因為此女刀法高明之至,刀法奇奧,比起他所曾見過的武林名家高手,都強出不少。假如換了別人,莫說是還右那兩個黑人在搗亂,單單是她一個人就對付不了。
他們兔起鶻落地激斗了二十余招,在這二十多招中,兩人都須得或躍或伏,躲避那兩個黑衣人中間的黑神蛛絲。
這種打法,對金明池而言,真是既陌生又苦惱。有時明明下一招就可以施展煞手,擊斃對方,卻不得不躍避那根蛛絲,坐失了良機。
他直到此時,尚不知道那兩個黑衣人在搗什麼鬼。不過他向來狡詐多謀,心想,那一定不是等閒之物。否則以自己這等身手,對方又是如此高明之輩,如若全無作用,何必不斷地施展。
雙方又斗了六七招之後,金明池可就感到不耐煩起來。他冷笑一聲,道:“萬惡派果然真有兩手,不過若然憑你們幾個人就想攔阻住我,豈不是笑話。”
這話說到末後,聲音之中已透出森冷殺機。
方錫迫近數步,道:“尊駕可是號稱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麼?”
金明池長笑一聲,道:“不錯,你何不一道上來送死?我瞧你似是修習上乘劍術之士,或者還值得本人出手。”
方錫不由得暗暗佩服對方眼力之高,尤其是當他應付著強敵之時,尚能觀測到一旁的自己,可見得他能夠博得第一高手的聲名,當真不是僥幸獲致的。
他向來沉穩忍耐,當下並不立刻出手,只暗暗運聚功力,准備出手。正在此時,齊茵恰恰趕到,在樹叢後遙遙觀看著。
她曉得方錫劍術深得昆侖心法,高明無比。料想那金明池一定想不到,加上白蛛女的毒物,實在不容易抵擋。因此,她抑制住自己奔出去探視許平之心,暗暗希望方錫趕快出手,或者能夠把金明池殺死。
齊茵想假手別人殺死金明池之故,除了與薛陵有關之外,亦與紀香瓊有關。她總覺得紀香瓊跟金明池要好不是美滿之事。假如金明池死了,紀香瓊雖然會傷心,但總比當真嫁給他的好。況且,她和紀香瓊感情極好,假如紀香瓊願意的話,她們姊妹一同嫁給薛陵,亦無不可。
金明池當然不曉得齊茵躲在暗中,希望他被人殺死。他施展出神功,潛力如山,迫得白蛛女無法近身,他現下已決意先出手殺死那兩個黑衣人,然後活擒這個妖女,調笑一番。
別人對遠在丈許外奔過的人,定必沒有法子對付,但金明池卻有這等本領。他一掌迫開白蛛女,接著駢指向右側點去,指力迸射,發出“嗤”的一聲,那個黑衣人應聲跌倒,動也不動。
白蛛女面色大變,恨聲道:“你敢傷了我的手下?”一刀劈去。
金明池猿臂一探,食、中兩指恰到好處地夾住刀鋒。
方錫清嘯一聲,破空飛去,長劍幻化為一道光虹,人還未到,劍氣已經卷去。
這一下,迫得金明池不暇收拾白蛛女,揮掌迎擊方錫。白蛛女趁勢奪回長刀,再度進擊。
方錫使出昆侖派嫡傳劍法,精妙無比。加上一個手法詭奇的白蛛女,竟迫得金明池全力招架,一時抽不出手反擊。
齊茵見了這等情況,心中大覺安慰。她乃是當代第一異人的傳人,眼力高明之至。只有她瞧得出金明池的神妙武功,在施展時的來龍去脈,也因而推測得出三二十招之內的情況。
以方錫這等高來高去的上乘劍術,加上一個萬惡派以詭變見長的白蛛女,可真夠金明池受的。在三二十招之內,他絕無取勝的機會。
但換句話說,假如方、白二人不能在三二十招之內擊殺金明池,也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但見方錫劍氣如虹,宛如滔天波浪,不斷地向金明池沖卷。白蛛女的長刀也惡毒地出沒無常,招招都是極為歹毒的煞手。
