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圖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金明池其實一早就猜出是齊茵,才故意裝出不信,使他說出姓名,現下一聽果然姓齊,更無疑問,當下問道:「她武功雖是比你高明,但後來終須逃跑對不對?哼,我就不服氣你的陰謀詭計。」

    這又是想激出對方真話之法,金明池本是極有智謀的人,只不過在各種學問上比不過人家,若論這等小小手段計謀,他不定就完全鬥不過夏侯空。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她那能逃得出鄙人掌心,現下還……」

    突然警覺,停口不言。

    紀香瓊接口道:「原來她還活著,我倒很想瞧瞧她長得怎樣,武功到底有多高……」

    這一剎那間,她心頭湧起不少念頭,其中大半是極為高明陰毒的手段,只須說幾句話,就可使夏侯空極為忌憚害怕,因而當他脫身出去之時,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殺死齊茵。

    她自然是因為妒忌而想除掉她,因為金明池對齊茵之心她知道得十分清楚,而她本人則在這幾日的密切接觸當中,竟愛上了金明池。

    她本來還不大曉得此情,直到現在浮起殺死齊茵之念時,才大吃一驚,心想我怎會愛上了金明池呢?

    金明池聞知齊茵亦失陷此地,幸而尚是無恙,心頭寬慰不少。

    現下擺在面前的問題是如何搭救於她。

    他急切之間那裡想得出計策,於是轉眼望住紀香瓊。

    紀香瓊在發覺自己愛上了金明池之後,反倒拋開妒念,同他微微一笑,道:「你想教我猜一猜夏侯莊主此舉有何用意是不是?」

    金明池只好順著她的口氣道:「是啊|我正在想他難道如此賤視自己的性命?」

    紀香瓊道。:「他性格上的矛盾甚多,譬喻他天資絕世,學問淵博,因而一言一行都甚是儒雅穩重,風度甚佳。但他因為過於聰明,是以感覺和思想都極是尖銳,常人可以欣賞三年五載的事物,在他只不過三五日就覺得厭倦了。因此,常人活一百歲還抵不上他活十年。

    換言之,他內心中的變化極大,是以不能忍受千萬年來都是一般長短的晝夜。在他來說,最好一晝夜快得有如現在的一個時辰。但事實上當然辦不到,此所以他常常被抑制得近乎瘋狂。」

    這一番分析聽起來好像有點玄奧,但事實上平易而真確。

    世上無數的天才每每近於瘋狂,便因他的感情和心智過於敏銳,眼下的時間對他來說過得太慢,他常欲尋求變化,但事實上全不可能,所以他老是覺得被抑制。

    夏侯空欽佩地插口道:「姑娘說得極是,我有時真的感到活得不耐煩。倘若你們兩位,一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一是當世智慧無雙之上,你們陪我一同喪生,我已感到心滿意足了。」

