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過這道人牆之時,忽瞥見大部分的鏢客們都神情嚴肅地抱拳相送,雖然都無聲,可見他們的表情形成了一片深沉的氣氛,令他心中大大感動。
這刻,他早就不似早先在飯館中喝了一點兒酒那麼衝動,是以深深諒解這干江湖好漢實在是有心無力,加上家小之慮,所以無法不聽命於陰鳳崖鐵柱宮。因此,他也得深信有一日自己要用到這些鏢客之時,他們定必會奮不顧身地去做。
他一出了鏢局大門,立刻施展迅快身法,向客店相反的方向奔去。走出十多丈之後,便折轉回來,果然見到有四五條人影散開追蹤而去。他暗暗冷笑一聲,藏匿起身形,等其中一個錯過去之後,反而暗暗跟住。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那數道人影教而復合,聚攏在一起似是商量些什麼。
趙岳楓沉住氣,並不上前打草驚蛇,悄悄監視住這一干人的行動。
只見他們商議了一陣之後,齊齊向東面奔去,趙岳楓緊緊追蹤,不久工夫,那一干人已奔人一座宅院之內。
他趕緊迫了上去,越屋而入。但見此宅圍牆特高,牆內房屋都堅牢高大,自然浮動著一源森嚴氣象。
趙岳楓往昔浪跡江湖達數年之久,故此閱歷豐富,入屋之後,先繞宅查看形勢,才深入宅內,運功凝神查聽可疑聲響。
接著,他提氣縱過一座屋脊,悄無聲息地飄落一個跨院之內。上房之內燈光透射出來,不但人影閃動,還有交談之聲。
趙岳楓側耳查聽,起初這些人都在談論陳林的傷勢和臆測鏢行中人如何處理賈翊馮功屍體之事,中間還聽到陳林呻吟之聲。
不久,這些人都停止談論,只聽陳林有氣無力地道:「老李,去把信鴿準備一下……」
接著,他又吩咐別的人寫信分別稟報鐵柱宮總壇及鄰近各省主壇,將趙岳楓形貌等細節都寫得詳詳細細,請各主壇戒備及留意。
此外,尚有一封令趙岳楓較為注意的,乃是發給曾經見過而搏鬥過的天煞文開華。不過他沒有聽到這文開華刻下在什麼地方。然而照道理推想,鐵柱官方面如果不是指天煞文開華專管這河南各舵的話,則此人必定是在附近,才會特別向他報告。
他在黑暗中暗暗泛起冷笑,忖道:「這文開華長得白皙矮小,舉止言談都陰柔得有如女子,實在令人感到討厭。雖然當日他不知何故暗中指點自己說陰風崖下乃是泥沼,但最後還是被他迫跌崖下。對於此人,真不知應以何種態度對付才好。」不過他此刻卻想到假如再度相逢交手,情形可就不知有何變化。也許自己突飛猛進的功力及那奇奧絕他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可以在舉手之間把他制住。但或者以他那等武功造詣,仍然難以得手。
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泛起與這天煞文開華再度交手的慾望。
在忖想之時,他已悄然離開這座高大深宏的宅院,向客店奔去。
一路上他仍然思索那天煞文開華之享,當然他深知如果與天煞文開華碰面的話,勢必被他認出,因而可能阻礙他赴三門四派學藝之舉。
到得客店,單水仙已經睡著,他把她喊了起來,簡簡單單地把經過扼要告訴她,當然他奮戰獲勝。他又告訴她說:目前必須趕緊離開,免得對方查到行蹤,調集大隊人馬前來,那時不但前赴武當習藝之事受阻,甚至可能遭遇殺身之害。
單水仙自是贊成速去,但她卻擔心趙岳楓的身體是否能夠支持。
趙岳楓道:「我縱然不能支持,也得盡速離開,此外尚有何法?」
單水仙美眸一轉,道:「依小妹意見,倒不如大哥你裝做十分病重,小妹連夜去替你抓藥煎煮,驚動了店家之後,等明日上午才雇一輛大車,弄一床被褥把你蒙住抬上車去。」
趙岳楓沉吟道:「此計誠然甚妙,可是還得冒險留在此地。」
單水仙道:「大哥須得依小妹之計才好!」
趙岳楓怕她看穿自己的偽病,只好答應了。當下約定再過半個更次,方始行動,單水仙便先回房等候。
趙岳楓趁機俏悄出店,奔到北門,果然見到兩個人躲在黑暗之中,正是那信陽運通鏢局的黃凱和他的結盟兄弟何昆。
他飄落兩人身側,毫無聲息,把他們駭了一跳。黃凱看明白了是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介紹何昆上前相見。
那何昆身材較為矮小,但神情間看起來深沉幹練,動作迅捷。趙岳楓甚感滿意,道:
「有累兩位久候,實感不安!」
黃凱何昆同聲道:「大俠好說了,在下等承蒙大俠看得起,當真是三生有幸……」
黃凱接著單獨道:「適才我們兄弟兩人已經立下決心,只要大俠不棄的話,不管是天涯海角,龍潭虎穴,都要追隨大俠,縱是粉身碎骨,也不後悔畏懼。」
這黃凱何昆兩人都是老江湖,不但不詢問趙岳楓姓名來歷,同時亦不詢問其他之事。
趙岳楓道:「區區首先想曉得陰風崖鐵柱宮目前在江湖上的勢力分佈詳情,兩位可曉得麼?」
黃凱道:「根據各種消息跡象,那陰鳳崖鐵柱宮目前勢力已經深入江湖之中,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期間,不但南北黑道全被控制,最近連鏢行也完全聽鐵柱宮之命行事。因此,鏢行之中許多有骨氣之士都紛紛脫離這一行。聽說鐵柱宮馬上就要向天下各門派及俠義道下手……」