一會兒工夫,他們已激斗了十四五招之多,金明池萬萬想不到方錫如此高明,竟也超過時下的名家高手甚多,比起薛陵亦不遑多讓。如此扎硬的強敵,實在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局勢越發的對金明池不利,但他反而此任何時刻還要冷靜,用盡他的智慧和武功,嚴密封拆。
霎時間又斗了六七招,已經超過二十招以上。忽見金明池使個奇怪身法,從兩人夾攻的圈子中閃了出去,方、白二人雖然立即跟蹤猛攻,但金明池得此一線之機,已經取出他的金笛和摺扇。
只見他笛扇齊施,居然都是凶毒反擊的手法,方、白二人合圍之勢登時被他抓住,很顯然的危機業已過去。
齊茵暗暗歎息一聲,發覺自己的心願已經落了空。她遲疑著想舉步出去,先查看過許平的情形,再件道理。但她忽然打消了此意,面上露出興奮的神情。
原來這刻戰況突然改變,敢情金明池手中一把摺扇已經脫手落地。方錫使出昆侖派獨步天下的劍術,在空中翔舞搏擊,身形進退自如。地面上本來只有一個白蛛女,但這刻又多了一個人繞圈奔走,原來是那個黑衣人。
當金明池扳回劣勢之時,白蛛女頓時發覺不妙,急急發出命令,那個本來呆立不動的黑衣人,放步疾奔。
他們本是以黑神蛛絲對付金明池,自然其一被金明池以指力隔空點倒之後,這另外的一個便呆如木雞,但那根黑蛛絲一端仍在他手中。
白蛛女正是利用這一點,發令要他奔跑,這麼一來那根黑蛛絲仍可以發揮作用。
果然這名黑衣人一動,黑神蛛絲恰好碰上了金明池的摺扇。金明池但覺扇上一緊,心中大為凜駭。雖然以他深厚無比的功力,仍然可以揮舞摺扇,把那個黑衣人拖得不由自主地進退。然而目下對方兩人都是可列一流高手之士,他手法略有遲滯,定遭慘死無疑。況且摺扇忽然被什麼物事黏住,說不定也能把人黏住。
金明池反應極快,迅即放棄了摺扇,單以一支金笛對付那兩人。這刻黑神蛛絲上有那麼一把摺扇,金明池便能覺察蛛絲的移動,得以及時躍避。
不過這麼一來,他可就不容易對付方、白二人的攻勢了。因此齊茵感到十分興奮,睜大雙眼。
方錫和白蛛女戰到此刻,竟然順手得多,每一招都能取得默契,發揮出極強的威力。方錫斗然間俯沖下來,長劍幻出強烈的光華。
金明池揮笛一架,錚的一聲,劍笛黏在一起,方錫的身形迅即落地,各自發出內力拚斗。
白蛛女的刀勢仍然被金明池一只手就抵住了,而且金明池還不能移步。
金明池雖是抵住這兩人,在難以兼顧之下,亦無法全力擊斃其中任何一個。但他能夠達到如此境地,已經足以驚天動地。不過他可無法避開黑神蛛絲,猛覺小腿上一緊,曉得已被黑衣人那件奇異的法寶黏住了。
好個金明池,在這等情勢之下,心神全不慌亂。他兩腳分開,屹立不動,感覺到敵人已在小腿上困了一匝。假如他沒有法子掙斷那宗物事,則他只能在這一點點范圍之內移動。
他的左手突然抓住了白蛛女的利刀。白蛛女運力一掙,竟沒把長刀奪回,但她也捨不得丟棄兵刃,是以繼續運力搶奪。
這一來,形成了都相持不動的局勢,假如金明池不是用了七成以上的功力對付方錫的話,早就可以要了白蛛女的性命。
那個黑衣人眼中碧光暴射,倏然沖到金明池背後,揮刀向他背心刺去。
躲在樹叢後窺看的齊茵幾乎要歡呼出聲,她暗忖金明池倘使全無余力可以抵擋這一記背襲的話,今日就是他畢命之時,再也不能在世間稱雄道霸了。
但見那柄長刀迅即搠中他後背心,刀背一觸,那黑衣人慘嗥一聲,像皮球一般彈開七八尺,摔跌在地上。
