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道長人了秘府之後,地洞陡然開闊,他站直身軀,首先傾耳傾聽一陣,毫無異響。
心想這秘府之內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還有許多通道加串其間,地方既大,又迂迴曲折,那趙岳楓及女子兩人隨便躲在一個石室之內,想找到他們還得大費工夫,豈能一人府就碰上他們?這麼一想:心中疑慮稍減,便依照白木真人留下的秘府圖籍指示的地點走去。這禁地秘府原是武當派當代祖師埋骨藏骸之所,因此每間石室之內,都備好一具石棺。這份秘府圖籍也是代代相傳,接任掌門的人必須熟記心中,不得攜在身上,以免遺失。
這秘府內的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乃是按照九宮八卦方位築造,是以尋常人誤人的話,勢難找到出口。但白沙道長熟諸這九宮八卦的變化,是以走來有如輕車熟路,絲毫不須猶疑遲滯。不久工夫,他已捧著白木真人遺體走到秘府的中樞重地,卻是一間高約兩丈,方圓寬達十丈的巨大神堂。他一路經行之處,都十分黑暗,只能仗著夜眼及武當一件祖傳照明之寶驪珠鐲察看四周。但這神堂之內卻在當中懸著一盞巨大吊燈,閃耀出微弱的光芒。
這盞吊燈的光線雖然暗淡,但在內家高手看來,已經光亮得足以明察秋毫!
神堂正面牆上安放著三清神像,右邊供奉著開山祖師張三豐真人神位,底下是一張長型青石供桌,桌上擺著香爐等物。左邊有個石架,架上堆放著不少小型油燈,式樣與神堂的懸掛吊燈一模一樣。
左邊擺著三具石棺,棺蓋因是蓋住,是以不知棺中是否有屍骸藏置!
白沙道人雙膝跪倒,將師兄遺體放在地上,先向三清神像及本門祖師行過大禮之後,接著抱起白木真人遺體,起身走到石架旁邊,勾起一盞吊燈。目光到處,忽然發現光滑雪白的牆壁上似是刻有圖形和字跡,細細看時,乃是本門的一套掌法。
他吃了一驚轉眼向四面牆壁望去,果然都有圖形字跡,匆匆看了一遍,敢情本門的武功,不論是內功心法抑或是劍刀拳掌的招數,都洋詳細細刻在四面石壁之上。
白沙道長想了一下,莫明其故,暗忖這禁地秘府雖是本門一大隱秘,天下向無人知。但到底不是奇凶至險的所在,若是被外人無意潛入,豈非勢將本門武功全部學了去?
他接著想起本門鎮山之寶「沉沙古劍」原來供放這間神堂之內,怪不得輕易失去。到底前代祖師何故如此大意?他越想起不明其理,當下決定將白木真人的遺體先行放置好,再來研究。
這間神堂共有三道門戶,白沙道長熟研本門九宮八卦之術,自是不須遲疑,逕從左邊門戶出去。他左一轉,右一轉,穿行過十餘間石室,最後在一間石室停步。這間石室就像其餘的石室一般無二,四圍都空空洞洞,有兩道門戶,當中放有一具石棺。
白沙道長一隻手抱住師兄遺體,騰出一隻手,搭在棺蓋一端的環洞中,用力一掀,將棺蓋揭開。但覺一陣沉香香味撲入鼻中,此時棺中甚是黝黑,他伸手人棺摸索一下,原來棺底有一層厚厚的木板隔住,這陣沉香香氣就是從木板上發出,只不知這塊木板是沉香木抑是四周嵌著沉香木條。
他把白木真人放置在棺中,然後取出火拆,將吊燈點燃,掛在一根由頂室垂下來的鈞子上,那位置恰好是在石棺上面五尺左右。這披垂鉤的繩子不知用何物所制,黑得發亮,似乎不易腐朽。
燈光照亮了石室,一陣空虛寂寞之感襲上白沙道長心頭,低頭看時,只見師兄白木真人僵本地躺臥棺中,益發顯得孤淒寂寞。他雙眶中湧出淚水,灑落在頷下黑髯之上,低低道:
「師兄從此仙逝,本門的艱危大任落在小弟雙肩。唉,小弟哪裡比得上師兄沉毅機智,恨只恨師兄不能恢復正常,不然的話,本門在師兄真心全力領導之下,定能昌大發揚,重振昔代雄威……」
他的聲音十分悲槍,在這靜寂如死的地方,更有一種陰森淒涼的意味。
此時他心亂如麻,隨手將棺蓋蓋上,在那棺蓋的兩端,卻有一支粗如鴨礦的光滑石柱橫伸出外。他將棺蓋蓋妥之後,運掌一拍那根石技,頓時嵌入棺內,將棺蓋牢牢閂住。他連拍兩掌,兩邊石柱都嵌入棺中,外人如果不知底細,除非將石棺砸碎,否則絕難揭開棺蓋。那白木真人臨危之際,曾經吩咐白沙道長不要將棺蓋釘死,但白沙道長此時心情悲鋤煩亂,卻忘了師兄的吩咐。
他恭恭敬敬向石棺行過大禮,然後舉步出室,心想東海門趙岳楓和那女子雖是潛入這秘府之內,但這九官八卦方位最易迷失方向胳徑,諒他們萬萬難以到達神堂,必定還在外面那幾十間石室之內打轉,便放步疾奔而去。
白沙道長深知對方武功高強,昨日他就曾經被趙岳楓一招擒拿手法制住,是以哪敢大意,不但極力放輕腳步,而且將背上長劍掣出,橫持手中。
他抄正路穿出外面,然後才逐室搜尋,不久工夫便查看過二十餘間石室。他突然停步尋思道:「這秘府之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之多,除了神堂以北的十餘間石室棺中存放著歷代祖師仙骨之外,其餘的石室都放著空棺,如若對方藏身棺內,貧道如此找法,一輩子也查不出來!這事亦須出去與白霞師弟商量一下才行……」
此念一生,立刻離開這間石室,步聲遠去了之後,室中的棺蓋輕響一聲,緩緩移開,接著一個女子從棺中坐了起來。喘息了一陣,低頭道:「大哥,那道人走啦!」
