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老道人動作快極,其中一個在背上扯下一幅紅色閃光似布非布的軟物,揚手罩在毒蛛那截長爪之上。另外三人一擁而上,或推或拉,將那截利爪硬生生扳向一側,那個抖出紅布的老道這時又取出一條幼細的鋼鏈,套在爪尖處收另一端繫在門上直桿,繃得極緊。那鬼火毒蛛剛好是伸出了一節在門外,這時齊關節處屈曲,緊緊繃住。這麼一來,它要縮回利爪,首先得伸直這一節爪尖,然後才能從夾緊的門縫中硬拔出來。可是爪尖屈曲之後,單是用彈起之力要繃斷那條鋼鏈,談何容易。一來那鋼鏈是特製對付它之物、二來勢子不對,有力難施,因此那巨蛛口中空自怪嘶連聲,眾爪亂舞,看來用力甚急,卻無法拔出被繃緊夾住的利爪。
那些道人們早就用白布包住鼻嘴,退開老遠。
這些道人們包住嘴鼻的白布上,早已用獨門解藥敷透,可以隔濾空氣中的毒氣。
那巨蛛掙扎了好久,便停下休息,單水仙在裡面見它屁股尖一撅一撅地動個不停,噴出許多五彩粘液,見風卻化為粘力絕強堅韌無比的蛛絲。
死門外面的道人們都流露出緊張的神情,其中一個老道人取出個小小銅鼎,晃火折點亮鼎內屑未,登時冒出一縷青煙,香氣瀰漫。老道人運一口氣,輕輕向那一縷青煙吹去,只見那一縷青煙筆直向門縫中透人去,那隻鬼火毒蛛掙扎不已,似乎十分畏懼這一縷青煙。片刻間青煙越發透人得濃厚,門外的老道人迅速解開鋼鏈,順手已把那塊紅布取回。
鬼火毒蛛嘶的一叫,利爪硬從門縫收回,接著迅快異常地眾爪並用,爬上室頂一角,遠遠避開那縷青煙。
死門吱地一響,忽又緩緩開啟,露出一道尋尺寬的縫隙。
白沙道人先探頭入內,接著側身閃人,站在石橋之上,緊接著白霞道人閃入,兩人四下觀看,白霞道人駭然道:「好厲害,連衣服碎片都不見,想來不是沉沒在寒潭底下,就是被那毒蛛通通吃了……」白沙道人素來聽信這個師弟之言,當下點點頭。白霞道人接著又道:
「對面牆上還有個洞穴,不過用不著瞧了。」
白沙道人眉頭一皺,道:「不行,事關重要,非看個水落石出不可!要是他們躲在裡面……」單水仙聽得清清楚楚,忖道:「我們躲在這兒又怎樣?最多把我們殺死了……」忽又想到如果他們人來搜索,勢必驚擾趙岳楓及雲和老禪師二人,不禁失色,傍惶無計。
只聽白霞道人接口道:「師兄請看那洞口,現下還有蛛網封住,別人不知底細,猶有可說。但我們深知這蛛絲不同凡物,任是武功至強之人,粘上了也跑不掉!除非是利用這寒潭之水,但若是他們粘在網上,怎生能吸取潭水應用?再說他們先就無法飛渡……」白沙道長點點頭,忽地黯然一歎,道:「愚兄心中之悔恨,莫可言宣,罷了,罷了……」當下兩人退出死門之外,那四個老道人撐得面紅耳赤,此時都鬆口氣,齊齊放手,死門砰地合上。
白沙道長面上神色十分沉重,道:「他們想是遭毒蛛殺害,唉,貧道鑄下個大錯,豈能忝顏再當掌門之位,現下貧道在本門四老面前引咎辭此重任,並領受應得罪責!」
這時白霞可不敢哼氣,那四位老道人肅然默言,過了一陣,其中一個開口道:「善哉,善哉,此事容有不周之處,而且日後如何向東海派及天下武林同道交代,還得籌思善法。但掌門人當時乃是秉承前任掌門人嚴諭,拒他們入觀,接著他們誤闖本派禁地,也是理該擒回觀中交與前代掌門發落。他們抗拒不從,為保本派令譽,自然要以全力交鋒對付。而他們自投秘符死門之內,咎不在我,掌門人何須自責過甚,再說前任掌門仙逝才數日,目下又換掌門,在外人看來,豈不暗嗤我武當一派將此等重大之事,視同兒戲?」
另一個老道人開口道:「紫鏡大師兄之言極是有理,掌門人務須以門戶為重,眼下強敵環伺,本門劫難方興未艾,東海派趙施主及單姑娘之事可侯異日再談,目前先商討應付強敵之策方是!」
原來這武當四老輩份甚尊,屬紫字輩,乃是前代掌門白木,現任掌門白沙的師伯,稱為武當「鏡花水月」四老。他們平素不管觀中之事,除了像最近發生的幾件大事之外,掌門人可不敢等閒驚動他們。現下四老如此主張,白沙道長也就打消了辭脫掌門之意。
白霞道人卻未免有點失望,當下靜聆眾人計議。
這時單水仙已經鬆口氣,回到洞內。以後一直都沒有外擾,到了第三日中午,趙岳楓首先功行圓滿,只見他神采飛揚,眸子中蘊藏著隱隱精光,比之昔日那種雄姿俊發,似乎尤有過之。
兩人談了一會兒,單水仙將武當道人進來之事說出,趙岳楓道:「可惜我們不曉得他們用什麼藥物竟可以驅開毒蛛,古人所謂物性相剋,果是不假,連那麼凶毒的巨蛛居然也有藥物可治。」
單水仙道:「看來武當派的人竟是要殺死我們才甘心,不然的話,他們焉會冒這麼大的險,進來查探?」原來白沙道長悔恨誤害他們的話,因是在死門之外說的,其時死門已閉,所以她沒有聽見。
趙岳楓尋思了一會兒,低歎一聲,道:「大概是這等存心,其實我們已陷入這等死門絕地,他們還何須不放心,定要趕盡殺絕?」
正在談論時,忽然一聲龍吟似的長嘯,震得兩人耳鼓震鳴。接著這陣龍吟似的聲音道:
「武當能夠成為四大劍派之首,那歷代祖師確實具天人之姿,菩薩心腸,無怪能領袖四大劍派。可惜近幾代已沒有出類拔萃之士,像他們這等趕盡殺絕的存心,恐怕還得衰微下去!」
