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停,又道:「這一縷陰寒之氣不似是武陽公的功夫,這一點使我大感疑惑。不過無論如何這一絲陰寒之氣最是危險,平時毫無關係,直到用上全力與敵人拚鬥內勁之時,才突然發作,使得他內功忽弱,雖然只是頃刻間之事,但高手拚鬥,這一絲空隙就足以招致身敗名裂之辱!」
文開華急得團團直轉,連聲說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趙岳楓悠悠醒轉,恰好聽到此言,但覺語聲甚是熟悉,不覺問道:「什麼事?」
文開華想得入神,一時不曾覺察這話是趙岳楓所發,應聲道:「靈藥難求呀!試問世上何處找得到那成形參王……」話聲突然中斷,訝道:「啊,趙兄醒來了!」
趙岳楓坐起身,眨眨眼睛,登時記起前事,又見孫老爹就坐在旁邊,面上泛起的歉疚的笑容,當即明白他已得文開華解釋清楚,信了自己。
他跳下炕,覺得全身毫無異狀,先見過孫老爹,又向文開華行禮道:「在下蒙文兄屢次相救,恩德實難報答!」
文開華還了一禮,孫老爹忽然接口道:「趙老弟,你可知道他為何屢次救你?」
趙岳楓道:「在下天性愚笨得很,不敢測度。」
孫老爹說道:「他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你以後須得改變稱謂才好!」這話沒有正面答覆,卻等如答覆了。
趙岳楓最怕觸及男女之事,心中大大一跳,轉眼望去,只見文開華眉如春山,眼似秋水,體態竊究,聲調嬌柔,明明是個美麗姑娘,只不知何以江湖上之人都認定她是個男子,連自己也一向堅決相信她是個男子。
兩朵紅霞泛起雙頰上,更添幾分嬌艷,趙岳楓不由得想起單水仙、武宮主二人,心中大感煩亂。
文開華瞧出他眼內那陣冰冷的情緒,登時芳心大震,心想,他終是愛他義妹單水仙,唉,我只好一輩子單思苦戀罷了!
孫老爹看得明明白白,他原是在情海波瀾中覆舟沒頂的過來人,當下以說話岔開此一情景,只聽他說道:「文姑娘,你說你見到鐵柱宮之人,只不知要多久武陽公可得訊趕到?」
文開華凝想片刻,答道:「這得看武陽公如何決定,目下他們還不知我入此宅中有何作用?因此武陽公縱是得知我的下落,也未必一定親身趕到!」
孫老爹點點頭,說道:「我們三人須得找一處萬分隱秘之地藏起來,但另一方面鄭家之人也不得受害,文姑娘智計絕世,必有妙法?」
文開華沉吟良久,突然跳起名高,說道:「有了,有了……」當即把計策說出,孫老爹和趙岳楓大為贊成。
第三日早上,鄭家買了一副棺材,對外只揚言家中的老人過世。中午便收殆出葬,就在蓋棺之時,忽然有一個中年文士裝束的人進來,不但細細看過屍體,而且伸手觸摸過,這才飄然而去。
墓地左側有間破舊神祠,這天晚上,兩條人影從祠中走去,在墓上停住腳步。
其中一人說道:「文姑娘的藥必定有效麼?倘若孫老先生救治不活……」
文開華用嬌柔的聲音答道:「趙兄一萬個放心,此藥我已用過數百回,沒有一個人事後救不活的……」說到這裡,斗地面色一變,又道:「但孫老爹年紀老大,已是油枯燈盡光景,莫要當真救他不活……」
兩人都急起來,連忙動手掘墳。這一次落葬時早有預謀,是以他們是撥開兩尺泥土,便露出一塊木板,揭開木板,就見到棺木。
在棺木兩端留有繩索,兩人各執一頭,拉起棺木,趙岳楓一手揭棺,一手點燃火折,文開華放了一粒丹藥在老人口中。
過了片刻,那老人毫無動靜。趙岳楓歎了一聲,吹熄火折。黑暗中只聽文開華來走去,顯然她心中極是不安。趙岳楓說道:「文姑娘也不必過於自責,這事出乎意料之外,實是天意!」
文開華已瞧見黑暗絕望的將來,因此失魂落魄地走來走去,一不小心腳下絆著石頭,向側傾跌。趙岳楓聽到風聲,舒臂一抱,把她抱個結實。
他身上的男人氣味以及壯健的筋肉發散出強烈的力量,文開華心中搖播蕩蕩,忘卻一切。
趙岳楓見她軟綿綿的,又沒聲沒息,驚道:「文姑娘,文姑娘……」文開華低低晤了一聲,趙岳楓體內頓時升起一股熊熊烈火,雙臂抱得更緊。
正在不可開交之時,棺中傳來微弱的呻吟聲,趙、文二人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驀地分開。
趙岳楓喜道:「天啊,孫老先生活轉來啦……」文開華道:「謝天謝地,快點扶他入祠。」心中卻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不久,墳己填好,三入都藏在祠中,孫老爹第一句話便問起敵方動靜,文開華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說出,又道:「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軸韋生房仲,他的報告,武陽公不能不信。」
孫老爹這才大感放心,事實上這一番佈置計謀,所發生的影響及後果,是文開華的臆測判斷,到底能不能收效,誰也不曉得。而孫老爹他們也是在無可奈何中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斷。
當下三人就在這座荒廢神祠中暫時容身。此祠雖小,卻也分作前後兩進。孫老爹住在後迸,文開華則一直在前一進日夕把哨瞭望,防備有人來此。
趙岳楓每日都在後一進專注地聽孫老爹講解他獨門雲旗的招數,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練招式。休息之時則在外一進。
初時倒也相安無事,每隔數日,鄭捷便借上墳之名,帶來他們三人所需的糧食甚至衣著日用等物。
如此過了一個月左右,趙岳楓最先感到苦惱。原來一則是孫子瀟的獨門武功已練到精微深奧之境,除了內功上須得改變路子,以便吐勁發力時能夠適合之外,在雲旗招數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擾。要知他雖是悟性絕高,身兼數家之長,可是這一路雲旗十八展不論攻守變化都與他練過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奧妙真有學之不盡之感。只因這面雲旗本身便兼含長、短、軟、硬、輕、重、剛、柔八種特點,特點越多,施展起來就越發困難不過。否則以武陽公一世之雄,宗師之才,焉能經歷數十年之久還是想不出雲旗奧秘。