趙岳楓道:「這一著明眼人自然可以推測得到,還有一事,就是區區今日在數十鏢行中人面前露面,不知可有人認得我麼?」
黃凱道:「傳說紛壇,多半是猜測之詞……」
何昆接口道:「有些人猜測大俠是冀甫大名府任家的人,有的猜測大俠是江北異人百丈飛瀑袁永的門人弟子甚或是師兄弟,也有人猜測大俠是東海門商手銀鱗刀趙岳楓……」
趙岳楓忖道:「這些江湖人眼力當真犀利,竟被他們猜中了。」
但他神色絲毫不變,道:「兩位心中的猜想是誰?」
何昆沉聲道:「猜大俠是冀南大名府任家中人的理由是大俠的神拿手法,世所罕見,天下武林中只有任家擅長神拿手法,所以有此一猜。其次認為大俠乃是江北異人百丈飛瀑袁康有極淵源之故,便是因聽出大俠微帶江北口音,而那百丈飛瀑袁康自從近數年露面之後,武功高強,身世隱秘,無人知他住在何處,更不知他還有何等親近的人……」
他話聲一頓,接著道:「小可卻猜大俠乃是東海門高手趙岳楓……」
趙岳楓淡淡道:「道理何在?」
何昆道:「雖然鐵柱宮曾經宣佈說三門四派的高手聯袂赴鐵柱宮,盡被殺死,其中赫然有趙大俠的名字,但小可堅信三門四派不至於慘敗至此,縱然受挫,也不會全軍覆沒……」
黃凱接口道:「何況大俠的形貌與傳聞中的趙岳楓大俠,只少了一把銀鱗刀而已……」
趙岳楓嗯了一聲,尋思道:「這樣說來,陰風崖鐵柱宮之人一定也猜出是我,勢必會防備我到各派去召集高手再與他們一拼……」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卻深恐鐵柱宮得報後,立刻出動所有高手,傾師毀滅各門派。如若他們得手的話,各門派名存實亡,武林永遠被鐵柱宮所控制萬劫不復,這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他想了一陣,道:「兩位猜得不錯,區區正是東海門下趙岳楓。這一次我們三門四派由武當白石道長碧玉牒召集同赴鐵柱宮,誰知敵人實力之強,遠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力拼之下,只剩下趙某一人,因跌落陰風崖下,幸而沒死,才算是沒有全軍覆沒……」
黃凱何昆二人萬分注意地聆聽這一段武林秘密,都不敢出言打岔。
趙岳楓接著道:「現下我身負三門四派已死諸友重托,必須趕赴各門派,並且必須趕在對頭全力下手消滅各門派之前。因此,目下要靠兩位鼎力相助才行……」
黃凱何昆一齊肅然道:「趙大俠儘管吩咐,在下等決不辭湯火刀斧,無不遵命……」
趙岳楓道:「兩位好說了,趙某要請兩位設法延緩敵人發動進攻,爭取時間,使我得以先一步前赴各門派……」
黃凱何昆都愣一下,面面相覷。黃凱道:「只怕小可兩人力量微薄,有負大俠重托……」
趙岳楓歎口氣,道:「我也曉得這個任務萬分艱險,不易達成。但如果各門源鐵柱宮消滅的話,武林正振元氣漸喪,永無恢復之日,那時整個天下永遠沉淪在惡魔手中,兩位試想豈不可怕?」
何昆奮然道:「只不知大俠吩咐之事,可有腹案對策沒有?」
趙岳楓道:「我這就奔武當,兩位設法掩蔽我的行蹤,放出種種謠言,使對頭以為是我下的手……」
第一個任務還可以,第二個任務可就萬分危險艱難。但黃何兩人都不皺眉,只默默忖想。
趙岳楓道:「我此刻必須返店,就此與兩位辭別……」他與兩人施禮之後,轉身舉步走開。但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奔回來,道:「區區有一招擒拿手法,極是神奇奧妙,可以敗中取勝,死裡逃生,現下時間無多,兩位必須全神用心,牢牢記住。還有就是以後兩位散佈謠言之際,可以把我當作大名府任家之人……」
他想了一想,道:「兩位可說我雖然不是任家家的子弟,但卻是跟隨任家數十年前一位離家遠走的前輩高手學藝,故此江湖無人識得,甚至任家神拿手法遠不及我的神妙……
兩人唯唯應了,趙岳楓立刻從十三手生死擒拿中選出一招,變化得更為簡易。這一招一共有三個變式,他逐式表演數遍之後,又詳細指點其中精微變化要領。
這時,他已耽誤了不只半個更次,故此匆匆別過兩人,急奔回店。
回到店內房中,卻發現單水仙已經坐在黑暗中等候著他。趙岳楓心中大感著忙,方在籌思如何應付,單水仙已低聲道:「大哥,你一點兒病也沒有呀!」
趙岳楓道:「二妹請勿生氣,愚兄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單水仙道:「大哥苦衷之一,便是怕小妹前赴鐵柱官,對也不對?」
趙岳楓再也無法隱瞞,暗中苦笑一下,道:「不錯,此外愚兄也須要二妹幫忙掩護,才能秘密抵達武當!」
單水仙道:「小妹如果赴鐵柱宮度化群凶的心願不能達到,這一生一世都要怨恨大哥……」
趙岳楓歎口氣,道:「二妹言重了,你叫愚兄怎生說好呢?」
單水仙決然道:「小妹只等大哥平安到達武當之後,就回頭奔赴陰風崖,希望到時不要設法阻攔……」