趙岳楓喜道:「大師法體已經痊癒了!」單水仙牽住他的手,奔入屏風之內,只見雲和老高撣師抖衣下床,舉動之間微顯呆滯。但那只是枯坐了二十年雙腿未能立即適應而已!他慈眉高聳,在地上緩緩走了一圈,喜不自勝,又仰天長笑。
不久,他就恢復了莊嚴神態,坐回床上,道:「現下我們可以商議出困之法了!」趙岳楓聽了心中疑惑,忖道:「莫非他心中過於高興,所以說出這等欠慮之言。」單水仙卻接口道:「大師胸中必有妙策,晚輩等洗耳恭聽!」
雲和老禪師微微一笑,道:「這也算不得什麼妙策,如若沒有趙少俠的話,還是不行!」趙岳楓一聽他敢情真有脫身出困之計,不禁暗暗佩服單水仙的料事如神,忙道:「大師有何差遣,便請吩咐!」
老和尚道:「你是童身練功,至如今玄關秘鎖已通,井已上窺敝派達摩神功及武當的九轉玄功心法,功力之深,遇合之奇,千百年來宇內無雙,這也不必多提,單以你此刻的功力造詣,只要得悉敝派縮骨神通要訣,便可立即如法施為!」
單水仙鼓掌道:「原來如此,無怪別人永遠想不出這等計策。」趙岳楓仍然不大明白,卻不開口。雲和老撣師道:「不過話說來,若然沒有小俠這等功力造詣,即使有個練成縮骨神通之人在此,也沒有用處。」
單水仙微一凝思,道:「是了,一則此上山巔高達百丈以上,二則路途中間必有艱險,非具有如許身手的人,只怕不克破艱解危!」
雲和老撣師輕歎一聲,道:「單姑娘靈心慧思,世上罕有其匹,老衲佩服!」
趙岳楓將他們的話前後參詳之後,不禁舉目向牆上秘洞望去。
雲和老禪師道:「不錯,小俠將口訣學會之後,就得請你從這投糧小洞中升上山巔。」
趙岳楓呆想一陣,道:「到了山巔之後,便又如何?」單水仙接口道:「大哥你只要找到直通外面活室的那個巨大洞口,用一條長索垂下來,再開啟死門,我們便都能夠從洞穴中逃生了!」
趙岳楓道:「就是這麼辦!」轉身向雲和老撣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雲和老禪師當下將口訣傳授與他,趙岳楓如法施為,果然身上四肢百骸都可以伸縮自如,只有頭顱無法縮細。
趙岳楓練習純熟之後,便鑽人秘洞內,縮細身子鑽入投糧小洞之內!
他不久就上升數丈,雲和老禪師和單水仙都露出擔擾之色,單水仙左思右想之下,緩緩道:「大師可是曉得這道投糧秘洞中的危險?」
老和尚沉思地道:「老衲枯坐了二十年,閒常涉思頗多,因想那投糧孔之內,如是筆直通上山巔,則練有縮骨神通之人,便能輕易逃生,此事不是不合常理,因此時時推想,略有所疑……」
單水仙道:「大師此想,豈非與早先稱譽武當前輩祖師之言不甚相符?」
雲和老禪師道:「人世間之事,風雲變幻,殊難意料,而人心變化,更是微妙多端,雖是古今聖哲,亦難剖析微芒!初時老衲也不願作此等褻瀆設想,其後想起一事,遂不得不向此中探求!」他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又接著道:「武當派前輩高人設此死門,雖是嫌其險惡,多方設想,例如在門外留字示警,又有警鐘投降之設,而此死門之內,尚留最後餘地,倘使有人幸而得脫鬼火毒蛛饞吻,逃入此洞,每月朔望之日,皆有乾糧投入,並且將玄門至寶紫府金孟,留在是間,免得誤飲寒潭之水,因而斃命……」
他凝想一下,單水仙接口道:「既是如此宅心仁慈,大師尚有何疑?」
雲和老禪師歎道:「仁慈之心,總敵不過聲名之見,門戶之念。老衲如此想法,實在罪孽。但事實上如是,老衲當也念到此地既是秘符死門絕地,如若讓敵人由此中脫身,不但本人聲名攸關,甚且危害本門弟子,只因若非存有敵意或不利於武當之人,怎會擅入秘府?是以儘管處處仁慈,留下苟存之道,但決計不能讓敵人逃生。故此這投糧通洞中,定然設下種種障礙,阻止敵人以縮骨之術逃生無疑!」
單水仙微歎道:「大師問題析微,令人折服!這等曲折心事,實在不易推尋!只不知那糧洞之內,有何危險障礙?」
雲和老禪師道:「以老衲想來,這投糧通洞之中定是憑借天然形勢,設下無數障礙,越是靠近山嶺出口之處,就越是危險!」
單水仙面上愁色加添幾分,垂下眼皮。雲和老撣師心下憫然,見諾形色,柔聲道:「始娘不必過於憂慮,這條投糧秘洞雖是艱險重重,但天下間只有趙小俠可以進退自如,若果他也辦不到,誰也無能為力!那時,只怕我們在此處縱要苟活偷生,也辦不到了……」
他言下之意,一是表示趙岳楓此行安危生死,與室中兩人息息相關。二是暗示如若死在投糧小洞中,以後乾糧已下不來,他們縱不想陪趙岳楓同死,也辦不到。
單水仙歎息一聲,黯然無語,她覺得最是遺憾之事,就是最近以來,兩人一直同生共死,目下卻不能陪在趙岳楓身側,生死之際,自然分出先後。
且說趙岳楓鑽人那個徑尺小洞之內,四肢並用迅快向上爬行。大約上升了二十來文,忽然發覺洞口越來越窄,心中暗暗叫苦,忖道:「倘若再窄一點,我雖有縮骨神通,但頭顱無法縮細,如何再上得去?」
正想時,頭顱向上一頂,忽然感到被四邊石壁嵌住,動彈不得。
他定一定神,想道:「若是用力上鑽,那上面仍是如此狹窄,便將嵌死石洞之中,進退不得,我是要冒險向上再挺?還是後退?」
這念頭剎時間在胸中已經轉了千百回,猛然想起自己若是後退,希望皆絕,單水仙心中一定萬分驚恐,雲和禪師被困二十年,目下也是完全指望自己,更不尋思,用力向上鑽去!