    金明池心中罵一聲「瘋子」,遊目四顧,但見這座大廳堂之內共有八盞燈火,照待全廳雪亮。

    抬頭向屋頂望去,乃是一層平滑的天花板,顏色黯黑,一望而知極是堅牢,想必都是鋼板,絕難攻毀。

    他瞧來瞧去,但覺此地當真是一座無法破毀的「絕地」,心想我的武功已經全然失去用處,假如紀香瓊有法子破關而出,便可證明智慧比武功有用。

    只聽夏侯空又說道:「不過我的真意倒不是想大家都死掉,只要兩位應承一件事,便俱可安然出去。」

    紀香瓊道:「那麼你且說來聽聽。」

    金明池心中一陣失望,忖道:「她這反說法,可知智窮計竭,無法脫困了。」

    夏侯空緩緩道:「那便是兩位答應分頭行事,金兄只要闖得出鄙人的」十三元大陣「,自然無話可說,縱然不能出陣,到時只要向鄙人認輸一聲,亦可以離開敝莊,保證安然無事。」

    金明池忍不住插嘴道:「有這等便宜之事?」

    夏侯空道:「若然金兄不存敵意,敝人將來還有求到金兄的機會,是以焉肯隨便毀去一位武功如此高強之人?」

    紀香瓊道:「我呢?」

    夏侯王道:「紀姑娘的時間要略略耽擱得多一些,那就是由鄙人陪同你闖過十三院。雖然每院只有一個問題相阻,但有些地方須得阻滯不少時候,如圍□院、音律院等。敝莊的十三院本是為貴派高人而設,倘若阻不住姑娘,便立刻完全撤去,從此取消」明湖顯屋「之名。但若是難得住姑娘,那就只好請姑娘取消貴派之名,同時還要屈駕留在敝莊。」

    紀香瓊暗暗驚心,額上和手角都沁出冷汗,要知學海無涯,以一個人的聰明智慧豈能門門皆精?

    像她和夏侯空這等造詣之人,世上已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因此她焉有把握闖得過十三道大關?

    她沉吟一下,道:「這賞罰之間殊不公平,我輸了的話,不但取消敝派之名,還須留在此地,而你輸了只不過鑿毀明湖顯屋四個字,不行,倘若你輸了,我就把那姓齊的姑娘一併帶走,如此才算公平。」

    夏侯空點頭道:「這話有理,也很公平。不過鄙人都未能立即答應,只因姑娘得勝的條件,竟不是要求金兄的安全而是那位齊姑娘,使鄙人甚感不解?」

    金明池也疑惑地向她瞅看,心想她果然應該先顧到我才輪到齊茵,但她居然不這麼做,甚是奇怪。

    紀香瓊笑一笑,道:「我自知這十三院不易闖過,萬一僥倖過得,我還須考慮到我日後的安全,此舉便是一步極要緊的棋子。」

    金明池略略有悟,但還須細細尋想。

    夏侯空卻已道:「原來你想利用她對鄙人的仇恨,使得鄙人為了防備她報復而不暇全力對付你。再者料定鄙人為了加強勢力起見,多半要向金兄講和修好,結為朋友,以便必要時可利用金兄抵擋齊姑娘。唉,這一步棋果然高明之至,但鄙人信心甚強,自問絕不會輸。我們一言為定。」

    紀香瓊道:「慢著,金明池未必就同意這麼做,或者他發起性子,甘願同歸於盡也未可知,我先跟他談談。」

    她拉著金明池走開一旁,貼耳低語一番,金明池沉吟片刻,才道:「好,但我也有條件。」

    紀香瓊大聲道:「夏侯莊主請到這邊來說話。」

    夏侯空道:「金兄即管說,鄙人聽得見。」

    他竟不肯離開原地牛步,紀香瓊左手一推金明池,右手疾揚。

    金明池亦在同時之間揚手發出幾點暗器,霎時間整座大廳漆黑無光,原來他們分工合作,在舉手之間把八盞燈火一齊擊滅。

    金明池已迅快無比的飛起兩丈之高,在這一剎那間,他仗著絕佳的聽覺查探對方往那邊躲去。

    只須對方身形一動,略略帶出風聲,便可以查出撲去。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夏侯空仍在原地,他說道:「你們想幹什麼?」

    話聲未歇,金明池已如一縷輕煙般落在他身後,五指箕張,迅快去。

    這一招未必可以得手,但不論敵人躲閃抑是還手,他都有把握在五招之內把對方生擒活捉到手。

    然而對方似是全不理會,金明池五指上增添了幾成功夫,加急抓去。

    五指指尖陡然碰觸著一件極堅硬的物事,好像有一塊銅板隔住五指去路。

    金明池何等高明,五指改抓為戳,內力激射而出。

    微微聽到噹的一聲,金明池這一招完全徒勞無功,敢情這一記當真抓在一方鋼板之上,白費了氣力。

    他伸手一摸,這塊鋼板寬約一尺,高達六尺,中等身量之人若是站在鋼板的那一面,由頭到腳都不虞被襲。

    這塊鋼板乃是由地底升起,恰好隔在夏侯空和金明池之間。

    即是貼著夏侯空後背升起,故此金明池飄落背後出手,反而無法得逞。

    金明池一面查聽,一面說出此情。

    紀香瓊道:「怪不得他一直站在那兒,原來他也防備到我們會滅燈偷襲他之舉。」

    牆角傳來夏侯空的聲音道:「鄙人如若連這一點也想下到,還有什麼資格與姑娘作對?

