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鍾荃由開始至今,尚未曾施展全力,加之對方身材上的特別,更把他的攻勢削弱了一點,於是湛堪打個平手。
他心中老認為止行孫賀固對於另一邊那叫做迷魂谷的山谷中,那白髮朱顏的女人的援助態度,乃是大大的俠義行徑,極為值得尊敬。
因此,在他意識中,在著強烈的兩全的希望。
即是要保存上行孫賀固在天下武林中的聲譽。
所以,當賀固因盡力一擊之時,他已發覺敵人這一招掌力之沉雄與及招式之奧妙,不能再加較忽。
可是手底又受下意識中那個希望的牽制,心中遲疑不決。
掌風如山,已是壓體而至。
他的目光一觸對方可異的神情,機價伶打個冷戰,驀地沉腰坐馬,口中長嘯一聲,一掌護胸,一掌平推而出。
砰地大響一聲,兩掌相交,強存弱亡,就在這剎時之間可見分曉。
敢情這兩名高手打了半天,還未曾真個對上掌咧。
上行孫賀固問哼一聲,身形如猛虎出林,勁襲急迫而去。
鍾荃卻如春天飛絮,飄飄向後面飛開。
天計星鄧小龍劍眉一皺,哼了一聲,狠狠踏一腳,下面鋪的大青磚,已經碎裂了好多塊。可見他心中焦躁的程度和功力之精深。
旁觀眾人都是全神貫注在砂場中這場驚心動魄的鬥爭上,卻不知這時在左邊屋頂上有一個白衣人影一同即逝。
那上行孫賀團面上種情已恢復正常,手下加急進攻,硬撞硬劈。
原來方纔他已橫下心腸,施展出伏魔十八掌中「石鞏架箭」的絕招,用盡全身數十年苦練之功,行險和敵人對一次掌,若是輸了,立刻跟著使出白骨羅剎功,在敵人不備之時,諒可收得奇效。
這一來,不啻以自己的聲譽博取今天一勝,江湖上不免會輕鄙譏笑於他。
於是,他這次出山,便被逼陷入江湖人皆不齒的境地,從而不顧一切,故作亂為了。
可是無巧不巧,鍾荃在那頃刻間,本已沉腰坐馬,打算施展出本身足以駭驚天下武林的內家功力,將對方挫敗。
他倒是有把握可以做到。可是禁不住目光一觸對方慘厲的神情時,心頭忽軟,情知人家那威名盛譽,不是容易建立,況且又因本(1前輩(他可不知是何涪)的緣故,隱居苦忍了二十年之久,不免聯想起可敬的白眉大師伯,也曾因服輸落敗而隱居後山的玉龍峰,當年飽受陰霾寒風之苦。
當然這些情緒不過是模糊地觸動引發,並非真個清晰地分析過。但這已經夠了。
是以他陡地收回迎擊的力量,身形原式不變,暗中卻提氣輕身。
兩拿一觸,他掌上的勁道足夠消卸敵人震傷內臟的危險,身形卻飄飄隨著敵掌飛起。
賀固一掌擊中,發覺敵人掌上力量不過爾爾。膽氣一壯,如影隨形,彼此身形俱在空中的頃刻,已經連環進擊。
完全是硬打硬撞,凌厲奧妙,兼而有之。
鍾荃早知敵人方纔的一掌若不硬接,吃他得勢,便會綿綿攻上,厲害之極。
不過,他當然也有出奇制勝之處,何況自己功力較高,正是棋高一著,便處處逢源,自然並不怎樣驚懼。
身形在空中時而倏地屈伸一下,使出天下唯一的功夫,在空中改變方向,一式「飛龍回天」,出乎意料之外地背道而馳。
卻正好和上行孫賀固交錯而過,一任對方匆忙變招換式,卻已趕不及了。
賀固腳尖沾地,立刻回身猛撲,兩人剎時間又纏戰在一起。
鍾荃暗中叫苦,想道:「以這賀谷主的身手和眼光,也瞧不出我處處容讓,給他留著面子麼?」例眼一覷,只見天計星鄧小龍一手按劍,滿臉僅是焦慮煩急之容,不覺又嗟歎一聲。
拳來腳往,風聲激烈然藥,不覺又鬥了許久。
上行孫賀固政盡全力,一派進手的招數,鍾荃沒有和他硬碰,仗著雲龍大八式神妙無方,迴環變化,生生無窮,竟將對方所施展的少林嫡傳心法優魔十八掌,—一破解。
