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懶得再看疊在下面的第二塊白皮,丟在一邊。不久,梁珍姐醒來,赤身裸體地在室中走動,瞧得趙岳楓直皺眉頭,心想像這樣格調低賤的女人自己不知何故看得上眼?
其實他當時面臨絕望,心情自是與平日大大不同,再加上梁珍姐天生淫蕩,誘纏不休,這也是從來未有之事,種種因素一湊合,便成就了這段孽緣。
他正在想時,梁珍姐尖叫道:「我們當真出不去麼?」趙岳楓沒有做聲,珍姐連問幾句,得不到回答,焦躁起來,亂咒亂罵。趙岳楓極是氣惱,卻強自忍著。
鬧了許久,珍姐也困累了,漸漸安靜。趙岳楓極力避免瞧她,便拾起那卷軟皮,揭開上面的一塊,但見這一塊白軟皮右上角題著「禽號百寶,其啄最珍」八個字。以下便是一幅宮室詳圖。瞧了一會兒,無甚頭緒,便把軟皮放下。
忽見梁珍姐已經睡著,心中略感寬慰,暗暗想道:「無怪許多人說起家有惡妻都認為是至悲至慘之事,我總算嘗到這個滋味!」
胡思亂想了好久,取起那百寶孔雀,捏住細頸用嘴椽向地上劃去,沙的一聲,石地上現出一道深痕,猶如劃在豆腐上一殿。
他吃了一驚,暗叫好鋒利的嘴椽,接著發覺烏頭可以擰下來,變成數寸長的利器,攜用方便。當下起來到外面石室,那鳥椽雖是鋒利無比,無奈堵塞住出口的岩石極是巨大,無計可施。
這問石室之中原本有兩道石門,但另一道石門嵌得死死,使勁推踢都紋風不動。
他正在端詳另一扇石門,忽聞梁珍姐驚駭尖叫之聲,不知何故,連忙進去。梁珍姐見了他,登時又滿口咒罵不休。原來她忽然醒轉,見趙岳楓不在,以為他舍下了她獨自跑了,駭得尖聲大叫。及至趙岳楓出現,寬心之餘,又勃然大怒!
趙岳楓甚是煩惱,走出外間。一肚子的氣惱無可發洩,使用鳥椽在那扇石門邊縫處剔劃。
石屑紛紛落下,他沿著石門四周不停地剔劃,不多時嵌住石門的粗糙邊緣都弄得甚是平滑。
他想了一想,又用鳥嚎在石門上刻出一個斜陷小洞,恰好容得四指插入,然後用手抓住使勁一拉。
這扇石門發出刺耳的響聲,開了尺許寬的一道縫隙。趙岳楓歡喜得呆了,想道:「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梁珍姐尖聲叫道:「你攪什麼鬼?」趙岳楓瞿然驚醒,又想道:「我縱使出得此處,但有這麼一個惡婦跟我過一輩子,寧可不活……」此念一起,頓時發勁一推,把石門關上。梁珍姐已經出來瞧見,叫道:「這道門開得麼?」奔過去用力地拉,石門紋風不動。
她怒目瞪住趙岳楓,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快點打開……」趙岳楓搖搖頭,逕自回到寶庫內。
梁珍姐怎樣也拉不開石門,氣得找著趙岳楓大鬧,咒罵不絕,趙岳楓只是不理,她瞧出情形不妙,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軟語乞求。
趙岳楓道:「咱們不出去也罷!」她忍住性子求他說出原故,最後趙岳楓才道:「你太凶啦,我受不了,倒不如一齊死在此地!」
梁珍姐吃了一驚,這時才明白這個不發脾氣的女人性子奇怪,又想起他說過以前跟天下無敵的武陽公爭雄鬥勝,韌時心中不信,現下倒是信了。
她繼續苦苦哀求,甚至聲淚俱下,但一任她講得唇焦舌敝,趙岳楓仍至不理不睬。她雖是求他不動,但已不敢再得罪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猛然醒悟,便道:「你既是怕我,那麼我們之間的婚約從此取消。只要出得外面,我們各走各的路,你瞧好不好?」
趙岳楓精神一振,說道:「你的話可是當真?」梁珍姐連忙發誓,心中卻暗自想道:
「這人可笑得很,我們又沒有媒的之言,父母之命,哪裡就能夠當真?不過他這麼一問,可知他不但極是當真,並且怕我反悔……」
趙岳楓求生之念如潮圈湧,疾奔出去,運勁拉開石門。這一次石門打開兩尺之寬,探頭一望,只見裡面又是一個石室,也有兩道門戶。
梁珍姐急急奔入去,趙岳楓記起一事,回到寶庫。梁珍姐見他沒有跟人,大吃一驚,趕緊出來。
趙岳楓拾起那卷軟皮,心想原來第二張皮上之圖乃是此地詳圖,於是先詳細查看,果然找出寶庫位置,接著按圖推查,擬定走法,這才領先入室。粱珍姐緊緊跟著他,寸步不離。
這裡面的石室門戶都容易開得,一連穿過三間,便是又長又黑的甬道。梁珍姐緊緊抓住他的臂膀,黑暗中生怕被他摔掉。
兩人左彎右折,也不知走了多遠,梁珍姐雖然身體壯健,練過武功,此時也不禁遍體香汗,嬌喘不已。
趙岳楓收拾包袱,把那截孔雀頭放在包袱內,也不留字告知任野老,便帶了梁珍姐出山。
離了山區,珍組仍然跟住他,毫無分手之意,趙岳楓不好意思迫她,心想也許到達城市之時她便會自動走開,可是最靠近的一個城市卻是開封,便須等到次日,若是到開封去,那兒卻是武陽公鐵柱宮所在之地,不免有送入虎口之險。
