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雲旗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顯身手智破聯防術
    激戰中的雙方見她走近,都不覺弛緩下來,瞧她要做什麼?

    文開華恨很地瞪住趙岳楓,芳心中千回萬轉。她深知趙岳楓武功中的弱點,只須聯合其餘數人與他拚鬥內力,以他目下情況,勢難贏得六人之力。於是在擠斗之中,便可趁他體內一縷陰寒之氣突然發作之時,取他性命。

    因此,她只須一出手,趙岳楓性命便難保存。而到了擒上內力之時,縱想打消殺他之念也辦不到,除非是她自願死在他內力之下。

    趙岳楓見到她面上陰晴不定的面色,大是訝異,問道:「你幹什麼?」文開華冷冷道:

    「我在想要不要殺死你?」趙岳楓苦笑一下,答道:「我的性命殘如蟲蚊,一切榮辱禍福,都不放在心上,不過,我勸你不用動手……」

    溫、於等人都覺得這話答得奇怪,姜三姐道:「文姑娘,別聽這臭小子的話,哼!這種長得好看的男人,最靠不住!」

    文開華知道她極是偏袒女性,憎惡男人,當下頷首道:「謝謝你,我不會上當的!」於二姐接口道:「他若是對不起你,何不出手合力殺死他出氣?」文開華道:「我正有此意,不過,他的話也不無道理,我們殺死他,倒不如放他苟活世上……」

    於二姐訝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文開華道:「我曉得他活著比死了痛苦得多,所以不想殺死他!」

    溫老大陡然躍開丈許,趙岳楓得此空隙,便即衝出圈外。眾人都十分奇怪溫老大何故停手,因此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溫老大仰天長歎一聲,說道:「原來羅兄也有生不如死之感,我們可說是同病相憐……」

    於、姜二人面上,都泛起憤憤之色,岑、洗二人卻同情地搖搖頭。這一來變成三個女的同一陣線,四個男的又是一路。

    文開華冷笑道:「他心中雖是另有戀慕之人,也是不能如願結合。可是他的生不如死,卻不是為了此事!」

    溫老大訝道:「真的?世上除了這事之外,還有什麼值得以生命換取的?」

    趙岳楓大不以為然,朗聲道:「溫兄此言差矣,試想古往今來,多少聖賢豪傑,捨棄生命,成仁取義,這豈是區區一個情字可比?」

    溫老大搖頭道:「我們氣味不投,看招!」躍上去出手猛襲,同時之間發出暗號,於、姜等四人齊齊攻上,又形成合圍之勢。

    文開華思潮起伏,情緒變化極是劇烈,過了一會兒,終覺無法出手殺死趙岳楓;輕歎一聲,想道:「我既是無法割捨此情,又不能嫁他為妻,活著也沒有趣味,不如了結此生……」

    她目光掃過地上的包袱,突生奇想,忖道:「我抱著這個包袱自沉江底,他若是打撈此物,便須把我屍身一併撈起,那麼以後就永遠都忘不了我……」想到這裡,面上泛起淒苦的笑容,卻更加動人。

    她過去拾起包袱,向江邊走去,趙岳楓驚道:「文姑娘,你上哪兒去?」他仗著武當、少林兩種神功,迫得對方五人無法近身,所以能夠從容說話。

    文開華腳步一滯,反問道:「我若不走,便又怎樣?」

    趙岳楓明知她話中深意,可是他自問已經沒有資格說出任何承諾之言,只好說道:「我能怎樣呢?」

    文開華自憐地笑一下,說道:「好吧,我告訴你,我要到一處你永遠找不到我的地方!」

    趙岳楓卻會錯了意,心想原來她要遠走天涯,設法忘記我,好嫁給房仲。於是默然不語,也忘了問她何故取走雲旗。

    文開華走到江邊,躍上竹屋。溫老大趁趙岳楓心神不定之際,連發暗號,佔取攻勢。砰的一聲,趙岳楓背上挨了一記鋼挫,幸而他秘鎖玄關己通,先後天真力融會為一,背上雖是一陣劇疼,但體內真氣如珠走玉盤,迅即復原。