除了武功上的苦惱,還有情感的波瀾使他十分不安。原來他和文開華每晚共宿外面的一進。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擾,但前幾日的晚上,文開華忽然滾入他的懷中,低聲跟他說話。
趙岳楓體念她日夕寂寞,無人共語的苦處,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談談說說。數宵過後,他就覺得不大對勁,只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又是長得那般嬌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務,妥貼之極,種種好處,自是深印趙岳楓心中。因之同裳共枕之際,肌膚相貼,不免頗涉遐想。
趙岳楓練的只是仙家功夫,不像空門中人那般以種種法門摒棄色慾,是以佳人在懷之際,不禁心猿意馬。若是平常時候,縱然發生關係,也沒有什麼。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學藝一享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損精力,增加思想。
因此他越來越感困惱痛苦,每日苦練雲旗,進度極慢,晚上則還須以極堅強意志抵抗女色誘惑。
又是半個月下來,趙岳楓奮銳之氣已失,人也瘦了許多,一天昏暮之際,他和孫老爹緩緩走到祠外一塊平坦曠地之上,演練雲旗招式。
那雲旗十八展從頭至尾的招式及變化他都牢記心中,但這時還在苦練第五招,反覆練習,幾處錯誤總是難以改正,還有吐勁發力也屢屢有失。
孫老爹長歎一聲,著他停手,說道:「你心中雜念太多,因此精、氣、神三者不能合而為一。本門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來,總是不能發揚光大,便因過於艱深奇奧,傳人難得,你目下雖是未能盡傳其妙,可是已經不容易了!」
趙岳楓大感慚愧,低頭不語,孫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壽元有限,恐怕最近數日之內便要離開人世,昨宵輾轉忖思,陡然間大徹大悟,塵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趙岳楓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幾日,因此也不驚訝,只是難過得歎息一聲。
孫老爹沉吟片刻,說道:「老朽勸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陽公縱是橫行不已,無人能制。但他終歸也得老死!你可帶了文姑娘找一處地方隱姓埋名,共度此生,你看這法子可使得?」
趙岳楓腦海裡忽然泛起單水仙和武宮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緒蒙回起伏,暗自想道:
「她們兩人何嘗不是對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擔起對付武陽公重任,豈能為了兒女私情,捨天下而不顧……」
他沒有把心事說出,翌日他顯然變得專注得多,用心領略內功奧妙以及雲旗十八展的種種變化,牢牢記住。一連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與文開華同裳共枕。
第四日昏暮之時,他和孫老爹到詞外祠煉招數,此舉已中綴了三夜,孫老爹甚感訝異,故此雖是感到身體有點不妥,也不說出來。
趙岳楓手執雲旗,神態極是威武豪壯。孫老爹不由得喝聲彩!說道:「對啦,須得有此氣概威勢,才能施展此旗!」趙岳楓隨即出手演練,那支雲旗在夜風中獵獵有聲,只見旗影縱橫,勁風四射,每一招都得心應手,不差毫釐。
孫老爹大喜過望,連連鼓掌。待得趙岳楓旗影一收,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動。
趙岳楓跪在屍體旁邊致哀。他曉得孫老爹一直倔強不死,便因絕藝未傳,心願難了。這刻見他和文開華兩人把墳內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終於長埋此地。
翌日鄭捷來到,得悉此事,便到墳上哭拜祭奠,趙、文兩人拜別孤墳,離開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內。
這時武林中只有武當派得知趙岳楓未死,其餘各派以至武陽公都認為趙岳楓死了多時。
那武陽公自從經過趙岳楓第二次闖宮激戰之後,得知武當派近年崛起的青嵐道人及少林老一輩高手雲和大師不易對付,氣焰稍挫。再者他忙於陪伴女兒單水仙以及訪尋玉環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沒有時間消滅少林、武當兩派的敵手。
鐵柱宮已遷到開封府地面,坐落於南面離城七八里之外,建築宏偉,氣象萬千。武陽公雖是不再致力發展勢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專使繳呈金銀,宛如各地屬國遣使朝貢一般。
三門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閒無人生事,風平浪靜。
趙岳楓和文開華離開之後,便北上濟南,隱居了一段日子。他專心致意修習武功,每日連話也難得跟文開華說上幾句,更別說和她親熱了。而且他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後來文開華往往要挨罵。文開華卻是越發的愛他,一切逆來顧受。她瞭解趙岳楓一方面為了那雲旗十八展再也無法施展到得心應手的地步,一方面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俠江湖。所以脾氣難以抑制。
