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彭璧跟著沈神通來到醉仙居,在一個雅座坐下後,卻仍然搖頭擺腦很不同意上司沈神通的計劃。
他說:「老總,我們雖然不能不管這件事,但我們沒有時間,張牙郎不過是個無賴混混兒而已。他迫良為娼雖然很可惡,但我們揍他一頓,不准他再惹曹姑娘也就是了,我們哪有功夫跟他閒磨菇?」
彭璧又道:「有個船家記得,十天前有那麼個人帶著一個年輕堂客上了碼頭,那廝的樣子很像小何。」
沈神通道:「可找得到下落?」
彭壁搖頭道:「沒有線索,那人就算是小何吧,說是一手挽起兩個鋪蓋,一手提起兩個大箱子,竟自帶著堂客去了。不叫車也不要轎子,但誰也沒有注意。」
沈神通道:「很少普通人臂力這樣大,看來真是何同,可惜線索又斷了。」
彭璧道:「老總,這回非要找人幫忙不可,哪怕掀翻了天津衛,也非揪得那小子不可。」
沈神通居然還能夠笑笑:「不必這麼大陣仗,說不定張牙郎可以幫一點忙。」
彭璧像一個皮球忽然洩了氣,癱在座上,用他自己也覺得難聽的聲音問道:「老總,你已經算準這一點?」
沈神通道:「算過了,但准不准還等事實證明。喂,打起精神,他們來啦。」
門口走進來三個人,二男一女。當先那男人面白身長,相貌不錯,可惜面色青白一點,而且眼睛骨碌碌亂轉顯得不正派。
第二個是個圓面可愛的年輕女人,身材不錯,如果她不是表情呆滯,一定更加可愛,更加吸引人。
第三個是個流氓樣的壯漢,腰帶上斜插著一把短刀,走起路來兩條臂膀像螃蟹一樣。他們在隔壁雅座叫酒叫菜,雅座之間雖然有隔間,但彭沈二人卻找得縫隙仔細瞧看這三個人。
白面長身男人就是張牙郎,另一個壯漢叫林二虎,那個女人正是曹月娥。他們身份既已弄清楚,沈彭二人就不再窺看。
彭壁花了半兩銀子,才支使得動酒店夥計替他把曹月娥召來陪酒。
沈神通好像對她很有興趣,一見面就拉住曹月娥的手,曹月娥癡癡笑著,兩眼水汪汪的十分媚人。
沈神通從桌子下面遞了一粒藥丸給彭璧,然後扭頭移開眼睛。
彭璧把曹月娥一下子抱起放在膝上,這種動作沈神通當然做不出。但如果做不出則隔壁偷看過來的張牙郎、林二虎一定會覺得奇怪了。
曹月娥吃吃而笑在彭璧身上扭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吞下一粒丹藥。
不久,她忽然一怔,身子僵硬,彭璧的手也忽然摸到她乳房上,所以,她像觸了電像見鬼般尖叫連聲。
彭璧怒罵連聲,沈神通卻哈哈大笑。
外面散座上食客已經鬧哄哄十分熱鬧,所以這種女人尖叫和男人大笑居然不曾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這話當然也不十分確實,因為雖然一些食客不注意,但隔壁雅座的張牙郎和林二虎卻都已豎起耳朵了。而且當曹月娥叫第二聲、第三聲時,他們兩對眼睛也找得到縫隙向那邊瞧著。
這一看可看出毛病了。因為彭璧已將曹月娥按在地上,一雙大腳踩踏她面孔和肚子。
任何人一看而知如果彭璧雙腳用力一點兒,曹月娥性命至少去了半條,她的命不要緊,但還能賺銀子時候就是搖錢樹,換句話說現在還很要緊,到了人老珠黃沒有客人找她才變成不要緊。
所以張牙郎和林二虎一齊衝人隔壁雅座,張牙郎居然也會武功,一掌就把沈神通打出去,跟著過來一把揪住彭璧胸口。
彭璧大驚道:「你是誰?你想要幹什麼?」
張牙郎青青白白臉上有一股悍潑邪惡神情。那是任何無賴流氓都會擺出來的面色,普通人見了一定會害怕,也一定想法子敬而遠之。另一個林二虎擄起衣袖,只見拳頭巨大,手指手腕粗壯,小臂上肌肉賁突,一望而知外家硬功一定練得不錯。
彭璧居然還不松腳仍然踏住曹月娥。他甚至消失了驚慌神色,道:「大爺有銀子也捨得花,我出一百兩。」
林二虎兇惡表情立刻找不到了。一百兩銀子非同小可,這個女人反正是張牙郎的,一百兩銀子當然比那女人重要,也比她可愛得多,但為了維持一點兒氣氛,以便迫使人家爽快些拿出銀子,他的衣袖才沒有放下。
張牙郎卻仍然惡狠狠瞪住彭璧:「你想糟蹋她。哼,我知道你這種人,喜歡糟蹋女人。」
彭璧坦白承認:「我就喜歡這個調調兒,我多出五十兩,但如果鼻子破了骨頭斷了,我再給二十兩醫藥錢,幹不幹?」
張牙郎冷冷道:「一共二百兩,她只要不斷氣就行。」
曹月娥聽得清楚,不禁發出淒慘嚎叫,不過她忽然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彭璧的腳尖增加了少許力道。而腳尖剛好壓住她腹結穴上,曹月娥但覺一大團氣息湧上喉嚨把喉嚨塞住,簡直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現在身體上的痛苦根本已微不足道,因為那個惡客人正在跟張牙郎講價錢。那可惡客人竟把如何虐待折磨她肉體的方法講了不少,她雖是害怕這些痛苦,但最驚心卻是張牙郎居然不阻止不反對。她好像忽然沉沒於無底深淵,天啊,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心肝,根本是個惡徒,這個男人還值得愛麼?還值得為他忍受許多痛苦羞辱麼?