石棺中透出衰弱無力的聲音道:「你小心點,說不定他正在附近搜查……」那女子搖搖頭,從衣服下面向胸口中扯出一條鏈子,鏈子上有顆珠子,此時發出青濛濛的光華。她借那珠子微光向棺中望去,只見一個面如冠玉,器字俊逸的年輕男子正也睜目瞧著她。
這一男一女不消說也知是趙岳楓及單水仙,他們昨日下午是由單水仙抱扶趙岳楓想找個小洞埋藏屍骨,正當單水仙不支之際,趙岳楓忽然醒來,恢復了一點氣力,兩人互相倚扶著向前移動,不久就繞過那塊凸出的岩石。這時忽然聽到猿嘯之聲,單水仙驚道:「大哥,大哥,那巨猿快要趕來啦!」
趙岳楓道:「唉,愚兄死不足惜,但連累二妹如此青春年少就喪生荒山之中,實在不安!」
單水仙道:「大哥怎可如此說法,我們情如骨肉……噫,大哥,這樹叢下面怎會留下人的腳印?難道是灌木之後竟有秘密洞穴麼?」
趙岳楓聽到「情如骨肉」四字,正想開口要她說出她身世的隱秘,但她接下去的話,又使他忘了此事,低頭看時,只見一片茂密的灌木底下,果然有個足印,深達三寸。正自茫然不解,單水仙已打量過形勢,道:「我明白了,這個足印正是深請武功之人強行分開枝葉時腳下使勁時留下,後面必有去處無疑,快鑽進去瞧瞧……」
趙岳楓半信半疑,他此刻不但氣力全無,最慘還是身上的陣陣侵肌蝕骨的奇寒,只要山鳳輕輕拂過,他就冷不可當,痛苦萬分。當時也無力阻止單水仙冒險。只見她蹲在地上,爬了入去,便也用盡氣力跟她爬入。
單水仙在前面喜叫一聲,接著一陣隆隆響聲傳來,似是石塊移動,卑水仙一面向前爬去,一面道:「大哥,這裡面有道門戶,小妹已經找到樞紐,打開門戶啦……」她已爬入門內,回頭一看,忽見趙岳楓後面出現那只巨猿的猙獰面孔,不由得駭得尖叫一聲。原來那頭巨猿也是伏低身子,在兩丈外瞧著他們的動靜。那頭巨猿深知趙岳楓的武功高強,因此不敢迫得大近。
趙岳楓用不著回頭去看,已知道她何故驚叫,這時若然前面無路可走,他倒沒有爬走想頭,最多一死了之。但前面已有生路,四肢陡然不知從何而來生出一股力量,加快向前爬去。眨眼間已爬入那道窄門之內。他們進去之後,才發現地勢陡然寬闊,更加害怕那頭巨猿擠進來,連忙互相攙扶著向前奔去。
只走了一點路,趙岳楓就支持不住,幾乎站立不穩,更別說奔走了。單水仙在他耳邊道:「大哥,這裡面是按照九宮八卦方位佈置,你跟我來……」她拉住他閃入一間石室之內,趙岳楓實在不支,倒在堅硬冰冷的石棺上面。單水仙向室外瞧看了一會,道:「真是天可憐我們,那只該死的巨猿竟沒有追入來。」
她說時已扯出項鏈,那顆珠子照明之下,但見趙岳楓一動也不動。趴在一具石棺上面。
單水仙大驚失色,連連叫道:「大哥,大哥……」
趙岳楓心中明白,只是默不出聲,但覺身下那具石棺奇寒奇冷,身子貼在上面,想趕快離開而沒有絲毫氣力,只是頃刻工夫,骨髓幾乎已經凝固,陣陣寒氣也襲上心頭。在這死生一髮之間,他突然悟出保命療傷之法,只是如果仍然爬不起身,那就只等寒氣攻入心臟,便自僵死。
單水仙叫了好幾聲,見他不回答,連忙伸手扳起上半身,這時才發覺他嘴唇發紫,顫抖不休,一望而知他正處身奇寒奇冷這中,是以既不能言語,也不能動彈。
她以為趙岳楓已經沒得救,悲慟之下,抱住他身軀,飲泣不已。過了不知多久,趙岳楓身軀動彈一下,有氣無力地道:「二妹……找一處不是石頭的地方讓我躺下……」單水仙大喜,收住淚水,道:「哎,原來大哥還活著,好,我們且到別處瞧瞧……」
這時她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氣力,把趙岳楓拉起,半扶半抱地走出這間石室。不久工夫,他們已經走過十多間石室。單水仙心中暗驚忖道:「我早就疑惑這處秘府之內的石室乃是用以安葬武當派掌門人,現下看這情形,果是不差。若是照九宮八卦之相,應是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但若果間間石室都是這種樣子,就無法找尋到不是石頭的地方讓大哥躺下?」她心下躊躇,腳步便放慢許多。忽地力量不足,兩人同時傾側,她連忙伸手扶住石棺,卻把棺蓋推動,移開了一角。單水仙心中一動,連忙用珠子照著,只見棺內底下的一層乃是木板,隱隱透湧出沉香之氣。
她暗叫一聲天可憐見,滿心歡喜,伸手將棺蓋揭開,然後托住趙岳楓兩肋,先將他上半身推入棺內,再搬起他雙腿放入棺內。
之後,她也在棺邊運功調氣,這時才發現自己大穴雖通,但內臟已受重傷,無怪渾身乏力,時時頭昏目眩,胸口疼痛。當下從胸口密袋中取出一個寸許見方的鋼盒。這個鋼盒四面都雕著精巧的花紋圖案,但大部分都磨得光滑,似是多少百年流傳下來,一直被人摩掌撫弄,以致如此。
單水仙慎而重之地掀動樞紐,台蓋輕響一聲,彈開少許,她揭開來,只見這小小鋼盒之內,還嵌著一層羊脂白玉,裡面放著半顆比龍眼核稍大的碧綠丹藥。盒蓋一開,頓時清香瀰漫滿室。
石棺中僵臥好久的趙岳楓此時忽然深深呼吸一下,喃喃道:「好香……好香……」棺側跌坐單水仙此時已拿起那半顆丹藥,正要放入口中,聽到他的聲音,突然征了一下,纖口微張,半顆丹藥停在唇邊。