她暗暗觀察好久,知道趙岳楓之所以時時避開自己,必是因為心中存有單水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這卻是無法改變的。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這一日她拉住正要到後面園子練武的趙岳楓,說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混入鐵柱宮中,成為內四堂堂主之事麼?」
這話題久已擱下不提,趙岳楓不禁一愣,答道:「我怎會記不得?」
文開華道:「先母臨歿之時,有一事難以瞑目,所以我才會設計在江湖上闖下狠毒聲名,得以混入鐵柱宮……」
趙岳楓道:「你以前跟我提及過,說是要查訪一位前輩下落,想必與伯母心事有關!」
她點點頭,說道:「我要訪尋的正是我外祖父,他說過要跟武陽公拚個高下,所以我想查出他是不是已經死在武陽公手底!誰知不但查不出來,反而陷身宮中,無法離開。其後就發生三門四派來犯之事……」
趙岳楓心中想起雲旗招數,因此不耐煩地擺手道:「這些我都曉得啦!」
文開華本來有滿肚子的話,卻被他這句話堵住,心中泛湧起無限淒楚自傷之感,輕歎一聲,說道:「別的話慢慢再說,別耽誤了你用功……」
趙岳楓提起雲旗,邁步奔到後園。他微微感覺出文開華神態有點異樣,可是他不願意多想,而不久他全副心神也就專注在武功之中。
他一直練到下午,這才回到屋裡去,忽然問感到有點不對,凝神一想,才曉得是文開華沒有像往常一樣來伺候他。他本就嫌她聰絮,因此她不來打擾自己正中下懷。
到了翌日早晨,趙岳楓一覺醒來,提了雲旗到園子練了一會兒,返屋休息一陣,用過早點,陡然間得有點寂寞,當下走到後進找尋文開華。
他們雖是同居一屋之內;但卻是分別設榻於前後進,各有婢僕。趙岳楓找遍了幾個房間,不但見不到文開華,連那名侍婢也沒有影子。
這時候他才慌亂起來,走到她臥室中,仔細查看,大致上沒有改變,只是她一向常用之物包括衣服都不見了。
趙岳楓不禁呆了,坐在床上,瞪眼發怔。現在她已經離去,他才想起年餘以來種種瑣碎的事情,記起她種種鼓勵和溫柔的體貼。
霎時間無限的空虛佔滿心頭,還有就是歉疚後悔的情緒。當她還在眼前之時,他時時設法避開她,可是,當她悄然離去了,卻驀然感到實在少她不得。
他自然曉得文開華的萬縷柔情,以往就是怕被她的愛情捕捉住,但目下她不但悄然而去,甚至沒有留下片言隻字,可見得她何等傷心?何等絕望?
床鋪上散發出熟悉的香味,趙岳楓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間倒在床上,埋首在案枕中,無聲地流淚。
一向隱藏在堅強外殼下面的軟弱,在沒有別人時抬起頭來。趙岳楓本來也和常人一樣,會哭、會笑,只是他時時意識到自己有一身武功,須得行俠仗義,鋤惡除奸,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能被兒女私情影響了偉大的生涯。但事實上他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沒有其它的要求?就像平常的人一般?
熱淚濕透了案枕,但心中的迷憫哀傷仍然盤旋胸臆,若是文開華這進忽然出現,他一定肯跪在她的跟前,請她饒恕,而且求她和他像常人一般度過此生。
他失魂落魄地等候了幾天,文開華沒有一點消息,於是,他把雲旗拆卸下來,撿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隻身單騎離開濟南。
這一趟重入江湖,毫無目的打算,不似往昔志高心雄以天下為己任,此時江湖上風平狼靜,開封鐵柱宮對各地黑道控制漸鬆,慢慢恢復從前的光景。
這一日,他踏入費縣,時值中午,肚中甚感飢餓,當即在一家飯館門前落馬,飯館左側有塊空地,拴繫著七八匹馬,趙岳楓讓店伙牽了馬去,目光無意中掠過那一群馬,只見其中一匹驢子,混身雪白,不覺一怔,細細一一看,驢項下卻沒有那枚金鈴。
他認得這匹白驢乃是武宮主坐騎,不過金鈴不在,大是奇怪。沉吟半晌,那店伙已繫馬回轉,當即問道:「這頭驢子好駿,只不知肯不肯出讓?」
那店伙見他一表斯文,語氣謙和,大有好感,答道:「客宮別提啦,這是惡人的坐騎,多瞧幾眼也算得罪了他……」他把聲音壓得更低,接著道:「你老進去就見到啦,坐在左邊大圓桌上四個大漢,其中一個大鬍子,胸口長滿黑毛的就是,姓彭名霸大,可別惹他,都是殺人放火的大盜。」
趙岳楓拱拱手,說道:「多謝啦!」緩步走入店內,找個位於坐下,暗中瞧看,果然見到那個滿面虯髯的彭霸天,連同另外三人都長得甚是兇惡,帶著刀劍,此時雖非隆冬,但仍然甚冷。可是彭霸天卻敞開胸口,露出一片黑茸茸的胸毛。
他們用江湖上的切口叫囂交談,都是一些強橫霸道之事,趙岳楓懶得多聽,但忽然間聽到另一個黑面大漢用切口說了幾句話,意思是說:「那個尼姑長得實在美貌,若是得手,彭霸天這一號人物便算在江湖上絕跡!」彭霸天不覺一愣,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黑面漢子說道:「你日日抱住她,哪有閒工夫走開?」說罷四人都哈哈大笑。
趙岳楓初時心中動了一下,繼而想到這一幫人必是鐵柱宮手下,實在惹不得,頓時俠氣全消,連乾數杯。
彭霸天等四人鬧了一陣便吃喝完離開,趙岳楓獨自猛飲悶酒。過得一陣,打尖客人都先後散去,只剩下他一人,那店伙見他醉眼迷離,便走過來說道:「客官若是還要趕路,這酒最好少喝啦!」
趙岳楓竟不爭論,低頭吃麵,忽見桌上一道刀痕甚深,便問道:「這是彭霸天他們斫的?」店伙道:「正是,那一天只差一點沒有鬧出人命!唉,這一幫人如此強橫霸道,也沒人管。小的剛才聽他們上馬時說晚上在臨沂要好好喝一場,不知誰家倒霉……」
趙岳楓任得他羅嚏,出得店後,酒意上湧,在馬背搖搖晃晃。但終究是一身上乘的人,怎樣也摔不落馬。走了個把時辰,漸漸清醒,瞧瞧道路。竟是走向東南方,那臨沂就在東南這一面。
黃昏時分,他驅馬走入臨沂城內,到了大街上,下來牽馬步行,心中卻暗暗發怔。
他不知道為何會到臨沂來,即使是為了彭霸天等四人,但此地人生路不熟,卻到何處找尋他們?