彭璧終於拿出一張銀票,而張牙郎也放鬆抓住他的手。彭璧把銀票揚一下:「這是二百兩的銀票。」
張牙郎已看見那是什麼銀莊發出的票子,伸手欲接。彭璧卻縮回手:「但我不喜歡吃過藥的女人,她現在迷迷糊糊不大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張牙郎笑聲很邪:「你瞧得出這一點,當然也是老江湖了。唉,有些女人想法很賤,所以非給她吃點兒藥不可。」
彭璧道:「我有我的辦法,如果不靈那是我活該,絕不怪你們把解藥給我。」
張牙郎給了解藥,銀票也拿到手,樂得齜牙咧嘴。這個女人每天能賣上三二兩銀子就算運氣了。二百兩白花花銀子,哈哈,可以買一幢房子,雇幾個長隨,威風舒服一陣子了。
彭璧囉嗦得很,還不許他們走:「我得瞧瞧這解藥靈不靈,你們等一下。」
張牙郎嘟嚕嚕道:「當然靈光,不但試過好幾回,而且還不止她一個。」
彭璧等的就是這一句,立刻道:「還有女人?像她這樣,也是良家婦女?再找一個來,快點。」
張牙郎大為驚訝:「你還要?」
彭璧搖搖頭:「不是我,但我還有一個朋友,但他給駭得不敢進來啦。」
他的朋友自然就是被打出雅座的沈神通,所以動過手打人的張牙郎立刻陪笑道:「那真是一千個對不起。幸好我沒有氣力,若是我這個朋友林二虎那就糟啦。你們要女人有的是,我馬上帶幾個來任憑挑選。」
彭璧這種人做慣公門捕快,凡是抓到人,哪怕是小賊,也一定盡可能哄騙恫嚇,希望多知道一些資料,往往也由此而破獲不少大案,他已經成了習慣,有時想改也改不掉,所以幾句話又哄出張牙郎還有女人的真話。
他還要說話,但一個人頭插人他和張牙郎之間,這個人頭當然是活人,他就是被打出去的沈神通。
沈神通說出連彭璧也瞪目口呆的話:「小張,你想不想賺一千兩銀子?」
張牙郎膝蓋發抖:「我當然想。一千兩銀子已經是個小富翁,至少十年八年生活不必在擔心了。」
沈神通道:「大概十天以前,我在碼頭看見一個堂客。唉,我該怎樣說呢?反正你找得到她下落,我付二百兩。如果能成就好事,一千兩不算多。」
張牙郎額上冒出熱汗,隱隱覺得自己走了大運,別的不敢說,若是標緻女人而又在碼頭出現過的,他大概沒有查不出的,甚至他可能已經親眼見過,卻不知這個被女色迷了心竅的冤大頭看中的是哪個而已。
他很有把握地退後幾步:「兩位且請喝酒用飯,我們出去一下,等一會兒就有消息。」
雅座內迅即剩下三個人。沈神通搖搖頭:「小彭,把女孩子踩在地下好像不太好看,快讓她起來喝杯茶定定神。」
彭璧忙道:「是。」一把將曹月娥抱起來,放在旁邊有靠背扶手的椅子上。
曹月娥臉色又青又白,顯然藥性退後身體不舒服,何況腦子更不舒服,這個男人簡直是魔鬼,他馬上就會行動……
沈神通湛明清澈的目光盯住她:「我可以當著你眼前,把張牙郎和林二虎腦袋砍下來,你想不想看見這種場面?」
曹月娥聽了大吃一驚,簡直為之頭昏腦脹。
這個人是誰?何以他的目光能使人感到信賴,使人感到安全?他為何要砍下張林二人的腦袋來呢?
最重要一點是彭璧忽然表情嚴肅,規矩得像孫子看見老祖宗,但他剛才的話分明是那麼狠毒、變態和可怕!
因此曹月娥只會愣愣望住沈神通,不但不會哭泣,連話也不會說。
沈神通輕輕歎口氣:「你一定想不到張牙郎竟是狼心狗肺的人,他心裡只有銀子,女人不過是賺銀子的工具而已。」
曹月娥聽得懂他的話,所以驚奇得根本不想哭了。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想怎樣?他又為何肯花那麼多銀子找尋那個從南方搭船的美女?
「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曹月娥發覺沈神通問的是她,一時心亂如麻,像木頭一樣連眼睛也不會眨。
沈神通道:「我雖然能夠幫你甩掉張牙郎,但卻不能勉強你,你既然還願意跟他,我也只好不管閒事了。」
曹月娥眼光閃動一下。誰都瞧得出她心中曾經震動,否則不會從眼中表現出來。但她仍不作聲,因為她知道林二虎的凶狠,林二虎一拳能夠打破硬木桌子,而且揍起人來簡直像條瘋狗一樣。這是她親眼見過的,當然張牙郎也極不好惹,沾上了就像冤鬼一樣,非把人迫得跳河吊頸子方肯罷休。
這種凶人惡棍誰惹得起呢?看來沈神通、彭璧(她還不知道他們姓名)雖然有點錢,但如果麻煩太大,他們拍拍屁股走了,往後的日子她怎麼過呢?