那投糧小洞之內甚是光滑,是以他一寸寸向上掙去,雖是軋得鼻扁顴疼,卻仍未刮破。
掙了數尺,面上第一次感到刺痛難當。原來卻是一圈鋒利石稜正好套在他頭面上,這道石稜上有好些缺口,形成鋸齒,因此,他額鼻面頰都刮破,尚幸兩隻耳朵還保存著,沒有給那道鋒利石稜硬割下來。
這時他幾乎無法透氣,是以面上的疼痛流血已算不了一回事,心想這一回說不定要活活塞死在這個狹窄的孔道之內……
他心中儘管危慎惶恐,但目下已是有進無退的局勢,當下鼓勇向上緩緩掙扎鑽頂,好不容易又上升了四五尺,忽地感到一鬆,原來上面已寬闊得多,定睛看時,隱隱有光線從上面透下來,可以照得出孔道逐漸寬闊。不似早先連頭顱也幾乎通過不了。
他鑽出最窄的那一節之後,大大鬆口氣,也用不著再縮細身形,雙腳分撐在兩邊洞壁上,站直觀看形勢。
只見從立足之處起,洞壁逐漸寬闊,但角度不大,只是微微加寬,可是卻一直寬上去,直到十餘丈之高,這孔道已寬達一丈二三尺直徑,到那時己無法再抵住兩邊洞壁向上揉升。
而那洞壁往上去依然加寬,直到二十餘丈高處,光線透射入來,從洞口望出去,大約是相隔六七丈左右,便有一片岩層覆蓋住。
趙岳楓見了甚覺奇怪,忖道:「原來這條投糧孔道還有斷口之處,看來上面那岩層還有孔穴,乾糧從上面掉下來,一來已算準了位置,二來這下面的洞口開得寬闊,所以一定會掉在這裡面。不錯,不錯,上面那岩層底的孔穴一定微微偏開,只須算準乾糧下墜的角度就行了。而這一來就算有些蛇蟲之類從最頂的入口處游下來,那蛇蟲之物到了這截斷口,自然會改道離開或是順原路游上去。只有乾糧才會繼續飛墜下來!怪不得從來沒有蛇蟲之類跌入死門秘洞之內……」
對於上面這一節寬大洞穴,別的人自然無法爬上去。但趙岳楓卻不慌不忙,從懷中摸出那支匕首,握在手中繼續向上面爬去,直到無法用手足抵住的地方,他便掣出匕首,在洞壁上挖一個小小孔穴,左手扣住孔穴,右手持匕首再在上面挖洞。那匕首劃石如粉,毫不費力,於是便這樣地一個接一個挖上去。
不消多久工夫,已到達斷層裂口之處,升出洞外,首先一陣大風吹拂上身,心悅神爽,面上疼楚渾然若失,舉目四望,只見地勢極是奇怪。原來他此刻所站之處,卻是一支石柱,孤零零地屹立著,四周皆是懸崖峭壁,不過無論哪一面離開這根石柱總有數丈之寬,而立足之處離上面的斷層大約是五丈左右。如此說起來,此地也不過是這座石山中另一處中空的山腹而已,至於透光之處,則是從上面斷層左邊巖壁有個缺口,透入天光,那個透光缺口遠在二十餘丈外,縱然他能縱到覆蓋頭頂的岩層,扣抓著上面一個洞穴的邊緣,吊住身軀,但其勢也無可能攀移到左側遠處的缺口。
他微覺失望,沿著石柱走了一圈,只見這根石柱離下面石筍林立的地面約有三十丈高,若然掉了下去,縱然有神功護體,也得失去了半條性命。
看來看去,相隔最近的巖壁也有五丈之遙,這等距離,實在難以飛渡。他不由得呆了,越看越覺得無法脫困,心中失望到了極點,反而沒有什麼悲歡之情。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一個道理,微微一笑,盤膝躍坐,全神調息運功。大約過了一頓飯時分,他輕快地站起來,轉到離石柱最靠近的嚴壁那一邊,忖道:「我這一下如果躍不過去抓住石壁,最多跌下去摔死,但如果不冒險一試,也是逃不過一個死字,與其必死,何不冒險一試,尚有死裡逃生的機會……」
原來他剛才就是有此一念,才跌坐寧神運功,企圖一試。當下又接著想道:「以我平時的功力,最多能躍到兩丈六七尺遠,其後秘鎖玄關打通,便可躍遠達四丈左右。現下功力已復,當此生死關頭,或可躍到五丈之遠也未可料……」
不過他最憂慮的卻是右手粘住不脫的沉沙古劍,此劍重達四十九斤,若是平時原也沒有什麼,但目下要用盡全身力量躍遠,到了最末後的一段時,這數十斤重物可就變成極大負擔,此理甚是顯淺明白,趙岳楓乃是武林高手,自然曉得。
當下他把古劍抗在肩上,試著在這直徑寬達兩丈四尺的石柱上縱躍,來回躍了兩次之後,但覺這沉沙古劍之上有一種古怪力道,腳踏實地之時,劍上重量確實只有四十九斤,可是身在半空,此劍卻自然發生一種墜力,登時變得沉重不堪,宛如抗著一件一兩百斤的重物。
這種情形更增加趙岳楓憂慮,忖道:「幸好我小心先試兩次,不然的話,勢必要跌墜石柱下面了!」
於是細心檢視掌心與劍柄被粘住的情形,看看是否可用匕首割開?看了一會兒,只見掌心和劍柄粘得一片緊密,哪裡分割得開。不禁暗暗後悔,心想應該先利用那寒潭之水,將此劍弄脫手才對。眼光無意中掃到劍身,只見一邊刻著許多隸書,另一面則刻有簡單的圖形。
這些隸書及圖形都是此劍專有訣譜,趙岳楓已經看過數遍,但因剛才一來心神不屬,二來認定與單水仙一同死在那死門洞穴之內,必無生望,便懶得推究其理。這時再度細看,只看了一遍,就明白劍上所刻的隸書運劍要訣,大旨是指點如何運力發勁,才能使用這柄特別沉重墜手的古劍。同時因此劍過於長大沉重,攻守之際,訣竅與普通劍術大不相同,攻時只有所、掃、劈三訣,守時只有撩、撥、封三訣。