    不過姑娘居然找得出這唯一能擊敗我的計策,果然令人佩服。倘若金兄得手把鄙人擒在手中,自然可以脅迫外面的人打開門戶。又因為在黑暗中中,外面之人瞧不見屋內情況,是以金兄動手之時,他們首鼠兩端,不知道發動火藥埋伏的好抑是不發動為是。」

    他似是一點也不怕金明池循聲追擊,說個不停。

    話聲歇後,紀香瓊笑道:「莊主枉費心機了,你想引誘金明池過去出手,但我早就對他說過,若然一擊不中,便絕不可再魯莽出手。」

    夏侯王道:「這卻是何故?」

    紀香瓊道:「因為你身子根本不在發話之處。」

    金明池只聽紀香瓊說過不可再行出手之言,卻也不知何故不可再動手,此時聽她這反一說,亦不禁驚訝得噫了一聲,道:「他不在那兒卻在何處?」

    紀香瓊道:「他在此屋之內佈置好一種傳聲的設備,他本人在別一處角落內,向牆說話,這聲音就從這個角落中傳出,你若是受誘撲去,縱然武功精妙無比,恐怕也會陷入他的陰謀毒阱之中,非死則傷,萬難安然無事。」

    金明池道:「一般的埋伏很難傷得了我,你不是不知道的。,紀香瓊道:「當然不是一般的埋伏陷阱,而是經過□心設計,專為對付你這等一流高手的。須知夏侯莊主木身武功甚強,必須是連他也應付不了之人才會弄得此地來,所以此處的埋伏設計,一定與普通的不同。」

    金明池至此不能不服氣,原先的角落傳來夏侯空的聲音道:「果然無愧是隱湖□屋的傳人,任何智士在你跟前簡直變成玻璃人了,那能施詭弄詐?怪不得貴派多少年來在江湖上空有其名而無人出現,敢情是人才難得,像你這等智慧絕世的姑娘,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紀香瓊道:「敝派一向人數不少,但由於人人恬淡,以讀書為樂,所以罕見有人涉足江湖。」

    夏侯空道:「然則姑娘何故涉足江湖?是另有緣故?抑是已屆標梅嫁杏之期,春心搖蕩,不能枯守在那等空寂之地?」

    紀香瓊呸一聲,道:「下流胚子,這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金明池提聚全身功力,暗暗施展指上功夫,遙向那角落點去,發出「嗤」的一響破空之聲。

    但指力到處,毫無反應。

    夏侯空的聲音從原處傳出,他哈哈一笑,道:「鄙人只取笑一句,你們就發急了。且金兄不妨聽我一句忠言,那便是此女太過聰慧,勢難長壽。同時做丈夫的也難以駕馭、倒不如做做朋友,不談婚嫁為妙。」

    紀香瓊不禁又罵一聲「下流呸子」,但心中卻感觸良深。

    敢情她自己也有這個想法,相信自己定必不會長壽,而且很難得享家室之樂。

    因為她自知太過聰明,所以會早死和很不容易找到一個她能夠全心去愛的人。

    金明池出手無功,大是懊喪,心想我的武功雖是冠絕天下,但碰上這等敵人卻全無用處。

    忽又想起若是向每個角落都出手試攻,或者可以收效也未可知。

    此念方生,突然左方屋角升起一片濛濛白光,照出夏侯空的身影。

    他面上含著微笑,說道:「金兄這刻可別出手了,否則空自落個同歸於盡的結局,於大家都沒有益處呢!」

    他控制住整個局勢,使金、紀,人全然動彈下得。

    紀香瓊道:「閒話休提,我們的條件你接受不接受?」

    夏侯王沉吟一下,才道:「好,一言為定。那就是你若是安然出得本莊一十三院,木莊不但從此取消明湖顯屋之名,並且還須把性齊的姑娘交給你帶走。反之,你的隱湖□屋一派從此消失,你也須留在本莊。」