她輕輕歎口氣,放下捏住丹藥的手,默默忖道:「這半顆碧沉丹已經歷時百年,珍貴無比,不是碰上生死關頭,誰也擅自不得服用。偏生這時大哥和我都需要這種靈藥,救急扶危,不然的話,縱能不死,一身內功最少要減去一半,唉,這便如何是好?我如果功力不足,怎生得以前赴陰風崖鐵在宮施展無量慈悲捨身大法,度化群魔,解救蒼生劫難?但大哥如果減去一半內功,他這一生一世休想二次出山,成就千秋俠名……」
這兩個念頭在她心中交戰糾纏,一時委實難以處決。忽聽趙岳楓喃喃道:「二妹……你沒事麼?真把愚兄急死了……」單水仙嬌軀一震,腦中已分清出利害大小,只覺一陣衝動,起身俯在棺上,伸手撥開趙岳楓牙關,將那半顆碧沉丹投入他口中。
過了片刻,趙岳楓渾身戰抖,牙關相擊,得得有聲。接著喃喃道:「好冷……好冷……
二妹啊,有棉被沒有?」單水仙嬌軀又是一震,怔道:「大哥自幼孤苦,沒有一個親近之人,眼下神智昏迷下,只提起我,唉,他比我更是孤苦可憐,卻有誰憐惜他?」
她鼻子一酸,幾乎流下眼淚,但此刻上哪兒找棉被衣物給他御寒,心念一轉,便爬入棺中,伸展四肢,貼伏在他身上。她一心一意要給趙岳楓溫暖,是以貼得緊緊,突然感到全身發軟,胸中升起一陣懶洋洋之感,情思搖蕩……
這種奇異的滋味她平生尚未有過,又是心慌,又是舒服,閉起雙眼,盡情領略。
趙岳楓一直不曾動彈,也沒有睜開雙目,只是身上顫抖漸止,鼻息開始變得均勻悠長。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細微而悠長,內行人一聽而知不是睡著,而是潛運內功之象。單水仙但覺心情熨貼,大感安慰。她最怕就是自己那顆貴重無比的碧沉丹給趙岳楓服下之後,仍然不能治好他的內傷,那時趙岳楓雖生猶死,自己也變回普通的人一般,多年修練的內功失去大半,縱然活著,亦實和死了也沒有多大分別了。
這一夜趙岳楓始終是平穩悠長地呼吸,單水仙貼伏在他身上,熟睡了一夜。翌日醒來,石室中仍然黑暗如故。她雖是捨不得離開趙岳楓身體,但心想必須溜出去瞧瞧情形,以免遭了武當山道人們的毒手,便爬出棺外。趙岳楓突然睜眼道:「二妹,你的內傷好了沒有?」
聲音仍然低微衰弱,卻不似昨晚那般上氣不接下氣。單水仙喜道:「大哥,你服了我的碧沉丹,竟然好了……」趙岳楓乃是東海門高手,一聽碧沉丹之名,微微一震,道:「二妹你說的可是天缺三寶之一的碧沉丹?如此說來,那天缺三寶竟是落在你手中了?」
單水仙低低道:「不敢相瞞大哥,這大缺三寶小妹雖是樣樣全有,但沒有一樣完整無缺。」
趙岳楓訝道:「這話怎說?」單水仙道:「這天缺三寶共計是碧沉丹一顆,天缺奇書一本,和陰陽金猾甲一件,小妹通通只得一半,那就是碧沉丹半顆,天缺奇書半本和陰陽金蝟甲半件!那半顆碧沉丹已給大哥服下,天缺奇書的上半本只載著修練內功外功輕功及幾種其他築根固基的功夫。那件陰陽金猖甲分作陰陽兩層,陰層此時穿在小妹身上,可以刀槍不入,但如果沒有那件陽甲,碰上敵人內力深強或者練有陰毒掌力,一樣可以透中傷人。」
趙岳楓道:「加上那件陽甲之後,就不怕任何兵刃拳掌了麼?那是什麼原故,竟有如此妙用?」
單水仙道:「小妹也不大明白,只知陰陽合壁之後,萬邪不侵。而且由於陽甲有無數蝟刺般的金色短針,敵人手掌碰上立時受傷!」
趙岳楓想起一事,失色道:「二妹你只有半顆碧沉丹,都給我服下了,你便如何?唉,你當初自閉一十六處大穴,以致被紫心老仙長所傷,這種內傷非同小可,如果沒有這等靈藥仙丹,如何能治得好?」
單水仙道:「小妹之事暫且不提,請問大哥你的內傷可曾痊癒了?」
趙岳楓沉吟一下,忖道:「我的內傷不比尋常,如果不是我秘鎖玄關已通,任何高手受到這種傷勢,早就氣絕斃命了。二妹用了那半顆寶貴無比的碧沉丹給我服下,只能保住我一命而已。但這話怎能對她實說?」當下應道:「愚兄尚須調養一段時期,始能復原,但如若沒有二妹的靈藥,早就魂歸地府了,二妹於我有重造之恩,倒教愚兄不知如何報答是好?」
單水仙放心地笑一下,道:「大哥說出這等話來,倒顯得疏分了!小妹這就到門口處瞧瞧,但願武當的道士們不知我們躲在此處……」
她急急走出,到了門口,向外一望,只見晨曦曙光之下,靜寂無聲。定睛看時,忽見一張獰惡醜陋的面孔貼伏在樹叢之下,把她駭了一跳,敢情這張面孔正是那隻金毛巨猿。
單水仙駭得趕緊回身就跑,回到那問石屋之內,兒自嬌喘不已。她把情形一說,趙岳楓深為擔憂,道:「那只巨猿業已通靈,一定會通知武當派的道兄們……」他雖是極為不滿武當派道人們的行事,但仍然口稱道兄。
正說之間,忽然隱隱傳來說話之聲,兩人都吃了一驚,單水仙道:「糟了,那些惡道們來了啦!」趙岳楓低歎一聲,道:「可惜愚兄功力未復,不然的話,哪能讓他們欺負?現下只好藏起來……」單水仙道:「除非藏在棺中,但是小妹卻覺得十分害怕……」她的意思十分明顯,竟是要和趙岳楓同臥一棺之內,此舉雖是有例可援,但上一次趙岳楓昏迷未醒,自作別認論,她既想與趙岳楓同棺而臥,但又不好意思出口,是以故意這樣說法,好教趙岳楓出口叫她。
趙岳楓胸懷坦蕩,昨夜他並非沒有醒來,醒時發覺胸懷中溫香軟玉,他是青年男子,從來不近女色,此時此地,焉能不心搖神蕩。但他轉念一想,單水仙是他義妹,因見自己傷重畏寒,所以縱體入懷,讓自己受暖,此舉真是父母骨肉之心,豈能生出淫思邪想,當下按住心猿意馬,暗運本門內功,澄神定慮,不久便神清智朗,慾念盡消。他有過昨夜的經驗,如今再同睡一枕,又有何妨?