那些圖形畫得甚是簡單,寥寥數劃就代表一個持劍的人,然後演化幾個招式。趙岳楓數了一數,共是八個圖形,最後的一個與前七個隔開老遠,很是不相連貫。
前面的七個簡單明瞭,一看就懂,不過施展時卻不甚容易,尤其是前後招變化之際,極是鋤手。但這也不難練會,只要深明發勁吐力的秘訣也就是了。只是那最後的一個圖形姿式奇特,怎樣看都測不透這一招有什麼用處。若是臨陣時對敵時使出這麼一招,非當場完蛋不可。
趙岳楓越是看不透這一招的奧妙,就越感興趣,研思了好久,又起身比劃,總是覺得不對勁。
不知不覺耽誤了一個時辰之久,趙岳楓猛然醒起此時不是練劍的時候,於是寧神一志,運功行氣,待得神融意會之際,起身抗起沉抄古劍,凝神定慮,提起一口真氣,猛然向五丈餘遠的巖壁上躍去。
只見他有如一頭大鳥般凌空飛去,但才飛出三丈許,前衝之勢便大見減弱。這時趙岳楓尚可提氣加勁向前衝去一點,不過相度形勢,最多只能再衝前六七尺遠,便得向石柱底下跌墜。
這千鈞一髮之際,驀地一道靈光閃過心頭,更不遲疑,依照沉沙古劍上刻著的運勁發力之法,呼地揮劍向前面所去,左前腳微微縮起,右腳向後方蹬得筆直。
這姿式用來上陣對敵,自是破綻百出,但這刻身在半空,卻大見妙用。只覺沉沙古劍那股下墜的力道化為前砍之勢以後,反而變成一股奇強奇大的拉力,拉住他的身形向前飛起。
而他底下雙腳一提一蹬之際,恰是將全身力量運送到劍身去的要緊姿式。
他第一次嘗到這種被外力拉得向前凌空飛駛的滋味,只覺兩腑生風,另具一種暢快得意的感覺。晃眼之間,身形衝前丈許,已經碰上巖壁,他前足一伸,穩穩站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之上!
趙岳楓不禁仰天長嘯一聲,伸手拍一拍沉沙古劍,表示心中的感激。然後貼著巖壁向上爬去,不一會兒就爬到頂端覆蓋住天空的岩層之處。那個投糧孔穴就在一丈左右遠處,趙岳楓雙腳一蹬石壁,身形仰平貼著岩層疾射開去,猿臂一伸,已勾住孔穴邊緣,微一用力,上半身已升入孔穴之內。
這一段孔穴約是兩尺直徑寬闊,恰好容他舒舒服服攀援上去。一路上再也沒有艱難險阻,大約上升了四十餘丈,趙岳楓雙手雙足抓住石壁,停下來調息一陣,再向上爬行。又上升了二十多丈,光線照射下來,看得十分清楚。他向上面打量了一會兒,但見只有十丈左右,就是出口,依稀可以見到蔚藍色的天空,可惜大半被出口邊緣的野草遮住。
他精神一振,越爬越快,轉眼間已走到離出口只有尋丈之外,忽然一陣語聲傳了下來。
趙岳楓登時停住上升之勢,側耳聆聽,一個沉著的聲音道:「真人敢是有何苦衷,是以言詞之間,頗見支吾?」
此人話聲中沒有一點火氣,但教人一聽而知此人甚是沉著堅毅,乃是話不輕發那一種人,而這一問也極是鋒利,卻不露芒刺。趙岳楓聽得這口音,心頭一震,記得正是風崖鐵柱宮地位最高的四奇之一東奇黑煞手賴珞。心想此人既然在武當腹地現身,陰風崖無疑已用全力對付武當派,只不知賴珞口中的真人是誰?
過了片刻,有人緩緩答道:「貧道並無別意,也不敢忘了以前的約定,但因想敝派如若在短短十天八日之內連換兩次掌門人的話,未免貽笑天下……」
趙岳楓吃一驚,忖道:「什麼?那道人竟就是前任掌門白木真人的師弟白霞?他居然與陰風崖暗通消息,哼,這種背叛師門之輩,我碰上了可不客氣!」
黑煞手賴珞接口道:「真人這一慮也未嘗無理,但古人有雲,當斷不斷,自食其亂。真人若不趁此時機借敝宮之力暗暗除去令師兄的話,這個掌門之位,恐怕數十年間不會落在真人身上了。」
白霞道人默然不語,趙岳楓瞧不見他的表情,頗難猜測。本想爬高一點窺看,但一想那黑煞手賴珞武力奇高,白霞為人也非易與之輩,若是給他們發現了自己,這一戰非有一方倒在血泊之中決難罷手。還是等待聽得明白之後,設法暗中告知武當自行處決為是,當下便不動彈,留神傾聽上面的聲息。只聽白霞道人傳來數聲歎意,想是念及那掌門人的寶位,心中慾望騰升,但一面又努力自抑,所以頻頻發出歎息。
黑煞手賴珞又道:「賴某在武林中並非是無名之輩,更不是奸詐小人,向來言而有信,真人盡可放心信任。在下只要真的將令師兄誘到落霞嶺上,包管他回不了觀中,外人更看不出他的死因。而真人登上掌門大位之後,敝宮謹守信諾,決無苛求,只要武當一派永不參與江湖爭鬥之事,有便透露消息,那就行了,此舉可說易如反掌,真人何樂而不為?」
趙岳楓心中直罵這些鬼頭手段毒辣,又想怪不得當日白沙白霞二人會力攔自己,敢情這白霞早就與敵人暗通款曲,那白沙為人粗魯,想必被白霞誘騙出手,這時又猜測白霞必定要出口答應,更加留心去聽。
但過了片刻,白霞仍然沒有答話。忽地一個陰森好險的聲音響起來,叫道:「路公一片好意,要助你取得掌門之位,哼,哼,其實以我們現下掌握的證據,若果要加害於你,管教你身敗名裂,無顏再見同門。敝上的意思,不過是上體天意,不想將武當一派覆滅,因此設法捧你當上掌門,不致與本宮為敵而已!你還作態拿捏些什麼?這倒教我滕某人大是不明白了……」
趙岳楓聽到這人話聲,立刻就認出正是那一身鬼火的北邙幽靈滕圭。心想此人出言硬迫,賴珞卻用軟功,白霞道人在這時威迫利誘之下,加上利慾熏心,一定只好答應啦!