不過也覺得甚是吃力,只因伏魔十八掌非比等閒,雖然賀固未得神髓,也不容易對付。
工夫一大,賀固終是六旬以上的老人,不管內功如何高強,到底還是血肉之軀,怎當得鍾荃正是初生之虎,神元氣足?況且所施展的僅是進手耗力的招數,此刻顯然已呈疲乏之象。
無計星鄧小龍時一口氣,先是搖搖頭,繼又點點頭。
金頭獅子賈敬悄聲道:「總鏢頭清看,那老賀固腳下已帶起沙塵了。」
「正是這樣,我卻恐怕師弟一片好心,到頭來會弄巧反抽咧?」
情相忍不住插口,瞠目追問:「少俠至今沒有使用那種什麼掌力,全憑真實功夫印證,難道這樣也會開罪於他麼?」
「不是這意思,」鄧小龍解釋道:「我是說,咦!你們看,那賀固眼睛都紅哪!」
就在這兩句話工夫,上行孫賀固果真雙目通紅,似要進出火花,把式間所發出內力真家,更見凌厲。
鍾荃後退了幾步,忽地長嘯一聲,人影倏合,卻是一間即分。
「賀谷主果是一代名家,小可十分佩服,」鍾荃這時已站開文許之遠,斂手叫道:「打了這麼大半天,還是未分高下,小可以為不如罷手言和。」
「住四!」賀固毛髮料經,國賊盡裂地叱喝道:「你何須假惺惺作態戲弄賀某?性賀的今日雖然輸了,但還不肯服氣。」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聲音改變為十分陰沉,繼續遭,「崑崙派好俊的功夫和人物,老朽如今認敗服輸,姓鍾的你要殺要剮,聽憑尊便,老朽決不皺一下眉頭。只是,若果再戲弄於我,須知負隅之首,尚堪一拼,老朽言盡於此。」
未後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話聲嘎然而收。
鍾荃愣住在場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滿心以為自己方才用出最神妙迅速的手祛,在賀固左胸之下吊筋穴上按了一下。
這下動作其快無比,在場的人,除了師兄鄧小龍會看得出來之外,其餘的人休想知道。
而且跟著便說出兩人不分勝負的話,料那賀固必定十分感激,彼此水釋前嫌,或許連上一代的怨仇,也能消解於一旦。
這辦法正是師法大師怕當年在薩迪寺前,和智軍上人動手的故事。
誰知結果大出意料之外,那賀固竟然氣得面目變色,毛髮盡豎。
於是,使這個存心忠厚的誠樸青年,一時愣住,不會回答。
四下裡叱喝之聲大作,剎時間劍影刀光在周圍出現。
原來是本谷的人眾見谷主第一次出山,竟然落敗認輸,而且神情那麼忿怒,大約是來人太令谷主過不去,便都不由得氣填胸膺,紛紛劈出兵器,打算來個以多為勝,混殺一場動這斷魂谷中少說也有三四十個通曉武藝的壯漢,此時聲勢洶洶,各持刀劍,在四面現身。大廳上孤零零的元張兩人,立時面目作色,一齊犁出兵刃。
他們兩人所負的不過是輕傷,還可決一死戰。
大力神括相持著那根亮銀根,大吼一聲,翻身撲回廳上,和元張兩人會合,以免他們因傷勢而吃虧。
金頭獅子賈敬面上微微變化,卻仍然沒有什麼動作。
天計星鄧小龍不愧是總縹頭,神色絲毫不變。
只因在頃刻之間,他已將四下形勢和將會發生的情形,全部在心上盤算過。
認定以上行孫賀固那種人,絕不能讓手下人動手,遲一步說,即使真個動手,最厲害的賀固被鍾荃擋住,剩下那些人雖然數目多,但憑著自己一口長劍,以及貿括兩人,已是有勝無敗,更何況元張兩人並不能動彈,只不過是略有不便而已。因此他的神色絲毫不變,甚至嘴角泛起安祥的微笑。