可是他確實十分厭煩珍姐,寧可涉險到開封去,也不願與她多聚片刻。心意一決,便直奔開封。
入城之時,天色已晚,趙岳楓見她仍不走路,當下帶她投店,要下房間,送她入去,然後道:「我要走啦!」
珍姐驚道:「你……你上哪兒去?」趙岳楓道:「天涯海角都不一定!」珍姐楚楚可憐地歎口氣,說道:「我自細配不起你,可是你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唉,我只求你再共度一宵,我死了也是甘心!」
她忽然變得柔情如水,與趙岳楓心中的印象不大相同,使他覺得十分驚訝,也覺得她這時特別動人。心想就算多度一宵也沒有什麼損失,況且實是難以堅拒,於是答應下來。
這一夜兩人雖是同床共枕,但趙岳楓碰都不碰她,任得她百般勾引,只是不理,珍姐雖然遭他冷落,可是仍然十分溫柔和婉,慇勤服侍。翌日趙岳楓收拾行裝,她也跟著收拾。趙岳楓問道:「你打算到哪兒去?」珍姐道:「我還沒有決定,你呢?」
趙岳楓道:「我打算南下!」珍姐囁嚅道:「我也想回到江南,我跟你走一段行不行?」趙岳楓搖搖頭,道:「跟著我太危險啦!昨夜居然沒有敵人出現,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珍姐柔聲道:「我不怕,這是我願意的,死了也不怪你!」趙岳楓大感煩惱,道:「咱們談好出山就……」珍姐接口道:「話雖是那麼說,但俗語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情份?」
趙岳楓面色一沉,還未說話,珍姐又道:「你若是迫得我走投無路,我就把你的事傳出江湖,教你永遠找不到你的心上人。
她自從見到趙岳楓梳洗裝扮後的儀容,心中已暗暗想下種種說詞,但總是以柔婉口吻說出。是以這話雖是大具威脅之意,她的口氣態度卻使他不能翻臉。
趙岳楓暗暗大驚,想道:「此女的潑辣我已領教過,她絕不是說著玩的……」於是不敢發作,珍姐催他出門,雇了一輛大車,兩人並坐車中,伊如一對恩愛夫婦。趙岳楓這時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大車走出開封,毫無事故,但城外大道上漸漸見到武林人騎馬往來,趙岳楓一望而知其中大半是鐵柱宮之人,心中暗暗嘀咕,懷疑武陽公不願在城中鬧事,故此等他出城才動手。
於是暗作準備,把包袱弄開,只要略有警兆就可接上雲旗使用。
走了數十里,已是晌午打尖時候,大車駛入一個市鎮,趙岳楓早就留神查看,只見此鎮一共只有三家賣麵食的店舖,門外部有馬匹,心想若是入店打尖,只怕要被人認出。忽然記起裝病之事,便低聲吩咐珍姐。
大車停在最後的一家麵店,珍姐吩咐車把式趕緊打尖,說是丈夫身子不妥,呆在車內休息。自己婀娜入店要湯叫面,惹得店中客人個個注目。
趙岳楓聽到麵店中傳出笑鬧之聲,知是珍姐之故。心中甚是不悅。突然問兩匹快馬馳到,馬上兩名佩刀大漢下馬入店,頓時聲響全無,片刻間麵店客人走了大半。
又過了一會兒,一輛華麗馬車駛到店前停住,先來的兩名佩刀大漢肅立門前。馬車先下來兩名佩劍侍婢,趙岳楓隱約見到,心頭一震,忖道:「莫非是二妹駕到?」
華麗馬車之內又下來一個雲鬟霧鬃的白衣女子,趙岳楓只見到她的一點點背影,還未看清,這女子已走入店內。
他失望地歎口氣,陡然湧起入店瞧瞧的念頭,此念極是強烈,差點兒就忍耐不住。
那白衣女子入店之後,明亮的眼彼四下一瞥,好幾個勁裝大漢都起立欠身為禮。她的目光掠過珍姐,珍姐見她勢派這麼大,連忙向她一笑,她好也沒有理會。
珍姐細看這個女子,只見她眼如秋水,眉似春山,長得極是美麗,不覺自慚形穢,也不敢怪她做大冷淡。
她吃完麵,吩咐店伙包饅頭切牛肉等等。那白衣美女瞧在眼內,微一凝想,便低聲向一個侍婢說了幾句話。那侍婢匆匆出去,一忽兒就回轉來,在她耳邊咕噥數語。白衣美女眼珠微轉,便命侍婢請珍姐過來,問她姓名去處等等,態度甚是謙和。
梁珍姐受寵若驚,便把趙岳楓教她的話說了,白衣美女又閒扯了幾句別的話,這時饅頭牛肉已經包好,當下兩人並肩出店。
白衣美女送珍姐到大車邊,珍姐掀簾進去,簾子一開,趙岳楓在車中瞪大雙眼,猶如泥雕木塑的人像一般。
白衣美女微微一笑,道:「你真好福氣……」這話似是恭維梁珍姐嫁得好丈夫,但也似是向趙岳楓說的。
趙岳楓面色煙土,悶聲不響。珍姐笑道:「姑娘好說了,他這人還老實,就是身體不太好,常常得病……」
白衣美女說道:「喲,大嫂可得當心,出門的人在路上得病可不是開玩笑的,病過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趙岳楓吶吶道:「是……不,不……我……」白衣美女笑道:「別多說啦,一路平安……」放下簾子,轉身向馬車走去,面上的笑容微微透出苦澀的味道。