趙岳楓默然片刻,心中充滿了敬佩和擔憂之情。過了一陣,才道:「愚兄遵命便是……」
單水仙泛起笑容,嬌艷無比,通:「那麼大哥趕快裝出病勢甚重,大聲呻吟。小妹先回房去……」她裊娜地走出去,不再遲疑商量,似乎一經決定了的事,就永遠都不猶豫地去做。
趙岳楓等了一會兒,便大聲呻吟起來,不久工夫,單水仙持燈過來。故意弄出聲響。入房之後,就要趙岳楓躺在床上,蓋住棉被,她再出去喊起夥計,囑他抓藥去。
如此鬧了好久,店中之人盡皆知道這對兄妹的不幸。等到天明,這些人見單水仙美貌,自告奮勇替她辦許多事情。
趙岳楓裝出沉沉睡熟,幾乎到中午時分才醒來,單水仙雇了一輛馬車來,這時有個身量矮小,面容白皙清俊的年輕人經過店前,見到單水仙之後,便也停下來,幫忙她雇到馬車。
單水仙求人把趙岳楓連人帶被搬上馬車時,那個瘦小俊秀的年輕人自動出手幫忙。他的力氣似乎比另十個彪形大漢還要大,兩個人毫不費事地把趙岳楓放入馬車之內。單水仙滿口道謝過了。使命車伕向南陽方向趕去。
出了南門之後,單水仙無意中向後面一望,只見那個相貌溶俊的年輕男子騎著一匹高大駿馬,跟在車後兩丈之處。
她細細把這個秀美的年輕人抬打量了一番,忽然覺得他的動作中流露出嬌柔之態,倒像是個女子。正在看時,那人遙遙向她點頭微笑。
單水仙雖然不想和他打招呼,可是人家剛才幫忙過自己把趙岳楓搞上馬車,如果不理不睬,未免太過失札,當下也回報以微笑,可是神態間極力顯示莊重風度。
趙岳楓啞聲道:「誰呀?可是你的朋友?」
單水仙低低道:「剛才在店門外碰見的,人家幫了我們一點忙,只好打個招呼……」
趙岳楓心中微微感到不大自在,但卻沒有再說。
單水仙接著低低說:「這個人沒有一點男子漢的味道,反而像是女人,我看了心裡頭怪不舒服的!」
趙岳楓聽到這句話,心頭一凜,低低道:「這廝身量可是比普通人矮小?同時面皮白皙,雙眉又細又長,舉止之間,都帶著女態,是也不是?」
單水仙道:「不錯,總之看起來不似男子!」
趙岳楓道:「此人可能是我的強仇大敵,姓文名開華,他的一身武功深不可測,你千萬別引起他的疑心,如果他盯上來,切記要小心應付……」
單水仙輕輕啊了一聲,忍不住又回頭望去。只見那年輕男人已經追上來,離馬車不過丈許遠。
他也在瞅住馬車,因此碰上單水仙的目光一觸,他又微笑點頭。
單水仙勉強笑一下,趕緊回轉頭。這時,趙岳楓因為這個人生似是鐵柱宮高手之一的天煞文開華,故此十分戒慎,用棉被蒙住大半個面龐,同時不敢輕易開口。
走了一程,單水仙又從車廂後面的窗戶望去,只見那清秀少年離得更近,此刻只有五六尺之遠。是以雖然匆匆一瞥,彼此卻都看得更是真切。
只見這秀美少年長眉入鬃,眼如點漆,鼻似懸膽,唇紅齒白,白白的雙額上透出一層紅暈,端的惹人注目。如若改作女子裝束,十分嬌美動人。可惜是個男人,反而由於沒有那股男子漢的氣度而令人的心中泛起彆扭和奇怪的感覺。
這種形貌舉止有如女人的男人並非每個女性都會對他憎厭,而事實上女性們多半喜歡這種男人。不過這種男人不能拿來與趙岳楓那等英挺瀟灑的男人相比,一比之下,當時可就教人生出異樣的感覺。
那個秀美男子這時居然催馬上來,傍著馬車窗口,面上含著微笑,時時向單水仙瞧看。
單水仙因為聽說這人可能是鐵柱宮高手天煞文開華,所以也不時偷偷向他打量。這一來這對年輕男女倒像是很有情意而眉來眼去的光景。
她實在不大肯相信此人就是以手段辛辣著稱江湖的文開華,而且看他的舉止神態,有如女人一般,如果別的人而不是趙岳楓告訴她這話,她一定不予置信。
走了一程,那秀美男子含笑道:「令兄病勢怎樣了?本來抱恙在身的人,不宜跋涉辛勞。」
單水仙可不敢不敷衍他,道:「多蒙關注,家兄病情雖然嚴重,但在外面住店養病,到底不大相宜。」
那秀美男子接口道:「姑娘說得也是,回家養病,總是比較放心。在下文開華,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單水仙道:「奴家姓單賤字水仙……」她聽到文開華三字,芳心中微微凜惕,暗忖大哥當真料中了是他,目下必須好好應付才是。
使她感到有點兒煩惱的是文開華好像跟定了她這輛馬車,而她又不敢板起面孔冷落他,使他沒趣走開。
那文開華傍住馬車,上下古今,天南地北地和她扯搭,言語文雅,內容淵博,不知不覺中大大扭轉了單水仙的印象。
因此走到下午時分,單水仙反而願意和他閒談,不像開始之時,為了要敷衍之故而感到煩惱。
從汝南赴南陽雖然有官道可走,但路上甚是荒涼,他們走了幾個時辰之久,難得碰到行人。但黃昏時分,卻連續五六騎馳過,這五六騎雖然不是結伴同馳,但由於馬上之人裝束相類,而且每一騎馳過的時間相隔不久,誰都可以感到這數騎一定是同路人。
每一騎馳過之際,單水仙都凝神打量他們的動靜,只見他們望也不望這輛馬車和那文開華一眼,逕自掠過絕塵而去。
之後,他們到達一個名叫南關的鎮集。這個鎮集上沒有正式客店,那趕車的在一家麵店前停住,問明後面可以騰出一間空房,便抱趙岳楓下車,那文開華也下馬幫忙,把趙岳楓安置在店後一個小小房間之內,另外又架了一張床鋪,給單水仙歇息。
