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朱公明深知目下自己俠名極盛,不論金、紀二人說出什麼話,別人都不會相信,只道是他們譭謗自己。所以大言不慚,絲毫不怕他們攻訐。
金明池也是險狡之士,如何瞧不出群雄對朱公明極是崇敬的情形,所以只點點頭,沒有駁斥。紀香瓊道:「天下間只有朱大俠有這等身份威望,可以調解這等紛爭,此話誰也不會疑心。」
朱公明謙然一笑,道:「姑娘過獎啦!這只是鄙人平生嫉惡如仇而又與世無爭,世所共知,所以武林諸友都很信得過鄙人而已。今日鄙人邀宴諸位的意思,亦是如此,免得大家意見紛紜之下,反而永遠揭不開那金浮圖之謎。」
霹靂手梁奉道:「聞說金兄頗識金浮圖內的秘傳絕藝,只不知這裡面可有沒有秘聞奇事?」
他單刀直入地探問金明池,是否已從金浮圖中學得秘藝,群雄無不聳然動容,側耳等聽金明池的答覆。
金明池顧盼座上一眼,笑道:「那金浮圖中的武功,既是有人創得出來,自然也有不少流傳人世,你們何須多疑?」
這話不啻是表示自己的武功,不是從金浮圖中學得的。群雄當即透一口氣,大感輕鬆。
要知席上之人,無一不是當世名家高手,他們各自稱雄一方多年,在齊家莊的一戰之中,都曉得彼此間深淺,得知自己並無白費歲月。然而其後金明池一出,如秋夜皎月,群星黯然無光。
他們由此而窺見真真正正的一流武功,不免大為震駭。因此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金浮圖,想從金浮圖內,學得一兩種足可與金明池抗衡的武功。故此眼下一聽金明池的說話,頓時大為寬慰。
這一次,加入的人數多出梁奉和黃旗幫左壇主七步開碑姚海。這一來黃旗幫有姚、秦兩名高手參與,勢力最強。蔡金娥則一直東依西靠,那一路人馬勢力較大,她就倒向那一邊。
不過目前她還是與惡州官閻弘聯合。雲峰大師和沙問天雖然各自為政,但人人皆知少林與武當的交情淵源甚深,一旦有事,這兩人定必合而為一。
滄浪一劍葉高,則略略傾向黃旗幫的兩壇主,這是因為他與霹靂手梁奉,乃是死仇大敵。而梁奉與黃旗幫也鬥得很厲害,所以他自然傾向於黃旗幫。
不過目前朱公明出面,頓時成為這許多小集團的領袖。大家都不須過於顧慮,堅信朱公明必能主持公道。此所以眾人之間,裂痕甚淺。
現下金明池忽然插入,群雄之間,又引起洶湧的暗潮。大多數的人。都暗暗估量朱公明能不能壓服金明池?如若不能,則仰仗他主持公道。豈不是十分失算?