    他停歇一下,又同金明池道:「金兄只須出得本莊的十三元大陣,自然沒得話說。若是出不得此陣,但須認輸一聲,亦可以安然無事。這樣做法金兄應承不應承?」

    金明池道:「好吧,總有那麼一天你會落在我手中,那時你便知道滋味了。」

    夏侯空不再多說,舉手比了幾個手勢。

    先前進來的那道鐵門發出「隆隆」的舊聲,緩緩升起。

    不久,他們三個人踏入一個露天院子中,四面俱是房屋,共有三道門戶,一是他們進來所經,另兩道門戶似是大有講究,分別漆上紅色和綠色。

    夏侯空指住紅門說道:「這道門戶乃是穿行十三元大陣的入口,入門以後,經行之處俱是不露天的甬道。分歧甚多,所以甚易迷失方向。這些甬道在十三座旁屋之中曲折往來,全無別的埋伏,金兄可以放心大膽的穿行,只須全副心神放在如何找路出陣便行了。」

    金明池點點頭,道:「就算有埋伏也不妨事,如若沒有,那就省去不少精神了。」

    夏侯王道:「這一道綠門進去,一座屋子接一座屋子,共有十三座之多,每座屋子便是一院。這十三院雖以各種學問為主,但每院都設有十分陰毒險惡的埋伏關關。用意便在防止有等人因學問有限,無法闖得過時,便想仗武功硬闖。由於這十三院並無陣法在內,任何人都得以直闖出去,是以要利用埋伏阻擋這種人。」

    紀香瓊道:「這話雖是有理,但我卻怕你到時反悔背信,眼看我闖得出十三院時,便發動機關埋伏夏侯空不悅道:「鄙人焉會做出這等卑鄙之事?」

    紀香瓊道:「我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放心不下。」

    金明池長笑一聲道:「對,。寧可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香瓊,我這把他□住如何?」

    紀香瓊道:「他仍然有同歸於盡之法,所以此計仍然不妙。」

    她瞧出金明池果然鬆弛下來,這才放了心,又道:「我另有法子防備他的使壞背信,夏侯莊主,請把齊姑娘帶到此地,由她陪同我一道闖那十三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這一著下得十分辛辣奧妙,鄙人須得費點時間心血才找得出對付之法。但無論如何,鄙人總不能不答應,因為鄙人若是堅持不肯,姑娘勢必認定敝人存心弄詭使壞,從而被迫讓金兄出手殺我,寧可來個同歸於盡………」

    他比了一個手勢,便又道:「齊姑娘馬上就到啦,」這兩個多才博學的人一直在明爭暗鬥之中,都是站在鬼門關口互鬥心機手段。

    夏侯空乃是一直用「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使紀香瓊不敢嗾使金明池動手。

    而紀香瓊反過來也利用這「同歸於盡」的危機反迫對方。

    雙力都設法使自己陷入無可選擇的境地,以便迫使對方讓步,假使對方不肯讓步,那時就只好來個同歸於盡了。

    因此他們簡直是在玩火,甚且比玩火還要危險萬倍。

    不久,步聲起處,一個人走入院中紀香瓊定睛望去,但見來的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甚是適體貼身,因此特別顯得婀娜多姿。

    她的樣貌甚是美麗,但那對眉毛和那雙眼睛卻流露出任性和大膽的脾氣。

    她手中拿看一條卻長黑色的鞭子,眼光掠過院中的三人,淡淡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夏侯空立即接口道:「齊姑娘且慢向鄙人出手,這一位紀香瓊姑娘硬要救你出去,只不知姑娘認為她有沒有這等力量?」