文開華陪著單水仙用過晚飯後,才飄然走開,也不知歇宿在什麼地方。單水仙回到房中,正要休息,外面忽然有人拍門,出去一看,卻是那個趕車的大漢。
那大漢在門邊壓低聲音道:「姑娘千萬小心那個姓文的傢伙,小的剛剛出去到處打聽全鎮幾個可以歇足的地方,都沒有他的下落……」
單水仙道:「謝謝你,我自會小心。」
那車伕道:「本來這話小的不該說,可是姑娘年紀輕輕,令兄又病倒了,無人做主。這江湖上壞人多的是,那個姓文的八成不是什麼好路數。你一定記得早先有幾騎馳奔過來,這些人形跡可疑,竟沒有經過此鎮呢!」
他說完之後便悄悄走了,單水仙關住房門,低笑一聲,道:「大哥,這趕車的有點兒眼力呢!」
趙岳楓把錦被掀開一點,露出頭面,低低道:「這位趕車把式心地不錯,你不曾浪跡江湖,所以不曉得這些人的厲害……唉,我如果不是怕形跡敗露的話,真想出去探一探文開華此行有什麼重大任務!說不定他正是要去對付殺害些什麼正派人物……」
單水仙驚道:「看他的外貌實在想不到他是這麼兇惡之人,但這如何是好?我真擔心不久正派的人都被他們殺光!」
趙岳楓沉思片刻,道:「只要及早查出他們的陰謀那就好辦了。」
單水仙眸子轉動不停,沉吟思忖。只聽趙岳楓沉聲道:「愚兄拼著形跡敗露,也只好出去查他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身上的責任,關係到整個武林正氣存亡,怎可輕舉妄動?」
趙岳楓歎口氣,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既難兩全其美,只好冒點兒風險。」
單水仙道:「大哥如果放心得下,小妹相信有法子可以探出文開華的陰謀。」
趙岳楓劍眉一皺,道:「不行,二妹你縱然查聽得出,但勢必要被他輕薄侮辱,愚兄寧死也不能讓你前往。」
單水仙道:「大哥愛護手足之情,小妹十分感激,可是此事關係重大,小妹個人縱然有點損失,仍然值得去做。」
趙岳楓搖頭道:「不行,不行……」
單水仙道:「除此之外,大哥可有兩全之法麼?」趙岳楓道:「這個……這個……」
單水仙接口迫他道:「試想大哥一生行俠仗義,如果我這個妹子不能以大哥做榜樣,豈不是白活在世上?大哥一萬個放心好了,小妹自有法子保護自己,保證可以查出他們的陰謀而又不會吃虧就是。」
趙岳楓拗她不過,當下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二妹你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說……」
他既不答應,也不拒絕,使的正是延緩之汁。
翌日清晨、單水仙起身安排一切,但心中總是依然如有所失。起先不知是何緣故,後來才想起敢情是那天煞文開華沒有露面,不知是否從此天涯海角,鴻飛冥冥,再也不能相逢?
因而悵然於心,若有所失。
不久,已經準備停當,馬車已停妥在店前。她出去結清食宿帳目,正要回房,忽然一個人走入店中,向她道聲早。單水仙轉眼一看,正是那天煞文開華。
她喜泛眉梢,道:「文兄真早,你也要上路了麼?」
文開華道:「正是如此,特意繞過來看看姑娘已經動身沒有!令兄貴恙可曾減輕一些?」
單水仙故意顰蹙道:「我大哥麼?他……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她極力裝出一副十分可憐的樣子,那嬌艷秀美的面龐上泛著憂愁之意,就宛如是西子湖上輕籠著薄霧一般,令人更加迷醉。
文開華雙目離不開她的面龐,過了片刻,才道:「姑娘不必擔憂,令兄吉人天相,一定能夠平安到達南陽。那時節只須好生將養,定可早占勿藥。」
單水仙道:「但願如此……」她招呼那趕車把式一聲,首先入房。文開華跟住趕車把式進入房中,把趙岳楓連人帶被抱到馬車之上。
於是,他們又開始這一天的行程。
車聲鱗鱗,蹄聲得得,一路上登山涉水,文開華跨著駿馬,絲鞭輕揚,益發顯得文采風流。
他的騎術甚是精擁,因此雖是緊緊傍住馬車而走,卻不快不慢,恰到好處。
單水仙在車窗內一直和他談天說地,不時發出嬌脆的笑聲,流露出心中的愉快。
到了下午時分,文開華突然鬱鬱道:「晚上就可以到達南陽,正是悲莫悲今生離別,登山臨水送將歸……」
單水仙心中吃了一驚,偷偷望住這個年輕男子秀美的側面,忖道:「我怎的從來沒有想到假如陷入情網便又如何是好這一點?不管是他是我,這等事總是令人感到不安……」
她呆想了一會兒,突然已恢復了平靜,徐徐道:「即使到了南陽,文兄仍然可以來探訪我們,對不對?」
文開華道:「在下有事在身,無法在南陽逗留,是以這一別不知何時始能相見……」
單水仙聽了心中反而暗暗高興,忖道:「我正愁到了南陽之後,無法擺脫,因而露出馬腳。你肯走開,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然而,一縷離愁別恨也接著泛生心中,因此她輕輕歎息一聲。
她道:「文兄何以勿匆忙忙?敢是要趕回家麼?」