沈神通身為浙省總捕頭多年,當然十分瞭解這些市井歹徒惡棍對普通人來說是多麼可怕。所以他一點也不怪曹月娥沒有勇氣反抗,如果你不是沈神通,你也絕對不敢得罪這種人,更別說跟他們作對或者懲罰他們了。
彭璧忽然苦笑一聲,道:「如果我是你,那就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只好眼看著惡棍逍遙橫行。」
沈神通皺起鼻子,道:「你不必諷刺我,我有時也不一定那麼古板的。」
彭璧不覺愣一下,問道:「你肯不依法辦理?」
沈神通無可奈何地歎口氣:「送衙門要有苦主,要有人證物證,還要一張好狀詞,但我們告張牙郎什麼呢?了不起迫良為娼,這得要有確切證據啊。還有,嫖客是誰?就算你肯到公堂頂證,我們也沒有時間。」
彭璧苦笑道:「我們不但沒有時間,事實上我也不是嫖客。」
沈神通說道:「但是張牙郎所做的事比迫良為娼還可惡。何況將來他還可以尋仇出氣,一個癱病床上的老人當然無法抵抗。」
曹月娥身子一震:「你說什麼?」
沈神通手指幾乎戳到她鼻尖:「我說你的父親曹朔,想當年他是何等英雄人物,張牙郎這等小角色根本算不了一棵蔥。但現在,唉……」
曹月娥整個人都變得不像樣子,咬牙切齒道:「你們是我父親的仇家?」
沈神通道:「從前是的。」他居然胡亂承認,連彭璧也為之迷惘糊塗了。
「但我告訴你,」沈神通仍然指住曹月娥鼻子說,「我和你爹雖然有仇有怨,但他卻是好漢、是高手,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你也得爭一口氣。」
彭璧茫然道:「叫她爭氣?她有什麼法子可以爭氣?」
沈神通指指自己鼻子,道:「我來修理他們,但她卻不許心軟偷偷挪開眼睛,當然更不許為他們講情。」
老實說如果沈神通正在懲治張牙郎時,曹月娥卻忍不住為他哭叫求情,沈神通非氣得一頭撞死不可。如果沈神通不想自殺,那麼事先警告她,要她同意當然是極重要的步驟。
曹月娥已經相信沈神通有本事收拾張牙郎、林二虎了,因為她還記得從前父親還在公門當差時,也常常有這種信心十足的說話和態度。而這個人的態度顯然比她父親當年還有信心還有把握。
她輕輕道:「他揍過我許多次。」
彭璧明知事情必定如此,卻仍然忍不住道:「但你還肯為他出賣自己。」
曹月娥道:「他揍我的時候,還不許我躲閃,我全身赤裸站著不准動,任他踢打,我死了沒有關係,但他會找我父親麻煩,他一定會那樣做。」
彭璧牙齒咬得吱吱響:「但你好像仍然愛他。」
曹月娥深深歎氣垂頭:「是的,但要看是什麼時候,我有時很愛他,有時很恨他。」
愛與恨往往就是這樣,連當事人也常常弄不清楚,因為這種主觀而又最強烈的感情,根本不能用常情判斷。
沈神通忽然道:「你且坐在小彭懷中,他們回來了。」
果然,轉眼間張牙郎和林二虎滿面春風地奔進來,他們連曹月娥面孔也來不及瞧一眼。
張牙郎已道:「我已找到那個女人。」
沈神通冷冷道:「我已經活了幾十歲,看過無數騙局,也聽過無數謊話。」
張牙郎、林二虎都不覺一怔。
沈神通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隨手抽出兩張,每張都是一千兩面額,如果他那疊銀票通通都是千兩面額,加起來豈不是有三五萬兩之巨?
林二虎頭上流下熱汗,張牙郎面色變得更青更白,這麼巨大的一筆財富,居然親眼看見,而且居然就在眼前,是不是運氣來了?
但銀子就算像山一樣堆滿眼前,卻仍然是別人的,他們急個什麼勁兒呢?