    齊茵訝然望紀香瓊一看,鞭梢驀她劃過金明池的鼻子,道:「這個人呢?他幹什麼的?」

    金明池道:「區區幾乎無暇自保,談不到救你之事。」

    齊茵道:「這話很妙,我不喜歡你,所以若是你要救我,我決不接受。」

    夏侯空第一人露出吃驚的樣子,道:「姑娘這話未免太不客氣了,而令他更奇怪的是金明池竟沒有絲毫怒意。紀香瓊道:「好啦,現在我們可以分頭闖出這處地方了。齊姊姊,請跟我來。」

    她推開綠門進去,齊茵緊緊跟著,夏侯空在最後面相陪。

    走過一條長廊,便踏入一間穹頂圓形的大廳堂,但見四下都是書架子,堆滿了書籍卷冊在廳中還擺設有不少觀天測星的儀具,最惹眼的便是那具渾天儀,共有三重,以四根龍柱托住一個大輪。

    這座渾天儀的大輪乃以「六合儀」及「地渾」兩者縱橫相結。

    在六合儀之內有「三辰儀」,三辰儀之內又有一個「四游儀」。

    此外,在六合表中尚有「天常單環」,三辰儀內另有「黃道雙環」、「赤道單環」等。

    還有四象環、望筒、水趺等仲。

    齊茵從未見過此物,好奇地審現了一會,才道:「好像沒有什麼道理。」

    夏侯空笑道:「這一具渾天儀已不知費了多少前賢的心血氣力才創裝出來,姑娘可莫小覷。」

    一個青衣童子從一個書架後面轉出來,夏侯空便道:「這孩子姓夏名峰,鄙人先命他出幾個題目備我參考,以便選出其一轉請紀姑娘答覆,如若答得出,便算是過了一院。」

    早先是由金、紀二人出題,現在則反轉過來,而回答自然比出題難得多了。

    青衣童子夏峰道:「問以姜岌所創豪氣差之說如何?」

    夏侯空搖搖頭,道:「太淺,另想一題。」

    原來所謂「豪氣差」乃是後秦時姜岌所創,姜岌造三紀歷,乃是著名的歷家。

    他首創謂「日初出時,地有游氣,故色赤而大。及至中天,上無游氣,故色自而小」,這便是豪氣差的理論。

    因光線經過空氣而曲折,天上日月星斗的高度看起來與真的高度不同,稱為蒙想差。

    越近地平線,其差越大。

    漸高漸小,至天頂而無差。

    姜岌一段說法與現代學理相合。

    夏峰不假思索,又道:「地有四游之說見於何經?」

    夏侯空又搖搖頭,道:「也不行,紀姑娘定必能答。」

    紀香玟笑道:「此說出於總書,考靈曜一篇中說:地體雖靜,而終日旋轉、如人坐舟中,而人不自覺。春星西遊,夏星北遊,秋星東遊,冬星南遊,一年之中,地有四游。我說對不對?」

    從這一段理論中,可知遠在漢代我國已有「地動」的學說,可惜後人因為緯書非經,不加重現,以致埋沒。

    夏本沉吟片刻,才道:「宣夜一家學說如何?」

    夏侯空這回才點點頭,道:「很好,便請紀姑娘賜答指教。」

    紀香瓊徐徐道:「自古談天,有渾天,蓋天及宣夜三家。蔡邕云:宣夜已絕,無可師傅。周髀多所遺失,唯渾天最得其精。」

    她略一停傾,齊茵插口道:「既然宣夜學說已經失傳,還說什麼?」

    紀香瓊道:「雖是失傳,但還有一點點為後人所知。這三家之中,渾天一門最盛,有□儀測之,有渾象以總之。蓋天之說起於周髀,以勾股測影,以蓋圖繪星。但這兩家僅言其形,而宣夜之學乃是推究某理者。晉書天文志曾述東漢人□萌所傳的宣夜說,只有寥寥數語。□萌說:天了無形質,仰而瞻之,高遠無極,眼瞀麟絕,故蒼蒼然也。譬之旁望遠道之責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貫色,黑非有位也。日月眾星,自然浮生虛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須其氣焉。是以七曜或游或住,或順或逆,伏見無常,進退不同。由乎無所根系,故各異也,故辰桓常居某所,而北斗不與眾星而沒也。攝提填星皆東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遲疾任情,其無所繫著可知矣。若綴附天禮,不得爾也。」

