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頭陀重重地歎一口氣,道:「這一段姻緣老衲非是無心玉成,然而……事實上恐怕很難成功。」
武陽公怒道:「難道老夫愛女配不上他?」
一夢頭陀道:「不是這個意思,她率領了貴宮人馬逃遁之時,殺害了不少武林同道,這一筆血帳,老衲也無法替她消解。」
武陽公不覺一怔,心想:「這話甚有道理,他們並非一定要殺死單水仙報仇之意,但趙岳楓卻礙於悠悠之口,實是不能與她成婚。」
這個死結誰也無法解開,人人都靜默無聲。哪知單水仙本人並不吃驚,輕輕道:「大哥,我早在他們突圍而出之前,自行投水尋死。若不是那道溪水流得很急,迅即穿過山腹,流到這山谷附近,我早就死在水中了……」
一夢頭陀慈眉一聳,道:「是這樣的麼?」
單水仙道:「我被湍急的溪流衝到岸邊,悠悠醒轉,覺得十分衰弱,但終於支持著走到這座山谷,誰知不久便碰見了向少俠和色克林落紅……」
一夢頭陀合十道:「善哉!善哉!原來鐵柱宮人馬衝突出困之時,你不在馬車之內,他們這一次突圍,群雄傷亡極多。假使你在馬車之內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不能洗脫你的罪孽關係,但目下已知道你不但沒有參與此事,而且還跳水自盡,足見傷害武林同道之事,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況且一個人死過一次後,一切恩怨都從此消解,這真是可喜可賀之事。」
武陽公不由得長長地透一口氣,玉環仙子蒼白而美麗的面龐上也透出一絲笑容。
一夢頭陀轉面向趙岳楓道:「一切經過,你也親耳聽到,老衲但覺責無旁貸,須得擔當這月下老人之職。你是當世大使,自然不會像常人一般裝模作樣,老衲便等你一句話。」
趙岳楓沉吟不決,目光轉到文開華面上,只見她迅快地轉面避開他的注視。
要知他本人不是不願意與單水仙結為連理,而且此事可使眼下仍然無法抵敵的武陽公從此退出江湖,永不為惡,正是一舉兩得。
然而文開華曾經獻身與他,當年更是柔情無限。而他竟沒有娶她為妻,反而當著她的面答應別的女孩子的婚事。這樣對她未免太過於殘酷,決計不是號稱當世大俠的趙岳楓做得出來的。
霎時間,氣氛突然變得萬分緊張,武陽公蓄勢運功,怒火已升到胸口。
單水仙面色更加的蒼白,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論她是胸襟如何寬大的人,但當著這許多人而被拒婚事,這種羞愧萬萬忍受不住。
解鈴還須繫鈴人,文開華突然回轉頭,向趙岳楓嫣然一笑,並且向他點頭示意。
她這一笑不知用了多大氣力才裝得出來,才忍得住奪眶欲出的淚水。
趙岳楓心頭一輕,朗聲道:「既蒙大師作伐玉成,在下感激不盡,還望穴師撥冗小飲三杯,以示勞敬之憂!」
武陽公張口吐出胸中惡意,面上湧現出祥和安慰的神情,大步向單水仙走去,輕輕拉住她回到玉環仙子身邊,柔聲道:「孩子,你終身大事已定,為父和你母親便要離開你了!」
單水仙心頭一酸,頓時淚水盈眶,低聲含糊地叫著爹娘。
他們眼下乃是生離死別,眾人知道,所以眼見他們這等難捨難離的情狀,都深為感動。
人人轉開眼睛,不敢瞧著他們。
玉軸書生房仲突然間跌倒在地上,文開華大驚道:「房兄,你怎麼啦?」
她搶步過去想扶起房仲,驀地一陣暗暈,自家也向地上倒去。
幸虧任君麟時時注意著表姊,此時橫身伸手把她抓住,才沒有摔倒在地上。