其實他還不知道,方才隨著賀固的四人,除了三個是土行孫賀固近二十年所收弟子之外,還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黑衣少年,乃是賀固的兒子,人稱黑猿賀雄。
數日之前,剛由嵩山少林寺來此,報告乃父兩件事情,一件是他母親已經逝世。
另一件便是少林門中的消息,那位以嫉惡如仇、火性猛烈馳名天下的五嶽樣師,已升為達摩院首座高僧。
這是自從十年前方丈顯慈大師圓寂,顯法大師繼任以來第一次大典。
這兩件事加起來,捉使賀固下了出山的決定。
只因上行孫賀固年輕之時,曾經投在少林門下習藝和五嶽彈師最為交好。
那時,五嶽禪師不過是寺中一名普通的僧侶,雖然武功超越儕輩。
但以輩份而論,則仍是少林低一輩的弟子。
五嶽禪師乃是南汝州府人,本是素封之家,只因幼時受不住後母虐待,是以選上少林寶山,拜在少林門牆。
他還有個媳親妹子名喚溫小妹。,相貌中等,但性情怪僻之極,而且氣力天生,能伏奔牛。
是以沒人敢來提親,她的後母當然不會著急,因此晃眼芳華將近三十,還未有夫家。
五嶽禪師因寺規嚴,不能隨便行動,便常常托上行孫賀固探望小妹。
溫小妹生平至今,無親無友,心靈的孤寂說之不盡。
而賀固固本身生理上天生缺陷,不願意日間去探他,往往是更闌夜靜時,施展夜行術,去見溫小妹的面。
日子長久了,兩個僅是人海中孤苦鬱抑的人,心靈上已起了共通的微妙感情。
要是上行孫賀固不是自卑心太重,不敢提出親事,他們的收場也許大大改變。
那時,五嶽禪師並無世俗美醜之念,只因賀固沒有提起過,他也不便多言,於是幾下一捆,白白耽了好多年。
後來,在一次機緣湊巧的情形之下,溫小妹自動投懷送抱,使賀固得償大願。
賀固因為那自卑感積壓已久,事後仍不敢提出雙飛雙宿的話。
溫小妹到底是個女兒家,已經主動委身相事,焉能再由自己提出這種主張?
忍耐了許多,卻發覺珠胎暗結,當時真是芳心盡碎,說不出地根那賀固無情無義。
一天晚上,溫小妹眼看紙裡包不住火,事情終要洩漏,與其受家中各人白眼侮辱,不如早尋死路。
便根下心腸,在架上掛一條繩子,打個圈結,便把頭伸過去。
恰好,上行孫賀固來到,正好及時阻止。
溫小妹積根於心,不肯說出自己懷孕,怕見不得人的緣故。後來迫得緊了,只說是不願在家裡居住下去。
上行孫賀固盤算好久,乘夜把她負出溫家,最後落腳在鄭州,買了一些田地和一棟房子。
完全安頓好之後,便鼓足勇氣說出心事,要求溫小妹和他成為夫婦。
誰知溫小妹卻淡然拒絕了。
賀固沒料到他竟然有這麼一下,尤其是她言中之意,指出他身體天生的缺陷,一個不滿三尺的作儒,這正是致命的打擊,賀固當時默默走了。
目後,他也沒有回去少林寺,開始在江湖上闖蕩,性情當然十分怪僻,尤其每當受到嘲笑,關於生理上缺陷的嘲笑,不管這人是無知的婦孺,也必將之殺死。
另外也曾會過不少江湖武家,卻以少林心法伏魔十八掌所向無敵。
因而上行孫的外號,傾動一時。
這時,少林方文正是顯慈大師,得知了賀固不但私闖江湖,殺人無算。
而且已得本門心法優魔十八掌,不覺赫然震怒。
因為這伏魔十八掌,向例是不傳俗家弟子,賀固竟然深得真傳,並且情以為惡,這還得了?立刻派本寺兩名高手下山捕他回寺處理。
那兩人之中,一個是五淨禪師,另一個是五嶽撣師,同是後一輩的傑出人物。
當時五嶽禪師也覺得奇怪,那賀固和他最是交好,卻不料當日一去無蹤,甚至闖下大禍。
而且他雖曾經指拔過資固的本門心法要訣,卻未曾傳他整套優魔十八掌,那麼賀固是如何學會的呢?