沈彭二人可能還不知道,但彭璧懷中的曹月娥看見張牙郎以及林二虎神情卻知道了,所以她忽然駭得籟籟發抖,連嘴唇都發白,身子也僵硬如木。
沈神通實在太不瞭解財富對於無賴流氓的誘惑力了,他竟然還問道:「你們想不想賺這些銀子?」
張牙郎聲音有點兒異樣:「當然想,但你似乎信不過我們。」
沈神通道:「當然啦,你們連那個女人是怎麼樣子,有什麼特徵,她跟什麼人一道走等等情節全然不問,但居然一出去就找到了?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
張牙郎上前兩步迫近沈神通身邊,道:「你不應該不相信我們的。」
這話的確奇怪,沈神通訝道:「不應該?為什麼?」
「因為我們本來胃口不大,有一千兩銀子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古人說「財不可以露眼」就是這個意思,你大把銀子露出來,除了徒然使人垂涎覬覦之外,別無好處。
張牙郎的話連曹月娥也聽得懂,其實任何人一看他眼中閃爍的凶光,就非懂不可。
只不過他們絕對想不到沈、彭二人不但是武林高手,同時又是公門頂尖人物,所以他們簡直變成自投羅網的肥大山雞或野兔了。
故此彭璧呵呵大笑,活像中了馬票頭獎之時,曹月娥忍不住用盡力氣捏他一下。捏就是用兩個尖指甲狠夾肌肉之意,被捏的肌肉自然很不好受,甚至十分疼痛。
彭璧笑聲立刻停止,嘴巴還未闔攏,卻已沒有聲音。他不但一點不疼痛,心時還莫名其妙舒服得很,他絕非被虐待那類人。但如果一個漂亮可愛的女人怕你惹禍而拚命捏你,你心裡覺得舒服便變成可以理解的反應了。
雅座地方不算小,可以容納十幾個人,所以張牙郎、林二虎一齊從靴筒拔出尺許尖刀之時,沈神通還可以連退七八步才被牆壁擋住,兩把尖刀光芒閃耀寒氣森森,膽子小點的人屎滾尿流也不稀奇。
沈神通很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兩個狼狽為奸傢伙除了迫良為娼之外,難道還敢公然殺人劫財?假如他們殺了人,財當然要劫走的,但屍體怎麼樣處置呢?酒店裡外有不少夥計,還有許多食客,他們難道一點兒也不忌憚,一點兒不怕?他們敢拖著屍體公然離開?
彭璧偷偷看沈神通的動作,他不知道沈神通幾時才出手收拾對方,他身為下屬,只好等沈神通有表示時才做出配合行動了。幸而他不必把張、林這兩個惡棍放在眼內,不然的話懷中抱著一個女人當然是非常不利的情勢,他很快將曹月娥藏在背後,兩邊有牆角護住她,前面有他壯健結實身軀,所以對方兩把刀子一時也只能殺傷他而絕對碰不到曹月娥。
但這樣彭璧本人也等於縮到角落而很難逃走,所以林二虎只要分出一半注意力就可以了,他們目前最注意的還是手中拿著大疊銀票的人。
沈神通忽然伸長了手,那疊銀票簡直已可能碰到張牙郎鼻尖了。「拿去,拿去,不必動刀動槍。」
同樣是能夠得到大把銀子,自是不殺人不流血為妙,張牙郎左手一把奪過那疊銀票,那堆可以駭死人的銀子已經確確實實捏在他手中,不覺喜得心花怒放。
沈神通道:「拿去花,銀子算什麼,假如殺死我們,你就要為了處理我們屍體而頭痛了,頭痛對每個人的健康都有害無益。」
張牙郎顯然很同意他的話:「找幾塊油布再找兩個人幫忙不是難事,但仍然有小小頭痛是不錯的。因為我們一定要分一些銀子給幫忙的人,那些傢伙平時可能很夠義氣,但有時卻不一定,尤其當他們知你手上有錢,義氣就放在第二位了。」
他忽然奇怪自己何以要跟沈神通說這些話?財富既已到手,還再在這兒囉嗦什麼呢?
沈神通的話在他移動腳步之前已經送入耳朵。「你們現在仍然很頭痛,恐怕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痛過。」
張牙郎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我和二虎子多年弟兄,我們真講義氣。銀子二一添作五一點也不頭痛。」
沈神通道:「我銀子這麼多,難道你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嗎?那堂客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張牙郎出乎意料之外點點頭,道:「我知道,但現在時勢不同,我要留著自己用,你老哥眼光很不錯,我這一輩子還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我絕不會把消息告訴你。」
如果張牙郎不是一口咬定那女人很漂亮,則他可能是胡亂吹牛,但馬玉儀當真很漂亮,就算你不喜歡她這種面型,卻也不能不承認她很美麗,所以簡直連彭璧也深信張牙郎當真知道消息。不過彭璧卻不必煩心費事,有沈神通在此,根本任何幫忙都是多餘的。
沈神通也沒有使彭璧失望,他一伸手就取回那疊銀票,動作一點不快,使人覺得好像只是猝不及防而已。他問張牙郎:「銀子如果回到我口袋你頭痛不痛呢?」
張牙郎舉起刀,滿面殺氣,林二虎也挺刀作勢作為聲援。
看情形張牙郎沒有吹牛,他們的確搭檔慣熟,所以不但能製造出凶狠可怕氣氛,而事實上他們配合的刀勢也真有點功夫,決不是一般流氓惡棍使得出來的。
但千錯萬錯他們找錯了人,找上了天下公門不算第一也算第二的頂尖高手。
張牙郎刀尖在空氣中劃兩下,光芒眩目,突然上左步走偏鋒,刀快如風搠到沈神通右肋要害處,這時林二虎不但沒有閒著,而且時間方位招式都配合得絲絲人扣,一刀刺到沈神通的左胸。
這兩個惡棍分開看沒有什麼了不起,但配合出手卻居然隱隱有名家氣度,兩把尺許尖刀威力陡然增加二十倍都不止。
雖然沈神通貼牆滑揶數尺而避開了兩把利刀,但右肩衣服因為快速移動稍稍飄起而被利刀劃破。
彭璧大吃一驚,想那沈老總平生不知會過多少高人。他緝拿過多少凶悍獨行大盜,卻還是第一次劃破衣服,就憑這兩個無名惡棍流氓,當真有這等本事?