武芳佩躍到房仲身邊,低頭檢查。一夢頭陀說道:「老衲猜想房兄是硬提起一口氣,壓制住傷勢。出谷去找到玉環道友他們。經過這一番辛勞之後,體力完全消耗殆盡,一旦有了結果,登時心力鬆懈,便支持不住。」青嵐道人感慨地道:「房施主當真了不起,獨力挽一場浩劫,若是今日有個三長兩短,叫咱們如何能夠安心呢?」
趙岳楓卻先奔到文開華身邊,十分關心地問道:「文姑娘負傷了麼?」
文開華緩過一口氣,挺腰站好,道:「我沒事,只不過覺得很疲倦。」
趙岳楓道:「不錯,我們碰頭之後,便日夜不停地趕來,一路上極是辛勞,應該好好地休息一會兒,回頭我還有話跟你說,現在先去瞧瞧房兄的情形。」
說罷,轉身大步走到房仲旁邊。文開華輕輕對任君麟道:「表弟,別做聲,我走啦!」
任君麟瞪大雙眼,可是目光落在她那黯然魂銷的面上時,頓時做聲不得。但覺她眸子中流露出蕭索寂寞的意味,使人無限憐憫而覺得無能為力。
文開華淒涼地微微一笑,悄然轉身向谷外走去,由於她的位置最靠近谷口,又當人人注意房仲之時,竟沒有別人發現她的行動。
她裊娜的背影很快地消失於谷外,任君麟心頭沉重無比,長長地歎息一聲,仰頭尋思人生的奧妙。
此時武芳佩不住地替房仲推拿穴道,眾人都知道房鍾情形十分危險,回生之望極為渺茫。
那邊廂武陽公等父女三人依依不捨地說了一回話,武陽公心知自己不宜多逗留,便決然的道:「孩子!我們走啦!你要好好保重。」
玉環仙子叮囑道:「你嫁為人妻,便須相夫教子,用心體貼,你父親和我不比尋常之人,自會照顧自己,不勞你掛念……」
他們話別之時,也是十分淒涼。最後,武陽公攙扶住玉環仙子舉步向外走去,趁眾人不注意之時,悄然離開。
過了一陣,武芳佩安慰地說道:「好了,他總算恢復呼吸,瞧來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於是開始分頭照顧其他的受傷之人,向慎行、尹仲、於二姐、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等數人,傷得不重,不須憂慮。雲飛大師傷得較重,但還可以勉強行動。獨有溫老大左手五指已去其三,其餘二指也都斷折了。加上筋疲力盡,內臟受傷,須得有人扶持才能舉步。
眾人忙亂中趙岳楓走到單水仙身邊,單水仙道:「大哥,你扶我到那邊石頭上歇坐一會兒。」
她身上也是負傷,無力久立。趙岳楓道:「好,你慢慢地走。」兩人一同走到數丈外一塊山石旁邊,單水仙找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下,透一口大氣,舉袖抹掉面上淚痕,道:「我幾乎支持不住啦!」
過了一會兒,單水仙垂下眼睛,緩緩道:「大哥,有一句話我說了你不要生氣才好。」
趙岳楓講道:「我會生氣嗎?不會,你說吧!」
單水仙躊躇了一陣,才下了決心似地說道:「我不能嫁給你……」
趙岳楓訝道:「什麼?」
單水仙複述了一遍,趙岳楓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你為什麼忽然變卦?」
他追問再三,單水仙不但不肯說出理由,而且還要求道:「大哥,你現在千萬不可洩漏此事,還要請你把我送出山去。」
趙岳楓見說得十分堅決,不由得心灰意冷,暗念婚姻之事原本不能勉強,她既是無心,我也沒有法子可想,於是只好答應了她的要求。
兩人之間似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了,趙岳楓道:「二妹,你出山之後,打算到什麼地方去?先告訴我,好叫我放心。」
單水仙道:「現在我還未曾決定,等我決定之後,自然奉稟大哥知道。」