兩個追捕叛徒的人下山時便分開手。
五嶽彈師抽空返家一看,小妹已經失去蹤跡。
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懷著滿腔疑團,極力追查立行孫賀固蹤跡。
最後,在大名府尋著賀固,那時賀固正好被五淨撣師先一步找到,正在拚命動手。
要知同一宗派的人爭鬥比武,比之和別派的打時大有分別。
因為同是本門的人,當然洞悉每一格式的利弊和出處,只要功力相差一點兒,便是只得縛手縛腳的份兒。
賀固所憑著不過是伏魔十人掌。
傷外人,當然威力無窮,但面前的正是比他更精通這十八掌的五淨禪師,三十個回合過去,便被五淨禪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五嶽憚師連忙現身,向五淨求情,先讓他帶走問明內情,再押解回山。
五淨件師見是師兄出頭,當然要給這個面子,便把賀固交給五嶽。
賀固恢復自由之後,只對五嶽禪師說出溫小妹的所在,抵死也不肯說出內情。
五嶽彈師豈是愚蠢的人,從他的神情口氣,料得賀固近月來所做所為,定與妹子有關。
同時又問知他的伏魔十八掌,原來是得到方文顯慈大師數下來便輪到的人物顯法大師所授,暗中盤算一下,便讓他逃走,囑他致匿一段時間,才可以在江湖活動。
五嶽禪師隨後追上五淨禪師,請他代為守秘,不說已經擒住賀固之事。
五淨禪師得知上行孫賀團的本門秘傳心法,竟然是顯法大師所接,不覺錯愕無言,終於應允了五嶽禪師的請求。
五嶽禪師回山時,順便去鄭州見溫小妹,才知道他們之間有這麼一段誤會。
不過溫小妹仍然記恨賀固沒有在那晚事後,立刻提出婚事,嚴詞拒絕了五嶽禪師的排解。
五嶽禪師回到少林,還未曾稟告此行經過,顯慈大師已命他毋須多言,於是,一場背叛門規的禍事,突爾平息。
上行孫賀固其後偶現身於江湖,也不敢做什麼大惡,只不過手底太以殘酷一點而已。
不久,便落居在斷魂谷,幾個手下的人都在谷中成了家。
而這斷魂谷,也因那闖谷者死的木令而大大出了名。
二十年的隱居,許多後起的人物,都已忘懷這一處曾經驚括武林的山谷。
而那上行孫賀固除了曾經在江湖上碰見五嶽禪師之外,再也不曾去見那溫小妹。
而溫小妹也沒有回心轉意,向賀固致意。
可是兩個人的心中,永遠忘不了對方的音容笑貌,甚而在想念中,把對方的一切淨化昇華得更為完美,愛念越固。
前文提及的黑猿資雄,至今仍不知上行孫賀固乃是他的父親。
他自小便由五嶽大師指點武功,完全是少林派的秘傳法乳。
到了十五歲,便正式拜在五嶽禪師門下,長居少室山上的少林寺。
這時的方文已是顯法大師,他早年對立行孫賀固已有偏愛,破例傳以不二的心法伏魔十八掌。
此刻既知黑貓賀雄是賀固的兒子,中間又有那麼一段淒涼的過程。
便默許五嶽禪師傳授本門心法。
是以賀雄一身藝業,已是千錘百煉,為少林寺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
至於五嶽彈師的功力,只要看他已升為達摩院首座高僧,便可知他在少林寺中,已是最高級的高手了。
黑猿賀雄只知資固是師父五嶽禪師的摯交好友,並且是少林前輩人物,帶了師父的手書,給了賀固拆看。
賀固看了五嶽撣師的手書,才知這個猿臂賀雄的黑衣少年,乃是自己摘親的兒子。