林二虎第二刀又幾乎割下沉神通耳朵,那也是由於張牙郎攻出刀勢配合得十分靈動神妙,兩個臭皮匠居然高明過一個諸葛亮。
他們第三次出刀攻殺時,竟然又是第一次施展過的手法招式。
彭璧這時才放下心大大透一口氣,要知道最可怕最危險的敵手,就是你想不到的人。例如一些僧人道士或者老人少女,看來絕非勇狠驃悍掄拳動刀之輩。但惹上他們或者迫得他們出手,才忽然發覺人家練過上等武功,自然是為時已晚後悔莫及了。假如張牙郎、林二虎表面上只是流氓惡棍,事實上卻竟然是市井異人,沈神通就很容易上當吃虧了(這一點專指沈神通、彭壁而言。因為他們一向是惡棍流氓的剋星祖宗,所以對付這種人反而不免大意,普通人當然不敢小覷流氓惡棍)。
那張牙郎、林二虎使出重複招數,意思就是他們只有這麼兩下子(雖然很高很妙很厲害)而已。所以沈神通也放心了,他一放心便不覺露出笑容,可是張牙郎和林二虎就算拿一萬兩銀子給他們也擠不出半個笑容。
沈神通一放心就出手了。他的「天龍抓」乃是真正中原千餘年絕藝神功,旁人只見他手伸出去,一點也不急不快,可是張、林二人卻同時右肩一陣攻心劇痛,簡直痛得烏天黑地連褲襠也濕了,原來他們在痛極想暈倒之時,耳中聽見自己肩頭骨骼咯喳碎裂聲響,手臂從此殘廢的驚恐,壓力跟劇痛差不了多少,所以他們才會連褲襠也濕濕漉漉一片。
他們最不幸的是居然沒有暈倒,看來沈神通在這一點上面也幫忙過他們。他曾經在他們右乳下某一部份用手指戳一下,指力不算很重,只有少許疼痛感覺,可是腦子卻馬上清醒,因而肩頭骨碎的劇痛感覺更清楚更鮮明。
沈神通很客氣,竟然降尊紆貴親自拉了兩把椅子,服侍他們坐下。
然後自己才拉了另一張椅子,椅背向外,於是他們便像騎馬一樣稍稍伏在椅背而開始跟張、林兩人談話。
他沒有受傷,所以坐得很瀟灑舒服的樣子,但張牙郎、林二虎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沈神通微笑道:「我手指氣力還未用完,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還能捏碎兩個人的肩胛呢?」
他口中的「兩個人」絕無疑問就是他們。
所以張牙郎咬牙強熬奇痛而連忙回答:「相信,相信極了,哪個敢不相信,咱先揍他王八羔子。」
彭璧冷笑道:「我偏不相信,張牙郎,你有種就過來揍我。」
這個人自然也是狠角色,張牙郎不必問不必想也知道,試問他怎敢真的過去揍人。何況揍人的話只不過說說,只不過加重語氣而已,又怎可以當真呢?
彭璧把曹月娥放在那邊的椅上,大步走到張牙郎面前,他自是不懷好意,絕對不會給張牙郎一個吻或者一束玫瑰花。
果然他伸出粗大手指捏住張牙郎的鼻子。
張牙郎馬上覺得整個腦子都酸痛得快要爆開,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連一點聲音都叫嚷不出。
彭璧終於放開手,讓他喘幾口氣,忽然又用指捏捏他右邊面頰。
他的手指尖竟然好像大錘一樣沉重可怕,張牙郎聽見咚咚聲音,以及右邊上下牙齒散裂的聲音。
張牙郎又想暈過去,幸而沈神通已經道:「小心點兒,別弄壞他嘴巴,我還要他講話。」張牙郎定定神,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這個人既然還要情報,性命大概可以撿回來吧?雖然現在已經有生不如死之感,可是活著總比死掉好。
「好死不如賴活。」這個道理張牙郎既懂得而又絕不忘記。
沈神通卻又好像並不急於問他什麼話,反而歎口氣:「我生平不動私刑,從前也一直譴責別人不該用私刑,可是想不到有一天事情出在自己頭上,卻也輪到我用這種手法了。」
彭璧道:「我反正胡攪過,這件事待我處理。」
沈神通道:「我只要知道而又默許你這樣做法,那就等於我親自主持其事,出不出手有什麼關係?」
彭璧肅然道:「老總說得是。」
曹月娥忽然尖叫一聲,雖然聲音不算響亮,卻也駭了彭璧一跳。
他連忙轉身查看,道:「怎麼啦?是不是蜈蚣蠍子爬到你身上了?」
曹月娥聲音啞澀:「我知道他是誰,我認出來了,他是沈叔叔沈神通……」
彭璧微笑得很溫柔,聲音也一樣溫柔:「對,他就是沈老總。所以你可以放心,一切事情我們都會料理,你也永遠不必被這些壞人欺負。」
有沈神通、彭璧出頭,曹月娥如果還會受到欺負,那才是怪事。
但沈神通卻禁不住連連苦笑,別人的事到了他手中好像很容易解決。
但他自己的事呢?有沒有人幫他的忙?如果沒有,那麼是不是強人就應該擔負痛苦必須比平常人多忍受折磨或不幸?