原來金明池武功深不可測,雖是在如此危殆的情形之下,依然能施展出最上乘的內家神功,左腳移動了半步,身子微向前方略傾。這一點點位置,再加上他背上肌肉的伸縮,已足夠他利用以卸消敵刀刺戳之力了。他接著運功反擊,一股內力從敵刀傳過去,登時把黑衣人彈開七八尺,一只胳臂業已斷折。
當他運功反擊黑衣人之際,方、白二人各有不同的反應,方錫認為不可乘人之危,所以沒有加緊壓力。白蛛女可不講究這個,用足全力爭奪長刀。
金明池身軀晃搖一下,到底沒有被白蛛女搶去長刀。他陣腳方穩,猛覺方錫內力源源湧到,迫得他不能不攝心運功抗拒,便無法趁這刻反擊白蛛女。
他心中甚是訝駭,暗忖:“昆侖派向來是武林中深不可測的家派,雖然昆侖派的神功絕藝遠沒有少林的多,可是昆侖派每一代總會有一兩個能夠承傳該派武功真髓之士,保持威名於不墜。像這個方錫,在武林之中全然籍籍無名,其實卻是一流高手。”
金明池一向心胸狹窄,自負自大,沒有容人之量。因此胸中已湧起森森殺機。還有就是這個白發碧眼的美女,造詣亦頗高,加上她練就了一些奇異手段,亦是不可忽視之人。
別的人處易於他這等境地,能夠不敗退傷亡已經很不錯了,豈遑傷敵?但金明池卻有兩三種方法可以殺死對方,現下只是考慮用那一種上算些,換言之,他雖能擊斃對方。但自身多多少少也得吃虧,因此他正在估計用那一種手法,可以一定奏效而本身受損最少。
正當他慎重考慮之際,一陣清脆圓潤的笑聲,傳入他耳際。他心中叫一聲苦也,轉眼望去,先是一陣香風撲身,人影閃處,面前已多了一個美貌女郎。
他自然認得出她是誰,莫說是個至今尚癡戀難忘,即使沒有愛念,他也忘不了。因她便是當世之間唯一擊敗過他的人。
這位美貌女郎自然就是齊茵,她玉手之中拿著那條烏風鞭,悠閒而有節奏地擺動著,美眸中卻泛射出森冷光芒,隱隱含蘊著殺機。
她的笑聲雖然悅耳動聽,金明池卻早就覺察出大有不善之意,是以早就在心中叫一聲苦。
兩人對望了片刻,金明池不敢發動惡毒手法反擊,方、白二人亦沒有增強力道。齊茵淡淡道:“我曉得你有本事施展大五行神功,趁著力道錯綜變化之時,先擊斃白妹妹,然後全力對付我這位好友方錫,我說得對不對?”
金明池尚未表示意見,她已揮鞭一擊,鞭絲啪一聲抽中長刀,白蛛女倏然退了兩步,已把長刀奪回。
齊茵這一鞭含蘊無窮妙用,假使金明池不放手的話,勢必跟她斗上,非敗不可。因此金明池迫不得已松開五指,讓白蛛女奪回長刀。
方錫還是第一次見她出手,但覺她這一鞭奇奧無比,心下大為佩服。
齊茵道:“白妹妹,你繞到他背後,拿刀比劃住他後背要穴,咱們才慢慢的跟他理論。”
白蛛女道:“我放出神蛛就行啦!剛才我被他黏纏住,所以不敢放出來,怕只怕神蛛凶性一發,連附近的你們也遭了殃,現在卻不要緊了。”
金明池冷笑一聲,道:“你即管放出來,看看有什麼玩意兒能傷得了我金明池。”
齊茵趕快答口道:“白妹妹別理他,照我的話做。”
白蛛女果然繞到他背後,長刀欲發不發,使金明池感到莫大的威脅。不過這時金明池已不必分手對付白蛛女,所以金笛上內力突然增強,方錫頓感壓力如山,拚命支撐,連面也掙紅了。
齊茵當然曉得目下只有方錫最是吃力難堪,她身為當代第一奇人廣寒玉女邵玉華的傳人,對天下武功,廣知博聞,深知昆侖派武功之妙。因此,她乃是故意把整個擔子加諸他身上,此中自有深意。
金明池冷冷笑道:“你倒也有本事,連萬孽法師手下的妖孽都聽你的話了。”
齊茵手中的鞭絲有節奏地搖蕩著,淡淡道:“萬孽法師雖是作惡多端,但他手下卻也有好人,像白蛛女妹妹就是一個絕好例子,你自然夢想不到的。”
金明池道:“你見到香瓊沒有?”