當下叫道:「二妹,你既是害怕,那就睡在愚兄身邊,這樣縮小目標,敵人反而更不易找到。」
單水仙道:「大哥說得是。」
一面爬入棺內,兩人並排躺下,一齊舉手托起棺蓋,移到接縫之處,只聽輕輕一響,棺蓋已經蓋密。
他們移動棺蓋之際,本來仍然聽到隱隱語聲,可是棺蓋一蓋上,聲息頓時寂然。單水仙被趙岳楓壯健的臂膀貼住嬌軀,但覺一陣陣熱力從趙岳楓身上傳過來,頓時嬌靨泛朱,心神皆醉。整個人昏昏沉沉,外物一概不知。趙岳楓輕輕道:「二妹……」叫聲雖輕,誰知他們同臥密不通風的石棺之內,這一點點聲音,卻變成極響的回聲,只震得兩人耳鼓嗡嗡而響。
單水仙駭了一跳,但覺趙岳楓伸起雙臂,推開棺蓋,當下也伸長兩手助他。哪知這具石棺打造得十分精巧,棺蓋嵌密之後,非得整塊棺蓋平平正正地托起,才能移動。他們不明此理,空自費了許多氣力,這才托起了棺蓋,移開一點。
趙岳楓正要說話,忽然一陣腳步之聲傳入耳中,連忙禁聲,只聽那陣步聲晃眼間已穿過這間石室。他們側耳聽了一陣,因不知這陣步聲乃是白沙道長抱住白木真人遺體經過,他心中悲槍凌亂,是以腳下甚重。趙岳楓和單水仙兩人半天不能喘氣出聲,隔了許久,只聽到極為輕微的足尖點地之聲朝適才來路去了。
單水仙首先推開棺蓋,坐了起身,又低頭問趙岳楓身上覺得怎樣。趙岳楓道:「愚兄還好,只是使不出平時的氣力。二妹你且到外面窺看一下,但千萬要小心些……」
單水仙爬出棺外,一陣冷風吹到她身上,吹去身上的暖意。她心中不禁有點戀戀不捨,恨不得回到棺中,和趙岳楓躺在一起。她雖是情竇已開,男女之間的許多事也都曉得,可是到底是毫無經驗的小姑娘,儘管戀戀於棺中並臥的溫馨,卻也沒有什麼邪念。
她悄悄奔了出去,到了出口之處,不敢探頭窺看,站在轉角之處,側耳傾聽。
外面白沙道長正與白霞道人商議,他已說出洞中情形,白霞道人尋思了一陣,道:「事已至此,師兄為了保存本門威望,只好召請本門四老以及挑選出數十名武功高強的本門弟子,一齊仗劍點火,入洞搜尋。那神堂之內既有本門不傳心法刻在壁上,若是被那廝學去,本門心法自茲流傳於外,只怕不須多久,外間之人練的本門武功,比起本門弟子還強……」
白沙道長躊躇道:「如此部署,自是萬無一失,但豈不打破了本門歷代規例?況且神堂內四壁刻著的武功,許多都是為兄尚未學過,料必威力奇大,這等至高無上的心法,豈能任得弟子們過目偷學去?」
白霞道人應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本門弟子入了秘府之後,縱是學去一些無上心法總比完全落在外人手中為佳,況且這種上乘武功,豈是一看即能記住並領悟的?只好各憑緣法,哪一個學到多少就是他的運氣。」原來白霞道人雖然藏有私心,早先甚至想隨師兄之後替入秘府,加以暗算,將罪名推在敵人頭上。但他自小出身在武當門下,久受意陶,這等叛逆門規弒害掌門之事到底不敢妄為。目下為了本門打算,卻是真心獻計。
白沙道長又沉吟好久,才下了決心道:「好,都依師弟之計,這就派人去召請本門四老。」
白霞道人心中大喜,要知他在武當派中論到聰明才智要算第一,只要到了神堂之內,將四壁刻著的本門各種無上心法看過一遍,誰也比不上他記得多。尤其是他的武功還在白沙道長之上,自是比任何人都容易領悟。
單水仙將他們的計劃完全聽在耳中,心頭大震,連忙回到那間石室之內,還未開口,趙岳楓已經道:「他們這就進來了麼?」單水仙道:「現在還不會……」趙岳楓不等她說完,便道:「那就行了,你幫我把棺蓋上,待為兄試一試這棺內可有透氣之處?能不能傳出聲音……」
她不禁大感迷惑,暗想大哥怎的如此好整以暇?還在研究這些不關重要之事?但她聽從趙岳楓的話,當下推動棺蓋,對正縫嵌之處,只聽一聲輕響,已經嚴嚴嵌合。
過了一陣,棺中無聲無息,她心急起來,便伸手去揭棺,用了許多氣力,那棺蓋紋風不動,正在驚慌之時,忽感棺蓋冒起三寸,連忙橫向推去。那棺蓋冒起之後,已高出接線筍緣,是以一推就滑開一邊。她用珠子向棺中一照,只見趙岳楓兩目緊閉,已經昏迷過去。心中大驚,淚珠直灑下去。趙岳楓早先在棺中已試出這具石棺嚴密非常,沒有一點縫隙之後,問問單水仙可曾聽見聲音,原來他打算和單水仙躲在棺中,忍個三天兩日,希望武當派的人找不到,這才潛出秘府,反正兩人都不能與對方硬拚,只有用碰運氣的法子。