想起了二十多年相思的苦楚,以及此生的不幸,不禁掉下幾滴眼淚。
當時,把個黑猿賀雄看得英明其妙,猜不出這個特別矮小的老人,何以忽然下淚。
不過心中卻滿是同情之念,因為他也曉得,男人的眼淚不是輕易滴落,尤其是這麼大歲數的人,可見得他必定十分難過,才會掉下大滴的眼淚。
賀固此時既知五嶽憚師已是達摩院首座,而少林第一人物的方文顯法大師,又是當年暗授秘技的恩師。
不啻說少林門已做了他的靠山,於是決定二次出山,不管自家的白骨羅剎功尚未練到絕頂地步。
這時黑猿賀雄尚未顯露過身手,也未曾到過江湖闖蕩。
他的外號,也不過是少林寺中僧侶見他喜穿黑衣,練成黑砂掌,而且輕功佳妙,便這樣叫他。
鄧小龍雖然耳目遍天下,關於這件事如何會曉得,故而也不知在這肘腋之間,竟會有這麼一把硬手。
黑猿資雄在這斷魂谷住了幾天,但覺那上行孫賀固對待他真是無微不至,早已生出感情。
這時也見到鍾荃在賀團穴道上摸一把,心中同樣泛起被侮辱的反感,叱了一聲,一躍而出。
大力神褚相嘿地一喝,橫棍上步攔住。
黑猿賀雄冷冷一哼,跨步拽拳,快似流星奔渡,一拳攻敵,一手卻去在那亮銀根。
大力神格相並非弱者,見敵人一拳搞來,雖然沒有使足勢子,但拳風勁厲之極,不覺心中一凜。
猜不透這黑衣少年其貌不揚,何以有這般駭人的功力。
當下橫移一步,縮身避開拳頭,手中亮銀棍並不掃擊,故意讓敵人捋住。
要知他的外號是大力神,所施展的格式,自然多半以力為勝。
除了碰上極強的內家高手,能夠借力還擊,令他反受其害之外。
普通一點的,真是寧願碰上武功比格相稍精的金頭獅子賈敬,也不願碰上他。
這一式正是故意誘敵奪棍,好施展「棍挑九州」的絕技。
他雖然以力為勝,但並非沒有微妙精奧的招數,即如這一式「根挑九州」,除了力可挑山擔岳之外,還得用上巧勁,拿捏時候,使敵人剛好發力之際,乘虛而入,一下子便將敵人挑上半空。而敵人那時卻撒手不及,隨根飛上十丈以外的高空,任他輕功何等越卓,這麼高掉下來,也無法提氣緩勢,結果非死必傷無異。
說得遲那時快,請相暴雷似地大喝一聲,勁貫雙臂,往上一挑。
黑猿賀雄早已運足內勁快如閃電般一扯一拽,誰知格相卻有這麼精妙家數,兩骨神力早已用出,竟然扯之不動。
那邊上行孫資固已經大聲喝止,命斷魂谷的人眾不得動手。
但見這裡碗口船粗,銀光燦然的亮銀棍,震動不休。
格相枉具兩臂神力,也不曾將敵人挑上半空。
但覺自己的力量,無端消失在棍身震動的小小幅度中,這一驚非同小可,咬牙切齒,虎吼一聲全力猛挑。
黑猿賀雄目間奇光,心中比之對方更是駭怒交集。
他本來以為對方即使力超凡俗,但碰上自己的內家真功,焉能對抗?
故此輕敵急進,伸手便抓敵棍。
哪知敵人內裡敢情暗含極妙的招數變化,使他摔然間不得不以最上乘的內家卸力功夫,先將敵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化解,但縱然未曾被敵人挑起,卻因自己乃是少林寺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對付一個以力為勝的人,還不能在照面間收拾下。
比起崑崙派的那個青年好手鍾荃,不免瞠乎其後,分出強弱,這豈不是師門之辱?