在街上轉了一轉,便把馬匹行李放在客店中,自個兒出來,左彎右轉走向一條僻靜的街道。
剛到轉角之處,忽聽雜音步聲和談話之聲,趙岳楓聽出竟是彭霸天他們口音,心頭一震,迅快躲入一條巷子中。等到他們走過了,才轉過待角。拾眼瞧去,只見以前武陽公買下的那幢屋子,門上顏色已經改動,上面有個橫匾,心中不禁一震,舉步走近去,但見匾上寫著的是日覺庵三個大字。
這時但覺心情紊亂之極,身子靠在對面的牆壁上,閉目尋思道:「此地乃是武陽公買下,似是要給武宮主居住抄寫經典之用,幾時改為庵院?莫非是她已經出家為尼?這也不足為奇,那一日武陽公說得明明白白,令她抄完之後便即削髮出家!問題只在那彭霸大等四人圖謀的尼姑可是此庵中人?會不會是她?抑或這批人受她指揮作惡?」
沉思中忽被門聲驚動,睜眼一看,只見庵中出來一個中年尼姑,甚是瘦削枯槁,卻有一股沉靜和善之氣。他念頭一轉,走過去攔住她,拱手道:「在下冒昧得很,想問師父幾句話……」
中年尼姑訝然點頭,趙岳楓問道:「這日覺庵中有多少人?」她緩緩答道:「三個,貧尼和師妹還有一個香火婆……」趙岳楓道:「令師妹俗家姓甚麼?」她雙眉輕輕一皺,說道:「既入空門,便斷俗緣,施主何須多問?」
趙岳楓咬咬牙,說道:「她可是姓武?」中年尼姑緩緩道:「不是,她姓許,法名今悟,施主找錯人啦!」
趙岳楓呆了半晌,拱手道:「承教了!」回身茫然走去,不一會回到鬧市中。忽見四騎行過,最後一騎掉下一件物事,正在腳前,當下拾起大聲叫喊,那四騎回轉頭來,都是年少英俊之士,個個眼神充足,顯然都練過武功。
趙岳楓把手中的小包還給他們,彼此多謝謙禮一番,各自分手。趙岳楓思潮中斷,在街上踩罔一會兒,陡然升起一個念頭:彭霸天等定是在吃喝著!便向人詢問本城最大最著名的館子,一徑走去。
那間館子規模甚大,樓下擠得滿滿,上樓一瞧,也是沒有座位,但這時已瞧見彭霸天等四人正在四隅座中大吃大喝,他沒處可坐,只好轉身下樓,堪堪踏出門外,忽聽有人叫道:「兄台何不同坐小飲?」轉眼看時,原來是剛才那四騎士。
其中一個少年起身握住他手,當下只好連連道謝,一同落坐。動問之下,這才曉得他們乃是世交好友,其中兩個是兄弟,大的名任君麒,小的任君麟。一個姓查名剛,一個姓向名慎行。趙岳楓久歷江湖,一瞧就瞧出這四個人都練過武功,是以捏造假姓名。
這四個少年都在十八九歲上下,個個英姿楓諷,言詞靈敏俐伶,座中談笑風生,甚是風雅有趣。趙岳楓從他們口音言談中,大約已猜出任家兄弟乃是大名府以神拿著稱的任家子弟,查剛則是山右查家拳門中子弟。只有向鎮行來歷一時猜想不出,但他氣度凝重,眼神極足,內功似乎數他第一。又跟任查兩家是世交,出身自是不凡。
到了將近酒醉飯飽之際,任君腆說道:「君麟你這次初入江湖,事事須得聽從慎行和查剛的話,他們雖是比你大不了幾個月,可是他們與你不同……」
任君麟做個怪臉,說道:「我記住啦,慎行是崑崙掌門的公子,誰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查剛走過好幾次江湖,數他最有經驗!你聽,我都念得出來啦!」
四人一同大笑,趙岳楓心想原來向慎行是崑崙派掌門人金爪神龍向遠的兒子,向遠雖是聲名極著,但遙居域外,難怪一時沒有想起此人。
任君麒又說道:「古人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若是再送你們三人,那就等於連我也參加你們的行列啦!現下雖入夜,我卻要別過回家啦!」
查剛皺眉道:「任大哥何不再盤桓一夜,明早再行分手?」任君麒笑道:「清宵自歸,別有意味,你們不要留我!」
當下一齊起身出去,行禮作別,向、查二人執住任君麒雙手,依依惜別。任君麒朗聲大笑,說道:「待得你們仗劍行俠歸來,把一些俠義事跡下酒,咱們定當大醉一場」
向查二人激起滿腔豪情,齊聲大笑。笑聲極是響亮,恰好彭霸天等四人出來,共中一個大漢冷哼一聲,罵道:「有欠管教……」另一個大漢卻縱聲笑道:「得啦,你先瞧瞧自己這副德行……」
那四個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不與他們計較。趙岳楓悄悄跟著彭霸天等四人,看準了他們棲身之處。走回客店,心中不禁想起那四個少年,暗忖果然不愧是名門子弟,度量寬廣,竟不與彭霸天等人計較,可惜他們不曉得這幾個大漢乃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只當作是流氓無賴,輕輕放過,忽又想到自己既不願意出頭,這樁事該當讓這幾個少年俠士露露身手才對……