席中只有梁奉,乃是朱公明的心腹死黨,所以全不考慮別的,膽敢得罪金明池。
其餘之人,都抱定宗旨,那就是既不違背朱公明,亦不開罪金明池。免得金明池記恨於心,此人行事,一憑喜恨愛憎,說不定因他的阻撓,而獨獨自己得不到好處。
上面是這個高手集團的大略形勢,在他們的共同目標之下,產生出種種矛盾衝突。而在這些利害衝突之外,朱公明和金明池這兩大巨頭之間,另有心病隱衷。因此使得形勢十分複雜奇異,隨時都可以爆發出一揚禍劫,又隨時隨地會有暗殺死亡之事發生。
酒菜上完,朱公明撥出一座獨院,供金、紀二人居住,暫候消息。
金明池本想離開,但紀香瓊用種種理由使他留下。而她其實是盤算到朱公明會把薛陵殺死三海王華元這一筆血賬,算在金明池頭上,所以反而不肯走開,並且設計應付,希望在適當的時機之下,揭開朱公明的假面具。使世人皆知朱公明其實是武林第一大惡人,而不是人人敬仰崇敬的大俠。
晃眼間便過了六七天,人人都耐心等候消息,而偏偏附近數百里之內,全無一點消息朕兆,即使遠在千里以外,有這許多日工夫,總該也有消息傳到了。
然而齊茵卻生像忽然消失了一般,全無動靜。她最後的行蹤是從潼關方面折回頭,過了洛陽之後,就失去蹤跡。
當時這一干高手們,都已向潼關方面趕去,等到接到消息說她已折返,竟已跟齊茵對面錯過。
朱公明是在洛陽現身露面,邀集群雄,一道趕到開封府。但齊茵自從經過了洛陽東行之後,便忽然無影無蹤,所有的大路上,雖是眼線重重,卻都毫無發現。
這六七天等下來,連金明池也感到不安了。他日日跟紀香瓊到處遊玩,卻總是忘不了這件事。
他跟紀香瓊商量道:「我們老是在這兒等,也不是辦法,不如親自訪查,還可免得氣悶。」
紀香瓊掐指一算,自從薛陵和齊茵兩人分手至今,已達二十六日之久,還有四天,便是一個月在開封龍亭相會之期。
她因為曉得這個□密,所以推測得出,齊茵一定在一處極隱□之所,藏了起來,等到約會之期已屆,才會露面現身,趕赴龍亭之約。由於日子甚短,她大可以寸步不出門口,也忍耐得住,加以寄身之所,若不是江湖人物或客店□廟之類的地方,而是正正式式的人家的話,別說藏個十天八天,即使住上一年半載,只要肯不出門一步,誰也查不出她的下落。
因此,她當然不會贊成出門去找尋齊茵,否則這一去,越找越遠,既見不到齊茵,亦無法監視住這一群武林高手的動靜行止。
不過這話卻不便告訴金明池,她道:「你別心焦,反正多則七日,少則五天,定可以接到她的消息了。」
金明池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不妨再等幾日。」
當下走到院中,等候七步開碑姚海應約之□。在這些日子當中,金、紀二人很少跟他們往來應酬,朱公明亦從不單獨與他們會面,免得被他們所窘,不動手不行,動手也不行。
這正是朱公明老奸巨猾之處。
金明池脾性高傲,瞧不起惡州官閻弘、香□子蔡金娥那等下流之人,但亦與潔身自好的少林雲峰禪師和武當沙問天合不來,唯有與黃旗幫的左右壇主姚、秦二人比較上談得來。
至於滄浪一劍葉高和霹靂手梁奉,與朱公明比較接近,所以形跡上自然與金明池較為疏遠。
清脆的□聲敲破了長日的寂寥,紀香瓊有時會到枰邊觀戰,但她總是靜坐房中,隔窗望住院中人影的時候居多。以金明池等人的□力而言,與她相距太遠,所以她懶得多看,不過遠遠的望住他們身影,享受著這秋天高爽的氣味,卻是十分迷人的享受。