天氣雖然已寒冷,但這幾條街道還是有不少行人,所以沈神通雜在行人中一點也不顯眼。
事實上你就算是他二十年老朋友也一定認不得他,因為他已經喬裝改扮變成賣切糕的老頭。
「切糕」是江米面或糯米粉做的,裡面放著紅棗。
幾枚銅錢就買一大塊,用麥桿穿著拿著吃,至少可以吃個半飽。
可憐沈神通哪裡做過這等生意?所以,他只好管推車,收錢切賣的是個中年婦人,也就是曹月娥了。
沈神通果然沒有猜錯,那張牙郎另一排牙齒也散掉之前,說出一個地址,可不正是在他家附近的大街上?這一區附近幾條街到晚上都是燈紅酒綠冶遊勝地。
如果沈神通不是湊巧碰到曹月娥這件事,一時也真不易想到這種地方來。
不過說話回頭,沈神通的名氣絕不是僥倖得來,他即使沒有碰上曹月娥、張牙郎這回事,但他仍然有他獨特方法偵查的。
例如現在彭璧就是依照他的指示到一些沒有人想得到的地方去調查。
沈神通時時打量對面街那幢房子,但動作非常小心,因為如果何同真住在此宅,這個人乃是這一方面的高手,不小心露出破綻就會使他警覺。
老實說何同警覺而跑掉不要緊,最怕的是連馬玉儀母子也失去蹤影(沈神通可不敢向更壞方面去想,例如被殺害等等)。
所以他只賣了個把時辰,就收拾好推車回家。
他們就住在曹家,由於地方夠大,所以他們雖然暫時還不與曹朔見面,卻可以從另一道側門自由出人,不必驚動曹朔。
其實沈神通並不一定要住在曹家,卻因為曹家地方雖然不算十分大,但也有五進深,所以別說藏匿幾個人,就算殺豬外面也聽不見。
他們自然不必殺豬,可是由於張牙郎、林二虎一時還釋放不得,而且說不定還要審訊一番,這一來住旅店就不方便了。
彭璧不久也回來了,沈神通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彭璧看見淡妝素服的曹月娥時怔了一下。
曹月娥樣子相當漂亮,卻可惜面色清白,眼眶微陷而且發黑,有時會扶著門框牆壁定定神才繼續走動。顯然身子十分虛弱,也不必問便知是張牙郎給糟蹋成這樣子的。
他們坐在只剩下四把舊椅子的小廳,彭璧喝一口曹月娥親手斟來的熱茶,微微現出舒服的神情。
也許他將來有機會天天享受這個女人的服侍。
他們日子也許過得很快樂,但亦說不定不快樂,將來的事誰能知道呢?
彭璧的調查工作其實很簡單,他第一步查明附近有幾間南貨店,其次查出哪一家南貨店有廣州的片糖出售。
片糖只不過是紅糖,天下各處皆有紅糖,但卻只有南方廣州一帶是片狀的。
何同向來愛吃甜食,又只用片糖,從前在杭州也只找到一家有片糖出售,這種小小嗜好卻正是最佳線索,所以彭璧很容易就查出結果。
「老總,正是剛搬來姓許那一家,十幾天當中已買過三次片糖。」
這個旁證的力量簡直可以等於親眼看見何同了,可見得張牙郎的情報很準確。
但沈神通卻起身行去,一面說道:「我還要問問他們。」
處理何同之事絕對不能躁急,沈神通向來極有耐性,現在時間不對,所以他並不急於立即行動。
但張牙郎、林二虎這兩個地痞惡棍卻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他非盡快找出來不可。
張、林二人像兩枚粽子一樣四肢緊緊捆住,嘴巴都塞著布團,故此他們不但不能動,不能逃走,連喊救命也不行。
沈神通推開那道房門,卻不進去只站在門口觀察和沉思。
張牙郎大概除了討饒之外,就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所以他雖然翻眨眼睛瞧著沈神通,卻並不像很想講話的樣子。
林二虎平時動拳頭比動嘴巴多,故此連咿唔聲音都沒有,就算有話他也應該會讓張牙郎說。
不過他們眼中驚恐和痛苦的神色卻絕對不是假裝,驚恐是由於不知道沈神通下一步會怎麼樣的呢?是不是殺死他們?至於痛苦便是肩骨碎裂,還有鼻骨,那是彭璧傑作,張牙郎則還得加上大部份牙齒給打掉。
沈神通終於看出張牙郎想說話的表現,便很大方仁慈地掏出他口中布團。
「我希望你還能講話,但我卻肯定你將來絕對不能像從前那樣花言巧語哄騙女人。」
張牙郎起初聲音模糊,後來才好一點兒:「小人知錯了,小人以後絕對不敢。」
沈神通冷冷的笑:「不是你不敢,是不能。你現在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張牙郎大驚:「您老開恩,小人們真的不敢了。」
他大概看見沈神通笑容很冷酷,又為之大驚:「殺人是要償命的,唉,萬望您老人家能開恩饒恕……」
沈神通道:「如果你沒有別的話說,我就把布團塞回你嘴巴。」
張牙郎忙道:「有,有,小人有話說……」他一定有某些秘密,如果是平時他當然絕不考慮說給人聽,但現在眼看性命不保。沈神通外表很斯文,然而好像殺死個把人根本不算回事,如果性命不保,任何秘密都沒有意義沒有價值了。
「您老是公門的大老爺,所以有些奇怪的人以及有些消息你一定會有興趣。」
沈神通搖搖頭:「時機不對,從前我很感興趣,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你們運氣不好,我很抱歉。」
這句抱歉誰也不會當真認為他歉疚,但張牙郎居然認真得很,道:「算了,誰教我們運氣不對,我們只好認命了。」
但沈神通的話又燃起他們的希望:「我現在雖然沒有工夫管別的閒事,但聽一聽耳朵也不會痛的,或者對你們的命運也有點幫助。不過你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
這種話是一種擠迫或者釣魚方式,縱然張牙郎說出很有價值情報,但放不放過他們還是沈神通主動的,因為他完全沒有答應過任何條件。
張牙郎看得出自己的劣勢和危險,所以不管情報有沒有,趕快道:「近兩年來天津衛有一個新的勢力。他們只有幾個人,但很可怕,簡直可怕極了。」
就算殺人也不一定很可怕。所以沈神通皺眉問:「怎樣可怕法?」
張牙郎道:「天津衛以至煙台、濟南、青島等十二個幫會死了不少人。現在十二個幫會都不敢不聽他們命令,也不敢不獻上金銀。」
沈神通冷冷地說道:「聽起來很可怕。」