哪知要推起棺蓋時,用盡力氣都推不動,要知單水仙在棺中之時,一則她此時氣力幾乎比趙岳楓還大,二則兩人分推兩頭,易於用力。他自己一人,用力不勻,就算是霸王再世,也推不起棺蓋,何況正值沒有氣力之時,他連推多次,仍然推不起棺蓋,心中大急,知道單水仙在外面更無從用力,當下勉強調運真氣,直達玄關之內,連轉九轉,陡然全身發熱,力氣自生,當下雙手雙腳一齊伸起,頂住棺蓋,用力一推。果然將棺蓋推起,他隨即感到內臟疼痛異常,四肢百骸都似是碎裂開來,登時昏迷過去。
單水仙淚珠簌簌灑落他面上,過了一會兒,趙岳楓呻吟一聲,悠悠醒轉。單水仙又悲又喜,咽聲叫一句大哥,趙岳楓低低道:「二妹別怕,愚兄用力過度,昏了過去,但此刻仍然和剛才差不多,內傷不見其好,也不見其壞!你告訴我可曾聽到我的叫聲麼?」單水他道:
「小妹聽不見,但武當派的人就要大批湧入,我們得趕快另找藏身之處才行……」
趙岳楓坐了起來,道:「你知道有藏身之處麼?」單水仙沉吟道:「我們找一找看,如果天不絕人,定有藏身之所!」
趙岳楓爬出石棺,手腳甚是遲鈍,單水仙看在眼中,暗暗凜駭,但卻不敢道破。趙岳楓道:「二妹,我們往哪兒走?」
單水仙靈機一動,道:「等一等,小妹有個法子,管教武當追兵要多費許久工夫……」
趙岳楓停住腳步,微笑看她施為。只見她舉手推移棺蓋,輕響一聲,棺蓋已經緊緊嵌好。趙岳楓悄然大悟,道:「他們如果要揭開棺蓋查看,勢必要消耗許多時間,而我們卻只是舉手之勞……」
單水仙拉住他一齊出室,道:「大哥你一定要跟住我別要走失了,這秘府之內九九八十一間石室,迂迴往復,若是走失了,那就難以找回啦!」
說時,已踏入另一間石室之內,青濛濛的珠光之下,只見當中的石棺棺蓋微微移開,她正要舉手推動那石棺棺蓋,趙岳楓道:「不可,不可……」單水仙倏地醒悟,道:「是了,那些惡道們如果不是深知這八十一間石室內的石棺,何者是空棺的話,焉會花費時間,慢慢打開?我隔幾間就蓋上一個石棺,他們見前後左右的石棺都是打開的,勢必要驗看這個蓋緊的石棺。」
於是她拉住趙岳楓的手,向前奔去。隔了兩間石室,就蓋住一具石棺。她左走右繞,並非直線前奔。趙岳楓只是略明九宮八卦之術,只好緊緊跟住。走了一陣,已經走過十幾間石室。趙岳楓道:「二妹如此走法,打算走到何處?」
單水仙道:「據我所知,這九宮八卦陣有一處稱為死門,如果不諸陣法之人,誤入此地,轉來轉去,最後必定轉入死門,小妹因想此地乃是武當派禁地秘府,連他們武當派的人也不敢擅進,門戶又不謹嚴,這秘府內的死門定然有極為利害的埋伏,如若有人誤入,人一個死一個,人兩個死一雙,不然焉能不派人把守?」
趙岳楓一向不懂機關埋伏之學,驚道:「如果有極為厲害的埋伏,我們不看也罷了。」
單水仙道:「不妨事,可能只有哪兒才能逃避藏身也說不定……」
兩人離開石室,轉一個彎,忽然聽到隱隱步聲,從四方八面傳來,趙岳楓沉聲道:「二妹,敵人搜進來啦!我看間間石室都是一樣,不如就躲在棺中碰碰運氣!」
單水仙趴伏地上,耳貼地面聆聽一下,道:「惡道們人數甚多,正分頭搜來,我們快點走還來得及。」原來這秘府之內九九八十一間石室都互相通連,通道甚密,宛如蛛網,深識九宮八卦之人,自是路路皆通。如果不清九宮八卦之學,終久要走到死門上去。
趙岳楓跟住單水仙向前急奔,左彎右轉,頃刻之間,又經過好幾間石室。他走了這一陣,胸口鬱悶反而消失,腳下也漸漸有力。暗暗運氣一試,內力仍然發不出來,但五腑六髒卻已經不大疼痛,心想也許是那碧沉丹靈效漸生。
驀地眼前一亮,兩人已轉出一間寬敞高大的神堂之內,只見油燈高懸,中間擺著三具石棺,迎面牆上供著三清神像,右面還有張三豐真人神位。
趙岳楓上前恭恭敬敬行過札之後,遊目四顧,忽然身軀一震,凝神注視壁上的無數圖形字跡。
單水仙也隨他目光瞧去,立刻已知這問神堂之內四壁上刻著的都是武當派的秘傳武功。
她沒有偷學之意,故此心思立即轉回武當派追兵上面,側耳一聽,雖然仍有聲息傳來,但相隔尚遠,便不驚動趙岳楓,自己舉步向左側一道門戶走去。她一心想到死門瞧瞧,所以獨自走開。奔過七八間石室,但覺心煩氣促,連忙停步喘息。她手扶著石棺,正在喘息,驀地感到這間石室似乎有些異樣,舉目四看,只見棺上五尺左右竟然接著一盞吊燈,火焰跳躍,不禁大驚失色!