這天晚上,朱公明又設宴招待群雄,金明池跟紀香瓊動身赴宴之時,向她問道:「常言道是宴無好宴,這朱公明陰毒無比,天下間唯有忌憚咱們,會不會在宴會上使什麼手腳?有這幾日工夫,已儘夠他安排的了。」
紀香瓊笑道:「目前我們還可以放心,他在未探知齊南山老伯的下落以前,不會出手對付我們。我正開始動腦筋推測,他將用什麼方法對付我們呢!」
金明池道:「話雖如此,但萬一他認為咱們與齊茵相識,又是剛剛分手的,說不定我們也知道齊南山的住址,因此另用一種手段困住我們。」
紀香瓊道:「這話本來有理,不過他見咱們毫無動靜,而以前我們與齊茵分手之後的經過情形,他亦已打探明白,定必推測得出,連咱們也不知齊茵去向,正要找她。又可能誤以為我們想得到金浮圖之鑰,所以目下決不會對我們下手無疑。」
金明池道:「但願你沒有猜錯,那麼咱們去赴宴吧!」
筵席擺設在第二進的大廳內,紅燭高燒,還有班子奏樂,伶人唱曲,排場相當豪華。
少林高手雲峰大師,雖是出家之人,但他久歷江湖,這等場面司空見習,故此怡然自得,反而是紀香瓊最是土包子,但覺大開眼界,甚是高興。
席間有一個枯瘦的老頭子,長得其貌不揚,雙眼神光亦不如何充足,身量矮瘦,稀疏的頭髮已泰半灰白。據朱公明介紹,此老乃是關外長白山高手尹泰,他對這位剛剛趕到的尹泰,似乎不十分重視,是以群雄也就不大把他放在心上。
這一夜的宴會,是為了尹泰新參加而設,而結果這尹泰反而不曾受到別人重視注意。這一點,金明池毫無所覺,紀香瓊卻一點也不放過,細加研判之後,便推斷出兩種可能,只須再有機會接觸,即可確定。
她自然不曾在事先告訴金明池,免得他事先在無意中□露□密,次日便依計進行。
首先她一定須得在對方不知不覺中,試探出對方的武功能為,這一宗須分作兩個部份進行。
這天晚上,天色完全黑齊,金明池正在鄰室用功,她走過去弄醒他,悄聲道:「你潛赴內宅,但必須從左鄰那座屋宇的頂蓋走過,腳下微微弄出一點聲息。到了內宅界牆,站著瞧了一會,便回房來。」
金明池道:「這是什麼意思?」
紀香瓊道:「當然大有深意,你暫時別問我行不行?」
金明池反而覺得有趣,道:「好,我不問,但假如有人跟我動手,我要不要下毒手?」
紀香瓊道:「當然不可下毒手傷人,但我保證沒有人會現身干涉你。」
金明池不再多問,起身開門出去,但見天色甚是黝黑,無星無月。他在黑暗中,依然把四週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等到紀香瓊推他動身,他才展開行動。
紀香瓊迅即躍到另一處早已覓定的地點,憑高俯察,果然見到一條人影,從鄰屋中出現,遠遠跟著金明池,但片刻間便又回屋。
而不久金明池也回轉來,他和紀香瓊在燈下低談。金明池問道:「還有下一步沒有?」
紀香瓊道:「當然有啦!但還要等到明天才進行,今晚的收穫已不算少了。」
金明池很有興趣地追問著:「什麼收穫?你真很有意思,只須這麼簡單地走上一轉,就有收穫了。」
紀香瓊道:「我告訴你,發現了什麼,你在左鄰屋頂走過之後,我見到一個人出現,跟查你的行蹤,這人就是新來的長白高手尹泰。」
金明池道:「我也發覺了,但還不知是他,因為一來我要到內宅界牆去,不能回頭查看是誰。二來此人武功普通,最多與梁奉他們差不多,所以懶得加以理會。」
紀香瓊道:「這樣做就對了,那尹泰只跟你去了一忽兒,就轉回屋中。」
金明池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一點點頭緒,當下道:「反正你已知道此人的武功深淺了,下一步我瞧你還有什麼把戲?」