    他奮起精神發招反攻,立時又平反局勢。不過那五人聯防之術,確是神妙無比,任他如何進擊,都能化解。而且激戰了這許久,沒有一個人的招數內力,以至情緒與開始之時不同。

    這正是他們聯防之術的驚人之處。任憑對方勸力何等高強,只要攻不破他們的聯防之術,遲早會感到內力不繼,那時節自然得落敗。

    趙岳楓大聲道:「諸位聯防之術果是天下無雙的絕藝,但在下若是取出兵器,不知諸位可抵禦得住?」

    這話說得甚是真誠,毫無藉機罷手或者另生詭計之意。溫老大傲然道:「你的為人是另一件事,但一身武功卻教我甚是佩服!好,你取出兵器!」

    他發出暗號,五人立即散開,趙岳楓道:「在下的兵器就在包袱之中……」說罷,趕緊向江邊奔去。

    才到江邊,只見那竹屋一陣搖晃,幾乎倒蹋。趙岳楓吃一掠,叫道:「文姑娘……文姑娘……」

    屋內傳出文開華一陣狂笑之聲,接著又尖叫道:「你可想喝點江水?要的話就到屋裡來……」

    不但是趙岳楓,連溫老大他們也都呆了。趙岳楓喝道:「你怎麼啦?掉落江中可不是好玩的!」

    溫老大喝道:「別把俞慧的遺體也弄落水中,否則我絕不饒你!」

    文開華縱聲狂笑道:「那時你還找得到我麼?」溫老大不覺一怔,答不上話。

    趙岳楓凜然道:「文姑娘,在下果真是生不如死,因此,在下不辭陪你葬身江流之中。

    但只求你暫緩須臾,待我找到足以與武陽公為敵之人才死,可使得麼?」

    文開華道:「狗屁,你找你的,干我什麼事!」

    趙岳楓道:「請姑娘賜還孫老前輩的雲旗!」文開華沒有做聲,過了半晌,倏然出現在屋門,滿面淚痕,一揚手把包袱扔到岸上。趙岳楓大聲道謝過,深深注視她一眼,之後便轉身走開,一言不發。

    他這等舉動,顯然表示決心陪她葬身於江流,所以不必再說挽回或其他的話。

    文開華見他如此堅決,心中陡然覺得甚是輕鬆,忖道:「我且瞧完他們這一場爭鬥再死便了!」

    趙岳楓取出雲旗接駁好,迎風一展,獵獵有聲。旗面上泛射出無數金光銀點,耀目生輝極是富麗壯觀。

    溫老大見他展旗手法別有出奇之處,立即用粵語吩咐其餘四人,說了好多句話。

    趙岳楓朗聲道:「在下這番出手,特用盡平生所學,諸俠若有絲毫大意,只怕有傷亡之虞!」

    於二姐尖聲罵道:「少說廢話,我們死傷了與你何干?」溫老大也道:「動手拚鬥之際,傷亡也不算是意外,羅兄儘管動手!」

    趙岳楓仰天長嘯一聲,但覺一身恩怨雖是無窮無盡,卻因死志已決,任何恩怨也不必再牽掛心中。頓時但坦蕩蕩,甚是暢快。

    這般心情盡在嘯聲中抒發出來,四周樹葉都被嘯聲震撼得簌簌亂抖。他單是這一股威勢,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於、姜、岑、洗四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只有溫老大巍然屹立,只面色更見沉重如而已。