要知她已走過數十間石室,但從無一間燃燈著火,怪不得會泛起異樣之感,敢情是因這間石室比別的都光亮得多。
她舉手摸摸石棺,纖長的指甲劃過棺蓋,發出嘰的一聲。接著已試出這具石棺蓋得十分嚴密,說不定藏有屍骸,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膽子不大,想到棺中藏得有屍體,登時心中發毛,忙退開幾步。
在這等深藏山腹中的秘府石室,恍如置身於巨墓之內,教人不由得泛生陰森森的恐怖之感。單水仙花容失色,連喘幾口氣,忽然聽到篤篤兩聲,竟是從石棺中傳出來。這一下駭得她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外,雙目待要移開,卻偏偏停在石棺上,似是要等候那棺蓋掀起,跳出一具殭屍來。
她但覺血液凝固,心中直叫大哥救命,口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要知單水仙自幼修練天缺奇書中的上乘內功,耳目極是靈敏,剛才石棺中發出篤篤兩聲,自知絕無錯誤,是以駭成這個樣子。
萬簌俱寂中,那石棺中又傳出篤篤兩聲,生似是棺中殭屍正在用力推開棺蓋。
單水仙魂飛魄散,全身宛如泥雕木塑,兩眼怔怔地望住那具石棺。歇了片刻,忽見棺蓋兩頭突出來的一根石質細小圓棒已經嵌入棺內,與其他的石棺之蓋上石棒外露情形不同,她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又擅長機關埋伏之學,早先已知道那兩根石棒必是用來日住棺蓋,目下這具石棺沒有了石棒,無疑已經日緊嵌死,再也推掀不開。想到這裡,膽子頓時大了幾分,雙腳也能夠移動,慌忙不迭奔出石室,轉眼回到那神堂之內。
趙岳楓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見她面色蒼白,直奔進來,不覺一驚。單水仙撞入他懷中,全身發抖。趙岳楓道:「二妹,你怎麼啦?可是碰上武當道兄們?」單水仙道:「不是惡道們,有鬼……」趙岳楓道:「有鬼?你瞧見了?在哪兒?」卑水仙道:「在那邊一間石室的石棺,我聽到聲音!」
趙岳楓擁住她的嬌軀,道:「別怕,別怕,愚兄卻不信有鬼,待會兒去看看……」忽聽步聲匆匆而來,兩人一驚,單水仙忘了早先的恐怖,拉住趙岳楓,急忙溜出神堂。她一出了外面,立刻停步。趙岳楓詢問地向前一指,單水仙搖搖頭,附耳輕聲道:「武當惡道們入了神堂,總得拜見三清和他們的開山祖師爺,我們看看對方人數再走不遲!」趙岳楓點點頭,就躲在門後。
只見三名持劍道人一齊奔人神堂,當先的一個面皮白皙,碩長身量,正是白霞道人,後面的兩個道人身量高大,眉字間隱隱有股凶悍之氣。
他們一入神堂,白霞道人拋了手中長劍,跪下行禮,他身後的兩名道人之中,只有一個跟隨他行禮,另外一個則縱目四顧,似是絲毫不把三清神像和張三豐祖師放在心上。
趙岳楓只見到那道人側面,但覺甚是眼熟,可是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
白霞道人行禮起身之後,轉頭瞧見這個高大道人望著壁上的圖形文字,他已知道那是本門秘傳心法,面上立現不愉之色,低低哼了一聲。卻又好像有所忌憚沒有直斥出口。
那高大道人兀自瞧看,白霞道人冷冷道:「牆上刻寫著均是敝派本門心法,雷道兄看了也沒什麼用處!」
那個被稱為雷道兄的高大道人嗯了一聲,面上堆起詭笑,道:「貴派心法天下無雙,區區心儀已久,情不自禁多看幾眼,還望道長海涵原諒。」
白霞道長終是名家高手,只是哼了一聲,但自有一種懾人的風度,道:「青峰,你陪雷道兄在門外等一陣。」
那個道號青峰的高大道士恭謹地應了一聲,帶領著姓雷的道人走出門外。這秘府之內間間石室都開著兩道門戶,這座神堂雖是秘府中樞重地,但也只有兩道門戶。這兩名道人竟是退到剛剛進來的門外。顯然是監視著來路,免得被人無聲無息地闖進來之意。
白霞道人等他們一出去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卷白絹和一塊黑色的似蠟非蠟,似石非石之物。先是遊目瞧四壁上刻著的圖形和文字,不一會兒工夫,便已決定。縱到東面牆下,迅速地用手中之物在牆上塗抹,然後展開白絹,印在塗抹過的地方,舉掌在絹上掃過。隨即又用那塊黑色之物,塗抹在別的地方,再以白絹鋪印其上,舉掌掃擦。
躲在另一道門後的趙岳楓和單水仙看得清清楚楚,都知道白霞道人這番舉動乃是師法驀塌碑帖之法,將牆上刻著的武當練功心法印在白絹之上,這是他們武當派自己之事懶得多管,當下兩人手拉手躡足走開。
穿過幾間石室,眼前陡然一亮,原來又走人那間懸點著燈火的石室之中。單水仙芳心中立時泛起驚懼,緊緊靠在趙岳楓身上,舉手指一指那具石棺。
趙岳楓輕輕歎息一聲,單水仙驚了一跳,仰眼看時,只見他望住室頂,若有所思。這才知道他竟是沒有看見自己指棺的動作,並非因石棺有異而發出歎息。
正要開口將剛才之事告訴他,趙岳楓已經低聲道:「二妹,那白霞道長剛才的舉動,你已經見到。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愚兄一直以為這次到武當山求藝受阻,完全是那白沙道人從中生事,現在才知道這白霞道長的卑鄙心術,實在有辱武當清譽……」
單水仙哪裡管人家的閒帳?她一口一聲惡道,早就將武當派之當作壞人。這時正要插口說出早先之事,只聽趙岳楓又道:「這白霞道長偷偷將武當心法印在白絹之上,這種行徑,實在有失身份。愚兄雖是一心一意到武當山求學他們的心法,但在未得武當掌門白木真人允許之前,絕不偷學……」
單水仙眉頭微皺,道:「這樣說來,大哥剛才在那神堂內竟沒有用心記住牆上刻著的心法了?」