一邊想一邊踏入客店,回到房中休息。過了一會兒,一陣笑語之聲從門口經過,走入隔壁房中。他認出正是那向、查、任三人,心中一動,當即起身找來紙筆,修書一封,寫明彭霸天等數盜,今夕將有傷天害理之舉,又把彭霸天使處寫明。走出屋外,包住一顆石子,遠遠投入他們房中。
向、查、任等三人閱畢此書,都極感訝異。任、查二人議論紛紛,向慎行只是不言不語,良久才說道:「這事定是今晚一同飲酒那個姓羅的人所為。只有他聽到我們談論行俠江湖之事,咱們現下調息一會兒,二更天便須動身!」查剛道:「江湖上千奇百怪之事甚多,咱們須得防備中人詭計!」
三人調息運功,耳聽外頭二更鼓響,各自起床,佩掛兵器。黑夜中相視一笑,齊齊出門。
查剛最熟江湖種種勾當,是以領頭。向慎行功高心細,自願押後。把全無江湖閱歷的任君麟夾在當中。三人像一串珠子似地翻屋踏瓦,不久已到達地頭,查剛獨自前往查看了一陣,回來說道:「咱們來得正好,那邊一座花廳中點著燈火,有四個大漢正在飲酒,兵刃都擺在一邊,全身勁裝夜服,想是飲過酒之後便要出動……」
任君麟大是興奮,說道:「咱們下去把這干惡賊除去,各自留下標記可好?」
查剛沉吟道:「這個……這個……」向慎行見他說不出所以然來,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君麟這等做法,只是當對方惡跡昭著,人所共知之時方可,目下咱們還未打聽出他們來歷,說不定他們只是江湖上尋仇報怨之舉,所以挾刀帶劍,咱們須得沉柱氣暗下跟蹤,待到他們惡行敗露,才能動手!」
任君麟道:「說不定到時已來不及出手,咱們還能做人麼?」
查剛說道:「還是慎行之言為是,咱們如若魯莽從事,只怕中了別人好計,惹禍師門!」
三人計議已定,便即分散,扼守要道,約定暗號。到了三更時分,四道人影縱上屋頂,直向西南方馳去。
向、查、任三人會合起來,遠遠跟隨,到得一條僻靜街上,那四個夜行人驀地分開,一個躲在街角暗影,一個伏在屋頂,另一個則匿在後面巷中。只有其中之一飄落一座屋字之內。
三位年輕俠士一看,不覺著了忙,任君麟發急說道:「咱們衝過去瞧瞧,別讓惡賊得手!」
查剛沉吟道:「他們佈防嚴密,一到近前,便須被他們發覺。」
向慎行緩緩道:「君麒別發急,尚無萬全之策,不能當堂抓到證據,如何能處決他們?
這樣吧,咱們暗的不行,明著來也無不可!這叫做出奇制勝,教敵人難以測底。」當下十分扼要他說了幾句話,說明計劃。
這時那個縱落屋宇中的夜行人正在各處悄然查看,不久便尋到一個院落之內,有個房間透出燈光。
這夜行人縱到窗下,偷偷向房內窺瞧。只見此房佈置得極是簡樸,正中牆上掛著一幅佛像,像下面香爐內國煙袋裝,散發出一股檀香氣味。
一側有張木桌,故著一盞高腳油燈,一個結髻包頭的女子正伏案寫字,她恰是面對窗戶,因此瞧得見面貌,但見她雖是素淡不華,可是柳眉桃腮,極是美麗動人。
她抄寫了一段,停腮輕輕誦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神情極是恬淡雍容。
此時街外遠處傳來歌笑之聲,幾個少年口音喧噪而過,深夜之中傳出老遠。
立在窗外的夜行人,正是近年崛起的劇盜彭霸大,此人武功高強,心計陰險,手段狠毒,是以出道之後,不久便雄踞一方。
黑道中人本來講究不犯色戒,但彭霸天無意中得見這日覺庵中,一個未曾落發披剃的女弟子,美貌非常,不禁神魂顛倒,勉強忍耐了一段時間,終於決定深夜採花。
那美貌姑娘側耳傾聽街上喧聲漸漸遠去,然後放下筆,面上一片湛然之色,輕輕念道:
「女色,世間之枷鎖也,凡夫戀者,不能自拔……」
這幾句話出自日明善薩經,意義極是淺白。彭霸天聽了不覺一驚,忖道:「難道這話是對我而發?」
正當此時,外面己生變故,一道人影打暗處緩緩縱上屋頂,竟是向上面把風之人潛迫暗襲之意。
另外又有一道人影,閃閃縮縮地摸向街角暗影那邊,去勢也是對著藏匿暗影中之人而發。
片刻之間,兩人一齊到達,刷地上前,屋頂的一個,是崑崙派掌門人公子向慎行,一晃身已撲到那把風之人身邊,雙手驕指齊發。那人驚覺旋身招架,躲開了向慎行右手,卻避不過他左手,肋下中了一指,頓時身軀癱軟跌倒。向鎮行早已有備,伸手架住,緩緩放低,免得弄出聲息。