    趙岳楓掄旗橫掃出去,風聲勁烈震耳,岑。洗兩人槍先招架,但雲旗未到,那股勁風力道已經沉重山般襲上身,把他們沖得連退兩步。

    只見寒光連網,那姜三姐的柳時雙刀已經破雲旗風力,叮叮兩聲過處。這兩刀都斫在旗桿上。

    她雙刀雖被雲旗彈起老高,但雲旗去勢也微見遲滯。

    溫老大、於二姐齊齊發出吼嘯之聲,並肩搶將上去四掌同時推出。他們兩人一共二十隻鋼指都點中旗桿,發出一陣連珠脆響。

    趙岳楓至此感到雲旗已無法使完這一橫掃千軍的招式,雙臂一抖,旗尖劃空而起。與此同時之間,旗桿另一端末尾從他掌中滑出,疾挑岑、洗二人。

    溫、於二人不救同伴,雙雙急撲出手攻敵。姜三姐雙刀分開來使,左刀疾削敵手,右手斜破旗桿。

    岑、洗二人各以兵器砸劈旗桿,所取方位甚是奇特。趙岳楓泛起顧此失彼之感,當即以旗桿末端一點地面,飛身躍起。

    雙方暫時分開,但瞬息之是又再白刃相接,原來趙岳楓落下之時,雲旗旋、掃、挑、刺,加上那面三角旗捲拂之勢,這一招竟然同時攻擊對方五人。

    溫老大口中連發暗號,五個人在旗影所罩的方圓兩丈之內盤旋奔跑。彼此方位一掉換。

    居然使得趙岳楓雲旗攻勢減去大半。

    趙岳楓這一招乃是雲旗十八展之內的「飛雪千里」,極是奧妙神奇,眼看攻勢大半落空,陡然間旗面一展,便即捲住洗老五的三角鋼挫。

    他眼看向外一揚,便要把洗老五兵器捲飛。誰知人影連閃,溫老大、於二姐一齊搶近,溫老大雙手抓住鋼挫,於二姐則十隻鋼指一落,牢牢抓住旗面邊緣。

    此外姜三姐及岑老四的兵器同時向他身上斫去,他們五人的動作一氣呵成,倒像是洗老五故意誘敵卷挫,以便己方之人下手一般。

    趙岳楓健腕一振,同時錯步移開數尺。這一振之力只把於二姐彈開七八尺,溫老大和洗老五兩人仍然抓牢鋼挫,不曾鬆手,腳下只移動了兩步。

    趙岳楓自知剛才雲旗這一振的威力只用出七成,若不是功力減弱,使得出十成功力的話,定可把鋼挫硬奪過來,甚至可以震傷敵人。

    此時無親只好化作「雷風相薄」的招數,先鬆掉鋼鐵,接著左旋右舞,激起陣陣風雷之聲。

    這一招把溫、於等五人迫退尋丈,險險掃翻了岑老四。溫老大口中不停的發出暗號,五個人此起彼落,忽進忽退,總是恰好到處地全力抵禦住雲旗攻勢。

    趙岳楓的雲旗十八展眨眼間已用了八招之多,最厲害也不過迫得他們齊齊後退,他自知這是功力所限,有好幾招之中的辛辣變化根本使不出來。

    文開華遠遠見他八面威風,一派凌厲攻勢,芳心之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她一直設想不出,有什麼手法可以抵擋得住他這一路雲旗招數?不禁想到那武陽公不知是否有破解手法?

    如若沒有,趙岳楓豈不是就可取勝?

    趙岳楓發出第九招「旋人雷淵」,把五人迫開老遠,突然收旗躍開尋丈,喝道:「諸位停手!」

    溫老大舉起左手,眾人果然都凝目止步。溫老大道:「怎麼啦?敢是招數已窮?」他也是無法測得透這面雲旗的招數手法,因此猜想他這等神奇手法哪有許多招,想是已經使完。

    趙岳楓搖頭道:「在下才使了一半,但覺得有點不對!」溫老大暗中吃一驚,道:「既是只使了一半,為何停手?」趙岳楓道:「在下有不妥之感,是以罷手想一想!」

    溫老大傲然道:「羅兄這一路大旗打法,雖是天下無雙的神奇功夫,但想擊敗我們師兄弟,卻也不行!」

    趙岳楓道:「這話說得不錯,實則在下吃虧在功力不足,但即使在下功力十足的話,至多使諸位吃點小虧,無補大局!不過……」

    於二姐喝道:「要打就打,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溫老大沉聲道:「不要急,讓他說!」

    趙岳楓道:「不過,在下總覺得你們這個聯防之術有個漏洞,若是碰上武陽公,早就看準這漏洞而加以擊破了!可惜在下一時想不出……」

    文開華遠遠叫道:「你若是功力十足,也許能攪亂他們的陣勢。」

    趙岳楓搖頭道:「不是,若是如此,我早就猜出來啦!唉,武陽公過人之處,只怕就在這一點……」

    溫老大皺眉道:「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跟武陽公動過手,但你的名字卻無人曉得!這件兵器也未聽人提過。」

    洗老五道:「當日與武陽公動手而未死的,只有少林和武當派各一人,東海門高手趙岳楓則已經喪生!他的樣子年紀似是傳說中的趙岳楓,但趙岳楓一則已死,二則不是使用大旗……」