張牙郎忙道:「是的,這等事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最可怕的是這幾個人,根本是魔鬼而不是人,這話怎麼說的?那是因為他們完全不必吃飯睡覺。總之沒有人見過他們吃飯的,也從無人見過他們睡覺。所以他們不須要房子,也不須要傭人服侍,除了魔鬼之外,沒有活人能做到這一點。」
沈神通道:「最可怕的可能還數他們的武功吧?」
張牙郎吶吶道:「哦,是的,我和林二虎只學了兩招,卻從沒有失過手,有幾個很有名人物也當不上一招。」
以沈神通的武功,衣袖竟然也被割裂,旁人可想而知。
沈神通果然感到有興趣,只是幾個人的小小集團,居然能控制數千里遼闊範圍的十二個幫會?這些人是誰?那詭異凶毒武功是何源流宗派?
「你們認識那幾個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一看沈神通有興趣,張牙郎馬上哎喲哎喲呻吟叫痛,然後說道:「老爺,我們須要跌打醫師的……」
沈神通看得見他眼中深處那一絲狡猾光芒,他辦案抓人經驗豐富無比,任何類型狡黠邪惡之徒都見識過,張牙郎只不過是第二流人物而已,要沈神通栽觔斗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他露出很同情樣子,口氣也溫柔,伸手拍拍張牙郎肩頭:「好,醫師馬上就會來,你忍著點兒。」
要熬忍骨頭碎裂疼痛本來已經不易,何況還在傷處拍打,當然疼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張牙郎額頭馬出豆大冷汗直滴下來。他張大嘴巴狂亂嚎叫,但可惜一點聲音都沒有,因為沈神通另一隻手替他輕輕揉搓胸口,好像很憐惜體貼的樣子。其實他手指一股內力已壓住張牙郎喉嚨,使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二虎看得清楚,額頭冷汗也涔涔流下。
沈神通又溫溫和和道:「我希望你們回家之後,不要到處亂跑,以後規規矩矩做人,但你們天性頑劣,只怕不會聽我的勸導。」
張牙郎喉嚨塞住說不出話,所以,雖然有很動聽又能說服沈神通的話,但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二虎卻是動手不動口的「小人」,這時只會吶吶道:「我,我一定聽……」
這種話當然說不服沈神通,所以氣得張牙郎心中直咒罵他是笨蛋、是蠢驢。
沈神通果然伸手捏住張牙郎左腳踝骨上。他口氣仍然很溫和:「不必害怕,這是為你們好,你右臂已廢,所以只能夠在左腳下手,這樣你們將來還可以用枴杖走路,如果傷了右腳,那就變成半身不遂了。聽說半身不遂的人只能永遠躺在床上,你們自己不希望賴在床上吧?」
老實說,如果人有三魂七魄的話,張牙郎最多只剩下一魂二魄了。
他聽見骨頭碎裂聲音,然後那一陣劇痛使他褲襠又濕了一大片。
林二虎在萬分驚恐中卻發現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他們以前常用這種方法來修理或迫供敵人的。
想不到今天他們親自嘗到滋味,這個念頭正盤旋腦際以至泛起微笑之時,他也聽見了自己左足踝骨頭碎裂聲響。
他不敢不承認這是世上最可怕最難聽的聲音,但從前打碎許多人骨頭之時,奇怪的是居然不曾發現這個道理。
張牙郎呻吟道:「老爺,哎喲,老爺,我什麼都招供了……」
沈神通微微一笑:「不要緊,你還有一隻手一隻腳,所以,你還可以使點詭計弄點狡猾,我不會殺死你們,但我……」
突然間靈感宛如閃電照亮心頭:「我也不會讓你們有機會被人救走,如果有人來救你們,至多帶回兩具屍體,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有人來救他們,當然就是那個可怕的小小集團,對了,剛才心中老是有不妥當感覺,原因源自他們神秘惡毒的聯手武功。
以兩個地痞惡棍怎會練成上乘聯手合擊招數?既然武功有來歷,則說不定人家能從酒店查知線索而追蹤到此地來,這就是他第六靈感隱隱覺得不妥之故了。
張牙郎變得十分合作,尤其服了止痛藥物,神智比較清楚,口舌也恢復伶俐,將一切有關小小集團情形全盤托出。當然都是他們所能知道或者有心探聽的消息而已。
那個小小集團構成分子人數有多少不知道,但一定不會超過十個八個。
是些什麼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口音有點奇怪(那是因為有一個高瘦老人傳授他們兩招刀法,所以聽過他開口講話)。
樣子也不知道,因為是在黑暗中見面,都是有布蒙住了臉龐。
總之張牙郎只知道這小集團外面稱為黑夜神社,他們利用各階層的人搜集情報,但通常聯絡總是在晚上黑暗之處,他們接受過許多挑戰,那都是冀魯沿海十二幫會被征服前的武林高手。
兩年來最少已有五十多人有去無回,所以各幫元氣大喪之餘,無不懾服。
沈神通又看見張牙郎眼睛深處狡黠光芒,所以忽然給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牽動嘴巴肩腳傷勢,所以疼得張牙郎幾乎暈過去。
「這種情報我不稀罕,聽見沒有。」
張牙郎真怕他再來一巴掌,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冷酷而手段又這麼可怕的人:「小人聽見了,聽見了。」
沈神通淡淡道:「曹月娥不但身子給了你,連感情也給了你,但你還要她出去陪別的男人賺錢給你,這還不要緊,這種事世上很多,可是你還虐待她,沒有絲毫感激,可見得你這個人良心喪盡,你根本不是人。」
張牙郎忙道:「是的,是的,小人不是人,小人是豬是狗。」
沈神通仍然淡淡道:「豬狗什麼都吃,連人糞都吃,你呢?」
不但張牙郎,連林二虎也發抖了,吃糞可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事,好好的人誰敢吃糞?