趙岳楓道:「我不是說過,若是未得白木真人允許,絕不擅自偷學麼?這且不去提它,那白霞道人不但行徑卑鄙,甚且容污納垢,將外人暗藏在山上……」
單水仙道:「是啊,那個姓雷的道人不是武當的惡道,以小妹看來,這個姓雷的老道絕不是好!哎,我們快走吧,這兒有鬼……」
趙岳楓道:「就是你剛才說過的麼?」說時雙目凝神打量那具石棺,忽覺單水仙身軀微微發抖,心中想道:「我雖不怕鬼神,但二妹卻十分害怕。再說我們二人都身藏內傷,不比平時,若然棺中真的有什麼異物,決計無法與抗。」這麼一想,頓時打消開棺釋疑之心。
他拉住單水仙,舉步走出石室,出到門口之時,果然聽到石棺傳來篤篤之聲,心中一凜,裝著沒有聽見,腳下加快,一忽兒就到了另一間石室之內。
單水仙取出珠子,兩人藉著珠子上青濛濛的光華,打量此室,只見石棺之上五尺左右吊著一盞燈,但沒有點上,此外一切與外面的石室無異。單水仙本不想瞧看那具石棺,可是雙眼卻忍不住要向石棺望去。趙岳楓則遊目掃瞥四壁。兩人都同時呀的一聲低叫起來,單水仙心中一直疑神疑鬼,此刻又見一樁可怕之事,不由得全身一震,撲人趙岳楓懷中,趙岳楓一手持珠,一手抱住她的纖腰,道:「二妹,你且看看牆壁。」
趙岳楓轉眼向石棺望去,仔細一打量,不禁微凜。原來這具石棺之蓋並沒有蓋緊,露出兩寸許的縫隙,在那棺蓋邊緣赫然現出幾節白骨,似是手指從棺內伸出抓住棺蓋,饒他膽氣過人,平生不信鬼神之說,可是目下親見這截乾枯指骨抓住棺蓋,生像是要借力起身,焉得不驚。
他倒抽一口冷氣,心想如果棺蓋突然開了的話。好歹先將二妹推出室外,由自己先擋住這具殭屍。
等了片刻,石棺毫無動靜。趙岳楓忖道:「如果我也露出怯懼之意,一會當真有什麼古怪的話,只怕二妹駭得四肢無力。我即使是心中害怕,也得假裝沒事才行。」此念一生,登時膽氣回復幾成,低聲道:「二妹,這景象雖是古怪,但未必就如你所想,待為兄上前瞧瞧,你且貼著牆等我!」
單水仙吶吶道:「不,我跟著你……」趙岳楓道:「也好,你瞧清楚之後就不用害怕了!」兩人相擁著向前走了幾步,靠近那具石棺。趙岳楓伸長脖子,俯身向前,手中舉著珠子一照,只見抓扣住棺蓋的幾節枯乾指骨直通入棺內,臂骨發出慘白的光芒。
他不再告訴單水仙,沉臂垂掌向那棺蓋推去。吱的一聲,那面棺蓋已移開大半。珠光照處,只見一具骷髏躺在棺中,身上血肉衣服俱已化灰,這具骷髏左手伸長抓住棺蓋,右手掌指間光華閃閃,趙岳楓定睛看時,原來是一柄四寸來長的匕首。
他乃是武林高手,對於兵器之道自是略有研究,心中想道:「棺中之人逝去已久,連衣服血肉皆已化盡,這把匕首雖是特別短小,但寒光閃耀,歷久如新,分明不是凡物。現下卻有一事令人不解,一是這具骷髏如何死後還緊緊握住匕首,一似伸出左手抓住棺蓋,一似想借力起身似的?二是此地府是武當派歷代掌門埋骨之所,此棺中的屍首難道不是武當掌門,是以身上帶著匕刃,而且還未真個斷絕,就被人放置在棺中?」要知趙岳楓闖蕩江湖已久,見識甚廣。是以當時雖是風氣閉塞,迷信鬼神之說,但趙岳楓見解卻高於俗流,絕不輕信世上真有鬼神之事。這時他已推想到棺中骷髏如此情狀定是尚未氣絕,就被放置於石棺之中。
單水仙一直不敢向棺中投以一瞥,她躲在趙岳楓懷中,但覺又驚又喜,終是喜多於驚,便由得他久站棺旁,也不催他。
趙岳楓沉吟半晌,想起剛才牆上所見,驀地醒悟。道:「二妹,不用怕啦,讓我再看看就知棺中之人是誰!」
單水仙嗯了一聲,卻被趙岳楓擁住走到牆邊,只見他舉珠向牆上照著瞧看,抬目看時,只見牆上刻著好些字跡,她知道趙岳楓定會告訴自己,便懶得瞧看。隔了一陣,只聽趙岳楓低聲道:「啊,原來石棺中人乃是武當派第十二代的地靈子真人,現下的白木真人是第十七代掌門,這位地靈子真人恐怕是二百年前的高人了!但他為何在牆上留下一段練功法門口訣?看來只是剛入門的根基功夫,難道這等功夫也值得這位得道高人死而復生,推開棺蓋用那支匕首刻在牆上,留諸後世麼?」
單水仙問道:「什麼匕首啊?」趙岳楓道:「那位地靈子老前輩手中握住一枝短短的匕首,看來當可削金切玉,鋒利無匹,可惜太短了,不能當作兵器使用。」單水仙如有所觸,道:「這話可是真的?大哥將那支匕首取來給我!」
趙岳楓劍眉一皺,道:「這支匕首沒有多大用處,還是不要的好。」單水仙搖擺嬌軀,道:「不,不,大哥你一定要拿給我……」趙岳楓暗自忖道:「我們誤入秘府,眼下已經走投無路,說不定不久就死在此地。取那匕首之舉雖是褻瀆前輩,但二妹既是堅持,就讓她高興一下又有何妨?」於是走到石棺前,探手入棺,取過匕首,連同那個黑黝黝的皮鞘也取出來,交給單水仙。
單水仙用匕首在石棺側輕輕一刺,只見那寒光閃閃的鋒刃完全投入石中,竟不聞一點聲息,果然鋒利無比。她微微一笑,道:「大哥,有這一支匕首,你今日絕死不了啦!」
趙岳楓訝道:「這話怎說?」單水仙道:「你拿著這支匕首,隨便躺在一個空棺之內,小妹在外面將棺蓋上的圓棒拍入閂。那些惡道們縱是知道大哥在那具石棺之內,也沒有法子將棺蓋打開。再說他們見棺蓋已經閂死,萬萬想不到大哥手中有這麼一支鋒利匕首,可以在棺內切斷那根石棒,定必放心離開……」
趙岳楓一面聽一面搖頭,這時插口道:「就算愚兄逃得過他們,然則二妹又躲在何處?」單水仙道:「小妹是個女孩子,諒他們也不敢對我怎樣!」趙岳楓微微一笑,道:
「你心中當真相信自己這話麼?」接著面孔一板,凜然道:「我們情逾骨肉,目下同陷險地,愚兄豈能獨善其身,做出這等不情不義之舉?」
單水仙知道他絕不懇接納此計,不由得愁湧眉尖,道:「好吧,我們再到前面看看,武當派的惡道們還未進來,一定是那些石棺揭開真甚費事,所以阻延至今。」她把匕首納入鞘中,藏了起來,拉住趙岳楓再向前奔。
兩人又穿過七八間石室,單水仙停步道:「大哥,你可曾留意這後來的七八間石室有何異處?」