大車繼續上路,走了一程,梁珍姐取出饅頭牛肉,趙岳楓哪裡吃得下。他連話也不說,神情癡呆。晚上到了園陵,趙岳楓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梁珍姐漸漸瞧出來,暗暗盤算。
這一夜趙岳楓坐在椅上,不肯上床。珍姐好話說盡,趙岳楓只是不理。珍姐神色一冷,說道:「好吧,明兒我去找那白衣丫頭,把你讓還給她……」
趙岳楓身體一震,道:「別胡扯!」
珍姐道:「你怕我胡扯,最好一刀殺死我,不然的話,就乖乖地上床來!」
趙岳楓遲疑一下,只好上床。珍姐皺眉道:「哪有穿著出門衣服睡覺的道理……」趙岳楓怕她囉嗦,趕緊脫去外衣。
梁珍姐著著緊逼,趙岳楓終於屈服,遂了她的心意。到了翌日凌晨,趙岳楓忽然掠醒,原來板壁那邊傳來歎氣之聲,這聲音熟悉之極,故此他在夢中仍然被驚醒。
一聲長歎過後,一陣嬌柔聲音細細傳來,側耳聽時,這陣嬌聲念道:「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反覆念誦了好幾遍,接著細碎步聲出門而去。
趙岳楓躍落床下,猛可發覺光著兩膀,呆了一呆,垂頭喪氣地回到床上,蒙頭大睡。
數日之後,他們已到達光化。這幾日趙岳楓極是消沉,一日難得說一句話,一切任得梁珍姐安排,整個人宛如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梁珍姐不論是軟是硬,也無法使他改變態度。
翌日出城,漢水橫隔前面,他們走到渡頭,只見江水稻稻,大江茫茫。梁珍姐忽然拉他向下遊走去,漸漸荒僻無人,她停住腳步,說道:「你且瞧瞧自己的樣子!」趙岳楓瞧一眼,但見面容瘦削,神色甚是憔悴。梁珍姐大聲喝道:「你跳下江去吧!」
趙岳楓吃一驚,低頭再瞧江水倒映出來的人影,清澈異常的江水宛如一面明鏡,不但照出他的瘦削,連神色間的憔悴落寞也呈現無遺。
他暗暗想道:「以我目下這等情狀,果是生不如死,不如跳下此江,結束此生……」
趙岳楓淡淡一笑,道:「葬身江流之中,也比活得毫無趣味好得多,是也不是?」
梁珍姐道:「是啊,尤其是那麼美麗的女孩子從今以後決不會理睬你,一死百了,再也用不著掂想。」
趙岳楓訝道:「哪一個女孩子?」珍姐冷笑道:「那個掀簾子跟我講話的便是,你以為我不曉得!」趙岳楓歎口氣,說道:「她是我的結義妹子。我們曾經同生死,共患難,唉……」說時不禁憶起昔日種種情景,從第一次在山中溪邊碰見了她,直至分手,一慕幕映過腦海。
梁珍姐見他呆呆沉思,面上神情忽悲忽喜,一時摸不透他想的什麼,便不敢驚動。心想:我既是得到了你,那就非弄死你不可,別的女孩子誰也休想嫁給你!
過了許久,珍姐早就站得腳酸身軟,找方石頭坐下,又坐得腰倦站起身,如此數次。
趙岳楓忽然醒來,道:「我目下不能死!」
珍姐道:「為什麼?」
趙岳楓道:「有些事須得找到適合之人托付好之後,才死得安心!」
珍姐心想:他不是不肯死,只是暫時未把事情交託與人,這可不能迫他,以致生出變化。於是微微一笑,道:「好吧,我陪你找這個人……但這人是誰?住在什麼地方?」
趙岳楓道:「我也不知道!」珍姐只道他是捉弄自己,氣得杏眼圈睜,蛾眉倒豎,劈面一掌摑去,摑個正著,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她心中氣惱未消,咬牙切齒地伸手猛力推他,想把他推落江中。但趙岳楓的身武功,當今之世已列入高手之流,既不打算跳江自盡,她哪裡推撼得動?
梁珍狙越發氣惱,拳打腳踢,朝他身上胡亂踢打。趙岳楓自然而然運布真氣護住要害,珍姐踢打了一陣,其間碰上他要害數次,忽然間右拳和左腳腳尖漸漸疼痛,低頭一看,已經現出紅腫。
她見了又驚又怒,扯發捶胸地撒潑哭鬧。趙岳楓心如死灰,毫無喜怒之念,因此一任她如何咒罵哭叫,恍如不聞不見。
突然間有三騎從上游那邊沿江馳來,趙岳楓無意中瞧見,心想若是無人來此,我就任她哭鬧三日三夜也可不理,但既是有人來了,傳揚出去總是有點驚世駭俗。
此念掠過心中,便上前捏住她紅腫了的右手左腳,暗運內功,一股熱力透傳過去,催動痰滯了的血氣,眨眼間紅腫已消,不過筋骨被他護身真氣反震而生的疼痛之感仍然不能立即就好。
那三騎漸漸馳近,馬上之人已瞧得清楚,卻是兩男一女。兩個男的身量都比常人矮得多,是以雖是坐在鞍上,也瞧得出來,長得相貌精悍,皮膚黝黑,年四五十歲,一望而知是南方人民。那個女的衣著裝束與北方略略不同,雖是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膚色也比常人略黑。
他們距趙梁二人兩丈左右便勒住馬,六道目光在趙岳楓他們面上凝住片刻,這才移開,彼此嘰裡咕嗜地交談起來,鼻音特重。
趙岳楓一句也聽不懂,但他久走江湖,卻也曉得這三人乃是用的南粵方言交談,可知這三人乃是遠自嶺南而來。
珍姐露出注意之色,側耳聆聽,忽然插口講了幾句粵話,雖是不大純熟流利,但那三人顯然都聽得懂,而且齊齊含怒望住趙岳楓!