    趙岳楓微微一笑,道:「雲旗飛揚,鐵柱銷溶,瞧來天下人間只有這面雲旗可以克制得住他!」

    這話不啻是說這嶺南五高手聯防之術也不能抵擋武陽公。岑老四惱道:「你這人好生沒道理,明明破不了我們聯防之術,偏偏硬說有漏洞,真是可笑之極!」

    溫老大道:「你們少說話,他的話絕不是胡亂講的。我們若是得知漏洞所在,加以改良,那時便天下無敵了……」這話是用粵語說的,故此趙岳楓沒有聽懂。溫老大接著說道:

    「羅兄不妨再行出手,也許就能求出答案!」

    趙岳楓頷首道:「這話甚是!」當即運功蓄勢,橫渡待發。

    溫老大用粵語急速地吩咐幾句,眾人散開布下聯防之勢。

    趙岳楓雙掌一旋,雲旗中分為二,驀地欺身進擊,左手只是一截旗桿,右手的杯子連著旗面,軟硬兼具,而且變成輕細兵器,出手皆是細膩招數。

    他一招之內變化極多,把嶺南派的五人攻得連連後退。溫老大口中不斷地發出暗號,眾人靈活奔走,終於接住了他這一招。趙岳楓又接上旗桿,施展威猛招數,一式「雲旗蔽天」,只見大旗挑處,捲起洗老五,拋出兩丈。若不是其餘四人的牽掣,洗老五勢必被他拋出六七丈外跌死。

    聯防之勢仍然未破,趙岳楓陡然跳出圈外,大喝道:「在下想出來啦!」

    溫老大發出暗號,五人一齊停手,都瞪大雙眼望住趙岳楓。

    於二姐咕噥道:「我還是不信,天下有誰破得我們五人聯防之術?」溫老大道:「等聽完他的話再說,目前縱是不信,也得留神聆聽!」

    趙岳楓朗聲道:「說穿了也沒有什麼,那只是兩句老話,便是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諸位以為如何?」

    於、姜、岑等四人瞪眼發愣,溫老大驀地跳起老高,叫道:「說得是……說得是……但日後嶺南派聯防之術再出現於江湖之時,就不是如此情狀了!」

    岑老四忍不住道:「大哥,小弟還是不懂!」

    溫老大道:「他意思是說我們聯防之術雖然極盡神妙,但變化之際,全靠我發號施令從中指揮,是以若是抱定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的宗旨,全力攻我,設法迫得我不能發出暗號,這聯防之勢豈非可破?」

    那四人這才恍然點頭,轉瞬間姜三姐大聲道:「此法說了等於不說!」

    溫老大訝道:「三妹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三姐道:「我們聯防之術,就是勝在防禦堅強,人人互相呼應,誰也傷亡不了!他若是能對付了大哥你,那時聯防之勢已經瓦解,根本談不上擒賊擒王,射人射馬的話!」

    岑老四接口道:「是啊,對方隨便攻破我們其中一環,我們聯防威力就大見減弱,何須限定先攻大哥這一環?」

    於二姐道:「大哥是玉環之中最強的一環,若是他對付得了,何不省點氣力先對付其餘的人?」

    溫老大沉吟道:「你說得有理,但我總感到不對,好像還有破綻!」

    趙岳楓也是目瞪口呆,一時無法駁回他們的理由。

    忽然一陣尖銳的冷笑聲,傳人眾人耳中,於二姐喝道:「文開華,你笑什麼?」

    眾人目光都向江面上的竹屋望去,只見文開華站在門邊,一手扶住門框,遠遠望去,似是弱不禁風,別具一種嬌美之態。

    她應道:「我自然有道理,但你們這等態度,我便不說!」她聳身一躍。凌空而起,衣袂飄拂,輕盈地落在岸上。

    她這一舉動分明是改變了早先尋死之念,趙岳楓心中反而感到沉重。要知他本來不是善變之人,既已決心陪她同赴黃泉,此後心中便無牽無掛,但現在忽又生變,許許多多無法解決之事忽又籠上心頭,反而甚是不安。