當時心中一怒之下,殺機已萌,眼中閃動著奇異光芒,正待下那殺手,忽聽上行孫禁止之聲,不覺遲疑一下。
猛覺對方力量徒增,自己竟然吃不住勁,身形離地而起。
不過,卻並非飛上半空,而是緩慢地逐寸上升。
大力神褚相但覺棍尖有如壓住一座山嶽,其重無比,一任自己拚命上挑也是逐寸而起。
嚴格地說,棍尖處的重量,並非真的壓住一座山那般硬邦邦的重量,而且忽柔忽剛。
柔的時候,本身所發的氣力,宛如石投大海,毫無回應,剛的時刻,便像尋到著力之處,挑上一點。
天計星鄧小龍瞧得清楚,不覺愣住一會兒,叫不出聲來。
只因這時他已瞧出那位黑衣少年,敢情是位內家高手。
這刻雖然被大力神話相的亮銀棍挑得離地兩尺之高。
但要是心中發狠,拼著被對方挑飛老遠,在那一剎那間,卻可以借力打力,把豬相內臟完全震碎。
而諸相這時正用全力挑起敵人,萬萬分不得心,若他一叫之時,請相稍一鬆拳,更是一個不可收拾的結局。
是以憑他名震江湖的天計星,智慮如海,也不知如何是好。
鍾荃和土行孫資固也一齊看見這種情形,兩人所浮起的感想,大不相同。
賀固在這數日之中,還未曾知道賀雄的真正功力竟是如此精力超妙。
比之自己,若單論內家真功造詣,也自稍佔上風。
有這麼一個英雄兒子,不覺老懷大暢,泛起笑容。
但鍾荃便不是這樣想了,只因雖然在形式上而論,大力神話相佔了上風。
究其實,以那黑衣少年的精深內家造詣,隨時可以將大神褚相震傷。
是以心頭凜駭震驚,禁不住縱身飛撲而去。
上行孫賀固也自如影隨形,飛縱而起,隨著鍾荃的身形,兩下起落,便到了大廳邊緣。
這時,大力神褚相又把黑猿賀雄挑高大半尺。
可是情形狼狽不堪,脖子漲得比水桶還粗,額上青筋虯突,面紅耳赤。
而且發出粗重喘息之聲,大概只有慘勝兩字,方能形容他的勝利。
鄧小龍在那邊叫喚一聲,鍾荃猛一回頭,卻正好見土行孫賀固跟蹤到,面上滿是惡狼拚命的神色。
心中一動,修然墜在地上,離著拚鬥的兩人,不過是六丈半之遠。
賀固身形疾似旋風,落在鍾荃與褚相兩人之間,這陣勢分明是提防鍾荃徑襲賀雄的意思。
鍾荃斂手道:『豬谷主命那位兄台退下。」
「你看這法兒使得麼?」賀固哼一聲回答,言中有著責備的意味。
鍾荃不由得失措地點點頭,忽然靈機一動,立刻道:「那麼清谷主讓小可過去,替下褚師父。」
上行孫賀固為難地回頭瞧一眼,敢清除了這個笨主意,再無其他方法。
要知黑猿賀雄出身武林正宗大派的少林門下,最講究的是尊師重道,師父有命,萬死不辭。
這次下山來斷魂谷,曾奉師尊之命,要他聽從土行孫資固之言,有如面對師尊本人。
是以他當時被賀固一聲禁止,雖然覺得失辱師門,也不敢違命下那毒手。
賀固自忖也無法替這個正在以力相拼的人解圍,這時聽了鍾荃的建議,說老實話,也是很相信這個崑崙弟子不會有其他歹心和有這種能力。當下閃開身軀,點點頭。
鍾荃如旋風急捲,閃眼間已到了格相身邊,大聲道:「褚師父交給我。」雙手如電光一閃,已持住棍把。
大力神豬相這時力道使足,一股勁向上挑去,卻是個有進無退的勢子。
而棍端上的黑猿賀雄,此刻身軀懸空,按說已無力抵禦,但他那種內家真力非比尋常,此時也自力換陰陽,剛柔交濟地墜住棍端,鼓勁下壓,也是絲毫鬆懈不得。
於是形成了僵持局勢。鍾荃這一插手,一方面要以真力消卸褚相上衝的神力,一方面要抵住黑猿賀雄堅韌陰柔的反彈內力。
這種情形,不但心難兼顧,而且時間拿捏得極準,才能把持住雙方最後收力那種平衡。
否則無形中在任何一方加上力量,都會使先收力的那方吃虧受傷。
上行孫賀固成算在胸,知道自己的兒子大不了被人批飛,不會受傷,只有地下那人有危險,故此即使鍾荃過去接不住,也無妨礙。
天計星鄧小龍吐一口氣,安撫地道:「他去就成了。」
賈敬聽了仍未領悟鄧小龍何以放心之故。
只因鄧小龍得知鍾荃練有借物傳力的功夫,大不了蹈碎廳上的青磚,卻是決無妨礙的。
兩邊的人,心頭大石方放下,只聽鍾荃清嘯一聲,肩頭一晃,把大力神褚相撞開幾步。