趙岳楓微微一驚,心想珍姐不知向他們說了什麼話,使得他們都對自己不滿。若是平時,他定然出言詢問,設法弄個明白,但目下卻懶得理會,默然垂頭。
那中年美婦眼見珍姐淚痕滿面,又見趙岳楓低頭不語,只道他聽得後而又無話可說,所以如此,心中大怒,縱馬上前,絲鞭一揚,哧一聲疾抽落去。她出手之快極是驚人,啪的一聲絲鞭已抽中趙岳楓頭面,登時現出一道紅痕。
那邊廂的兩個矮子相繼大聲講了幾句話,意思說他們身上還有要事,動她不要多管閒事。中年美婦哼一聲,掉轉馬頭時,順手又是一鞭抽去。
趙岳楓面上雖是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毫不動氣,也沒有反抗之心。不過對方這一鞭獨來之時,他到底是武林高手,許多動作反應已成習慣,驀然間伸手抓住鞘梢。
美婦和兩矮子都大吃一驚,要知她這一鞭出手迅快如電,決計閃避不開,唯一的破法便是抓住絲鞭,不過時間部位得拿捏得極好,若是早了一線或是遲了一線的時間,又或是出手高了一點或者抵了一點,都抓不中絲鞭。
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無。中年美婦不敢怠慢,運足全力一抖絲鞭,接著使出甩字訣。五手一揚,只聽呼的一聲,趙岳楓身形悠悠飛起。
須知趙岳楓抓鞭之舉本是出自無意,抓住之後一見對方神色,才猛可驚覺,心中不覺一亂,暗想自己實是不該出手顯露了武功。怪在此時那中年美婦以全力用出極是上乘的手法訣竅,正是乘虛而入,因此容容易易就把趙岳楓身形帶起,甩開兩丈之遠。
趙岳楓身至半空,真氣一沉,立時墜地。淡淡地望那美婦一眼,舉步向下遊走去。
梁珍姐喝道:「你上哪兒去?」他頭也不回,逕自前行。珍姐忽然想起有人在,便收起刁潑之態,哀聲叫道:「趙郎啊,你當真要拋棄我?」一面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腰帶。
趙岳楓此時只好停步,腰身微微一轉,珍姐乘勢損跌地上,瞧起來似是被他以巧勁摔跌。
中年美婦惱得哼一聲,用趙岳楓聽不懂的話迅快他說道:「這個薄倖的人真是該死!」
一個矮子應道:「三姐說得是……」另一個說道:「但我們一路上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說不定已回去,最好別管這件閒事!」中年美婦冷笑一聲,先開口的矮個子說道:「怕什麼,反正已惹下這許多麻煩,再加一件又有何妨?」
中年美婦應道:「對,再加一件又有何妨,我一生最恨薄倖的人……」話聲中一躍下馬,奔過去扶起珍姐,用粵語說道:「你且走開一邊,待我殺死這個可惡的人!」珍姐心中暗喜,趕緊退開。
趙岳楓見她來勢洶洶,心中霎時間已轉過幾個念頭。那美婦柳眉杏眼中籠罩一股殺機,寒若嚴霜,舉掌劈去,出手極是迅快。趙岳楓瞧她出手奇詭,速度特快,掌風鎊銳如刀,當即躍開幾步,叫道:「大嫂且慢!」
美婦怒哼一聲,撲上去運掌如風,左劈右削。趙岳楓實是不想動手,連連閃避。那美婦功力不凡,手法奇詭這極,轉眼之間已攻出七八掌之多。趙岳楓一味閃讓之下,全身武功用不上六七成,大是吃虧。連讓七八掌之後,被她一掌所中左肩,砰的一聲,登時仰面翻跌。
美婦手法詭毒迅快之極,身形一晃,如影隨形般落在趙岳楓身邊,伸出一腳踏住他胸口紫宮穴上。
她冷冷道:「你一身武功還不錯……」趙岳楓道:「大嫂何故不發力踩下?」她皺眉道:「別叫我大嫂,我還沒有嫁人!」趙岳楓這才醒悟她突然恕不可遏之故,便道:「姑娘請怒我不知之罪!」美婦徐徐轉眼望住珍姐,說道:「小妹妹,要殺死他麼?」
珍姐切齒道:「這種狠心狗肺的人死了最好……」兩矮之一叫道:「三姐使不得……」
另一個卻訝道:「為什麼?」先開口的那個歎口氣,說道:「你們老是在事後承認聽我的話,但碰上有事,又都不肯接納我的意見!」
他口氣之中略有憤怒之意,美婦微微一笑,道:「得啦,得啦,我放掉他就是!」
趙岳楓訝異地打量這矮個子一眼,心想,他在三人之中相貌最是陰險狠毒,誰知反而是個好人。俗語說人不可以貌相,確是不假。
珍姐見所諜不遂,而這三個人都是身懷武功之士,也不敢向他們發作,只好跺足而哭。
那個阻止美婦殺人的矮個子走到趙岳楓身邊,伸手拉他起來,五指暗暗扣拿他脈穴部位。說道:「我姓洗,排行第五,人家都叫我洗老五。那邊的是老四,姓岑。這是我們的三姐姓姜……」
趙岳楓道:「久仰,久仰……」洗老五比他矮一個頭有餘,因此要仰起頭說話,這時冷笑道:「久仰個屁,你幾時聽過我們的名字?可見得你這人十分虛偽!」趙岳楓不覺一怔,心想這話只是江湖上尋常客氣之言,豈可認真?
那邊的岑老四哈哈大笑,美三姐問道:「你到底攪什麼鬼?」洗老五面色一沉,五指內力湧出,扣緊趙岳楓腕脈,冷冷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岳楓道:「在下羅單文……」他把單水仙和文開華兩人的姓氏都取了來當作名字。接著道:「洗兄拿住在下脈穴有何用意?」
洗老五道:「那個女子是你的什麼人?」趙岳楓吶吶道:「她……她是……」一眼瞥見梁珍姐似要開口,心想她必是想喝出自己的真姓名,只好趕緊答道:「她是在下的妻子!」
梁珍姐這才閉嘴不言,洗老五喝道:「好,你羅單文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打算拋棄髮妻,實是容你不得!三姐,四哥,咱們挖個坑把他活埋,可好?」
姜三姐喜道:「這話有理,老五做得對,該當問個明白,再弄死他!」
岑老四忽然伏在地上,耳朵貼住地面傾聽,片刻間抬起頭來,大聲道:「有人來啦……」洗老五沉聲道:「幾個?」岑老四道:「總有四騎之多!」洗老五沉吟道:「四騎……四騎……只怕是最大的對頭派來之人!我們往下游去,或者避得過!」
他一手扯住趙岳楓,向前便走,其餘之人跟在後面,岑老四一個人牽了三馬,走在最後面。
眾人沿岸走了一程,忽見河岸邊有一方岩石伸入水中,岩石通體極是粗糙,但最靠江水的邊緣上有一塊平滑痕跡,甚是顯眼。
洗老五停步凝目望住那塊平滑痕跡,若有所思。趙岳楓暗暗瞧他一眼,只見他面色深沉之極,全然瞧不出他心中情緒。暗自想道:「我原本以為他是個好人,誰知三人之中還是以他最陰險狠毒……」
姜三姐岑老四兩人也露出古怪的神情,鼻子不住皺動,似是嗅吸什麼氣味。
梁珍姐見他們三人動作奇異可怪,不由得暗暗害怕,大悔纏惹上這等古怪之人,不知他們如何對付自己?