街上把風之人突然聽得腦後勁風急襲,迅即向前一俯,猛覺腰間一麻,穴道已被人點住。
向慎行小心向那日覺庵中縱落,才到牆頭,忽聽哧的一聲,一縷勁風迅襲小腹靈台穴。
向慎行聽風辨位,伸手一抄,暗器入手,指頭輕捏,竟是一粒小石子。入手時但覺勁道輕柔,縱然打中穴道也不致受傷。可是破空之聲甚是強勁,心中大感奇怪,當即向石子來路縱去,只見前面數丈外人影一閃便隱。
他追上去四下搜查,這時查剛也被一連三粒小石勁襲穴道,引得向另一方迅急迫去。任君麟則在此街末端,靜候暗號傳召,根本不曉得向、查二人被誘向相反方向追趕搜查。
向慎行,查剛二人被誘開之時,正是彭霸天取出迷香施放之際。
那一縷迷香散混在擅香輕煙之中,誰也難以發覺,是以彭霸天放心使用。哪知房中的美女執筆書寫,毫無異狀。彭霸天連用三回,都沒有絲毫作用。心中付想道:「不知是這盒迷香失效?抑是那一爐檀香能夠辟解?我反正不怕驚動別人,何須多此一舉?」
當即收起迷香,拔刀在手,悄悄走到門口,推門而入。人得房中,大刀一揮,寒光四閃,沉聲低低喝道:「不准做聲!」
他袒開胸口,滿胸黑毛茸茸,襯上這把大刀,端的兇惡驚人,大凡婦道人家,見了這般形狀,不是駭得昏了過去,就是呆若木雞,做聲不得。
那美貌女子放下筆,瞧他一眼,神色平淡如常,說道:「英雄放闖小庵,敢是向佛門中求取金銀財寶?」
彭霸天見她毫無畏懼之色,心想這一回須得小心,恐怕大是扎手,當下獰笑一聲,說道:「不錯,我要在佛門求寶,這寶貝就是你!」
美貌女子說道:「佛經上說人的身體不過是副臭皮囊,不消多久,任是絕世紅顏也化為塵土。」
彭霸天狠狠道:「那也行,你的臭皮囊就佈施與我吧!」
美貌女子神色微變,旋即恢復原狀,細聲自語道:「般若經上說:毋毀辱一切眾生,名忍辱波羅密;自身破壞亦不嗔,名親近波羅密……唉,自身破壞亦不嗔,想必就是今宵這等情狀了……」
彭霸天欺到桌前,大刀伸出在她面前一晃。只見她微微仰頭瞧他,雙眉輕聳,眼中露出乞憐之色。
要知縱是駕信佛法之人,遇上及身之辱,也斷無故意上前抵受之理。何況這美女還未落髮,功夫未深,只是心中存此信念,凡有橫逆,便須忍受不嗔。若是有一線之機,總有乞憐求免之意。
彭霸天有生以來還未見過這等眼波艷色,心中一軟,極想順她之意,博她歡心。但又曉得若不下手,要等她自行相就,只怕比緣木求魚還難。當下一橫心,噎一聲,插刀桌上,伸手過去抓住她手臂,提了起來,撲一聲吹熄油燈,便把她抱到床上。
那美貌女子口中喃喃念誦,儘是佛家經典,意玄義奧,彭霸天莫說不曾聆聽,即使留心聽想,也不明白。她毫不抵抗,任得彭霸大把她放在床上。
彭霸天嗯一聲吞口唾沫,獰笑道:「想不到這麼順手,小姐兒,你若服侍得大爺快活,今後有你的好日子過,大爺可捨不得讓你埋沒在佛門中……」
他伸手一扯,那美貌女郎上半身衣服都扯開了,露出雪白動人的肌膚。
外面有對眼睛窺瞧著房中一切,此時突然隱沒不見。但這人卻沒有躍走,只是萬分迷惘地遲開幾步,恰好隱在廊邊陰影之中。
接著一道人影從空中刷地飄落,便在透出燈光的門縫中向房內望去。
這人接著一掌震開房門,深夜之中聲音特別響亮。彭霸天正要解開自己衣服,聞聲大吃一驚,旋轉身軀,燈光之下,但見門口站著一個英挺少年,背上斜背一口長劍,身上罩住一件青色長衫,既瀟灑又威風。
彭霸天抓起大刀,獰笑一聲,道:「架樑的通名受死!」
那英挺少年舉步入房,只見床上一個女郎坐起身,露出半邊雪白高聳的胸脯。他微微一怔,說道:「小姑娘,你可是甘心情願的麼?」
彭霸天心中一動,讓開一側,道:「這話很有意思,你問一問她也好!」
她愣然地注視著這個英挺瀟灑的少年,但覺他身上似是有一種熟悉的力量,搖撼著她的深心。隨即便記起了一個人,正是如此英挺,這般瀟灑……
她徐徐舉手拉好衣服,遮蓋起胸脯,輕歎一聲,說道:「我雖是不願意,但是……」
那長衫少年接口道:「但是你無力反抗,是不是?不要緊,都有我呢!」他接著轉眼望住彭霸天,冷冷道:「在下向慎行,雖是無名小卒,但仍未曾把你這等採花淫賊放在眼中!」
彭霸天怒罵一聲,揮刀劈去,颼颼颼一連三刀,滿室寒光閃動,冷氣森森。
向慎行單用兩隻肉掌封拆,這三刀接下來,竟被迫得退了三四步之多。
彭霸天突然收刀躍開幾步,喝道:「小子取出劍來,彭大爺刀下不殺徒手之人!」