    她一口氣把宣夜談論出,夏侯空點點頭道:「鄙人原不曾指望第一院就難得住姑娘。」

    當下一同向前走去。

    那宣夜之說乃是求原因的學說,他主張天無形質,眾星浮空,是獨到之見。

    其後晉人虞喜根據此論作「安天論」,指出「天不動」,但可惜被葛洪所駁,從此淹沒。

    以致不能進一步探究浮在虛空中的眾星如何會行止的原因,直到相隔二千年後的近世才由牛頓發明引力之理,因而才有天體力學,實在可惜之至。

    齊茵對這個黃衣少女油然而興欽佩愛慕之心,她平生從沒想像得到一個人能懂得這麼深奧的學問,而且又是一個女子,更是難能可貴。

    她們勾著手臂走著,紀香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齊姊姊,那傢伙是個大大的壞人,比金明池壞一百倍都不上。」

    齊茵訝道:「真的?我倒瞧不出來。」

    杞香瓊又在她耳邊說道:「我瞧他跟那個想加害令尊的金刀大俠朱公明好像是一路的貨色,令尊是我的義父,這兩年來我們都在一起,那些事情以後會詳細告訴你,現在我們須得設法脫身逃出此地。」

    齊茵又驚又喜,覺得簡直難以債信,可是紀香瓊使她驚訝的事還多著呢,她又說道:

    「我亦見過薛陵,他為了與你分手,傷心得要死,險險遭金明池加害。那時候我只好想法子救他,我自己卻因而陷入金明池手中。」

    齊茵心頭一震,即喜又疑,喜的是薛陵業口無恙北行,又得知他對白己之情甚深。

    疑的是紀香瓊何故肯出手救他?

    她頓時泛起了薛陵英俊而又節義凜然的面容和神情,這的確是一張可使天下少女傾心的面龐,因此她十分疑惑紀香瓊是不是喜獸了他?

    正在此時,紀香瓊取出一宗物事,卻是一個鋼皮盒子,她掀開盒蓋,裡面有一些精巧而複雜的銅□銅條交擔在一起。

    那盒子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紀香瓊的一隻纖指落在一枚銅球上,輕輕按動。

    銅球有彈簧承住,所以落下即起,落時敲在底下的銅片上,發出悅耳的節奏。

    前面的夏侯空轉回頭瞧著,道:「那滴答聲好像是西洋傳來的白鳴鐘,是也不是?」

    紀香瓊道:「不錯,你可會製造?」

    夏侯空傲然一笑,道:「這等報時的精巧機械可以難得住世人,但我們焉會放在眼中。」

    齊茵道:「你別吹牛。」

    她乃是故意這麼說,使夏侯空不再注意紀香瓊。

    原來她發現紀香瓊輕接銅珠之舉另有用意,好像是發出訊號一般,但當然這是不可能之事,齊茵只不過這麼想就順口幫她而已。

    夏侯空道:「姑娘若是不信,待你們離開敝莊之時,自當奉送一具,以供清賞。」

    說時,三人已先後跨過一扇門戶,又是一座圓形大廳,格式與第一座完全相同。

    這一座大二乃是地理阮,四壁張掛了許多山川形勢圖,琳琅滿目,自然還有無數冊籍卷軸。

    那青衣童子夏峰已在廳中恭候,他向夏侯空道:「地理一門包括山川輿圖,天下郡縣名稱沿革以及對人文經濟之影響等類別,弟子擬在人文經濟一類中出題,伏乞裁奪。」

    夏侯空點頭道:「好。」

    夏峰便道:「水土之於民性有何影響?須舉實例言明。」

    紀香瓊笑道:「幸好我是記得,管子水地篇曾以水道言民之性。唐杜牧之也說:山東之地,取其水土與河南比稱重量,山東的當較重十分之二三,所以山東之人沉鷙多材力,重許可,能辛苦。故此自古以來山東之兵最強,可當天下。」