文開華含糊地嗯了一聲,單水仙見勾不出他的話,念頭一轉,道:「唉,我真羨慕你們男人,可以隨興所至地邀游於江湖之上……」
他道:「江湖上荊棘遍地,姑娘以為是容易走的麼?」
單水仙道:「那還不容易,只要從小學一點武藝在身,便可以不怕旁人欺負……」她微微一笑,又道:「文兄膽敢到處亂走,一定懂得武藝無疑。」
文開華道:「實不相瞞,在下果是懂得幾手!」
單水仙道:「那好極了,你可曾跟別人動手相搏過?」
文開華道:「有是有的,但次數不算多……」
單水仙道:「你選一兩次告訴我好麼?」
文開華笑道:「姑娘好像很熱心要聽這等性命相搏之事,其實沒有什麼趣味……」剛剛說到這裡,倏然蹄聲大作,兩騎如飛,從後面趕了下來,一下子就掠過了馬車。那兩騎中之一的勁裝大漢忽然向文開華一揚手,一點白光電射而至。
文開華毫不驚訝,伸手一綽,那兩騎瞬息間已絕塵而去。文開華攤開手掌一看,卻是一個小小鐵盒。他打開那鐵盒,取出盒中折起來的小紙塊,拆開閱看。
如是往時,單水仙一定不會偷看。但此刻卻顧不得那許多,暗暗伸長脖子向紙上望去。
可惜紙上字跡太小,而且距離及角度都不對,她只隱約見到豫東兩字。
文開華收起盒紙,沉吟忖想。單水仙道:「文兄剛才幹什麼?那個鐵盒及紙條從何而來?」
他堆起笑容,道:「沒有什麼,這是一個朋友命人帶給我的信。」
單水仙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文開華道:「姑娘怎可不信?區區說的是實話!」
單水仙道:「雖是實話,但其中有點不實。這紙條文兄一直帶在身上,忽然又取出閱看,可見得那位留字之人與文兄的關係不比尋常,恐怕……恐怕是位姑娘的留言吧?」她裝做沒有見到那騎士拋盒傳書的動作,故意冤他一下。
文開華微微一笑,道:「姑娘完全猜錯了,這字條上說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姑娘有興趣的話,不妨看看……」他果真把紙條取出遞了給她。
單水仙老實不客氣,取過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道:趙岳楓似在豫東現身等幾個字,下面注著總會二字。
文開華道:「姑娘可看得明白,區區因為訪尋一位朋友,所以托了許多人幫忙……」
單水仙道:「你這位朋友趙岳楓是幹什麼的?」她問這句話時,心中覺得很好笑。
文開華道:「他麼……他一向浪跡江湖,專做些打抱不平,行俠仗義之事,區區心中甚是佩服於他!」
單水仙想不到他這樣回答,訝異地哦了一聲。但立即發覺自己不該表示驚訝,連忙掩飾道:「他如果是個江湖俠士,一定會有許多人知道他的下落,但你要找他好像是件極困難之事一般,又是什麼緣故?」
文開華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眼下江湖上出現了一干惡人,勢力甚大,他們正要加害趙岳楓,故此趙岳楓必須隱蔽起行蹤。或者故佈疑陣,或是喬裝易容。比方說趙岳楓假裝生病,像令兄一樣用棉被蓋住頭面,試問有誰能夠發覺?」
單水仙芳心大震,忖道:「他這話不知是有意刺探?抑是無心巧合?唆!敢情這人真不簡單,我一向卻看輕了他啦!」
這時她可不敢再涉及這個話題,美眸中秋波一轉,道:「那麼文兄為何不立即趕到豫東?卻向西南方?這不是背道而馳了麼?」
文開華注意地觀察她面上神色,緩緩道:「表面上雖是背道而馳,但有時殊途同歸……」他微微停頓一下,接著道:「假使趙岳楓在此,可能會領悟我話中之意。」
單水仙輕聳香肩,道:「可惜他不在這裡,否則我也想瞧瞧他的樣子人品。」
文開華微微一笑,轉過話題,跟她談起別的。但他這一笑卻使單水仙心中一直覺得很不舒服,因此談起話來,總是有點兒沒精打采。
行行重行行,到了黃昏時分,遠遠已望見南陽。
這時單水仙心中暗暗發急,只因一旦入城之後,那文開華再不走開的話,勢必要露出馬腳。
但她又想不出方法支使文開華分手,一來怕他生出疑心,二來根本想不出理由開口。
她雖是心中發愁發急,可是嬌艷的面龐上卻不流露一點點神色,反而打起精神,與那文開華敷衍。
看看就快到達城門,單水仙更加著急,忖道:「假如他肯走開一下,我就有法子可想,但他卻寸步不離如何是好?」
原來單水仙忽然憶起那天晚上這個車把式曾經暗暗警告她說,文開華可能不是好人。因此,目下只要文開華稍為離開片刻,她就可以籍詞向車把式說,她不想被文開華知道她的住處,但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必須設法甩下他。這樣那車把式一定有法子另找一處地方,詐作是她的家,暫時下車。這一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目前問題就在於如何引得開這文開華,以便用上述的話哄騙那車把式。
文開華卻注目望住城池,絲鞭輕揚,道:「區區幾乎已踏遍中原,但此地尚未來過……」
單水仙輾然一笑,道:「這樣說來,文兄一定未曾到過臥龍崗瞻仰諸葛武侯的居室啦!