齊茵搖搖頭,道:“原來你們還在一塊兒,我老是以為香瓊姊會看穿你的為人而不理你呢!”
金明池暗中增加內力潛迫方錫,耳聽齊茵說起這些不痛不癢無關大局的話,心中暗喜,忖道:“我設法多拖延一會,那小子支持不住。定必受到無法療治的內傷,這樣我的敵手又少了一個。”
當下說道:“我也可惜香瓊沒有像你那樣想法。”
齊茵手中鞭絲漸漸搖蕩得高些,這一來隨時隨地都可以發出傷人。
她道:“你把阿平怎樣了?”
金明池道:“你說的那個孩子麼?我點了他的穴道,那是你傳授給他的護身神功唯一弱點。事實上我縱然不攻襲他這一處弱點,他亦休想逃得過我的手底。”
他乃是極驕傲自負之人,因此,他雖然是一番好意出手去點許平穴道,卻不肯說出來。
不過,他又知道齊茵不比旁人,這刻她一旦發怒出手,定可取他性命,是以其後又加上兩句,說是縱然不點他穴道,亦能制住許平。
齊茵果然先是怨恨,欲施毒手,後來卻意有不信,暫時抑忍住出手之意。她目光一斜,已見到方錫的面色由紅轉白,迅即變得十分蒼白,露出十分吃力的樣子。
以方錫這一身造詣,幾乎不可能碰上如此慘澹可怕的凶險局面。齊茵深知他這刻已到達行將崩潰的邊緣,假如意志不夠強毅的話,這一霎那都可能當場倒斃慘死。自然他這刻所遭受的痛苦,還非局外人所能體會得到,大凡一個人到達行將崩潰的邊緣時,精神上的痛苦要比肉體大上千百倍。所以他必須運用意志的力量苦苦支撐,那是一秒一秒地支撐,不知道有沒有轉機,只拚命支撐下去,如此渺茫的苦斗,但凡意志稍弱之人,都無法掙扎下去。
事實上,方錫這刻已提聚起他全身的意志和氣力對抗著敵人,他已沒有時間去考慮到齊茵為何尚不出手助他的問題。甚至即使齊茵言明決不出手,使他因而慘死此地,他也不會怨尤於她。因為在他觀念之中,從沒有求助於人的想法。同時他即使在全然絕望的情形之下,他仍然要使出全力與敵人周旋,奮斗到底。
這是方錫的哲學,決不屈服,一定要用盡最後一點力量。但事實上他很難碰上這等考驗的機會,一來如此強的對手,世間難覓,二來縱然碰得上如此強的對手,未必就與他拚斗內力,做成這種意志支持的局勢。只因對方如此拚法,將必損耗極多的真元。所以在方錫而言,實在極難碰上這種考驗的機會。
當然即使是齊茵好意成全他,讓他得到這個機會,可是在這過程之中,方錫實是在生死關頭之中徘徊,隨時隨地可以送了性命。假如換了薛陵或是別的人,考慮較為周詳,一定不肯讓好朋友冒如此巨大的風險。換言之,別人寧可讓方錫錯過了大好機會,也不會讓他在生死關頭掙扎。
方錫實在覺得全無氣力,雙腿發軟,胸膛中那顆心,幾乎要爆裂了。他真想任得敵人內力襲上身,震斷心脈,一了百了,不必再多受痛苦。然而他深心之中另有一個意念支持著他不可放棄。這個意念出自榮譽之心,他想道:“我身為昆侖派繼承門戶之人,本派上下將近百人之眾,都期望我能在中原闖一番事業,大振本門聲譽,然後安然歸山,接掌大位。我今日縱是技有不逮,死於此地,也不能不盡力支持,直到當真無力抗爭,方始甘心……”
要知他越支持得久,就越發能使天下武林得知昆侖心法別有真傳,韌力之強,不易擊敗。為了這一點榮譽,他忍熬著常人早就無法忍受的痛苦,死命支持下去。
金明池久久未能擊潰敵人,心中大為訝駭。這刻他已損耗了不少真元,心想:”假如我不是替許平點穴,加上其後與他們相拚,又減弱不少功行的話,這□焉能支持至今呢?”