向慎行淡淡道:「你不過一名下五門淫賊罷了,焉能污了我的寶劍!」
彭霸天大怒道:「彭大爺出道年餘以來,從不採花犯戒,小子休得血口噴人!」說到這兒,不覺怔了一下,想起現下可不正是採花?當下又道:「但你瞧瞧,這小妞兒是不是長得十分美貌?」
向慎行向床上掠瞥一眼,頷首道:「是又如何?」彭霸天罵道:「那還用問,大爺忍捺不住啊!」向慎行不覺失笑,說道:「這就奇了,世上男女相悅愛慕之事甚多,若是人人全都和你一樣,我看天下早就大亂啦!」
彭霸天沒得話說,瞪眼喝道:「少羅嚏,取出劍來!」向慎行暗想這廝刀上功力果真不俗,既然不是下五門淫賊,不妨取劍應付,當即掣出長劍,退出門外。彭霸天跟蹤撲到,舉頭四望,不見把風黨羽影蹤,心中頓生戒意,暗忖道這小子身手不凡,居然能夠無聲無息闖了入來,須得全力對付才行。
彭霸天首先發難,出刀疾砍,向慎行揮劍招架,叮叮噹噹連接數招,雙方刀劍內力充沛,一時難分上下。
房中的美貌女郎走出門外,淡淡地瞧他們爭鬥,面上毫無表情。
向慎行見她觀戰,雄心頓起,劍走輕靈,瞬息之間迅攻三招,只見六七支長劍從左右中三方齊齊刺去。彭霸天優身一讓,不但盡數避過,還反削敵足。向慎行喝道:「來得好!」
長嘯一聲,身形離地飛起,凌空下擊,極是靈活翔動。
彭霸天滾到東,向慎行跟到東。滾到西邊,他也跟到西邊,長劍垂指,遙遙罩住彭霸天身上要害穴道。他單憑一口真氣之力,便能在空中轉折盤旋,這等身法,天下間只有崑崙派這一家。
彭霸天斗地滾向房門,向慎行怕他先傷女郎,迅快飄落,攔在當中。彭霸天倏然滾退,躍了起身,院子中青苔甚多,他滾動之時均以時膝著力,此時雙膝雙時都被青苔染污。
向慎行說道:「姓彭的你若是自斷一手,誠心悔過,今宵饒你一命!」
彭霸天呸一聲,還未開口,那女郎嬌脆的聲音問道:「彭施主,小尼的那頭白驢可是被你取去?」彭霸天胸膛一挺,說道:「不錯,只要你肯跟隨我,這頭驢兒還是你的!」
向鎮行激起滿腔義憤,喝道:「好惡賊,佔奪了人家牲口,還要污辱婦女,萬萬容你不得!」
屋上東西兩方都有人出聲應道:「這話甚是,今晚容他不得!」這兩人口音甚嫩,一聽而知都是十八九歲的少年。
向慎行道:「查兄、任兄不必出手,看兄弟取此惡賊性命!」長劍一震,疾撲過去。
彭霸天聽到敵人幫手聲音,反而膽氣大壯,心想原來把風三人不是姓向一人收拾的,那就不必把他估計過高,當即出手反擊,眨眼之間,滿院劍氣刀光,翻翻滾滾地激鬥起來。
查剛和任君麟一齊躍落院中,他們都禁不住好奇之心,不時瞧看那個女郎。一則由於她長得甚是美貌,二則為了她的大膽。
向慎行自小練的正宗上乘內家功夫,功力深厚,劍法更是精妙。但他搏鬥經驗不足,時時失去先機,是以一時之間還難分出高下。
那美貌女郎淡淡道:「剛才有人高歌笑鬧而過,就是你們三位?」
查、任二人恰好碰到她的眼光,當下一頷首,那美貌女郎又淡淡道:「瞧這情形,三位竟是一直跟蹤著幾個賊人而來,想必知道他們落腳之處。待會兒這位向公子取勝之後,不妨走上一趟,把那頭白驢帶走。諸位行俠江湖,這匹腳力能夠日行千里,正用得著!」
任君鱗訝道:「姑娘料事如神,令人佩服!」她淡淡一笑,說道:「這也沒有什麼可怪的,向公子若是收下白驢,那就了結一段因果,我便不欠諸位了!」
查剛皺一皺眉頭,道:「咱們到江湖行道,只求問心能安,不計功利。姑娘未免把我們看差了!」
只聽鏘的一響,刀劍碰出火星,向慎行左手探了入去,指尖一落,彭霸天咕咚倒在地上。但向慎行臂上也被刀鋒劃破,鮮血湧出。
那美貌女郎走上去,合十道:「多謝檀樾大德高義,臂上傷得可重?」
向慎行滿面慚色,說道:「不重,不重,唉,在下學藝不精,有辱師門……」
這時鮮血已把袖管染紅一片,女郎抓住他的傷臂,柔聲道:「檀樾且把傷口裹紮一下!」她五指落處,恰好按住血管,登時停止流血。她拉了向慎行入房,查、任二人跟了人來,只見房中甚是粗陋,不知如何,暗暗替這女郎感到不平,但覺像她這般聰慧美麗的人品,不該居此陋屋。
向慎行自己撕掉衣袖,說道:「這一點點皮肉之傷,哪須裹紮……」女郎淡淡伸手道:
「藥呢?」向慎行一怔,探囊取出獨門止知生肌的金創藥。女郎接過,灑些藥未在傷口上,接著迅快撕下一幅衣襟替他紮住,跟著去打一盆水,替他揩拭去臂上血跡,動作又迅快又柔細。
包紮好之後,向慎行說道:「謝謝你啦!」大踏步走出門外。