第二日清晨,金、紀二人已匿藏在通入鄰屋長廊外的樹後,不一會,一個僕人提著一壺茶走過。
金明池早已把功力調運到最精純之境,這時伸指遙遙向那僕人點去。
那僕人頓時僵立不動,這時紀香瓊像飛絮般落在他身後,以極快的手法揭開茶壺,彈了一點粉末進去,然後退回原地。金明池又伸手遙點一下,那僕人恢復如常,向前走去。
在那僕人感覺中,只不過像眨了一下眼睛,或者感到身形好像滯了一下,但決計不知竟已被人點過穴道,停止了一秒鐘之事。
他們得手之後,便分頭監視看鄰院的出入口,一直捱到中午時分,鄰院仍然毫無動靜。
金、紀二人一同進食,草草用畢,金明池還得去監視,紀香瓊搖頭道:「不用啦!住在鄰院這個姓尹的,一定不是長白山高手。」
金明池道:「現在你可以揭開謎底了吧?光是叫我這樣做那樣做,卻使我悶在葫蘆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紀香瓊喲一聲,道:「別說的那麼可憐吧!你只不過要我說出來,證實一下你的猜想對不對而已,你可猜對了,我的的確確是利用藥物試驗他的功力,而我剛才用藥之重,即使是你,也受不大住,只有那尹泰受得起。」
金明池道:「這樣說來,那□功力比我還要深厚了?」
紀香瓊道:「他的功力若然比你深厚,朱公明還會毫無動靜麼?只怕早就設計誘你單獨走開而合力攻擊你了,可見得那□決沒有贏得你的把握。」
金明池道:「但這話怎說呢?」
紀香瓊道:「這尹泰功力雖不見得贏你,但也在伯仲之間。我敢打賭,他是萬孽法師的得力心腹,比三絕老人等地位還要高一些。」
金明池道:「你還是不曾解釋得明白。」
紀香瓊道:「不錯,有一個關鍵我還未說,那就是這個尹泰,學會了萬孽法師的藥物之學,所以他中毒之後,一力面憑仗功力極強,一方面又憑藉藥物解毒,才能安然無事。此所以他功力雖不見得比你高,但卻受得住這等毒藥。」
金明池道:「話雖有理,但有兩點尚未證實,一是他到底有沒有喝過茶?二是你下的毒份量,是否是絕對正確不誤?」
紀香瓊道:「這兩個問題都很難證實,例如第二個問題是關於毒藥份量方面,除非你肯以身試驗,方知我的手段。至於第一個問題,有一事可供推測之用的,便是送茶的時間特別早,我們這許多天以來,都是直到太陽高掛才送茶來的,由此可知,那尹泰一早有喝茶的習慣,而他決計想不到在他們勢力範圍之內,還會被人下毒,所以一定會飲用那茶,從而被我們測知他的真正來歷。」
金明池根本無話可駁,道:「就當是這樣吧,但你查出了他的來歷之後,可還有下一步計劃麼?」
紀香瓊道:「當然有啦?下一步還是下毒。」
金明池訝道:「你打算把他毒死?」
紀香瓊道:「我是盡力而為,不過他上過一次當,以後定必諸般小心,或者瞞不過他這等行家。」
金明池皺眉道:「那豈不是白費心機?」
紀香瓊道:「不然,縱是毒不死他,亦大有收穫,那便是可以離間他和朱公明之間的感情。要知他們這些人個個殘忍凶毒,為了一點點事,都能下毒手,彼此之間時生猜忌,所以此計定可收離間之效。」
這番話,把金明池說得服氣之極,道:「好,這是一舉兩得之事,若能毒死他,則少一個障礙,如若不能,仍能收離間之功,當真再高明也沒有了。」
這天的下午,紀香瓊從囊中取出七八包藥末,細心調配,費去個把時辰之久,才配成了一劑。所謂一劑,也不過是那麼一點點,可以藏在指甲中彈出去。
直到次日中午時分,他們才使用這劑毒藥,彈在菜餚之中,仍然是由金明池施展極上乘手法隔空點穴,由紀香瓊躍過去彈在菜餚中。