    文開華何等聰明,眼角一瞥,便已得知趙岳楓心情,當下也不知自家情緒是甜是苦。

    岑老四喝道:「文姑娘到底說不說?」

    文開華道:「說又怎樣?不說又怎樣?」

    岑老四啞口無言,溫老大沉聲道:「任憑姑娘吩咐就是!」

    文開華道:「好,我只要講得出破你們聯防之法,你們都須聽我的話!」

    於二姐因她與情敵俞慧在一起,猶有餘恨,怒道:「這是什麼話?你要我們死,我們也去死麼?」

    趙岳楓凜然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只要得聞大道,死又何妨!」

    於二姐呸一聲,道:「誰跟你說話!」溫老大道:「文姑娘若肯賜告,命我等做何事,感激不盡!」

    文開華沉吟一下,說道:「容易得很,你們五人齊齊整整,一個也不能缺,緊跟著這人,保護他的安全,以一年為限,若是跟不住他,那就每人斫去一隻左手……」

    於二姐叫道:「什麼?叫我們跟他一年?還得保護他的安全?不行,我這可不要知道本門聯防之術的破法……」

    文開華微微一笑,道:「那也由得你們,其實你們很划算,若是沒有他在一起,只怕你們過不了鐵柱宮這一關呢!」

    趙岳楓接聲道:「在下決計不再論武動手,若是鐵柱宮之人出現,我要不是跑得最快,就是被他們殺死!」

    這話中所含的意見,極是沉痛,眾人聽了都不禁一怔。文開華何等聰明,眼珠一轉,哦一聲道:「你已經見過你的義妹了?她怎麼啦,不理你?抑是已經削髮出家,皈依三寶?」

    趙岳楓腦海中現出那日碰見單水仙之事,就是不曾交談,可是其後她在隔壁房間,無疑已聽了他和梁珍姐苟合的聲響。本來那一夜梁珍姐答允繾綣一宵之後,翌日就各走各路,他才會遷就的,他這刻彷彿聽見單水仙淒迷哀怨的聲音,在耳邊索繞,而她念的是「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這兩句,表示說不堪回首,恍如隔世……

    他悵惘無已,長長歎息一聲,目光移到文開華美麗面龐上,瞬息之間,又回溯起她從前對自己千般體貼,萬種溫柔的往事。這一剎那間,他的雄心壯志自是不消說得,連僅餘的一點點丈夫氣概也煙消雲散,只覺心細死灰,難以復燃。

    他的表情變化得極是劇烈,眾人無不瞧出他心境變化時所流露的意義。

    於二姐固執地搖頭道:「這人太壞了,居然還有別的女子,這等無情負心之輩,我寧死也不肯和他在一塊……」

    溫老大不發一語,其他的人,自是不敢開口,文開華知道於二姐口口聲聲痛罵負心無情的男人,其實是罵給溫老大聽,她這時也沒有心情理會人家之事,深深注視趙岳楓一眼,心中暗道:「別了,趙郎,現在我雖知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答應娶那梁珍姐為妻,可是,這事我永遠也不能原諒你,我們從此各奔前程,飄泊天涯,幾時能像浮萍相聚,已不可知了!」

    她大感淒楚酸辛,兩行清淚沿頰流下,默默地轉身沿江岸走去,心中一片虛空,自家也不知到何處去?

    趙岳楓哪裡敢挽留她或者問她去何處?再者他萬念俱灰之下,也覺得沒有說話的必要,只在心中暗暗向她道別,祝她此去一帆風順,忘掉以往的一切,重新開始。他暗暗祝福之際,自也感到陣陣淒涼落寞,虎目中隱隱泛現出淚光,癡癡地遙望住她的背影。

    他們這一番動作都在靜默無聲中完成,但益見兩情之真,溫老大等五人,瞧在眼內,也不禁為之感動,誰都不敢出聲,擾亂了他們。

    過了許久,溫老大向江邊走去,於二姐伸手拉他,但手只伸出一半,便忽然停住。

    溫老大走到江邊,從懷中取出一副面具,戴在面上,同時舉手摸摸頭髮,登時變成一個滿頭銀髮,面目死板之人。

    洗老五奔了過去,問道:「大哥,你幹什麼?」

    溫老大緩緩道:「我要埋葬好俞姑娘的遺體!」他說話一旦放慢,便宛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

    岑老四也跑過來,道:「大哥為何作此裝扮?」

    溫老大道:「我答應過她,此生再也不跟她見面,所以我得戴上面具,好教她認不得我!」

    岑、洗二人不覺怔,心想俞慧人都死了,那還要講究這句諾言?