沈神通又道:「看來要試一試才知道,如果你們是豬是狗,我就放了你們,我不喜歡殺死豬狗。」
張牙郎聲音有如哀鳴:「老爺,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沈神通道:「想知道你隱藏未說的話,不過如果你們不吃糞,恐怕會忘記會遺漏。」
張牙郎忙叫道:「老爺,我只知道最近有人找黑夜神社麻煩,別的確都不知道了。」
林二虎怒道:「那你還不趕快說?」
張牙郎道:「一共有三路人馬,一撥是三個道士,聽說是什麼龍門派的,都帶著長劍。
一撥是來自關外什麼大牧場,另一撥小人可不大明白了,因為叫做春風花月樓,聽來分明是娼樓妓館名稱,又怎會是打打殺殺的可怕地方呢?」
林二虎仍然怒道:「還有沒有消息?有就快說。」
他動怒生氣任誰也能瞭解,如果張牙郎一早供出這些情報資料,說不定左腳就不必殘廢了。但如果張牙郎現在仍然有所隱瞞,很可能又得遭受一次痛得死去活來的經歷,而那時每個人所有的四肢無疑只剩下一肢了。這是最普通的算術,誰也不會計算錯誤的。
「有,有。」張牙郎一定亦把四減三等於一的題目解答出來。
「這些情報都是快嘴小金透露的,快嘴小金是本衛金算盤老爺的親信家人。還有是外界可透過金算盤老爺跟黑夜神社聯絡。反過來也一樣,黑夜神社也透過金老爺傳出消息,不過老爺卻再三聲明跟黑夜神社毫無關連,只替他們傳傳話而已,現在金老爺帶著四名家將十八個家人,住在城東郊的野趣園賞菊。」
看來張牙郎的情報真的掏光了,所以沈神通迅快尋思一些關鍵。
金算盤不但在武林中算得上是豪富,而且也是當代名家高手,年紀不算老,最多四十多歲,聽說長得很帥。
又聽說他平時雖然很吝嗇,但卻廣蓄姬妾,在女人身上化錢倒是很顯得闊綽。
這原是男人常見的通病,不足為怪。不過這一來他的名氣就更易傳播,他也變成一些有趣故事的主角而常常被武林人津津樂道了。
當然男人們最喜歡提到的還是美女和黃金,而金算盤有兩名歌姬據說容貌美艷,歌藝超群。
金算盤曾經特地為她們用黃金做一個小型舞台,讓她們在台上歌舞,而他則喝著美酒,欣賞著用數萬朵鮮艷花朵堆砌成的黃金台上的歌姬。
這種風流盛事都是在野趣園舉行,所以武林中很少人沒有聽過野趣園的名字。
但金算盤怎肯跟黑夜神社這種詭秘組織扯上關係?又那洩漏消息的家人既然外號「快嘴」,如果這是秘密,怎會讓快嘴小金知道?
龍門派乃是玄門正宗,屬於道家北派,也稱為全真教。
這一派的玄門劍術深奧神妙無匹,武林早有定論,黑夜神社何以會惹上這種強敵?
關外大牧場其實就是兩個最大的馬場聯盟,對外則稱為「大牧場」。
這個聯盟不但擁有許多位超級高手,其實他們數以百計弓馬精嫻的驃悍鐵騎,去來如風,已經足以使任何敵人難以抗拒了。
至於春風花月樓自然絕不是娼樓妓館,那是武林著名位於淮揚一帶的兩個大莊院。由於一個有座春風樓,另一有座花月樓,兩者名氣、勢力、財富、人才等等都差不多,所以被合稱為春風花月樓。又由於歷史都超過二百年,所以也可以稱為武林世家了。
金算盤何以肯跟黑夜神社扯上關係?又何以天南地北的武林名門家派會捲入漩渦,派人前來?又何以這等足以哄動江湖的事情會讓快嘴小金知道而洩漏出來?金算盤兩名歌姬李沉香和薛群玉幾年前艷名甚盛,如今可還嬌美如故?可還在萬花堆砌中的黃金台上歌舞?
沈神通又有第六感靈感,隱隱覺得其中有點問題,似乎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不敢粗心大意而凝神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