洗老五點點頭,道:「只怕就是在此地了!」姜三姐接口道:「怎麼辦?」洗老五道:
「再往下面走,定必有所發現。但我們不必忙著走,四哥先聽聽敵人的動向再說!」
岑老四伏地聽了一會兒,道:「他們轉變方向,不上這邊來啦!」
洗老五點點頭,道:「他們是發現我們的遺跡,往回路追查,暫時不會趕到這邊來。」
趙岳楓聽了他們的對答,心中甚感迷惑,實是想像不出他們的來歷和意向。
洗老五伸手點他穴道,然後放手說道:「你目下行動如常,但無法提聚真氣內力,若是妄想逃走,我們一伸手就可劈死你!」
趙岳楓淡淡一笑,也不開口。姜三姐定睛瞧他一陣,道:「哼,他好像不怕死!」接著面色一變,冷冷道:「大凡是長得好看的男人沒有一個靠得住,乾脆殺死他丟在江中……」
洗老五道:「不好,江流雖闊,屍身終會浮起!」言下之意,似有別的法子取他性命。
他接著向四下打量地勢,叫眾人都躲在一座土丘後面。
過了好久,陽光哂得眾人身上都微感懊熱。趙岳楓遙望住滔滔江水,點點帆影,心中極是寧靜,竟忘了這幾個行為古怪之人。
姜三姐不時偷偷瞧看趙岳楓,但覺他極是清逸瀟灑,當真是罕見的美男子。不禁現出煩惱之容,面上不時泛起森森殺機。
岑老四時時伏地聆聽,忽然噓了一聲,指一指西南方。眾人都向西南方望去,過了好一陣,才見到有個人在遠處的田野樹木間閃現,此人頭戴竹笠,身披蓑衣,身量甚矮,面貌卻瞧不清楚。
趙岳楓暗暗驚訝想道:「那岑老四聽覺之佳,只怕當世第一,那人相隔這麼遠都聽得見步聲,實在驚人之極。至於那個來人也是古怪,大晴天也披上蓑衣,難道待會下雨不成?」
過了一陣,那戴笠披蓑之人漸漸走近,但因是側看,是以面目瞧不清楚。
姜岑洗三人都皺鼻子嗅聞,待到那人走到江邊石上,坐在那一塊光滑之處。他們三人對望一圈,互相頷首。
只見石上之人除掉竹笠,露出一斗銀絲般的白髮,接著從蓑衣內取出一截竹竿,連連拉扯,那截本來只有兩尺長的竹竿變成六七尺長的魚竿,原來竹身內打通,套藏著好幾截在內。
那人舉起竹竿,魚鉤在空中搖蕩幾下,乓一聲沒人水中。眾人相隔雖然尚有數丈,但都瞧得清楚,魚鈞敢情是個大鐵鈞,鉤身是有手指般粗。如此巨大的鐵鈞,就算是海中百斤以上的大魚也吞不下。除此之外,更有一點古怪之處,便是鉤上沒有安放魚餌。
岑老四瞪大雙眼,低低道:「他釣什麼?莫非此地有龍?」姜三姐道:「別胡說,這兒哪得有龍,但只怕有鱷魚也說不定。」
洗老五沉吟道:「就算鱷魚的話,也得用餌才能哄鱷魚上鉤啊!」他們議論紛紛之下,連趙岳楓也被引起好奇心,說道:「或者是水蜃之類的通靈水族!」
眾人都沒有聽過水蜃之名,誰都不曉得他在說什麼。姜三姐斥道:「閉嘴,哪一個准你講話!」趙岳楓心想我又不是囚犯,幹嘛不能開口?
過了一陣,石上的白髮漁人突然挑起竹竿,大鐵鈞破水而起,鉤上光芒閃閃,竟是鉤得有物。眾人都大吃一驚,定眼瞧時,原來是一條尺許長的魚擱在鐵鈞當中,渾身銀鱗在陽光之下閃出萬點光芒。
那魚只是被鐵鉤當中彎處鈞住肚腹,鉤尖並沒有扎人,但不論此魚如何搖擺跳躍,鐵鉤總是嵌在它身上,怎樣也滑不脫。若是鐵鉤小一點,恰好嵌緊,也還罷了。但這個鐵鈞彎四處的寬度比魚身寬闊得多,即使是條死魚也極難放得穩,何況一條活蹦亂跳的話魚。
只見那根釣竿忽升忽沉,總是就著那魚跳躍搖擺之勢,慢慢地移到石上。眾人見到這等怪異高明的手法,都瞧得呆了。
那魚叭隨一聲掉在石上,白髮漁人一手拾起,看都不著便丟在江中。
此舉又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沒有一人猜得出他此舉是何心意。
岑老四起身道:「我去瞧瞧,順便問問他!」當下大步奔到石上。
他走近白髮漁人身邊,對方渾如不聞。岑老四雖是脾性不好,但一則眼見他的靈巧奇妙的手法,二則另有原故。也不驚動,站在他身邊。
岑老四隻能見到他的側背影,等了好久,忽見釣竿又起,一條尋尺長的江魚破水而出。
這次情形跟上回一樣,那魚掉在石上,白髮漁人拾起隨手丟落江中。
岑老四自小生長嶺南之地,最愛魚蝦等水鮮,得見那魚甚是肥美,直吞口涎,又見他丟落江中,不禁暗叫可惜。
那白髮漁人由開始至今仍不回頭瞧他一眼,這岑老四也怪,依舊站在他旁邊不動。
等了好久,那邊的姜三姐洗老五都微現不耐之色。忽見那白髮漁人又鉤了一條魚上來。
岑老四突然仲手接著那魚,但雙眼卻直勾勾望住漁人。
白髮漁人宛如石像一般,動作凝結住,釣竿舉得老高,半晌,才緩緩抬起頭。
岑老四這時才瞧清楚他的面貌,突然丟掉手中之魚,噗通一聲落在江中。他自家轉身就走,霎時間已回到土丘之後。
他的面色甚是怪異,姜三姐一手抓住他胸口,杏眼圓睜,厲聲道:「是他麼?」
岑老四搖搖頭,洗老五接口道:「既然不是,你何故這般模樣?」