他們之間又恢復了兄妹的稱謂,以前對此沒有什麼感覺,可是單水仙推卻了婚事之後,這種稱呼便顯得十分生疏。
趙岳楓不由得記起了文開華,回頭瞧著,唯獨不見她的芳蹤,心下大感奇怪,便囑單水仙暫坐一會,自去找到任君麟詢問。
任君麟正與向慎行、查剛在一起,見趙岳楓動問,也不隱瞞,道:「她悄悄地走啦!」
趙岳楓宛如挨了一記悶棍,登時愣住。
任君麟道:「她不准我做聲,兄弟一則不能違她之意,二則瞧瞧這等情形,知道她再留也沒有好處,所以不敢聲張。」
他初時還有點埋怨趙岳楓之意,可是這刻眼見他眼中流露出十分深刻的悲哀,反而生出同情之心。暗想:「任何人處身在趙岳楓這等環境之下,自然不得不答允武陽公的婚事,原是怪他不得。」
趙岳楓長長的歎息一聲,悵然轉身走開。
武芳佩不停地以獨門推血過宮手法替房仲推拿,大是生效。房仲的呼吸越來越見暢旺,沉沉睡著。她呼一口氣,停手起身,抹一抹頭上汗水,道:「房兄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得瞧以後的變化。」
話聲方歇,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長嘯,甚是清新勁朗,眾人不禁都驚異地傾身探望。
青嵐道長忽然大喜道:「好像是敝派掌門人趕到。」奔出谷外,也發出輕勁的嘯聲。
嘯聲一遠一近遙遙應和,漸漸接近,不一會,青嵐道人陪伴著一位全真步入谷內。
這個道人不過中年之人,長得甚是清秀,雙目顧盼之際,光芒閃射,顯示內功極是深厚。
群雄皆知就是武地派當今門人白霞真人,紛紛過去相見。
白霞真人略略與眾人寒暄過,便取出一個圓瓶,道:「此是敝派以第二本千年靈芝煉成的丹藥,貧道深恐不敷應用,特地趕急送來。」
眾人聽了這個消息都笑逐顏開,由於丹藥數目不少,所以凡是受傷之人皆可分到一顆。
群雄分頭取藥救治傷者之時,白霞真人眼光才悄然落在武芳佩的面上,她正好在瞧他,四目交投,白霞真人迅即移開。這位武當派的掌門人暗暗升起慚愧之心,忖道:「我到底是為了送藥才離山的?抑是想見她一面呢?」
武芳佩囅然微笑道:「一別數年,真人不獨丰采如昔,並且榮登掌門寶位,可喜可賀!」
白霞真人極力平靜下來,淡淡一笑道:「姑娘身歷變劫,依然無恙,才是當真可賀之事。」
一個人迅快奔來,說道:「武姑娘,你瞧我已經沒事啦!」
武芳佩欣然道:「那麼你要謝謝掌門人才是。」
白霞真人轉眼瞧去,但見此人身材頎長,相貌俊逸,正是崑崙派當今掌門人的公子向鎮行。他從向、武二人口氣中已領悟出他們的感情不淺,心中不覺一陣悵然。
向慎行連忙道謝,白霞真人道:「區區之事,何勞少俠掛齒。」
他忽然間感到一陣輕鬆,好像驀地得到解脫一般,爽朗大笑,道:「貧道斗膽猜測一事,那就是武姑娘要前赴崑崙一行,不知是也不是?」
這話出諸一位掌門人口中,自然略嫌不夠莊重。可是他笑聲中的愉悅,卻令人忘了這些枝節,向慎行道:「真人猜得不錯。」
武芳佩很想詢問白霞何故如此高興,但又不便出口。而白露真人已含笑飄然向趙岳楓走去,她只好把疑問悶在心裡。
趙岳楓打起精神,拱手道:「今日幸得真人及時趕到,不然的話,傷者就不堪設想了。」
白霞真人微笑道:「這一次武林同道雖是傷亡不少,可是結局終教武陽公遁出世外,絕跡江湖,仍然是值得慶幸之事,貧道冒昧請問一聲,何時能叨成趙大俠這杯喜酒?」
說話時已有幾個人圍過來,趙岳楓苦笑一聲,道:「不敢相瞞真人,在下那水仙義妹,早就立志以丫角終老,這杯喜酒恐怕無法奉邀了。」
眾人聽了大吃一驚,武芳佩奔過去摟住單水仙的纖腰問道:「妹妹你何故不肯嫁給他?