    姜三姐聽了,卻感動得掉下眼淚,向於二姐道:「我從前很恨大哥,但過了這許多年,已經逐漸淡下來,如今反而同情起他了!」

    於二姐面孔一板,道:「哼,還同情他?」

    姜三姐道:「唉,一個人能夠愛得這麼深,誰也不能再恨他,對不對?你瞧,大哥的口氣中沒有一點當她已死的意思!唉,她永遠都會活在他心中於二姐突然迸出眼淚,泣聲道:「三妹,我呢?我的青春到何處去了?」

    姜三姐一愣,隨即抱住她放聲大哭,自然她也哭自己已消逝了大半的青春年華,而這原因,亦是因為她多年前,已暗暗愛戀上這位大師兄,此後覺得沒有一個男人及得上他,以致芳華虛度,紅顏凋謝……

    兩個女的相擁而哭,一樣傷心,一般情懷。那廂的岑老四突然揪住溫老大,狠聲道:

    「大哥,小弟要問你一句,她後來還恨你麼?」

    溫老大吶吶道:「這個……這個……」岑老四接著道:「她若是不恨你,就對不起那個被你殺死的情人,若是還恨你,她便是冷酷無情之人。」

    溫老大咕咚一聲跌坐地上,連連喘氣,似是被這個問題壓得喘不過氣來。

    岑老四大聲道:「大哥,你可有想到二姊?我記得她當年長得很漂亮,但是現在已經是個老太婆啦!」

    溫老大舉起拳頭,狠狠地敲打腦袋,瞧來,他痛苦已極,幾乎要發狂了。

    洗老五望住這個令他又崇拜,而又厭恨的大師兄,但覺滿腔悲憫同情,他已經想過若是把自己換作是他,恐怕也是無計可施,只好任得命運拔弄。

    他想了一想,道:「四哥的活雖是有理,但正因此故,那位俞姑娘才會病死江上小屋之中,她若不是感到兩難的話,以她的一身武功,豈有如此短命之理?」

    溫老大淚流滿面,可是那面具上毫無表情,反而使人覺得他悲痛極深。

    洗老五過去拉他起身,道:「俞姑娘的遺體須得盡早安葬,大哥,你去把她搬出來,小弟和四哥去買一口棺材回來。」

    過了兩炷香之久,岑、洗二人果然弄了一口棺木回來,姜三姐已把於二姐拉到遠處,江邊只剩下一個趙岳楓,呆呆地站著。

    洗老五突然對趙岳楓也生出無限同情之心,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膊,道:「我聽房仲說及文姑娘愛的就是趙岳楓大俠,這才曉得正是閣下,怪不得連我大哥也贏不了你。」

    趙岳楓滿面迷惘之色,不知他聽見這活沒有。洗老五勸說了好一會兒,趙岳楓仍然是那副樣子。

    岑老四心頭冒火,怒道:「老五別說啦,他在武林中博得大仁大義之名。天下之人無不敬仰,我還只道他看得破這個情字,誰知名震天下武林的趙岳楓大俠,也不過是個窩囊廢!」

    這幾句話只罵得趙岳楓一愣一愣的,面上開始有了表情變化。洗老五接口道:「四哥罵得對,我們日後可別把今日之事告訴別人,免得天下之人都大為失望!」

    他說罷一把拉了岑老四,奔到江邊喊叫溫老大,好讓趙岳楓多想一想。

    江面上的竹屋毫無聲息,岑、洗二人叫了幾聲,不見溫老大答話,兩人都變了面色,岑老四道:「大哥沒要發生事故吧?唉!都是我不好……」

    洗老五與他一齊向竹樓縱去,落在門外,探頭向屋內一看,只見屋內竹榻上有個頭髮花白的瘦弱婦人,僵直仰臥,這婦人雖是頭髮花白,但面上並無皺紋,面容甚是秀美。

    溫老大坐在榻沿上,低頭望住榻上的美婦,動也不動。岑老四叫道:「大哥,動手吧!