他們說的都是粵語,趙岳楓一句也不懂,但看他們的表情也猜測得出。
岑老四喘一口氣,推開姜三姐的手,說道:「那張臉比死了一百年的人還可怕!」
洗老五沉吟一下,說道:「明明是他的氣味……」岑老四道:「我也這麼想,但決不是他,這人面上沒有一點疤痕,光滑滑,決不是毀過面容。」
姜三姐遲疑一下,道:「我去瞧瞧!」洗老五搖頭道:「用不著了,我們到下游瞧瞧……」姜三姐想是心怯,也不堅持。
當下眾人一齊沿河向下遊走去,大約走了半里,只見江邊又有一方岩石伸人水中,石上坐著一個女人,頭上戴著斗整遮擋太陽,他們只見到背影,無法判別美醜老幼。
這個女人手中也持著長長的釣竿,卻沒有垂釣水中,只拿在手中搖搖擺擺。
眾人經過她後面,想隔只不過丈許,但她一直都不回頭。
姜岑洗三人又皺鼻子向空中嗅聞,姜三姐忽然向石上奔去,才走了三步,便被洗老五拉住,向她搖頭示意,怔一下,便退回去。
洗老五一手拉她,一手牽馬,疾向前行,眾人跟在後面。沿著河岸又走了大半里,洗老五停步瀝聲道:「正如我之所料,瞧瞧……」
眾人都見到數丈外的江邊有一間小竹屋,甚是簡陋,卻伸入江水中,離岸約有兩丈之遠,原來是支搭在水面之上,離水面只有兩尺高。
這座小陋竹屋不但飄飄搖搖,快要倒塌光景,最令人難測的是無橋無路可通上去,若要到竹屋中,除了身懷武功人士躍得過兩丈水面的人以外,便得泅水過去。
屋下有個兩尺方圓的網兜,豎插水中,不知想攔網什麼物事?
趙岳楓瞧了又瞧,仍然想不出一點頭緒。那江水上面的竹屋門靡緊閉,也不知內中有人沒有。
洗老五拉了岑老四姜三姐走開一旁,低聲商議。珍姐趁機向趙岳楓道:「你瞧出來了沒有?這個矮子都喜歡我……」
趙岳楓聳聳肩,心想他們喜歡你的話,他們終須倒霉。梁珍姐又道:「你若是答應好好待我,當真把我當作妻子看待,我就想法子撇開他們……」
她深知趙岳楓乃是守信之人,只要得他一言,決計不會反悔。誰知趙岳楓只是默默佇立,不置可否。
珍姐不覺泛起怒火,現出潑辣本性,尖聲叫道:「我到死也是你妻子,你別想休棄得了我……」叫聲傳出老遠,十餘丈方圓之內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姜三姐怒道:「怎麼啦?那薄倖漢子又欺負你?」梁珍姐道:「正是,他仍然要休棄了我!」姜三姐道:「你怕找不到漢子麼?待會兒我給你出氣。」
趙岳楓悶聲不響,心神恍榴之中,似是見到竹屋內有人窺看,當即背轉身於,蹲在地上。他自家也不知為何如此,後來細一尋思,才知道竟是羞於被人瞧見自己乃是梁珍姐的丈夫。
那邊姜三姐說了好些話,聲音激動迅快。岑洗二人沒有做聲,一齊從背上解下一個鴨舌形的鋼鏟,動手挖損。一會兒工夫,就挖了一個七尺長,三尺深的土坑。
姜三姐走到梁趙二人身邊,說道:「妹子,這等薄倖之人留他無用,待我們收拾了他,你往後再找一個如意郎君。」
梁珍姐吶吶道:「我……我……」其實滿心歡喜,暗想你們不幫我,我也要設法殺死他。
姜三姐一手抓住趙岳楓胳臂,一手抓住他腰帶,橫著提起,向土坑奔去。
她手法甚俠,奔到土坑邊,把趙岳楓丟落坑內之時,已順手點了他啞穴。趙岳楓仰臥坑中,瞪大雙眼。
轉眼之間,他身上已鋪上一層薄薄的泥土,原來他們竟是要活埋趙岳楓。
岑老四突然停手,伏在地上。洗老五怕擾亂他的聽覺,只好停手不再把泥土鏟落坑內,岑老四聽了一陣,說道:「還是先前那四騎,已相隔不遠,乃是直向這邊馳來……」
洗老五道:「三姐到竹屋瞧瞧,我們在外面等候,若有事故,好搶人去幫你……」
三人奔到江邊,騰身離去,一齊落在竹屋之上。忽見兩條尺許長的死魚飄浮水面,顧流面下。其中一條經過竹屋層底,恰好流入網兜之內。
那網兜收上去,片刻落下,已不見那條魚。姜三姐等人瞧得明白,洗老五作個手勢,表示他已明白。也不開口解釋,伸手推姜三姐入屋。
姜三姐舉手敲門,顯出明禮求見之態。岑洗二人分別站在門戶兩側,神色大見緊張。
竹屋搖搖晃晃,發出吱吱之聲,似是支承不住突然加多的三人的體重。
門靡呀一聲打開,門內出現一個身材纖細的姑娘,一身粗布衣裳。她雖是村姑裝束,但眉目如畫,膚色白皙,極是美貌。
姜三組不覺一怔,道:「姑娘可是獨自居住此屋?」那美貌村姑點一點頭,姜三姐柳眉一皺,伸手把她撥開,探頭向屋內望去,只見竹屋內陳設破舊,一張竹榻上躺著一個婦人,背向外面,只見到她斑白的頭髮。
她道:「床上的人是誰?」村女怯駭地道:「是我媽。」姜三姐道:「你們為何住在此處。怎生出入?」村女低低道:「我家有條小船,現在打魚去了。」姜三姐鼻子中聞到一陣魚腥味從屋中透出,心中相信了八九分,沉吟道:「這就奇了,這就奇了?」
這時數十丈外出現了四騎,迅快馳來,蹄聲急驟如鼓。洗老五哈哈道:「對頭們來啦!