嫌他哪一點不好?這等終身大事萬萬不可兒戲。」
單水仙只低歎一聲,沒有說出理由。
這時,有些人在商訴動身出山之法,一夢頭陀卻十分關心趕岳楓的婚事,向趙岳楓探詢單雲仙拒嫁的隱情,趙岳楓自家也不曉得,本來為了自尊心還不想多言,後來迫於無奈,這才告訴一夢頭陀、白霞他們說,單水仙丫角終老的說法是他隨口如出的理由,事實上連他也不知道單水仙為何違抗父母之命,而不肯嫁給他。
一夢頭陀說道:「單姑娘心腸慈軟,極重情義,老衲不信她會有難言之隱,趙大快不妨忍耐一點,問明她心中想法,再作計較。」
溫老大已恢復了八成,這時插口道:「大師這話極是,趙兄必須使這件好事得諧……」
接著向慎行等人也紛紛進言,趙岳楓只好順從眾意,舉步向單水仙走去。武芳佩識趣地躲開,讓他們能得單獨交談。
趙岳楓道:「二妹,他們剛才說的話你可曾聽見?」
單水仙道:「都聽見了。」
趙岳楓道:「他們都認為咱們恢復兄妹關係甚是不妥,所以愚兄厚顏向二妹提及婚事……」
單水仙道:「原來不是出於大哥衷心,那就無須多說了。」此言鋒利如劍,冷不妨的刺進來,趙岳楓不禁一怔,說不出話。
單水仙垂下眼睛,輕輕道:「小妹當時不敢違背父母之命,乃是為了大局著想。現在咱們雖然各走各的路,於大局毫不影響,所以小妹才如此決定。」
趙岳楓心想原來她一開始之時就不想嫁給我,現下多說也沒有益處,沒的弄得連兄妹也失去了。當下點點頭,道:「這等事愚兄豈能勉強你,咱們從此不談啦!」他說這話時,心中感到極為惆悵和難過,但盡力使話聲聽起來輕鬆,以免被她嗤笑。
忽然瞧見幾點晶瑩淚光落在地上,原來是單水仙垂首掉淚。趙岳楓好生迷惑不解,心想你既是不願意嫁給我,為何又傷心滴淚?