    我們早點離開此地的好!」溫老大在沉思中驚醒,道:「我們到哪兒去呢!唉!我的心已經帶不走啦!」岑、洗兩人都怔住了,說不出話。

    歇了一會兒,岑老四攤攤手,垂頭喪氣的道:「完啦,南荒門固然絕了種,咱們嶺南派也從此衰落了!還有東海門等等也是,總之三門四派也從今衰微了!」

    洗老五頷首道:「別的門派不去說它,但我們嶺南派如果離開了,那就當真衰微沒落啦!」

    他突然伸手拉起老大,又道:「大哥,嶺南派的不盛或者沒落,就看你是不是能夠忍住心中悲痛,其實,你以前這樣對待俞慧姑娘,已經錯了。」

    溫老大一直沒什麼反應,但這時聽到洗老五說他對俞慧如此癡心真情,竟是錯了,不由得瞪大雙眼,喝道:「別胡說!」

    洗老五見他有了反應,心知激將之計已經收效,不禁暗喜。便道:「大哥請息雷霆之怒,試想大哥若是稍稍忍住心中之情,不要苦苦纏住姑娘,她怎會感到左右為難,以致抱恙而死?」

    溫老大啊了一聲,洗老五連忙又說道:「同樣的道理,大哥若是略為忍抑柱心中悲痛淒苦,我們嶺南派固然能得漸漸興盛,使小弟等也都不至於埋骨異鄉,喪命在鐵柱宮這類仇敵的刀下!」

    這番話果然打動了溫老大,忽聽門外有人接口道:「好說,好說,鐵柱宮從來法網嚴密,諸位想安然回到嶺南,只好等來世才行了。」

    這話聲正是房仲口音,跟著岸上有人說道:「這等跳樑小丑,哪裡值得房堂主多說……」聲音甚是沉重,震人耳膜。

    洗老五大聲道:「這一位高人是誰?」

    房仲走入屋內,道:「是敝宮內四堂首座黑煞手賴珞賴堂主!諸位想必聞過他的大名!」他緊接著壓低聲音,道:「文姑娘呢?」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宛如耳語。

    溫老大道:「走啦,往西北方去的!」洗老五接口道:「房堂主若是不想我們抖出此事,便須從中設法,讓我等安然回返嶺南!」

    玉軸書生房仲眉頭一皺,道:「這個恕我無法幫忙!」洗老五嘿嘿冷笑兩聲,叫道:

    「這話可是當真?」房仲那麼老江湖的人,此時也不僅變顏變色。

    溫老大低低喝道:「不准胡鬧!」洗老五道:「噫!這就奇了,大哥你若不出手,小弟們怎能不用點手段?」溫老大無奈道:「好,好,待我葬了俞慧再說!」他之所以幫忙房仲,全是出於愛屋及烏之心,由於文開華跟隨過俞慧,所以他憐愛上文開華的房仲,也生出了袒護之心。

    房仲朗聲道:「那就快點動手,本座代你們向賴兄講情,稍緩片刻,始行出手便是!」

    說罷退出屋外,輕飄飄地飛回岸上。

    溫老大把俞慧遺屍抱起,當先縱上岸去,他手中抱住一人,躍過兩丈江面,若無其事,賴珞一瞧便知他功力深湛,登時暗增戒心。

    這賴珞做事,一向沉穩細心,念頭一轉,向身後排列得齊齊整整的五人招招手,其中之一上前來。賴珞道:「有煩宋糧兄偕同王仲兄搜查附近三十丈之內,瞧瞧文開華在不在?」

    原來房仲也知道關於文開華之事,無法守得住秘密,所以跟賴珞說過,順勢說是文開華出手幫助嶺南派之人,是以落敗退走。馬騰等人自然不敢洩露他愛文開華之事,好在這只是不關重要的細節,是以反倒為他掩飾,落得賣個大大的人情。

    溫老大把俞慧放在棺中,兩行淚水忍不住直流下來,洗老五一面叫岑老四把於二姐找回來,一面動手釘住棺蓋,隨即放在原先的上坑之內。

    房仲記得土坑中本來埋得有人,此時不見影蹤,大是奇怪,問道:「坑內那個人呢?敢是還未曾死?」

    藏匿在數丈遠,一叢雜樹底下的另一個土坑內的趙岳楓,大為緊張,心想但願他們別透露我的姓名,免得武陽公有所防範,那時連最後一點點機會也消失了。原來他被岑、洗二人一頓譏罵之後,突然間發現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自從跟武陽公決鬥過之後,名傳遐邇,四海震動,打那時起,他已經沒有個人,此身只屬於武林公有。

    正因此故,連僻處嶺南的岑老四,洗老五,都說出他對不起天下人的話。這時他記起初入師門之時,曾經信誓旦旦,決意終此一生,為天下打抱不平,除奸去惡,除暴安良,現下若只為了兒女私情一死,九泉之下,豈有面目去見師父?