三姐你還是進去瞧瞧,免得萬一當面錯過。」
姜三姐正要進去,忽聽有人大喝道:「你們這幾個蠻子即速上岸!」喝聲初起之時,尚在五十餘丈外,倏忽間己移到岸邊,原來就是忽馳而來的四騎。姜三姐這時也只好轉身望住他們,準備出手。
那四騎之中有三人躍下馬,只有一個中年儒服之人端坐不動,此人長得甚是瀟灑俊逸風度出眾。其餘的三人都長得甚是凶悍,瞧他們下馬時的動作,已可窺出武功甚高。
姜三姐尖聲道:「你們是誰?」岸上三個凶悍大漢之一獰笑道:「我們若是說出來麼,包管你們跌落江中,還是上來慢慢的說。」
洗老五低低道:「他們想是不通水性,我們別上岸去,此屋快要倒塌,他們若敢上來,就在水中打一場……」
美貌村女已經躲在門後,這時傳出驚懼的聲音,道:「哎,屋子塌倒了我媽怎麼辦?她病得很重……」
洗老五冷冷道:「閉嘴,不准再偷聽,否則先殺死你!」話聲仍然壓得很低。
馬上的儒服男子微微一曬,朗聲道:「我們這兒有一位是黃河水道高手惡蚊馬騰,你們想必也聽過他的名頭,若是落在水中,你們只怕連掙扎之力都沒有。」
洗老五吃一驚,道:「這人想必就是鐵柱宮玉軸書生房仲了,除了他之外,誰能聽得見我們低聲之言?」
那儒服男子笑道:「猜得不錯,有煩馬騰兄準備一下,他們若不上岸,便即過去踩塌竹屋,在水中擒住他們。」
岸邊三名大漢中一個身軀瘦長的應道:「屬下謹遵嚴諭。」
姜三姐驚道:「我們上去吧!」洗老五道:「我瞧只是詐語……」他們一直以官話交談,這時也忘了改變。
惡蚊馬騰暴笑一聲,掣出兩件兵器,一是純鋼峨嵋刺,另一件是護手鉤,但比尋常所見的輕薄得多。他雙膝微屈,呼一聲躍離江岸。
姜三姐等人直至這時才相信此人真是水道上大大有名的惡蚊馬騰,可是已來不及出聲阻止。
惡蚊馬騰來勢極是急猛,誰都瞧得出他一落下,竹屋必塌。姜岑洗三人不約而同向岸上縱去,他們腳底一用力,竹屋搖晃得更是劇烈。
馬騰在空中與三人交錯而過,這時他已無法轉變縱回岸去,只得仍然向竹屋撲去,只須借力一墊腳就可倒躍回去。不過這一來竹屋勢必塌下。
竹屋內突然飛出一道人影,快如閃電,直向馬騰迎面撞去。
這道人影一出現,玉軸書生房仲不覺瞠目變色。只見兩道人影在空中一碰,馬騰哎一聲,直向江中掉下,竹屋中飛擊的人影反而升高七八尺,呼一聲飛到岸上,竟不慢於姜三姐他們三人。
眾人都諒訝瞧著,這道人影敢情就是那個美貌村女。洗老五暗叫一聲慚愧,想不到這個美貌村女武功如此高明。
玉軸書生房仲飄身落馬,肅容拱手道:「文堂主別後多時,毫無音訊,叫兄弟時時馳想……」
他的態度本來甚是傲岸,這刻忽然如此謙恭,姜三蛆等人更是驚訝不已。美貌村姑道:
「房堂主好說了,我……唉……」
洗老五大聲問道:「這位姑娘也是堂主身份?」房仲頷首道:「不錯,她就是文開華文堂主,一向易鉸而夯,天下無人識得破文堂圭乃是女兒之身。」
土炕內的趙岳楓聽得耳朵都豎了起來,但覺今日的遇合實是令人難以相信。
文開華的眼光移到梁珍姐面上,只見她眼神中暗暗蘊藏凶毒光芒,心想此女決不是什麼好東西。縱是如此,她仍然因為她同是被男人摒棄而生同情之心,當下說道:「你丈夫的下場如此,你也該離開此地啦!」
梁珍姐遲疑一下,玉軸書生房仲冷冷道:「本座瞧文堂主的情面,放你一條生路,可速速離開!」他雖是長得瀟灑飄逸,但話聲卻含有一種力量,使人不能不信。梁珍姐豈肯送了性命,連忙諾諾舉步,不一會兒已經走遠。
文開華鼻子中哼一聲,說道:「像她這種狠心薄情的女子無怪要遭被拋棄的命運……」
姜三姐說道:「這事難說得很,這等全無心肝的男人,你就是千依萬就,也不能挽回他的心。既是如此,倒不如眼見他死了更好廣
文開華輕歎一聲,道:「姊姊這話極是,不過有些姐姐們狠得起心腸,有些卻只好自憐自怨……」
趙厲楓不覺聽得呆了,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文開華情深義重,一至於此。
玉軸書生房仲微微一笑,道:「文堂主儘管談論,兄弟時間多著廣文開華道:「房堂主不忘舊日同事之情,甚是感激。」
她舉步走到坑邊,只見一個男人俯臥坑內,瞧不見面貌。她為人極是機智聰明,早先在門內窺看出來,見到趙岳楓背轉面蹲低身子,便微有所疑,所以特地走過來瞧瞧。她見不到趙岳楓面貌,本也罷了。誰知姜三姐也跟了過來說道:「姑娘若是狠得下心,那就告訴我,待我替你出氣」她一方面出自女性互助之心,一方面便是想跟她扯搭交情,免得她幫起房仲那一方人馬。
文開華搖搖頭,說道:「多謝姐姐啦,但我沒有……」剛說到這裡,目光又掃過土坑,陡然停口,凝觀著那個大半被趙岳楓壓在肚子下麵包袱。她認得這包袱的顏色花紋正是趙岳楓之物……
姜三姐望向坑內,忽然訝道:「奇怪,這廝原先好像是仰臥姿勢的?」
文開華登時已可確定這人就是趙岳楓,一時間芳心大亂,毫無主宰。