當天晚上,又有宴會,那尹泰竟然無恙出現,但在席間,卻可察覺出他小心翼翼的神態。
那尹泰,查看過每一碗酒菜,才敢下嚥,雖然他動作十分自然,不知內情之人,決計瞧不出來。但落在金、紀二人眼中,卻知已收到反間之效了。
紀香瓊感到十分滿意,席散之後,她才告訴金明池說,以後不必再使手段了,否則有害無益。就這樣,已足以使尹泰將來暗中扯朱公明的後腿。
又過了四日,曙色迷濛中,在那龍亭之中,齊茵悄然佇立。她這些日子來,果然不出紀香瓊所料,住在六十里外的一家農舍之中,日夜不出門口一步。
直到這天半夜,她才動身趕赴開封,天明時恰好到達龍亭,應這一個月之約。
她心情甚是忐忑不安,因為實在不曉得薛陵來不來?假如他不來的話,那真是極大的失望。
一直等到日出,正心焦之際,忽見一個青衫少年大步走來。她只須望上一眼,便辨認出那青衫少年,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薛陵。
他也瞧見了齊茵,面上流露出驚喜的表情,他們終於在亭中相會,執手相看,默無一語。
齊茵首先打破沉默,道:「你的傷勢怎麼了?」
薛陵笑一下,道:「不要緊,已好了七八分啦!」
齊茵心想,這件事正是最要緊的,因為只要碰上金明池,那就定必是拚個生死的局面。
可是剛剛重逢,似乎不適宜說這些掃興的話。
她微笑道:「天啊!你好像已離開我一百年之久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忍受得住這等寂寞可怕的日子。」
薛陵道:「你果真是如此的惦念著我麼?」
齊茵伸手□他一下,道:「難道還會假的不成?」
薛陵道:「對不起,我不是不願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插翅飛到此地,但我卻老是耽心你不會在這兒出現,回想起來,這些耽心,其實多餘得可笑。」
齊茵抓住他的臂膀,這刻若不是四下已經有人,她定必投身在他懷中。
她輕輕道:「見到我爹了沒有?他還好麼?」
薛陵訝道:「你怎知我見到伯父?」
齊茵道:「是紀香瓊妹子告訴我的。」
薛陵啊一聲,道:「她在那兒?她不是你的妹子,而是你的義姊,這是伯父告訴我的,她比你大三歲之多呢!」
齊茵揪住他,道:「你急於見她麼?」
薛陵味出言外之意,忙道:「你別胡想,我很感激她的幫助而已。同時她與我淵源甚深,因為她的師父是我的姑母。」
齊茵笑道:「不要解釋啦!假如真的被香瓊姊搶走了你,我也只好認命,決不敢恨她,因為她曾經代替我侍奉爹爹,這等大恩,實在無法報答,她現下跟金明池在一起。」
她面上掠過愁色,道:「好像朱公明亦在這開封城中,你若是內傷未癒,還須小心才好。」
薛陵道:「只要你肯幫忙,我決不怕任何人。」
齊茵道:「若然單是金明池,當然不怕,但加上一個朱公明,他勢力又大,詭計多端,防不勝防,我也全不管用。」
薛陵道:「不是要你幫我出手拚命,而是請你幫我療治內傷。我是自療傷勢之時,忽然觸動靈機,細加研想,終於創出一種療傷法門,但你若不是純陰之質,又不是邵前輩的門下,這辦法就不行了。」
齊茵道:「這話有理,家師跟令師是好友,在武功路數上,必有相合相成之妙。那麼我們快快覓地療傷吧,等治好了你的內傷,我還有許多話要告訴你。」
他們一同步出龍亭,走了不遠,已到了市街內,他們如若曉得朱公明率著群雄正在開封等候消息的話,焉敢大搖大擺的走到街上?