趙岳楓道:「二妹智計見識勝過為兄百倍,請示其詳!」
單水仙道:「啊喲,大哥怎生中眼小妹客氣起來啦,小妹只不過不將一死之念放在心中,所以看得比較清楚就是了。」
趙岳楓心中如有所悟,道:「二妹說得好,這生死之念原來不可滯留胸中,此刻身陷險地,固應如是。就是平時與敵人較量過招,也不能被生死之念分散了心神!」
單水仙道:「想不到小妹一句閒話,大哥就引入武功之內。小妹這一路行來,第一是留心石棺上面可曾懸掛有燈?二是仔細查看石棺的棺蓋是否蓋密,前後兩根石棒可曾閂緊?」
她停頓一下,接著又道:「自從那一間點有燈光的石棺,也就是有鬼的那間石室開始,這七八間石室間問都掛得有燈,而且棺蓋緊關,顯然都盛放有屍骸,跟外面的石室既沒吊燈,又是空棺的情形大為相反!」
趙岳楓道:「這也不足為奇,此地是武當禁地秘府,本來只准掌門人進來,自然只有掌門人才能埋葬於此地,武當派弟子雖多,但掌門人卻有限,這九九八十一間石室只動用一部分,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單水仙道:「小妹也明白此理,只是要提醒大哥一句,就是目下我們已接近這九宮八卦陣的死門,小妹因此料想武當山收葬掌門人最初定是從死門貼聆的那間石室開始。以我的估計,最外面的一間懸點著燈火的一間,不是第十六間就是第十八間,這樣算起來那一間豈不是這一代的掌門人長眠之所了麼?」
趙岳楓沉吟道:「二妹這個推測十分驚人,白木真人是武當第十七任掌門,他十餘年來染恙臥榻,不理世事已久。如果他剛好在這一兩日仙逝,我自然得不到消息了……」
單水仙道:「假使他們的掌門人在近期內死了,觀門必有喪事旗族燈籠之類,可見得如果是白木真人的話,定是昨日或近期才死的!」
趙岳楓心中一動,道:「剛才我們聽到響聲,難道這位白木真人也像第十二代的地靈子老前輩一樣,死而復生,卻被他的門下弟子合緊棺蓋,以致出來不得?」
單水仙道:「如果世上真的沒有鬼神,那就除非如此,再無它解釋之法!」
趙岳楓道:「我們怎生想個法子弄開棺蓋瞧瞧,那就不用猜疑了!」
單水仙道:「現在再回去,未免太冒險了。那間石室距離神堂甚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趙岳楓想了一下,歎一口氣,道:「如果此刻只是愚兄一人被困,我便敢冒險回去一趟。」
單水仙沒有做聲,但趙岳楓突然感到一陣不安,暗想自己如此講法,分明是嫌她拖累自己,連忙道:「閒話暫且不提,我們就到死門去瞧瞧如何?」單水仙收斂起心中思潮,拉住趙岳楓又向前走。
穿過十餘間石室,只見通道那一端隱隱透來亮光,兩人心中都大感驚訝,加快腳步走去。
轉出通道,只見前百是一間六七丈見方的石室,室頂離地高達三丈,當中有個一丈二三尺直徑寬的圓洞,筆直通上天空,透下光亮。
趙岳楓大喜道:「二妹,這兒即是死門,這個圓洞直通外面,我們可叫做絕處逢生啦!」
單水仙深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道:「好極了,許久沒有呼吸得這麼舒暢啦……」她抬頭向那圓洞望上去,只見這個圓洞少說也有百餘丈高,沿壁圓溜光滑,哪有搭手落足之處?若是此洞較小,還可四肢撐著兩邊牆壁上去,但此洞寬達一丈二三,即使是利用刀劍之類增加手足長度,也不濟事。
她搖頭一歎,道:「大哥你看此洞怎生出去?除非是插上雙翅,凌空飛出!」
趙岳楓此時也看清楚形勢,但見百餘丈上面的洞口,只透下一點光芒,如此高法,縱是身懷絕世神功,也無法施展壁虎游牆之術逃出這座秘府。
他失望之極,反而微笑起來,道:「愚兄真是糊塗,這座秘府乃是武當派禁地,何等重要,怎會在死門中留下出路?但不要緊,我們總算深吸幾口新鮮空氣了。」
單水仙遊目四顧,忽見對面牆壁聳立著兩塊厚重的石板,高約丈半,寬約一丈,兩塊並排貼在牆上。在石板中間有一道石槓,由上而下,突出尋尺。乍看時這兩扇石板生似是兩塊門板,那兩道石槓則似是供人開門時著力之用。
在這兩扇石板上面,另有一方白石板橫嵌牆上,石板上寫著不少字跡。
他們走到下面,仰頭看時,只見白色橫嵌石板上題著秘府死門四個朱紅大字,旁邊還註明道:「此秘府為武當派第四代掌門少陽祖師依石山形勢修建而成,目的在於消弭彌一場大禍,並用以收葬歷代祖師遺體,暗寓本門歷代掌門人以身殉道之深意。但自少陽祖師屍解之前,仍然深以此一秘府死門過於惡毒,有失修道人慈悲濟世之旨為念,仰體師尊用心,遂加建此一死門活室,使誤人之人,得以懺悔回頭,不致慘遭橫死之禍。此門若啟,活室即成死穴。如有仟罪之心,可力拉石室右上角垂下之鋼環,石山頂處巨鐘即鳴,十二日之後,自然有人打救等語。
趙岳楓愕然望住單水仙道:「如此說來,我們只好束手待縛了!」
單水仙深思一陣,道:「這位石室留字的道人大概是少陽真人的徒弟,他沒想得倒也周密,到了十二日之後,任何人都餓得半死,武當弟子再也不虞被人欺負了!不過小妹還有個想法,現在還不敢說出來……」
趙岳楓見她仰首凝思,便不打擾於她,自個兒踱到右角瞧瞧那枚鋼環。又蹬到左邊,只見角落處有一技鋼棒,長達五尺,一端插在地上,另一端是把手。旁邊牆壁上寫著拉丁桿棒,石門即啟八個字。
他不敢妄動,走到單水仙身邊。她沉吟一下,道:「大哥,我們如果落在那些惡道手上,縱然不死,一場活罪總免不了,這侮辱比死還令人難受,你說可是?」
趙岳楓點點頭,道:「我想他們不會立刻將我們處死,但我們闖入他們禁地秘府中,大犯他們之忌,不知會用什麼方法折辱我們?」
單水仙道:「與其如此,我們只好死中求生了!」
趙岳楓眉頭一皺,道:「二妹計將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