假如文兄有興趣的話,明日上午我帶領文兄去瞧瞧可好?」
文開華道:「那敢情好,區區明早到府上接姑娘出來便是。」
單水仙道:「不,不,家嚴如若得知此事,定然嚴加斥責,文兄還是在南門等候的好!」
文開華道:「如此也好,如果姑娘被令尊怪責,區區也於心不安。這樣等入城之後,區區就向姑娘先行告辭!」
單水仙心中一塊大石落下來,舒服地透口大氣,道:「如此最好不過。」
不一會兒,已經馳入城門。文開華忽然道:「區區決定送姑娘到達府上大門時,才自別去。」
單水仙芳心一震,一時卻想不出如何推托。
馬車馳入大街之上,單水仙感到冷汗從背上沁出來,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妙計可以把文開華弄走。她又曉得事態馬上就演變到最後關頭,只要那車把式回頭一問住址,她從未到過南陽,當真連胡謅一條街道名字都辦不到。這麼一來,文開華非立即就看破假局不可……
馬車馳行的速度逐漸減緩,不用問也可知是那車把式要回頭來問她住址在何處。
她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窘境,最慘的是她必須自家做主,無法與別人商量,同時時機緊迫,馬上就要圖窮匕現!
突然問她耳中聽到一縷極輕微的語音道:「二妹,你設法指使馬車到僻靜的街道上,愚兄自有辦法……」
她聽出是趙岳楓口音,宛如在狂濤駭浪之中忽然抓到一極大木似的,心中的安慰說之不盡。
那車把式剛一回頭,她打窗中伸手向左側一條街道指去,道:「從這邊去……」
文開華微笑道:「姑娘何不把住址告訴他?」
單水仙幾乎啞口無言,幸而靈機一觸,應道:「寒舍很不好找,說了他也找不著……」
接著她左指右指,己轉到城南僻靜的街道上。
她正在暗暗得意,驀地裡想起趙岳楓教她把馬車指到僻靜街道之意,無疑是準備出手與那文開華一拼。她這一驚非同小可,背上又沁出冷汗。
她雖然不深知兩人的武功高低深淺,但她聽趙岳楓提過這文開華乃是陰風崖鐵柱宮位居天煞的高手,旁的事她不大深悉,但那陰風崖鐵柱宮的威名,她卻深深知道,此所以她發下大願心,要以一身度化這群魔頭,更何況趙岳楓曾告訴她說三門四派的高手聯挾赴那鐵柱宮,結局全軍覆沒,趙岳楓雖然幸而不死,但他也是敗軍之將,豈足言勇?
從種種跡象經過推想,趙岳楓多半無法贏得文開華,甚且交手爭鋒的話,可能有傷亡之厄,這等凶險之事,焉能讓它發生?
她芳心之中急到極點,反而感到十分鎮定,唯一與平常不同之處,只在於背上冷汗一直沁出來而已。
那車把式回頭道:「姑娘……」她伸頭出窗,外表鎮靜地用手指一指另一條橫街,道:
「這兒穿出去就是了……」
她指點之際,趁機向那車把式眨一眨眼。車把式微微一愣,但口中卻沒有再發問。
馬車穿過橫街,那車把式大聲道:「小的知道啦,姑娘府上司是在那最難我的三元街麼?」
單水仙曉得他已會意,暗暗舒一口大氣,道:「正是,這條街道很不好找,我以為你一定不曉得呢!」
那車把式掄鞭趕馬又穿過一條橫街,然後在一座宅院門口緩緩停下。
文開華道:「姑娘既然平安抵達家門,區區這就告辭,明日上午南門之約,至祈姑娘不要忘記……」他的語聲柔和悅耳,若是不知底細之人閉上眼睛來聽,一定以為是個妙齡女郎在說話。
單水仙心中忽然泛湧起不忍之情,緩緩道:「文兄這等認真,我只好據實奉告,明日之約還是取消的好!」
文開華微微一怔,接著點頭道:「姑娘說得是,此約取消也好,區區有要事在身,實在亦不能耽誤。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見過令兄一面……」
他停了一下,接著道:「我看姑娘灑脫大方,不似一般普通女子,是以想像之中,令兄也一定不是凡俗之士,可惜無緣拜識,姑娘請了,區區就此告辭。」
單水仙緩緩道:「文兄珍重……」
只見文開華輕揚絲鞭,策馬馳走,轉瞬間已消失無蹤。車把式跳下來,道:「這廝一定不是好人,唉!」
單水仙詫道:「他縱然不是好人,但目下已經走了,你何故憂愁歎息?」
卒把式道:「小的不比姑娘和公子不大在江湖上走動,故此深怕日後被這廝碰上,準是一場大禍!」
單水仙悄然地哦了一聲,想了一想,道:「那麼有煩你幫忙家兄下車,你這就可以離開,日後說起來,我們確實在此處下車,你便可以理直氣壯了。」
車把式道:「看來只好如此……」他果真扶著趙岳楓下車之後,駕車徑去。
此地幸而十分僻靜,鬧了這一陣,竟沒有人經過或出入。趙岳楓迅快把棉被捲疊起來,用衣帶緊緊捆住,提在手中,道:「二妹,我們從速離開本城才行。」
單水仙道:「此去武當雖是尚有數百餘里,但我們總算安然走了一半路程,假使大哥如此上路,被敵人發覺,豈不是功虧一贅?」
趙岳楓道:「二妹這等口氣,莫非是胸有成竹了麼?」
單水仙道:「小妹有個計策在此,包管大哥可以平安抵達武當,卻只怕大哥不肯……」
趙岳楓道:「你說出來我聽聽!」
單水仙道:「小妹因見那文開華陰聲細氣,狀若女子,當時便覺得如果他扮作女人,定然無人能夠看破。」