不過他已不願深究,轉身向眾人走去,勉強使自己顯得很平靜。一夢頭陀問時,他簡短的道:「不行,諸位不用再說啦!」
眾人方自愕然,一旁跌坐運功的玉軸書生房仲突然長長的吁一口氣,睜開雙眼。任君麟離他最近,便問道:「房兄功行圓滿了麼?」
房仲搖搖頭,道:「不是,但愚兄心中記掛著一件事,是以無法靜坐下去。」
他轉眼四望,似是找尋什麼人。接著講異問道:「文姑娘呢?」任君麟道:「她先走了。」
房仲猛可站了起身,向趙岳楓走去。趙岳楓、一夢頭陀等人都向他問候,房仲顧不得客套寒暄,一徑問道:「文姑娘走了多久?可有留話說她到什麼地方去?」
趙岳楓灰心地苦笑一下,搖頭道:「沒有,她走了一會。」
房仲沉聲道:「趙兄務須把她追回來,不可任她獨自漂泊天涯。」
趙岳楓歎口氣,道:「只怕追上了她也沒有什麼用處。」
房鍾道:「在下告訴趙兄一個消息,那就是文姑娘目下身懷六甲,實是不宜孤身流浪。」
眾人都大吃一驚,趙岳楓又震驚,又慚愧,忙道:「房兄這話可是當真?」
房仲道:「自然是真的啦,任兄也知道的。」
這時有不少人發出恍然大悟的歎聲,只因前些日子群雄圍攻鐵柱宮人馬之際,文開華便似不大舒服,時時覺得暈眩嘔吐,這正是懷孕的現象。
趙岳楓振起精神,道:「好,在下這就去追她……」
話聲才歇,谷口突然傳來一陣震耳的話,道:「哪一個是趙岳楓?」
眾人但覺此人話聲宛若雷鳴,與武陽公的獨門氣功相似,不禁驚訝地向谷回望去。
但見二丈外站著一個身量高大的中年漢子,長得儀容威猛,氣宇不凡。可是衣服破舊似是陽十分落魄。趙岳楓、一夢頭陀、白霞等大行家一聽這人話聲如此雄勁威強,便知來人乃是罕見的頂尖高手,當下心中比旁的人更為驚詫,暗想武林之中似乎不曾聽過有這麼一號出類拔萃的人物,此人好像是突然出現天上的彗星一般,極是值得注意。
趙岳楓越眾而前,拱手道:「尊駕是誰?在下便是趙岳楓,不知有何見教?」
那高大漢子定睛凝視他一遍,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緩緩道:「聽說趙大俠乃是當今天下三大高手之一,武功極是高明不過,這等讚譽果然不虛。」
趙岳楓甚感不解,口中卻謙謝道:「那是武林同道們過獎之譽,在下實在愧不敢當。」
高大漢子接下去道:「但以我今日親眼所見,趙大俠功力修為似乎還未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恐怕連我這麼一個毫無聲名之人也贏不了。」
後面這段說話不啻是當面挑戰,趙岳楓本來忍受不住,可是這刻急於去追回文開華,沒有工夫計較,當下笑道:「尊駕乃是風塵中的異人,在下早已瞧出,對在下這番評語權是正確,令人十分佩服。」
那高大漢子仰天一笑,道:「衝著你這幾句話,我該當滿意而退,閣下除了武功方面當不得武林如此成誇譽之外,做人方面也大有瑕疵,乃是個寡情無義之輩,此所以今日任憑你怎麼謙讓,我也不能放過了你。」
趙岳楓對別的都能忍受,但寡情無義四字可就容忍不了,沉聲道:「尊駕豈能信口雌黃,只不知有何憑證?」
高大漢子那時閃電般的目光掠過眾人面上,冷冷道:「自然是有憑有證,否則我為何不去找別人的麻煩?」
說話之時,單水仙悄然起身向谷外走去,她趁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奇怪來人身上之時,打算悄悄溜掉。
那高大漢子突然喝道:「站住!」目光轉到單水仙身上,眾人這才發現她的企圖。