自霞道人仍然沒有做聲,滕圭冷冷道:「好哇,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珞公我們走吧,索性把武當一派全部殲滅,他不肯當那掌門,別的人也別想當得成!但是教他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黑煞手賴珞面上表情毫無變化,抬頭望一望天邊的一輪西沉紅日,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巨大信封,上前交給白霞道人,緩緩道:「滕兄一時憤激之言,真人不必放在心上!這兒一點物件特地交還真人,還請真人多加珍重,在下告辭了。」
說罷,一抱拳,不等白霞道人說話,逕自帶著北郎幽靈滕圭騰身躍走,那北邙幽靈滕圭不久以前被峨嵋派的凌霄道姑斬斷一隻左手,此刻已成獨臂之人,但縱身而起之際,矯健如故。
白霞道人呆呆站了一會兒,這才如夢初醒,低頭看看那個大信封,面上並無字跡,當即拆開一看,竟是十來封書信,封皮箋紙全部皆在。他一眼就認出這十餘封信都是自己筆跡,乃是數年以來與那鐵柱宮四奇之一的玉軸書生來往函件。他自然記得函中屢次提及竊謀掌門之位的事。原來自霞道人五年前曾經下山行道,就在被時識得了這玉軸書生房中。那玉軸書生名震武林,若論聲望武功,無一不在白霞之上,同時此人雖是黑道之雄,卻沒有大好大惡之名,只不過出手較辣,行事不大講究正派規矩而已。是以白霞道人雖是名門高弟,與他論交仍無不可。玉軸書生曲意結納之下,互成心腹。其後白霞道人又因玉軸書生之故,認識了武官主。白霞一見之下,情難自禁,經過多日交遊,白霞道人更是傾倒,其後回山,仍然念念不忘。
情字一關,原是千古第一魔障,白震道人如何努力修持,都不能驅去心頭倩影。事情拖到兩年以前,武官主親自上山找他,與他秘密見面,時時漫遊於山高雲深之處,雖然兩人之間不及於亂,但白霞道人已不能自持,日益憔悴,後來又遇見玉軸書生,他便向玉軸書生吐露心曲,願意還俗與武官主論婚嫁。玉軸書生回去傳達此意之後,告訴他說武官主要他成為一派掌門,始能委身下嫁。當下白霞道人便與玉軸書生討論這個問題,有時不能見面,便修書往復。初時白霞認為當了掌門之後,怎能再論嫁娶,後來武官主說是只要他當過掌門,再辭遲下來,回復自由之身,便可離開武當到別的名山勝地潛修,其是即可遂雙飛雙宿之願,白霞且亦不須脫出玄門。
於是白霞又與玉軸書生討論圖謀掌門之事。但其時一則白木真人未曾去世,二則武當門中尚有另一位同輩高手白石真人,這白石真人雖然是另一位師伯弟子,不能傳承掌門之位,但有他在觀一日,白霞就毫無機會。
就在書信往還之時,玉軸書生還引薦了一個姓雷的武林好手投入武當,以作他日行事臂助。白霞道人卻甚工心計,暗中另行羅致了好些心腹黨羽。前數日第一次率眾人秘府搜索趙岳楓單水仙蹤跡,便有這個姓雷的道人在內。
而就在鐵柱宮大獲全勝,白石真人喪命陰風崖上之後不久,玉軸書生便已透過雷道人要他依計躍登掌門之位,說明他當了武當掌門之後,不須他為鐵柱宮出力,只要不出頭聯合其餘三門四派就行了!白霞道人自然應允,他原以為只須白石真人去世,這掌門之位就多半落在自己肩上,哪知後來卻落在師兄白沙道人頭上,因此必須設法除去白沙,才當得成掌門人。自從雷道人屢屢獻計,武官主又率人趕到,準備暗中相助,此事遂變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了!
白霞道人為此事處心積慮了不少時間,奇怪的是事到臨頭之時,那二十餘年修持之功忽然發生作用,竟然不忍師門含垢,殺害師兄,這件事原是與趙岳楓上山之事一同發生,白霞五內惶惶,忽而天良理智佔勝,忽而私慾情緣抬頭,直到那一日在秘府中印錄了本門許多心法,徹夜勤修之下,忽然心魔消退,道力大增,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能沉淪墮劫,於是先率手下黨羽暗暗殺死雷道人,秘密埋掉。
說到剛才與黑煞手賴珞,聽得幽靈滕圭會晤之時,被他們威迫利誘軟硬兼施之下,仍然尚能堅持,只是心中惶恐,生怕一旦以往的書信公開之後,當真要身敗名裂,這還不打緊,最可慮的是當今掌門白沙師兄為人浮躁少智,如果沒有了自己為他籌謀計劃,只怕不消多久,武當一派被敵人完全消滅!
現在他看看手中書信,心中翻騰起各種滋味,首先想到這些證據回到手中,已可免去身敗名裂之危。接著,懷疑對方何以肯將這些鐵證交還與自己?莫非是另有奇謀毒計不成?