只聽姜三姐喃喃道:「待我們老四老五把他揪上來瞧個明白……」這話鑽人文開華耳中,立時掠醒,暗付:他們若是把趙岳楓弄上來,頭一個就得被房仲認出。
她向來計謀極多,腦筋一轉,叫道:「我可不敢耽誤房堂主,今日之事,你們有何打算?」
她這麼一叫,姜三姐哪裡還顧得到別的事,迅即奔回岑洗二人身邊,暗暗運功戒備。
玉軸書生房仲道:「兄弟願聞文堂主高見!」
文開華道:「房堂主好說了,這幾位是什麼人?何事得罪鐵柱宮,我全然不知,怎敢置椽?」
房仲說道:「他們是嶺南高手,這次不知尋訪什麼人,一路北上。途中傷了本宮之人,當即由分舵派人查究,但這三位武功自成一路,甚是高強,尤其擅長聯手合擊之術,因此本宮查突之人頗有傷亡。本座特地趕來會一會兒高明……」
文開華忖想一下,說道:「這就難說得很了,我是鐵柱宮叛徒,他們是仇敵,各有份量,還是由房堂主自行裁奪為是!」她在答話中隱約示意姜三姐他們說,她雖然曾是鐵柱宮四奇之一。但目下身份大異從前。
玉軸書生房仲大感躊躇,他深知文開華武功極高,若是與姜三姐他們聯合起來,今日決難有取勝之機。因此只能在兩者之中選擇其一,當下試探道:「本座雖欲先行取敵,卻又怕文堂主……」
文開華微微一笑,道:「房堂主此慮極是,我……」話未說完。江面上的竹屋傳來一陣咳嗽之聲,文開華面色微變,立即奔躍入屋。
玉軸書生房仲見機不可失,出手一揮,那惡蚊馬騰等三人一齊舞刀掄劍向姜三姐三人殺去。這馬騰等三人在鐵柱宮之地位相當於外七堂香主地位,武功甚是精強,霎時間已形成圍攻之勢,三個人猶如走馬釘一般繞著姜三蛆他們滴滴溜溜的轉,片刻工夫已連攻了七八招。
姜岑洗三人各自取出兵刃迎敵,姜三姐使的是柳葉雙刀,岑老四使單刀,洗老五用的最純鋼三角挫。這三人背靠背屹立不動,出招時不但招數詭奇迅快,兼且功力深厚。鐵柱宮的三人攻勢雖是凶險激烈,但總是無祝可乘。
這三人中以惡蚊馬騰的刺鈞最是厲害。手法陰狠刁毒。其餘一人使刀,一人使劍,也都功力甚高。
玉軸書生房仲瞧了七八招,瞧出這六個人武功各有高下,若是分開來以一對一,只要調配得當,便可取勝兩場。反之對方佔了同樣先著的話,己有兩人落敗。
他用獨門切口發出命令之後,便躍到打屋上,瞧瞧文開華到底鬧什麼玄虛?她與何人同居此屋?
探頭一瞧,只見竹榻上一個頭髮花白的瘦弱婦人疆直仰臥,似是已死。文開華站在榻前發怔,面上悲慼之容猶在。玉軸書生房仲大為驚訝,輕輕道:「這是哪一位前輩?敢是已經仙逝?」
說話時已踏入屋內,文開華凝視住竹榻,歎息一聲,緩緩點頭。
玉軸書生房仲道:「既是前輩不幸故世,該當行禮致哀……」上前欠身向竹榻施禮,只見這個婦人雖是頭髮花白,但皮膚尚無皺紋,面貌甚是秀美。
他行過禮直起身子,低聲道:「人孰無死,文堂主毋須過哀……」心中暗想這婦人不知是不是她的親戚。這時見她神思恍惚,趁機迅快伸手,五指落處,輕輕易易便擒住她的腕脈。
文開華尖叫一聲,卻已無力掙扎。房仲拖她出屋,大喝道:「諸位放心進擊,文開華已在本座掌握啦!」
馬騰等三人精神大振,遵照房仲所囑極力猛攻,設法拆散姜三姐他們聯防之勢。但姜岑洗三人宛如海邊死立的巨岩一般,一好波濤如何奔騰卷拍,依然不動。
房仲瞧一陣,心中大感駭然,想道:「這一派的武功果然有獨到之處,即使本座加入,也不一定能搖撼得動他們。」
土坑中的趙岳楓腦海中混亂之極,要知他目下功力雖然不能與當日上山跟武陽公決戰之時可比,但到底還是一流高手,洗老五等人的點穴本無效。是以他這刻隨時可以躍出土坑,出手解救文昇華的危難。可是他這一出面。不消多久,天下皆知他趙岳楓未死,武林中立時風起彼湧,鬧出無窮事故……
文開華其實是瞧瞧趙岳楓會不會出手救她,所以才任房仲拿住。可是房仲的武功非同小可,這一拿住腕脈,可就別想掙扎得脫,因此文開華此舉實是十分危險,萬一趙岳楓不肯出頭,她就當真被擒回鐵柱宮中了。
她特地竭力嘶叫道:「救人呀……救人呀……」尖銳的聲音傳出老遠。趙岳楓的心像被刀劍刺扎一般,難受痛苦得無法形容。
房仲道:「別叫啦,他們自顧不暇,如何能救你?」話是這麼說,雙眼仍然四下查看,瞧瞧有沒有可疑動靜。土坑中俯臥的人不動,文開華歎口氣,幽幽道:「完啦,他生未卜,此生已休,唉!」
房仲不明她悲歎感傷之故,心想她一味胡言亂語,全然不似昔年機警精細,莫非是這兩年隱匿生涯使她變得如此?轉眼又望見那邊戰況一如早先,那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默默拒敵,雖是已抵擋了十招之多,卻不見勢道有絲毫衰退,也不轉強。房仲陡然大驚想道:
「他們這等格局分明又是一宗絕學,圍攻之人早晚要氣力衰退,那時便難以抵拒他們的反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