單水仙果然停住腳步,那高大漢子冷冷道:「不許郵去!」單水仙瞅他一眼,默然回到早先憩坐之處。
那高大漢子鼻了中唔了一聲,道:「嘗聞鐵柱宮前後有兩位姑娘,如此柔順定然不是武芳佩而是單水仙了。」
武防佩尖聲道:「你是誰?」由於對方如此評論,顯然是說她脾氣不好,所以她暗暗嗔惱。
那高大漢子道:「那麼你是武芳佩了,果然比單水仙倔強得多。不過這也算不上是缺點,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口氣之中隱隱含有老大哥的味道,教武芳佩一時發作不得。
那人又道:「趙大俠若是過不了我這一關,可就別想跟單水仙成婚。」
趙岳楓苦笑一下,武芳佩卻聽出話中有話,忙接口道:「他們根本結不成婚,這一點不用閣下操心。」
那高大漢子眼中射出怒光,喝道:「什麼?他們不是已經訂好婚事了?怎的又改變了?」
武芳佩道:「閣下不是有意阻止他們成婚的麼?如此正合閣下心思,又何故不悅了?」
單水仙點點頭,那人又怒聲道:「可是他反悔的麼?哼,我早就說他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果然不錯。」
趙岳楓接口道:「在下之事,似乎不勞尊駕牽掛。」
那高大漢子含想喝道:「誰說的?我今日偏偏要管,你聽著,咱們這就比一比武功,我若是輸了,自然管不了你的事,倘若贏了,我要你跟誰成婚你都得服從,聽見了沒有?」
趙岳楓道:「武功高低是一件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話未說完,對方已擺手道:
「別的千方百計用不著多說了,假使自知不敵,咱們不動手也行,但仍然要聽我的話,不然就像掐死一隻螞蟻般掐死你!」
事情發展至此,旁人一方面感到這個奇人勝負約定,似乎對趙岳楓有利而無害,又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想叫趙岳楓娶誰?他的武功如何?因此大家都緘默不語,靜看事態的發展。趙岳楓受激不過,哼一聲,道:「尊駕未免太自負了,在下只好先在武功上請教請教,其他慢慢再說。」
那高大漢子道:「這才像話,那麼你輸了的話,就得履行諾言,我要你娶哪一個你就得娶哪一個。」
武芳佩禁不住插口道:「若是趙兄贏了,你拍拍屁股就走,豈不是太便宜了。」
那高大漢子想道:「我譚星雲豈是這等之人,今日若是敗在趙岳楓手底,自然要把項上人頭雙手奉上。」
這個賭注使得所有的人,都為之一震,趙岳楓道:「尊駕不須割下人頭……」那自稱譚星雲的人洪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來吧,沒有什麼好囉嗦的。」
他大步走到平地中心,舉動豪邁雄猛,一望而知他極有信心能擊敗趙岳楓。
一夢等人暗忖:趙岳楓雖是因救助玉環仙子耗去極多的真元,至今未有時間打坐運功。
可是武林中除了一個武陽公之外只怕沒有什麼人能擊敗他。現在他們擔心的是這譚星雲不知是什麼來路?假使是個好人,因敗在趙岳楓手底而自刎,豈不是令人過意不去?
趙岳楓遲疑一下,舉步下場,譚星雲道:「把你的雲旗取來,以免輸得不服。」他目光一掠,便向岑老四道:「閣下寶刀可否賜借一用?」
歲老四道:「使得!」掣出佩刀,暗暗運功聚力,以大棒碑手法隔空甩去。這一甩之威非同小可,長刀發出銳烈破空之聲,又是刀尖向前,勢道驚人!