趙岳楓失驚道:「然則二妹竟是要愚兄喬裝女子麼?」
單水仙道:「正是如此,小妹忽然醒悟大哥長得也像個姣美姑娘一樣,只可惜身材較為高大。如果單看面目,改裝之後,任誰也瞧不出大哥本來是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趙岳楓不假思索,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想愚兄不但身為東海掌門人,同時又未學過喬裝女子之道,如何使得了……」
單水仙道:「如果大哥不肯,那就只好作罷……」
兩人一同向南門走去,轉出一條橫街,趙岳楓囑她稍候片刻,獨自奔去,不久便自回轉帶回來一大包慢頭牛肉之類的充飢食物。
他們躲在小巷之內,吞食買來的食物,趙岳楓俄了一天,此時狼吞虎嚥,吃得津律有味。
單水仙邊吃邊道:「大哥你肩上的責任何等重大,萬一路上被人發覺,恐怕連武當派也惹上。一場大禍……」
趙岳楓皺眉道:「我知道啦,但有什麼法子?」他隨即發覺自己這種粗暴的口氣,大大不妥,連忙放軟聲音,道:「二妹處處為愚兄打算,愚兄心中十分感激,如果不慎冒犯,二妹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單水仙道:「大哥心事重重,脾氣自然變得不太好,小妹絕不介意。」
她接著又道:「其實縱使喬裝為女子,只要路上不被別人看破,日後小妹亦不會向別的人提及,試問武林中有誰會知道這件事?」
趙岳楓道:「愚兄覺得到底不太習慣,這一路上萬一露出破綻,不但愚兄師門聲譽以及此身聲名大大損辱,甚至會被別人誤會,以為我是人妖。」
單水仙微微一笑,她雖然明知趙岳楓這些理由都屬強詞奪理,一駁就穿,她卻沒有出言駁斥他。
趙岳楓忖想了一陣,道:「愚兄縱然喬裝為女子,但身量舉止以及聲音都不似女子,焉能瞞得過江湖人的耳目?」
單水仙道:「如果大哥肯改裝的話,小妹自有妙計,絕不會使大哥出醜!」
趙岳楓見她說得如此肯定,心中雖然有些害怕她說出來無法駁倒,那時非喬裝女子不可。但形勢所迫,又不能不硬住頭皮問道:「二妹有何妙策,何妨說出來聽聽?」
單水仙道:「大哥如果喬裝女子,大可以穩坐車中,幾乎連面也不露,小妹扮作丫頭,一切中情有小妹應付,如此誰能看得破大哥的秘密?」
趙岳楓腦筋迅轉,微笑道:「此計不行,我們如果雇輛馬車前往的話,在路上不免被那趕車的人窺破,而且一站一站僱車,風聲傳得更快,反而招來敵人。」
單水仙道:「這一點小妹也考慮過,如果僱車的話,確實難以保守秘密,但我們可以去買三輛馬車,豈不是都解決了?」
趙岳楓低哼一聲,本來他還想用車把式可能洩露秘密這一點攻擊她的計劃,但又想到如果自己買的話,則只須找一名趕車之人,此人縱然窺破秘密,卻容易控制,實在不成問題。
他覺得無法可施,長歎一聲,道:「二妹之計果然行得通,但願你喬裝丫環之後,不要碰上那文開華。」
單水仙喜道:「大哥可是願意採用此計了?」
趙岳楓道:「眼下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好委屈二妹權充一次丫頭了……」要知趙岳楓雖是俠義心腸的好漢豪傑,他如果撇下單水仙的話,一個人晝伏夜出,憑他一身武功,大概仍可安然抵達武當。但他卻想到撇下這位義妹的話,不但乏人照顧她,最怕的是她一徑前赴魔宮,以她的容貌丰姿,隱入魔窟之內,焉有幸理?此所以他決心不肯任她自去,寧可吃虧受苦,喬扮女子,也得把她留住。
單水仙沉思了一會幾,道:「大哥喬裝的衣物首飾,小妹可以包辦,買車之事,也可以勉強辦到。但僱人趕車,小妹卻沒有法子了。」
趙岳楓道:「這真是個難題,本來有兩個人都可以勝任,而且江湖經驗豐富,路上可以事先避開不少麻煩。可惜他們一時都找不到。」
單水仙道:「到了沒有法子之時,小妹喬裝做丫頭之後,再去僱人便是。」
趙岳楓道:「這事待愚兄想一想,一定可以找出辦法來……」他念頭轉到鏢行中人去,暗暗忖道:「鏢行之中盡有不願被魔宮控制的豪客好漢,我只要找到一個,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但他又深知江湖上人心險詐,如果弄不好的話,說不定大事就壞在此人身上,因此他又不敢輕易冒險作決定。
單水仙微笑道:「大哥用不著發愁,以小妹想來,凡事只要盡心盡力,如若還不成功,那是天命定數!」
趙岳楓振起豪情俠氣,慨然道:「二妹說得是,愚兄一切重重拜託!」只不知二妹身上銀子可夠花的麼?」
單水仙道:「小妹帶的銀票多著呢,大哥用不著操心,小妹先去購買各種用物……」她說完之後,一徑去了。不多久已經回來,手上捧著一大堆東西。
趙岳楓看了她手中的女子用物,心中暗暗感到難過,但表面上卻不流露出絲毫神色,道:「二妹回來得真快,愚兄剛剛在這附近找到一家房屋,目下雖是無人居住,但頗為整潔,想必剛剛擱空不久。」