    他才興起獻身天下之志。便聽到一陣蹄聲,趕快找到這個土坑藏起身形,如果不是恰好心情大變,那是決計不會躲避的了。

    且說溫、洗二人聽了房仲問話,溫老大這時自家還來不及悲慟掉淚,哪有心情理會?洗老五心念連動,他曉得若是講出趙岳楓兩字,這一幫人定必集中全力找他,那時他們兄弟數人,便可揚長回返嶺南,但他擔心的是趙岳楓如果不想活命,任得鐵柱宮之人打殺或是擒拿回去,豈不是使天下之人大所失望?

    這洗老五為人陰險自私,事實上並不擔心天下人失望不失望的問題,卻是考慮到趙岳楓萬一因此遭難,天下武林得知是他透露消息,只怕縱是逃到苗峒之內也難逃這些人的報仇毒手。

    他終於不敢說出真相,道:「那廝死不死誰也不知,我們把他丟落江中啦!」

    房仲面露喜色,道:「原來已經隨波逐浪漂流而去,妙得很!妙得很!」

    這話只有洗老五省得,當下道:「茫茫大海無所不容,區區一點情愁愛很,更不在話下。」

    賴珞皺一皺眉頭,卻不詢問。一會兒工夫,岑老四拉了於、姜二人趕到,俞慧棺樞也埋葬在泥土底下。溫老大決然起身,抖掉身上的塵土,厲聲喝道:「你們想怎樣打法,先說個明白!」

    賴珞沉聲道:「貴派的聯防之術,舉世無雙,本座不敢小看,這樣好了,本座和房堂主兩人聯手,對付你們五人,尊駕意下如何?」

    溫老大傲然道:「行,就這麼辦,但須得嚴令別的人不許出手搗亂。我等若是僥倖取勝,想來貴宮主人便將出手?」

    玉軸書生房仲接口笑道:「諸位如果能使本宮老山主出手,貴派名頭將可凌駕於三門四派之上。諸位好自為之,動上手之後,死傷勿論,本座保證剛才入土的棺木絕不被本宮侵犯就是!」

    溫老大面色一變,轉眼望住岑、洗等人,道:「你們記著,刀劍無眼,傷亡無怨這句話!」

    賴珞此時略略推測出他們與房仲之間,定有什麼秘密,所以房仲以那口棺木要挾他們,不讓他們洩漏。他雖是極想知道,但目下卻不便出言探詢。於是假裝不知,喝道:「諸位放心好了,本宮上下沒有一個不是江湖上有頭有臉之人,絕不能動你們的棺木……」

    溫老大喝一聲好,左手比個手勢,那四人立刻散佈開,各佔方位。只聽一聲劃空尖響,一枚大鐵鉤破空急襲賴珞,溫老大這一發難,於二姐也發出細小魚鈞攻敵。姜三姐的柳葉雙刀,岑老四的單刀和洗老五的鋼挫,一齊淒動堵截敵人閃避之路。

    賴珞鐵掌疾拍,一股勁力迅猛湧出,擋住鐵鉤。溫老大心頭一凜,釣竿一顫,改變手法,那枚大鐵鉤不再盤旋飛駛,單在賴珞身前身後數尺之內迅攻密襲,攻勢比刀劍還要鋒銳迅快。

    玉軸書生房仲豈敢怠慢,玉軸揚處,疾捲入陣。

    黑煞手賴珞的一雙拳頭足足可以抵住溫老大的鐵鉤,玉軸書生房仲玉軸則勝過於二姐,迫得她丟掉釣竿,用十隻鋼指近身攻敵。

    鐵柱宮威震天下,穩居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黑道領袖的地位,同時壓倒三門四派,這等聲威自是不能幸致,賴、房二人身居內堂堂主高位,近年又得武陽公略加指點,武功更是不同凡響。

    這兩人聯手出鬥,威力又加添許多,霎時間已迫得嶺南派五人緊密聯防,已成有守無攻的局勢。

    溫老大、於二姐那等自負之人,一旦施展出聯防之術,便變得甚是心平氣和,毫無火氣。

    賴,房二人放手進擊,竭盡所能。但見四周草木愜伏,勁氣旋捲,戰況極是激烈。

    鐵柱宮的五名手下,此時已聚首,包圍在戰圈四面,早先奉命搜查文開華的兩人,早就轉回來,他們眼見房、賴二人佔盡上風,個個意態暇豫,放心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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