譚星雲毫不動容,擺開巨掌,一把抓住刀身,那麼鋒利的刃口竟傷不了他的手掌,刀上的勁道也立時消失,就像是常人抓住稻草一般。
這一手果是不同凡響,趙岳楓道:「好功夫。」譚星雲道:「這等小功夫何足道哉!」
目光轉到向慎行面上,道:「閣下之劍,也望賜借。」
群雄大吃一驚,這等刀劍齊使的路數,不正是武陽公的絕技?向慎行奔到他面前,取出長劍,卻不用一般武林規矩遞劍過去,而是緩緩的用劍尖向他刺去,去勢雖是緩慢,但劍上勁雄力足,比起岑老四的甩刀更是難接。
譚星雲道:「謝謝啦!」左手突出,兩指鉗住劍尖,內力湧出。向慎行但覺對方兩指之上傳出剛柔兩種不同的內力,隨時地可以把自家內力反震回來,不禁大驚,連忙放手鬆劍。
譚星雲微微一笑,輕輕一拋,長劍在空中打個轉,劍柄便落在他掌中。
趙岳楓取過雲旗,立個門戶,神情沉凝鄭重,可知他已把對手當作罕逢的大敵。
譚星雲長笑一聲,刀劍交擊一下,發出特別響亮的金鐵交鳴聲,接著欺身攻敵,一出手刀走陽剛,劍走陰柔,招數全然不同。
趙岳楓駭然忖道:「果然是武陽公刀劍合壁的絕藝,瞧來功力之深厚,竟不在武陽公……之下。」
他手中雲旗使出威強打法,攔腰橫掃而去,把對方迫得退了數步。
少林一夢頭陀大喝道:「且慢動手。」趙岳楓聞言躍退半丈,道:「大師有何見教?」
一夢頭陀道:「這一位譚施主老衲或者見過。」
譚星雲朗聲長笑,道:「不錯,在下二十多年以前曾經前赴貴寺,其時大師法名雲和曾經見過一面。」
一夢頭陀驚道:「你果然就是那次代表武陽公赴三門四派送信的譚施主?一別二十餘載,老衲還記得當時大展神威,力挫敝寺三位高手,老衲最後出戰……」
譚星雲插口道:「舊事不堪回首,大師不必多說了,在下急於領教趙大俠的絕學……」
他這麼一打岔,人人皆知當時一夢頭陀恐怕也曾落敗。
這一來人人對譚星雲都刮目相看,一夢頭陀道:「趙施主為人正派尚義,不似令師當年作為,這一點老衲倒是知道的,今日之戰最好勾銷,有事咱們再行商量。」
譚星雲道:「恕在下不能從命!」口氣十分堅決,一夢頭陀心知多說無益,甚至反而得罪雙方,只好退開。
譚星雲大喝一聲:「小心了!」再度凌厲進擊,越岳楓揮旗抵禦,招數神奇奧妙,一連數把,反而佔了上風。霎時間,這兩人翻翻滾滾的激鬥起來,戰況凶險猛烈之極,眾人稍感放心的是趙岳楓那支雲旗幻化出重重旗影,把譚星雲裹在當中,佔得上風。百招過後,形勢仍然如故,一夢頭陀首先皺起眉頭,接著青嵐道人也隱出蹊蹺,暗暗盤算。
趙岳楓打開始動手之時,就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擊敗對方,只因一夢頭陀說過對方不是武陽公那種人,而他也聽文開華說過武陽公把他唯一的徒弟禁錮在地牢二十餘年之事,那個地牢的鐵門還是趙岳楓他以沉沙古劍劈開的。可知此人當真不是邪惡之輩,而二十多年的禁錮,這等苦難也真教人同情憐憫。
是以若擊敗了他,使他自刎而死,於心未免不忍,因此他雖是佔得上風,一直不曾用盡全力。
看看又鬥了一百招,陡然發覺真力不繼,大吃一驚,不知不覺使出全力。
他剛改變戰略,對方也發動反攻,但見刀劍驀然衝破了重重旗影,頻頻進攻。
這時趙岳楓才知道對方實力甚強,所以一直落在下風之故,用意只在消耗他的內力,他一口氣全力攻守了二十餘招,突然忍不住氣喘起來。
譚星雲卻是越戰越勇,刀劍幻化出百道光華,從四方八面急攻。
驀地旗影刀光一齊消歇,趙岳楓頭上一項英雄巾掉在地上。譚星雲仰天大笑道:「在下贏啦!」他是用刀尖挑落對方頭巾,若是心存毒念,這一刀準可刺入趙岳楓面門。