單水仙道:「那好極了,我們先上那兒,待大哥裝扮好之後,小妹再去買車僱人……」
那座空屋門戶不大,一望而知乃是普通人家。趙岳楓先縱人屋去,把門打開讓單水仙入內。
他們點上燈火,趙岳楓先換上女衣,雖是合身,卻感到十分拘束。單水仙替他梳頭畫眉,打扮好之後,燈光之下頓時多了一個嬌滴滴的美人。
單水仙得意地看來看去,把趙岳楓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他是男子之時,縱然微微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並不覺得有異,此刻變成一個大美人,這種神情卻變成含羞作態,更添嫵媚風韻。
單水仙本想取笑兩句,後來發覺這位大哥面嫩心高得很,便不敢多說,只道:「大哥喬裝之後,連小妹在路上見到也認不得了,那些敵人們一定料想不到,現下只要小妹去把車子之事辦妥,準可平安到達武當。」
趙岳楓懶得多說,歎口氣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單水仙自去換衣,出來時已變成一個俏美的小丫頭,別有一種玲瓏活潑的可愛風姿。
她趕緊出門去了,以免時候太晚,買不到馬車。趙岳楓自個兒呆坐燈下,心中湧起各種滋味,甚是難受。他恨不得這刻提刀去找到對頭狠狠拼上一場,縱是死在戰場,也比這種拘束難過的滋味好受得多。
他另一方面擔憂著單水仙去辦這件事不知妥當與否,他想像到市場上的人都瞪大眼睛,瞧看這個俏麗的丫頭,心中不禁替她難過。
過了一頓飯工夫,門外傳來車聲。他立刻起身奔出去,卻差點兒被長長的裙子絆了一跤。
他走到大門,聽到拍門之聲,便依照預計,用男人的口音應道:「來了,來了!」他極力使嗓音變得蒼老衰弱,還發出數聲咳嗽。
大門打開半邊,單水仙閃入來,趙岳楓躲在門後,趕快又把門閂好。
兩人走入屋內,趙岳楓道:「二妹辦的事好快,怎麼樣?雇了個計麼什?」
單水仙道:「小妹到了騾馬市場,看中了一輛跑遠程的馬車,然後就有個閒漢過來,幫著小妹講價等等,想撈點賞錢,後來又給我出主意買了一匹很好的騾子。一切辦妥之後,小妹正要找個車把式,但到處找不到人,這閒漢自告奮勇,要替我們趕車。剛才我看看他趕得挺好的,現下沒奈何只好雇他啦!」
趙岳楓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們馬上動身吧!」
他們趁著夜色,由單水仙先把兩個包袱搬上車去,最後趙岳楓才出現,黑暗之中,雙陣微陰,只見那個趕車的閒漢長得肩闊膀粗,面目凶悍,眉字間流露出狡詐的神情。
趙岳楓心中先就覺得不大妥當,等到上車之後,那大漢揮鞭起行,趙岳楓立即又發現這個凶悍大漢臂腕之力極強,身手靈活,駕車技術甚高明,無論怎樣看都不似個討賞錢的閒漢!
那匹健騾甚是駿昂,蹄聲得得,不久便出了南門,走到官道之上,那大漢揚鞭驅策,加快了速度,車子平穩地向前馳去。
趙岳楓低聲道:「二妹,你不覺得這趕車的可疑麼?」
單水仙道:「他也不過像個普通人一樣罷了!」
趙岳楓暗中搖搖頭,忖道:「也許在女人眼中,凶悍狡詐的男人更加合眼,哼!這廝明明是個練家子,縱然不肯在刀槍口上混生活,但以他這等上佳的駕車身手,怎會做個下賤的閒漢?」
此時雖是在晚上,一路甚是黯黑,但那車把式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依然用較快的速度向前馳去。
到了初更時分,騾車忽然緩緩停住,單水仙探頭出去,道:「周大哥,怎的不走了?」
姓周的大漢道:「小的正要請問一下,前面四里左右有個三泉莊,是個小鎮集,雖是有店,可是簡陋萬分,倒不如在車裡舒服。」
單水仙道:「這就奇了,我們不是要連夜趕路麼?」
姓周的大漢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條路小的走過千百趟,熟得不能再熟。這一路題行,走得很快,如果換了別人,三更過了還不一定到得此地。往前走過了三泉莊,可就是崎峋山路,有七八十里路長,夜裡實在危險,再說走到天亮之後,便得休息睡覺,豈不是糟蹋時間?」
單水仙沉吟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待我問問小姐……」
趙岳楓低低道:「這樣也好,我們絕不怕他有什麼詭謀。何況他如有詭謀壞心的話,越早敗露越好!
當下由姓周的大漢把騾車趕到樹下,姓周的大漢就躺在一旁的方石上。
長夜寂寂,四周毫無聲響,只有那姓周的大漢鼾聲大作,單水仙枕在趙岳楓膝上,也睡熟了。
趙岳楓練過夜眼功夫,因此雖是黑夜中,周圍一切仍然看得很清楚。他見到單水仙美麗的側面,此時閉上眼睛,似乎還帶著一點稚氣。因此他心中泛湧起長兄伶愛幼妹的感情,不由得輕輕撫摩她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