他心亂如麻,一味沉思,趙岳楓已經從草堆中伸出頭顱,他也沒有發覺。趙岳楓好不容易真真正正見到大光,但見這百餘丈高的山巔之上,竟是一片畝許大的平坦曠場,白霞道人怔怔地站在兩丈之外,手中捏著一疊信函。在他身後卻是一輪落日,照耀出滿天露彩,襯托起那個白皙挺俊,星衣羽冠的白霞道人,當真有飄飄出塵之致。
他本要大叫一聲,以抒心中波動之情,可是一則已知道白霞道人與敵人有了勾搭,二則他面色十分奇特,不知正考慮什麼,心想還是不要讓他發覺自己出困為是,當下縮低一點,屏息以觀。
白霞道人拿起那一疊書信閱看,忽見其中一個封皮上題有字跡,細一看時,先是一行墨字,批著擬請收存秘庫,以供翌日之用,下面簽著玉軸書生之名。
接著在隔壁有一行硃筆字跡乃是簪花小字,寫著的是該件擬送還白霞道人,下面簽著武香君三字,還注有日期,竟是一個月以前的日子。
白霞心靈大震,想道:「武香君姑娘居然批注此件交還與我,可見她心中對我情份甚深……」再看前面玉軸書生房仲批寫的日期,卻是半年以前之事。
在武香君未字之後,另有數行批注,也是用硃筆所題,字跡寫得龍飛鳳舞,力透背紙。
白霞看時,上面寫著:「准予所擻,著即交回該件,彼雖不允依計而行,亦毋得借口不還。」下面簽著武陽公三個草字,日期比武香君所批遲了數日。
白霞雙手微微發抖,心中波濤起伏,忖道:「由此可見得武香君的確要我當上掌門之位,以遂雙飛之約,其實並無對我加以利用之意,不然的話,他們單單用這封書信,再三威迫,我也只好就犯了!她手下之人自然不知道她的真正心意,以為對我有所利用,所以我不允依計而行,便即憤憤而去
他心中充滿了柔情,趙岳楓遠遠望去,只見他神采迫人,俊逸超群。心中忽然覺得這個道人實在有一派掌門人的丰采風度,但若是他以詭謀毒計取得掌門之位,卻不免遭遇悲哀下場,首先自己就放不過他。
白霞呆想了一會兒,將所有信件都撕得粉碎,只留下那個有批注的封皮放在懷中,接著仰天長歎一聲,負手低頭徘徊了一陣,便跌坐在地上,默運玄功,過了片刻,靈台之間一片清澈,理智大盛,想起這等背拳師門,篡謀名位之舉縱是天下之人盡皆不知,但天地鬼神卻洞鑒此事,再者良心道義上也交代不過去,總是不能做得,心意一決,登時十分安樂,只有陣倜棖傭絛繞胸臆。
趙岳楓實在等得不耐煩,伸出頭顱,四下張望,看看可有悄然走開之法。
但見在那白霞道人對面十餘丈之處,豎著一座鐘樓,那口巨鐘極是龐大,那鍾架乃是兩根高聳石柱,已略略傾側。鳴鐘的繩子垂向斜傾的那一面,伸入地下之內。趙岳楓一看便記起那秘府死門外面的活室中,武當前輩掌門曾留言說明角落有個鋼環,誤人之人如有悔悟之心,可拉動鋼環,山巍上巨鐘即鳴,現下這個巨鐘下面的繩子直投入地,自是垂落那活室之中。
卻有一點令他略感疑惑的便是那個巨鐘似乎斜傾度甚大,不知是何緣故?
他又等了好一會兒,日已西沉,暮色四合,但那白霞道人依然盤膝躍坐,毫無離開之意。趙岳楓正自不耐,突然遠處傳來一聲低嘯,接著一道人影電掣奔到,趙岳楓遠遠望去,已認出來人正是黑煞手賴珞去而復轉,心中暗叫一聲慚愧,小心縮低一點。
白霞道人沒有站起身,朗聲道:「賴施主再度光臨,有何見教?」
他的話聲清朗之中,暗蘊一種震耳的勁道,趙岳楓心中一驚,忖道:「這白霞本來功力有限,怎的忽然如此高明?」
黑煞手賴珞停在他身前,面上也白霞出訝色,道:「區區才落山下,便即接到另一命令,是以再次冒瀆真人!」白霞道人稽首道:「賴施主好說了,如有見教,貧道這廂恭聽!」
黑煞手賴珞道:「宮主傳令著區區轉奉真人,說是關於兩年前奉命混入貴派的雷姓弟兄,雖是已遭真人處決,敝人命不擬追究,以存香火之情!」說罷不待對方答話,一徑轉身馳走。
白霞道人心中波濤起伏,一方面感激美人恩重,處處曲予庇蔭,一方面又因運功之後,靈台清澈,對這等叛師逆道之事,覺得實不可為!當下心中兩個矛盾的念頭沖激排蕩,掀起排空瀾濤。
趙岳楓是見過武官主的人,初時還知道她仗恃父親威勢以及一身承傳武功,懾服群雄。
但現下耳聽目睹那武官主的種種安排,無一不深具攻心之妙,不由得暗暗佩服,這才知道武官主能代她父親率領群雄,果然智勇雙全,不比尋常巾幗。
他一面忖思,一面緩緩升出洞口之外,白霞道人這時已潛運內功,鎮伏心靈中的萬丈波濤,正在靜參玄門妙謗之際,忽然聽出異響。當下精神一振,忖道:「賴珞等人已經退下,其勢沒有重行潛回之理。況且此人近在兩丈左右,除了她,誰有這等精妙武功?」他一想起武官主的姿容風采,立時心血上湧,情思賜轉,緩緩站起身子,道:「是哪一位高人駕到?
還請現身一談如何?」
趙岳楓吃一驚,但接著已想到這道人大有篡謀掌門大位之意,如果能事先予以警告,也許他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一躍而出,落在白霞道人身前一丈之處。
白霞道人雙目炯炯,打量來人一眼,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失望,在暮色之中,只見來人衣衫破損,面上血跡斑斑,頭髮散亂,竟不知是何等人物,隨即想到此人不知業已潛伺一側有多久工夫,若是早就伏在一邊,早先與黑煞手賴珞等人的一番情景,豈不是盡入此人眼中?