趙岳楓連連喘息,顯然已力盡筋疲。譚星雲又道:「我本已打算跟趙大俠比武兩場,現下那一場可以取消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事實上我知道趙大快為了救人而耗去極多的真元,這一場勝負其不得定論。但這一場之後,我卻曉得趕大使若是功力恢復之時,定能贏得在下,是以不須再戰啦!閒話少說,眼下我卻要趙大俠履行諾言了。」
群雄都豎起耳朵,聽聽他要吩咐趙岳楓娶什麼人為妻,就連趙岳楓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譚星雲道:「你須與單水仙成親……」趙岳楓沒有說話,倒是武芳佩插口道:「可不關趙兄,是水仙不肯。」譚星雲雙眼一睜,道:「什麼?是她不肯?」招手叫單水仙走到跟前,才道:「你奉雙親之命,嫁與趙大俠為妻,怎能在事後反悔,你給我說出道理來!」
單水仙低垂著頭,她被這個豪氣迫人的大師兄一問,竟不敢支吾,輕輕道:「爹爹提親之時,他沒有立刻應允,可見得他沒有娶我的意思。」
眾人到這刻才恍然大悟,敢情是這麼一個理由,可是也不能說她不對,只不過細究之下,可就有點啼笑皆非的味道。
譚星雲不悅道:「胡說,天下武林之人皆知趙岳楓對你有情,你自家反而不知,好沒道理…」忽見單水仙掉下眼淚,頓時放軟聲音,道:「好啦!只要你聽愚兄之言,那就算了。」
他轉眼望住趙岳楓,道:「你有什麼話說沒有?」
趙岳楓搖搖頭,眾人都覺得鬆一口氣,無不泛起喜色,心中大感高興。
譚星雲又道:「好,這一個你是娶定了,還有一個你定要娶為妻子的人,現下就在谷口外面。」
大家都吃了一驚,武芳佩忍不住問道:「是誰?」眾人又例豎起耳朵去聽。
譚星雲道:「文開華姑娘。」
眾人聽了又鬆了一口氣,任君麟大喜叫道:「譚星雲為何不早點說出來呢?趙岳楓正要動身追她……」
聲音甚大,遠遠傳出谷外。於是谷口出現一個女郎,緩緩的走入來。任君麟一眼瞧見,大叫一聲表姊,撲奔上去,文開華當然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是找人出頭迫趙岳楓答應婚事一般,但目光遠遠掃掠過眾人面上,都是泛露著欣悅快慰的笑容,使得她心中好過一點。
她輕輕對任君麟道:「你快向華山方向追去,便可以跟王佩師父見面辭別,但你千萬別纏住她。」
任君麟身軀一震,面上泛起悵惆的表情,輕歎一聲,舉步向谷外奔去。
一夢頭陀等人都湧過來向她道賀,趙岳楓反而不好意思過來。武芳佩卻把單水仙弄了去跟文開華說話,趙岳楓趁機向譚星雲道謝。
譚星雲呵呵笑道:「文姑娘是當日使你打開地牢鐵門之人,推恩溯德,自然得數她為首,所以不得不委屈趙岳楓了。」接著壓低聲音,道:「我已跟她們說過,須得真心對你克盡婦道,不爭風呷醋,兩人一般大小,不分妻妾,你眉心一絲愁色可以消散了吧?」
趙岳楓正是十分擔心此事,聞言不覺喜動顏色,重新躬身道謝。
他們的喜訊很快地傳揚開去,武林皆知。由於這群共過患難的同道好友堅決主張之下,婚禮十分隆重鋪張,地點在開封府,就是鐵柱宮原址。
天下武林各家派都有人來賀,因此開封府外的大道車馬不絕,平添無限熱鬧。
行禮之時,那座可容數百人的大廳,擠得滿滿的,樂聲盈耳,喜氣洋洋。人叢之中有一對中年夫婦,遙望新人們交拜天地,都泛露出由衷的喜悅。他們正是名震天下的武陽公和玉環仙子了。
武陽公突然發覺玉環仙子淚珠滾滾流下,不禁輕歎一聲,柔聲道:「別難過啦,你不是說過能夠眼見水仙行禮成親就心滿意足了麼?走吧!咱們再留在此地的話,恐怕要被人認出了……」
樂聲和笑語喧嘩聲中,這對中年夫婦悄悄的擠出人叢,飄然而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