在朝陽之下,街市方喧,人來人往。這等熱鬧的景象,落在薛、齊二人眼中,別饒佳趣。他們心情酣恬,滿足與歡欣,攜手信步走去。
薛陵向街上行人詢問了一下,便領著齊茵轉入一條橫街。齊茵訝道:「到那兒去?」
薛陵道:「我們若是這麼早就投店,不免使人疑惑,所以我記起一位父執輩,打算到他那兒借地療傷。」
齊茵道:「只要你認為可以,我們就走吧,不過你得先編一套說話才好。」
薛陵道:「我須得向他說你是我的妻子,否則就不便同居一室了。」
齊茵紅暈染頰,低低道:「你愛怎樣說都行。」她極罕得有含羞靦腆之態,是以這刻落在薛陵眼中,倍覺動人。
他怔怔地瞧了好一會,才道:「那位父執姓訐,乃是名士之流,放宕不羈,與先父本是極為投契的好友,只因命蹇福薄,雖有一肚子經綸才學,竟始終不能登第仕宦。我還記得他離開京師之時,說及返回開封老家,種菜自娛,不履名場那種神情。他的菜園就在前面,幾年前我還在朱公明門下,來過一次。」
他們越往前走,就越荒蕪僻靜。不久,眼前一片菜園,一幢幢的房舍,都很古舊殘破。
薛陵瞧了一陣,才向東首的一家奔去,叩動門環,不久,有人出應,卻是個六旬老者,身上穿著得甚是粗□,但面貌卻有一股秀氣。
齊茵這刻迅快回頭一瞥,但見那個一路好像跟蹤自己的車把式打扮之人,已不見影蹤。
心想此地所住之人大半貧窮,那趕車的住在此處不足為奇。再者這刻已沒有時間讓她再作觀察,因為薛陵已找到這個父執輩許先生。
許先生聽了薛陵之言,也認出他是誰,大為高興,延請他們入內。但見屋內陳設,破舊簡陋,甚是凌亂。
薛陵介紹齊茵見過許先生,隨即問起世伯母,方知前年業已去世,現下此屋只??下他和一個小孫子。這是因為他的獨生兒子和兒媳,也在六七年前亡故了。
齊茵得知此老如此孤苦不幸,心中十分同情。當薛陵正在說出來意時,一個小孩子跑進來。便是許先生的孫子許平,年才十二,長得骨格粗健,而又相貌清秀。
他十分驚訝地打量這一對訪客,因為他記憶之中,他家幾乎沒有過客人。
齊茵無事可做,便跟他聊天,發覺他談吐斯文,甚是聰明老成,大起愛惜之心。
談說間,問起他剛才到那兒去了,許平道:「我每天日出,就在那邊練武藝。」
他用手指一指西南,又道:「在後院瞧出去,便可以見到,那兒有一片曠地,曠地過去就是一間鏢局的後門,那鏢局裡有一位戴師父教我練了一趟拳,我天天照練。」
他的祖父聽到這話,接口道:「這孩子挺有□心的,已練了三年多啦!原先體格很弱,但現在倒也強健。」
許先生回轉頭,又跟薛陵談起舊事,齊茵便說要到後面瞧瞧,順便收拾一下屋子。許先生吩咐許平帶她去,一點也不拿她當作外人看待。
齊茵跟著許平入內,穿過一進荒涼的大屋,便到了一座院落。後院牆已崩坍了一個缺口,所以站在院中,就可以見到外面的曠場,但見寂然無人,甚是荒僻。
她道:「你就在院子裡練拳不就行啦?何必跑出外面去?」
許平道:「戴師父還教我一種飛跑的方法,可以跑得很快,所以每日還要跑幾個大圈呢!」
齊茵道:「你練一趟給我瞧瞧吧!」
許平立刻拽開拳腳,練了一套把式,齊茵一瞧,敢情是少林拳法。
許平興致一起,從缺口跳出去,飛奔了一圈回來,果然速度甚快,尤其難得的是,面不紅氣不喘。
齊茵頓時又知道他練的是正宗行功心法,這等根基扎得極好,若然得到明師指點的話,便是事半功倍,必有成就。