他原是智謀出眾,城府深沉之人,心念一轉,已想出四五種應付之法。當下緩緩道:
「尊駕一身本事教貧道好生佩服,若不是貧道正好打坐運功,心靈極靜之際個方始聽到些微聲響。不鱗的話,尊駕再潛隱多時,貧道仍難察覺,言之不免有愧!」
趙岳楓見他彬彬有禮,似乎當真十分佩服自己,忽然覺得此人氣度寬宏,實在應該登上掌門之位。當下拱手答道:「道長好說了,像道長這等胸襟氣度,在下也佩服得緊!」
他這話原是衷心之言,但白霞聽人耳中,卻以為此人乃是譏諷他通敵之事,心中殺機更盛,但仍然不露絲毫神色,微微一笑道:「尊駕口音好生耳熟,似是曾經接晤過……」上前數步,又道:「尊駕深入敝荒嶺之上,行跡雖略有可怪之處,但口氣間卻似友非敵,貧道羨仰高明,有意請教三招兩式,或可惜此窺出尊駕來歷。」
趙岳楓正要推辭動手之舉,但白霞面含笑容,又迫前一步,左手衣袖輕揮,袖沿疾掃而至,挾著一陣強烈暗勁,功力不凡。趙岳楓迫不得已舉掌一拍一推,化解了這一袖襲來的內力。但一接之下,已感覺出對方袖上真力強猛勁韌非常,源源而至,若不是識得武當九轉玄功奧旨秘訣,這一拍一推之間,將他的內力迫了回去,實在不易招架。不由得暗暗驚訝,暗忖這白霞道人原本功力有限,怎的數日之間,竟爾突飛猛進至於此?
白霞道人察覺敵人功力遠出意料之外,這時已保持不住那種雍容的偽裝,面色大變,鏘的一聲,掣出背上長劍,分心搠去,口中同時喝道:「貧道再用劍招領教高明」
只見他劍勢去處,似慢實快,寓神奇於平淡之中,看去雖然直指前心,其實劍尖飄搖,大是難以捉摸。
趙岳楓又吃一驚,心想這道人不知有什麼古怪,數日不見,武功竟自精進如許,這一劍火候十足,招數奇奧,哪裡是他數日前使得出來?當下轉身倒退尋丈,誰知青光閃閃,仍然不離他前心要害。原來那白霞道人這一劍的招數竟是料定對方必定後退,是以早就蓄勢待發;趙岳楓退時,他已搶先一線迫上去,故此劍尖離他心口要害的距離只有縮短而沒有拉長。
趙岳楓百般無奈之下,左手向長劍抓去,右手平掌直劈敵人小腹,掌勢才發,勁鳳己自如山湧出,激盪起一片波濤沖拍之聲。
他這一招真真假假,奇詭絕倫,卻是他自行創出的應敵救危招數。原來他這一掌劈出,暗含達摩神功,這股力道,只要是血肉之軀絕難抵擋,乃是以攻作守之意,另一隻左手運足陰勁,準備一把抓住敵人劍尖之時,借勢帶開,縱是因此斷去幾隻手指,也勝似心口之上添個窟窿。但這一抓卻是虛招,目的只是威脅敵人不可存著同歸於盡之心。
白霞道人嘿一聲,人隨劍起,忽地向半空飛上,接著化為一道青森森的匹練,電掣下擊。
趙岳楓這時不敢有絲毫托大,一面閃避,一面發掌連環猛劈。他掌力之中含蘊有達摩神功,聲勢猛惡絕倫,發出一種奇異鳳響。白霞道人雖然不曾領教過少林無上心法達摩神功,但卻是名門高手,自是識貨之人,不敢硬拚,當下施展出一路劍法,腳踏九宮方位,身法迅速如風,每踏一步,手中長劍就刺出三劍之多,霎時之間,那層層劍光布成一面劍網,四方八面圍繞著趙岳楓,端的又是狠辣又是神奇。
趙岳楓全仗掌力中含蘊著達摩神功,追得對方空自劍光如潮,卻攻不入三尺以內。彈指工夫已拆鬥了十二招之多,但覺對方劍法雖是極盡奇幻變化,綿密神速的能事,但每一劍都坦坦蕩蕩,正大光明,毫無詭奇之感,心中極是佩服,暗忖武當派不愧是天下四大劍派之首,才有這等變化深奧的正派劍法。
白霞道人連攻十二招之後,第十三招忽見遲滯,趙岳楓直到這時才好不容易找到對方劍法上的破綻,不暇尋思,右手突然伸人劍光之內,五指一合,已扣住他腕脈部位。這一招正是生死擒拿十三手之一,果然有鬼神莫測之妙。白霞道人但覺半邊身子一麻,卻反而雙眼圓瞪,原來他已從趙岳楓這一招之守認出了他是什麼人。
趙岳楓輕輕一送,五指鬆開,白霞道人登登登連退四五步,接著木然直立,面上變顏變色,一望而知他心中思潮正自劇烈起伏。
趙岳楓這時也拿不定主意,只因白霞道人明明是武當派敗類,若是此刻下手將他殺死,最是直捷了當不過,得手之後,只須找個僻隱之處將屍首一埋,武當派從此少了一個叛徒,永遠也無人知曉。
但他到底不是慣於這等鬼祟勾當之人,忽又忖道:「這道人雖是該死,可是他自有門規處罰,只要我見到白沙道長,言明此事,總能查得出他反叛惡跡,況且,也許他能改過自新,不肯讓對頭所用也未可知。」
此念一生,登時決定不下毒手,正要開口,白霞道長已道:「趙兄武功好生高強,貧道十分佩服。」
趙岳楓道:「道兄好說了。」白霞道人並不詢問他入了秘府之後經過,道:「貧道自從得罪趙兄之後,好生時時不安,目下貧道面臨生死關頭,正自難以解決,還望趙兄有意教我!」
趙岳楓怔一怔,心想這白霞倒也坦白,既是坦誠下問,理應掬誠回答。當下道:「道兄心事有何難以解決之處?但須心意堅毅,毋忘師門思德期許。縱有小人進讒,妖邪盤惑,盡數置之不理便是!」
白霞道人瞿然道:「毋忘師門恩德期許,趙兄一言點破貧道迷津,感激之至。」他的面色語氣中都流露出真誠感激之意,趙岳楓心中暗暗欣喜,道:「道兄如能堅貞自持,往日之事皆可一筆勾銷,現下就煩請道兄引見貴派掌門。」