那美貌女郎想不到他態度如此灑脫,竟似是不把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當下叫道:「向公子!」向慎行停步轉頭,問道:「姑娘有何見教?」
她微微一笑,說道:「我有一匹白驢子,被姓彭的搶走,他就是搶奪白驢之時見到我的。這匹腳力日行千里,我一個出家人留之無用,想送給向公子你……」
向慎行沉吟道:「姑娘既是用不著,在下拜謝啦,回頭送一筆銀子捐助貴庵香火……」
那美貌女郎哂道:「那匹白驢乃是無價之寶,公子打算捐助多少?不如免了吧!」
向鎮行也不多說,出去挾起彭霸天,縱出庵外。查、任二人緊緊跟隨,不久到了一條僻巷之內。向慎行放下彭霸天,道:「咱們怎生發落這廝?」
任君麟說道:「最好能廢去他一身武功!」查剛比個手勢,意思乾脆殺掉。
向慎行點點頭,緩緩舉起右掌,便待向彭霸大背上大穴拍落。
巷牆上忽落下一道人影,說道:「公子使不得!」
向、查、任三人不用瞧看,已知來人正是日覺庵的女郎,向慎行煞住掌勢,說道:「姑娘好俊的輕功啊!」
她幽幽歎道:「我自入空門之後,今晚還是第一次再用武功……」
任君麟插口問道:「姑娘貴姓大名?」她搖搖頭,道:「出家之後,已忘了俗家姓名!」查剛道;「你還未落發受戒啊!」
向慎行把話題兜回來,說道:「姑娘阻止在下出手,不知是何緣故?」
她道:「佛經上說:佈施者行福,慈心者無怨。為善者銷惡,離欲者無惱!我忝為佛家弟子,既知必有傷生害命之事,自應出頭勸止!」
向慎行面色一沉,冷冷道:「如果在下堅決不從姑娘之言,便又如何?」
美貌女朗柳眉一豎,旋即抑住自己,歎息一聲,緩緩走開。
她的身影快要沒入黑暗中時,查剛低哼一聲,說道:「難道她跟這彭霸天有什麼關係不成?」
向慎行道:「這話有理,可惜忘了問她!」任君麟搖頭道:「不會,不會……」向慎行道:「你從何而知?」任君麟吶吶道:「這姓彭的如此粗曠,她看上去絕不似跟彭霸天有什麼勾結……」查剛道:「乾脆說她長得美貌就是了!我也覺得她極是美麗,但我聽人說,女子長得越美,就越是不可相信……」
他們的議論完全傳入那女郎耳中,她腳下略略遲疑一下,終於毫不回顧地走了。
向慎行沉吟半晌,說道:「今晚便宜了這廝啦!咱們去把白驢帶走……」說完丟下彭霸天,當先奔去,查、怔二人知道彭霸天穴道受制,幾個時辰後便自行通暢,不須解救,便也跟著奔去。
他們把白驢弄回客店,已經快到五更。當下索性挑燈夜談。向慎行剛換過一件長衫,忽然一顆小石透窗飛入,原來石子用白紙包住。他們拆紙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白驢原為武陽公之女武宮主坐騎,諸位切不可收下,免得惹起無謂風波!」
任君麟道:「這又是那羅兄的警告無疑!」查剛道:「這就奇了,他為何不露面呢?」
任君麟接著又道:「聽說武宮主極是美麗,難道那位姑娘就是武宮主?」查剛道:「不對,她若不是武宮主,焉能任得鼠輩侮辱?」
向慎行一直低頭沉思,這時起身道:「我把驢子送回,順便設法試探她是不是武宮主?」
查、任二人聽他這麼說,便不跟他,向慎行匆匆出去,到得街上,天邊已微露曙色。
他到了日覺庵,也不敲門,一徑飛身入內,打開大門,把白驢牽入,關緊大門之後,直奔入內。
那女郎的房中猶自燈光隱現,向慎行在院中停步說道:「在下向慎行有事求見姑娘了房中沒有回答,向慎行連問三聲,房中才傳出她的聲音,道:「公子請進來!」
向慎行走入房中,只見她獨坐燈下,桌上堆滿了經籍,似是要從這大堆經典中找尋什麼?向慎行說道:「在下已把姑娘坐騎送回來!」
女郎嗯了一聲,頭也不抬,道:「就是這件事麼?我知道了!」她不但沒有抬頭望他一眼,聲音更是冷淡。
向慎行怔一下,心想她早先對我似乎甚好,但現下態度大變,也許此舉使她十分不快,當下說道:「若是送驢之事,在下豈敢驚擾姑娘?」
他停頓一下,緩緩道:「在下想請問姑娘可就是武宮主麼?」她歎口氣,輕輕點頭。向慎行怔了半晌,才道:「武宮主的威名天下無不知曉,夜來怎肯讓鼠輩橫行?」
武宮主道:「這緣由一時也說不明白,總而言之,你抄上一千遍愣巖經和金剛經之後,就曉得啦!」
向慎行說道:「在下雖然仍不明白,但總算有了頭緒,得以循此線索探究。」
他雖是當代高人之後,眼界氣度與眾不同。可是面對著這個名滿天下的女魔王,心中也禁不住泛起異樣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