他們一面打掃房間,收拾一下床榻,一面閒談。齊茵這才得知那鏢局的戴師父,兩年前已經離開,許平只是自己照著老法子猛練,從沒有練過別的。許平又說那曠場上,有時會有一些鏢師們練武放對拆招,不過他自從戴師父走了之後,就沒有再找別的鏢頭學。因為一則戴師父口氣中,不大瞧得起旁的鏢師,在他腦中留下極深的印象。一則他瞧著那些人練功,也稀鬆平常,遠不及戴師父那等虎虎有威。
齊茵這時才下決心,指點他上乘武功,因為她已覺察出這孩子聰明而老成,不會隨便說話。再者他既已不與鏢局之人來往,自能守秘。而最重要的是,他乃是書香世代,祖父在堂,教以聖賢之道,將來不會流為邪惡之徒。
於是她先顯露兩手,一是內功,一是輕功。輕功不必多說,許平一望之下,就駭得呆了。內力方面,則跟他握手,使他發覺內功之妙,再以劈空掌遙遙擊碎一塊木板,以作證明。
許平佩服得五體投地,發過誓,不向任何人□露口氣,齊茵便先指點他上乘內功口訣。許平本已練過打坐運氣,不過全是根基功夫,把體內真元培養得極為堅厚,現在得到齊茵教導深一步的調元運氣之法,卻也不大困難就記住了。從此之後,許平只須依訣苦修,必成內家高手。
此外,齊茵還傳他一路掌法,一共只有十二手,拳掌兼有,並寓擒拿之妙。又教他如何練習輕功等等。
薛陵是在午飯之後,才和齊茵一道到房中運功療傷,他們在事先費去一個時辰討論,如何借重齊茵的純陰之質和功力,幫助他迅快療好傷勢。
這中間,自然大有學問,而且辦法也有好幾個,有的速成而危險,有的收效慢而安全。
最後,他們選擇了一個中庸之法,時間不算快也不算慢,說不上危險,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此舉主要是利用她純陰路數的內功,透入薛陵體內,使他把一點純陽之火,迫聚至極堅凝壯大之時,運到腑臟間驅治內傷。他若是不得純陰之氣相助,那一點純陽之火,就決計不能提聚到足以療傷的地步,這正是陰陽調順,萬物滋長的道理。
以他們的估計,大約需時兩日。在這兩日當中,他們須日夜對坐,出掌互抵。齊茵的純陰真氣,便從掌心傳過去,須臾不離。兩日之後,不但內傷可愈,同時薛陵的功力亦將有所精進。不過能進到什麼程度,卻無法預先估料得到。
薛陵已設詞跟許先生講好,這兩日不來打擾他們,也不必進飲食。當下關好門窗,安心上榻。兩人對面盤膝對好,先各自調元運息,片刻之後,才出掌互抵。
許平已得到齊茵囑咐,所以時時在前門和後院巡視,整日不停。
靜寂之中,偶然聽到許先生在書齋中,傳來吟詠之聲,又或是許平輕悄的步法。
他們越坐得久,耳目越靈。直到半夜時分,薛陵的純陽真火,已迫聚到十分堅凝壯大的地步。
不過他們又感覺出這一點純陽真火,得到純陰之氣所助,越是提聚得久,就越發有益。
所以薛陵並不急於試行移運到內臟間療治傷勢。
一直到了翌日中午,齊茵也得到了好處,原來她一直都感到真元之鑠耗,雖然不多,卻也足以減弱功力。可是耐到這刻,不但不要鑠耗真元,反而漸覺自己的純陰真元,受到純陽之火烘烙而滋潤增厚,這使得她也大為高興,更加潛心調元運息。
時間在靜寂中緩緩流逝,大約到了未刻之際,一陣低微的叩門之聲,驚動了齊茵。
齊茵壓低聲音,問道:「是小平麼?什麼事?」
許平說道:「外面有人找叔叔和嬸嬸你。」
齊茵道:「他知道我們的姓名麼?」
許平道:「知道,他們是一男一女。」
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金明池和紀香瓊無疑,齊茵驚怪的是,他們怎知道自己和薛陵在此?而且金明池一旦見到了薛陵,會發生什麼事?莫非是紀香瓊認為她有法子控制得住局勢,所以才一道來?