白霞道人毫不遲疑,道:「貧道理應引領趙兄前往……」說到此處,忽地注口,眼中閃現為難之色。接著道:「只是目下強敵壓境,敝派上下都加急備敵,由今日清晨開開始,掌門師兄白沙及貧道都各自覓地苦修五日。白沙師兄想在這五日閉關練成先師所傳的一種功夫,敝派四長老均作他護法,現在只怕見他不著。」
趙岳楓哦了一聲,白霞又接著道:「貧道則研究本門失傳已久的大九宮飛雲掣電二十劍,現下已悟通十二劍,如果趙兄俯允賜助的話,敢請屈駕兩三日為貧道護法,以免對頭們又派人前來挑釁……」
這番話入情入理,趙岳楓暗想目下既是見不到掌門白沙道長,則放出單水仙和老撣師之事一時尚難解決,左右都要等候幾日,就權充護法又有何妨?於是一口應承,白霞道人大喜稽首道:「貧道幸蒙趙兄慨允護法數日,高誼隆情,日後再圖報答!」趙岳楓連忙謙遜幾句,白霞道人這時才動問他何以忽然至此地現身之故。趙岳楓便將自己從投糧小洞逃出的一番經歷說出,卻隱起少林雲和禪師也在底下的一段秘密。
白霞道人不久就開始躍坐運功,凝神默思。趙岳楓坐在一旁,也暗暗練功運氣。那白霞道人間或跳起身取劍比劃,趙岳楓總是盡力避開不看。
如此過了兩日,第三日趙岳楓漸漸沉不住氣,腹中也感到十分飢餓。自霞道人已經悟出十招,但決計不能有毫釐之差,否則謬以千里,別說要傷敵制勝,只怕連自己性命也得葬送敵手。
趙岳楓雖是不去看他比劃,但無意中見到一次,姿式深印心中,不知不覺潛思起這一招來。他的功力比白霞道人深厚得多,不費多久工夫就悟出這一劍的奧妙奇效,但過了大半天,發覺那白霞道人每次跳起身都仍然比劃這一招,心中大感不耐。但又不便出言指點。到了下午時分,忍不住起身在山巔上隨意溜躂。不知不覺走到巨鐘石架後面,看了一會兒,又轉以巨鐘傾斜的那一面,當走到巨鐘底下,忽然腳下一軟,身子向下沉跌,心中陡然一驚,緊接名怒氣填胸。
原來在這瞬息之間,趙岳楓已發覺敢情是踏在陷阱之上,是以向下沉跌,同時也醒悟那白霞道人哪裡是真心悔悟,誠心請他護法?其實只是在此地拖延時間,教他自行踏上陷阱而已,故一驚之後,接著怒氣填膺。
以他目下這一身精湛功力,這等陷阱是難不住他。這時吸一口真氣,雙臂一振,身形只墮下了三尺左右,便自停住下墮之勢,正待向上拔去,驀然一道銀虹電射而至,發出銳烈的破空之聲。
趙岳楓又氣又恨,頭顱一例,反手抄處,已讓過劍鋒,抄住劍柄。但這一身形又向下跌墮。趙岳楓丹田真氣一轉,身形又向上冒起。風聲乍響,兩塊拳頭大的石頭襲到,猛擊他腦後及肋下大穴要害,趙岳楓從石頭破空之聲聽出力道絕強,挨上一下的話,如果不以全力護身,必受重傷無疑,若是運足全身功夫封住要害,則仍然不免要跌墮下去。
這時他當真氣得鬚髮皆豎,大喝一聲,長劍一揮,銀虹閃處,錚錚兩聲,兩塊石頭都被他一劍劈飛老遠。而他的身形也就急墜下去,趙岳楓保持住丹田那口真氣,暫不發動,閃眼四看,只見四周皆是光滑石壁,竟是一個大約兩丈餘寬的石窟。
他墜下二十餘丈之後,已經明白這個石壁洞窟就是直通秘府內那個活室的圓洞,心想好不容易從投糧秘洞中逃出,只在山巔上白坐了三日,結果又掉回秘府之內,真是可氣可恨。
當下又想到這個圓洞少說也有百餘丈之高,若是一直揮下去,就算是鐵打金剛,也得揮個稀爛,連忙提氣輕身,一面揮刨向洞壁戳去,叮的一響,劍尖戳在洞壁之上,下墜之勢立刻減緩了許多。他換一口真氣,等到下墜了二三十丈,勢子太猛之時,又揮劍向石壁點去,劃出一溜火星,下墜之勢又緩慢了許多。
如此片刻之間,便已下墜到地,放眼一看,誰說不是那死門外面的活室。這刻那兩道死門緊緊閉住,與義妹單水仙只是一門之隔,卻無法可通消息。仰頭上望,那個洞入口處只是一點光芒,相隔太高,那白霞道人即使在洞口向下俯望,兩下都難以瞧見。他恨恨地哼一聲,立了多時,心中憤恨才漸漸抑制住,恢復理智。沉思一下,微微面笑,向洞開著的門戶奔去。門戶外面就是通道,大約十五六尺之後,就是一間石屋。趙岳楓不須多看石室中石棺上面點燃著的一盞油燈,忖道:「此室點著燈火,應是剛剛去世的掌門白木真人遺體存放石室了,記得當時二妹說過石棺中似是傳出聲音,我何不開棺一驗,免得日後想起此事,疑念難釋。」於是左手持劍,右手拔出那支匕首,插入棺蓋縫隙中,削斷蓋上石日,然後收起匕首,掀起棺蓋。
燈光照處,只見棺內三面都是厚厚的木板,異香陣陣,一具瘦長的道裝屍體僵直挺臥,面部瘦削之極,沒有一絲血色。
趙岳楓為了免得日後滋疑,還伸手摸摸他的面頰,觸手冰凍之極,當下縮回手,取過口中長劍,低聲禱祝道:「在下東海門趙岳楓,這次在陰風崖鐵柱宮與各派高手合力誅除強敵,卻不料敵人力強勢眾,諸位同道臨危授命,指定在下逃命之後,赴各門派學習絕藝,便日後得以與武陽公一決雌雄。在下首赴貴派,卻滋生誤會,被迫逃人秘府,數日前因聽真人棺中似有聲音,是以今日重來,特地開棺一驗,非是有意驚動法駕,尚望仙靈庇護,使在下等得以出此秘府,續赴各振,以竟全功!」
禱祝之後,原來又回到死門活室之內。
他望住那兩道關得密實的死門,無計可施,怔了一會兒,忽地熱血沸騰,想道:「我便是死也要和二妹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