這麼一想,他可真後悔自己不該做好事,不該幫忙許平,以致發生了這許多的煩惱,又損耗了不少真元,事後還須一段時間方能恢復。
他心中如此的想著,手中金笛傳出的內力分毫未減。
齊茵突然問道:“假如我現在使出一招『翠拂行人』,你如何是好?”
金明池冷笑一聲,道:“你想知道結果,那就使出來,一看便知,毋庸我嘵舌。”
齊茵哂道:“原來你無法破解,那麼我換一招『玄燕銜花』,你可有法子?”
這真是請將不如激將,她若是好言好語,金明池決不動腦筋尋想破解之法。但齊茵嘲笑他沒有法子破解,他就非想出法子破解不可。
本來金明池不難破解這一招,即使在比斗內力之時,不能使出大開大闔的招數手法,亦能抵御。
可是眼下雙足受制於黑神蛛絲,背後有白蛛女威脅著,加上方錫的強韌內力,當然感到吃不消。
他沉吟了一陣,才道:“我用『烏龍抖甲』的手法,破去你這一招。”
齊茵笑一下,心想:“動手之時,快如閃電,焉能讓你想這麼久?況且你用你這一招手法,仍然得被我抽中一鞭,只不過沒有大礙而已。”
但她也不說破,反而道:“破解得好,但我繼續使出『含沙射影』的招數,你便如何?”
金明池又想了許久,才道:“我用『巧解連環』的手法,加上勁道的陰陽變化,仍然可以抵擋得住。”
齊茵吃一驚,情不自禁地喝一聲采,道:“你這一招已達宗師境界了,當真高明絕頂。”
這時她已當真引起興趣,斜睨方錫一眼,但見他面色由蒼白變為紅潤,大有恢復如常之概。當下大為放心,又道:“那麼我只好改用『抽刃無聲』的凶殘手法了。”
金明池沉思了一陣,才道:“我用金剛指的功夫,先抵住你抽刃之威,同時使出『金豹露爪』之式,以小天星掌力破解全招。”
齊茵聽了這等破解手法,不由又喝采一聲,道:“縱然去請教徐伯伯,只怕也沒有更高明的招數啦!”
她又轉頭望了方錫一眼,然後道:“白妹妹可以退開了。”
白蛛女道:“他還沒有放過方錫,我一走開,他就可以對付他了。”齊茵道:“這兒有我呢,你放心退下,先去瞧瞧你的手下,不用擔心。”
她從白蛛女口氣之中,聽出了一個少女的□密,曉得她對方錫的關心,已超過好朋友的界限了。
白蛛女聽了她剛才的武功招數,加上以前也跟她動過手,深知她比自己只強不弱,當然可以放心得下了,便依言退開,查看兩名手下的情況。
齊茵笑一下,沒有做聲,這時方錫神色中已顯得甚是從容,痛苦熬忍的情況似是已成過去。原來早先當他苦苦支撐之時,本是全仗堅毅意志,才勉強暫時不曾倒下。到了實在感到真支持不住之時,也就是說,他身體內的潛力,已利用強大的意志力量完全發揮出來之際,業已無以為繼了。突然間眼前一片光明,自然而然地使出一種奇異功夫,把敵人金笛上的蓋世力道運送到地上,雖然只卸消了一部份,卻已轉危為安,即使敵人再增強壓力,亦不要緊。
這種借物傳力的功夫乃是內家上乘不傳之□,沒有途徑訣竅可以修煉得成,須得陷在方錫剛才的困境之中,而又功力絕頂,方能水到渠成,自然貫通。
但這是指昆侖派內功心法而言,若是換了別的家派,可就有專修訣竅途徑可循。這是因為世上之事,總是不能兩全。猶如縫衣之針,不能兩頭俱尖的道理相同。昆侖心法長於空中搏擊,能得轉變方向,別的家派萬萬辦不到。
正因此故,昆侖心法就無法煉成這種腳踏實地的奇功。方錫如不是碰上淵知博聞的齊茵,又冒失地給他這麼一個機會,大概是一輩子亦休想練成這門功夫。目下他已貫通了此一□
藝途徑,在他的修為方面,可抵他十載苦修之功,而且尚有種種妙用,一時說之不盡。
方錫起初尚未運用純熟,經過金、齊二人在探討招數破解的一段長時間之後,方始得窺奧旨,探得驪珠。
齊茵見金明池尚沒有注意到方錫的成就,心中突然醒悟,忖道:“假如我此時出手取他性命,自然不必多說。但如若不出手,讓他活下去。則這宗事最好別抖露,免得金明池含恨於心,說不定那一天會跑上昆侖大肆屠殺。以方錫一人之力,十年之內自然不足與他對抗,這豈不是反而替他招來災禍大劫?”