這個想法,連她自家也知道光是往好處想而已,事實上,假如金明池探悉了自己在此的消息而要來,紀香瓊也沒有法子阻止,自然非跟來不可了。
而事情的可怕,便在於她這刻和薛陵不能分開,假使強要分開的話,薛陵雖然沒有生命的危險,但功敗於垂成,他只差一個時辰,就可以完全復原,兼且功力精進,如若定要分開,則不但前功盡棄,而他殘留在內臟的傷勢,以後更為難治。
金明池焉肯讓他完全復原才動手?即使他保持風度,不肯趁機擊殺薛陵,但一定會硬要分開他們,事關「妒忌」,這是誰也沒有法子的。
原來在午間時分,朱公明忽然派人邀約金、紀二人共進午餐,並且講明有要事奉告。
金、紀二人應約而去之前,金明池曾向紀香瓊詢問道:「你可猜測得出,他何故邀咱們共進午餐?」
紀香瓊道:「自然是有關齊茵之事,不過這中間定必另有內情,否則他直接來告訴我們便得了,何須在席間才說。」
金明池興匆匆地道:「快點走,我很想知道那朱公明弄什麼玄虛?」
紀香瓊淡然道:「我卻已經知道了,可是我卻全然無能為力。我不妨先告訴你,他擺設筵席之處,佈置森嚴,高手如雲,縱然是你這等武功強極一時之人,恐怕也將陷於苦戰,而我更是不必談了。」
金明池皺眉道:「若有這等事情,我們來個出其不意,先行出手襲擊他們。」
紀香瓊歎口氣,道:「你不妨試試看,我擔保你打不起來。」
金明池微慍道:「你這是怎麼啦?說話吞吞吐吐的,一會說人家設伏,一會又說打不起來。」
紀香瓊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陣淒惋之情,暗自忖道:「天下之間,唯有男女之事,不是智慧能夠解決的,這恐怕是因為『情感』的力量,在世人心中比理智強大,所以智慧之士,一旦碰上有關情感的問題,也只好徒呼負負了。」
她的思想可沒有說出來,只道:「你試試看,便知我的話是真是假了。」
金明池賭氣道:「好,走吧!」
兩人走到一座院落,但見廳中擺著一桌精美的筵席,朱公明降階相迎,道:「兩位惠然而來,朱某感何如之。請。」
金明池突然間躍上屋頂,果然發覺有兩個勁裝疾服的五旬老者,兵刃都握在手中。
他們一見金明池忽然撲上,都露出訝色,卻不驚懼,各自挺刀戒備。
這兩人氣完神足,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金明池沒有出手,心想:以這兩人的功力盡可以攔截住香瓊,而朱公明加上尹泰和梁奉等人之助,又可以攔截得住自己,瞧來今日的形勢,果然有點不妙。
他飄身下地,朱公明微笑道:「金兄毋須懷疑,朱某實是有極要緊的消息奉告。」
金明池哦了一聲,向紀香瓊望去,但見她面色淡漠,不知她心中有什麼念頭。
當下入廳就席,金明池像石像一般凝坐不動,既不舉筷,亦不拈□,冷冷道:「朱兄有話便說,這頓話吃不吃都是閒事。」
朱公明道:「好吧!朱某乃是剛剛發現了齊姑娘的行蹤,並且得知她落腳何處。」
金明池道:「既是如此,合該向大家宣佈。」
朱公明搖頭道:「不行,她雖然就在這開封城內,可是有一點必須先向金兄照會的,那就是她並非孤身一人。」
金明池一怔,隨即大悟於心,忖道:「原來是薛陵和她在一起,怪不得紀香瓊說我跟朱公明這場架打不起來,敢情朱公明要誅殺薛陵,只是怕我不同意,而埋伏一些人作準備,但香瓊卻深知我一定會同意。」
他哼了一聲,道:「還有誰跟她在一起?」
朱公明道:「這個人便是朱某的叛逆門人薛陵,朱某以前老是想不通,他如何會從齊家莊突然消失的,現下才恍然明白,敢情三年前就是齊茵救了他的。」
金明池道:「你手下高人甚多,難道還要我去助你擒拿薛陵不成?」
朱公明呵呵一笑,道:「割雞焉用牛刀,像薛陵這等小人物,豈須勞動金兄大駕。只不過此人既與齊茵在一起,也許齊茵到時會出手救他,這麼一來,朱某便大感尷尬了。」
紀香瓊直至現在,仍然不發一言,她一早就曉得自己處在極惡劣的形勢中,失敗是一定之事,唯有希望釜底抽薪,能減輕一點敵人的壓力就減輕一點,只能盡力而為就是了。所以她決不開口,免得反而弄翻了金明池。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朱兄所慮極是,她大概會出手助他。」
朱公明道:「朱某亦沒有勞煩金兄對付齊茵之意,因為那麼一來,對你們也不太好,起碼紀姑娘第一個會反對。這件事該怎麼辦,朱某尚無成竹在胸,特地跟兩位商量一下,或者我們一道去瞧瞧,看他們兩人同居一室,乃是何等關係,再作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