    齊茵瞠目忖道:「原來如此,我卻是第一人聽聞有這等道理。」

    夏侯空頷首道:「姑娘學力超絕一時,鄙人佩服之至,下面就是歷算院了。」

    他們在長廊中走動時,紀香瓊又取出那個銅皮盒子,按動銅珠。

    這一回很快便收藏起來,同齊茵耳語道:「你可曾聽過」銅山西崩,洛鍾東座「這句古語沒有?」

    齊茵答道:「聽是聽過,但你現下提起卻是什麼意思呢?」

    紀香瓊仍然向她耳語道:「武漢帝之時,一日未央官前的殿鐘忽然無故自鳴,三日三夜都不停止。武帝便詢問東方朔,朔道:銅是山之子,由是銅之母,大自然間陰陽氣機感應,山崩則鐘鳴,此是子母相感的原故。不久郡太守果然上書報說山崩。」

    齊茵茫然道:「這個故事我也知道,但與我們有何關係?」

    紀香瓊道:「關係大著呢!我正是利用這感應之理與金明池暗通之消息,指點他如何出陣。」

    齊茵到這時已覺得見怪不怪了,因為這個黃衣少女的古怪似是層出不窮,若然每一件都大驚小怪,定然使她忙碌不堪。

    她只問道:「你有把握指引他脫困麼?」

    紀香瓊點點頭,接口道:「你想叫我不要理睬他,由得他失陷在陣中是不是?但這可不是辦法,一則在道義上我不能這樣做,二則他若是失陷此地,下人就會被夏侯空羅致過去,變成他們的人。這等舉世無雙的高手若然被壞人利用,誰能制上得住了」她雖是說出如此堂皇正大的理由,但齊茵反而感到安心,因為她突然悟出紀香瓊乃是愛上了金明池,由此可知她對薛陵並沒有什麼意思。

    這時,她們自踏入第三院內,廳中闃然無人。

    夏侯空說道:「鄙人深知紀姑娘對歷算之道極有心得,是以隨便舉個問題應應景而已。」

    齊茵道:「好不囉囌,若是深信她一定答得出,何不省幾口氣暖暖肚子?」

    夏侯空似是不敢得罪她,陪笑道:「姑娘既是這麼說,便應照辦,請吧!」

    紀香瓊笑道:「齊姊姊是怕我萬一答不上來而已,你儘管問吧,」夏侯王道:「那麼鄙人便請姑娘指教有宋一代共有幾種曆法?何歷最為精善?」

    齊□急忙轉眼一看,見紀香瓊面色如常,這才放心。

    紀香瓊答道:「宋歷一共有二十二種,紀元曆法之歲朔最精密,但楊忠輔的統天歷暗中廢去積年日法,隱藏歲實消長,最是特出精善。」

    夏侯空拱手道:「佩服!佩服!兩位請。」

    三人復向第四院走去,這一院乃是史院。

    齊茵等紀香瓊與金明池通過消息之後,便向她說道:「中國歷史悠長,卷帙浩繁無比,你有信心過得這一關麼?」

    紀香瓊道:「這一關當真十分可慮,他只要出個從來不受人注意的小問題,反而可把我難倒。」

    齊茵道:「我正是因此而擔心,他隨便舉一件事,譬喻說他問你後漢一共享祚多少年,這就很難計算和記得起來,對不對?」

    紀香瓊道:「若是這等問題就好辦了,因為你縱是記不起來,但仍可用曆法推算。譬喻以漢光武即位之年計起,到董卓廢立是一百七十五年,到魏篡立之時為一百九十二年,可就不算難記。齊茵恍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像她如此淵博之人,往往可以借重別的學問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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