心念一轉,立刻揚手一鞭飛出,卷搭在方錫長劍之上。兩股力道一合,頓時勝過金明池一人之力。
金明池劍眉一剔,眼中凶芒方現,齊茵已拉了方錫一下,同時退開數步。
這一場拚斗至此總算結束了,金明池吸了一口真氣,全身真元彌漫,任何人此刻向他攻擊,定必反而吃虧無疑。他運好護身神功,這才低頭瞧看。夜色之中,只見是一條極幼細的黑絲,纏繞雙腿一匝。
他試著雙腿往外蹦,這等黑線只伸長了一點點、就不再伸長。金明池心中大駭,忖道:
“這一條細線居然如此堅韌,實是咄咄怪事。”
其實這應該是白蛛女駭異才對,因為她用這黑神蛛,已不知收拾過多少世間罕見的怪獸異禽,縱然是氣力最大的犀牛,也不能使蛛絲伸長,而金明池居然辦得到,可見得他內力何種雄渾強勁。
一道人影迅快奔到,正是紀香瓊。她瞧一瞧場中形勢,接著便奔到金明池身邊,問道:
“你們發生什麼誤會?竟動起手來,咦!這是黑神蛛絲,稱得上天下最強韌之物,雖是神兵利器,也奈何它不了。”
她的目光轉到白蛛女面上,冷冷道:“一定是你飼養這種毒物了,是也不是?”
白蛛女從未見過紀香瓊,一聽她居然識得黑神蛛,又指出它是豢養黑神蛛的人,大為驚訝。
紀香瓊博學無比,她一直沒有機會聽薛、齊二人道及白蛛女之事,即使是許平向她述說吃了蠍王之事,也沒有提及白蛛女。所以她乃是靠自己的學問辨識出來。
她的目光迅快地掃瞥過齊茵、方錫等人,當然也見到許平僵臥地上,皺皺眉頭,說道:
“阿茵,你這是怎麼攪的?這個女孩子是誰?她身上的毒物凶得緊呢!”
白蛛女傲然哼一聲,紀香瓊心知此女與齊茵等人必有淵源,但她的出身一定大有問題,所以不妨找個機會挫折她的氣焰。因此當她微哼一聲之時,便立刻把目光轉到她面上,冷冷道:“你用不著得意,那黑神蛛雖是劇毒無比,一旦出現施威之時,百裡之內人畜無一幸免。可是碰上了我紀香瓊,卻又不怎麼值錢了。”
白蛛女性情率真,敢喜敢怒,聞言面色一寒,道:“那麼你不妨試一試看。”
齊茵忙叫道:“你們不要動手,都是自己人。”
紀香瓊笑一下,道:“原來是自己人,那就沒有法子計較了。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位姑娘,我有一種物事,可以克制你的黑神蛛。”她探囊取出機支鋼針,長約半尺左右。
她攤開手掌讓白蛛女瞧時,別人也都瞧見了,心想她這幾支鋼針上一定淬有什麼克制毒蛛之藥。
白蛛女見了,果然面色一變,但旋即冷笑道:“未必有機會讓你准備。”
紀香瓊輕哂一聲,道:“你還是不相信麼?我早就猜到了,好吧,你不妨伸手摸一摸。”
金明池、方錫、齊茵等三人都覺得奇怪,心想觸覺只能感知冷和熱,難道也摸得出藥性不成?
白蛛女果然伸手去摸,一摸之下,面色又變,吶吶道:“果然沒有騙我,現在除了我師父和我之外,又有一個人克制得住黑神蛛了。”她忽然間睜大雙眼,猝然問道:“你可是隱湖□屋這一派的人?”
紀香瓊點頭道:“你師父提起過我這一派麼?那麼他一定是萬孽法師了,對不對?”
金明池如墜五裡務中,心下迷糊得緊。暗想:“假如這個妖女的師父就是萬孽法師,如何會變成齊茵的自己人?”
他還在想著“假如”兩字,白蛛女已經點頭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