前後相差不過一線之間,黑猿賀雄猛按根身飄身而起,落在賀固跟前。
賀固心中明白,他兒子已使出少林心法,將請相那股力量加上自己的其力,猛然反震出去,使鍾荃大大吃虧。
鍾荃身形紋絲不動,嘯聲未歇,卻見腳下的青磚格格做響,許多裂紋有如群蛇向外延伸,一直裂開去,約摸三丈周圍的地磚都波及了。
土行孫賀固陰森森道:「少俠好俊的功夫,老朽都見識過了,如今要殺要剮,任憑處置,但可要爽快些。」
鍾荃走開去,把亮銀棍交回大力神豬相,輕輕歎口氣,沒有回答。
天計星鄧小龍情知自己不應插口,但迫不得已,抱拳道:「谷主何須如此生氣,敝師弟實無戲弄谷主的心腸,如今且容我等告退,異口再踵門負荊便了。」
上行孫賀固仍然是那種陰森的聲調,道:『清山不改,綠水長流,老朽決不會忘記今日一會,各位請便吧,怨老朽不送了。」
這時,還有什麼可說的?六人便一齊離開,大門外早有人牽馬伺候。
一會兒工夫,六騎已踏行在出谷道路中。
他們並沒有討論方纔的過程,默默而行,雖然有點兒不安的情緒,但大體上總算滿意,因此,氣氛仍然相當輕鬆。
鍾荃想起一事,啊一聲,不等別人詢問,已經道:「小弟還得到那邊看看,一會兒便回來。」
鄧小龍眉尖一挑,已知大概是和那白衣少女有關,道:「那末就快去吧,我們在谷外等你。」
鍾荃飛身下馬,一徑向右面撲去,跨體越崗,眨眼已到了那座樹林中。
人得林中,只見四下靜悄悄的,地上那些斷梗殘枝一如先前,可是那位圓臉豐腴的白衣少女,還有那只神駿的白鳥雪兒,並無絲毫影蹤。
滿林搜索了一遍,終於失望地走出林子,抬眼望望天色,敢情已是下午未申之交,算起來在斷魂谷中,竟已呆了三個多時辰。
記得那位白衣少女,跟他約的是一會兒便見面,現在已隔了半天時候,她哪裡還會等他的。
又想起那白衣少女的身手,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先前聽說她在斷魂谷中大顯身手,那點穴功夫乃是峨嵋家數,歸納起來,她可能便是幼縹的人,峨嵋派的後起之秀陸丹了。
出得谷外,和眾人會合,一道馳回府城。
鍾荃和下把入谷時的經過與及推忖告知鄧小龍。
鄧小龍也自點點頭稱是,因而不覺流露不安之色。
鍾荃連忙安慰道:「師兄,說實在的,那位陸姑娘雖然深得峨嵋玄門心法,身手高強之極,但小弟以為尚能取勝,雖然相當艱難,目下只要師兄設法查出她的下落……」
「是麼?」鄧小龍喜道:「只要師弟以為能夠贏她,也就行了,其餘的事,盡兄自有分寸。當前我們不能立刻採取行動,因為究其實不過是清忖而已,尚未尋得證據。這事必須小心,否則弄出兩派門戶之爭便鬧得太大了。」
關於上行孫賀固這樁事,他們都為了後來出手的黑猿賀雄的功力湛深而迷惑。
鄧小龍是早經賀固介紹,知道賀雄的名字,卻不知他是什麼出身來歷。
而那黑稻賀雄不過施展了一下內力,故此只知道他的內家造詣,極是不凡,卻看不出是何家派。
同時,他們也不知賀因將要用什麼手段對付鍾荃,而且都很訝異那上行孫賀固,竟然是少林嫡傳的身手,由這∼點線索推度,那黑猿賀雄可能是少林門人。
鍾荃沒有忘記在迷魂谷那座奇怪的石屋所許下的諾言。
他親自到市場去,選購了一對白毛的小狗,一對毛色斑斕如虎的小貓,還有幾隻兔子。
但卻找不到白鶴,於是,只好請縹行中人設法採購。
翌日早晨,他自個兒騎著那匹黃馬,另外用一匹馬,把那些小動物馱著,一直向斷魂谷進發。
這回輕車熟路,一直進了谷口,在那分歧的路口,見到了那位名喚小毛的老婆。
「好孩子,你果真來了。」老史快活地叫道:「今天絕早我家姑娘便催我來這裡等候。」
他跳下黃馬,讓那老史把買來的小動物看一遍。
那是用兩個大竹寵裝著,分開繫在馬的兩旁,一沒有白鶴?」老臾看完了,張大眼睛問道:「這敢情好,免得她左思右想。」
鍾荃沒有追問其中緣故,他感覺出這裡面必定有許多難言的隱情,這正是他所最怕知道的。
一方面會因此而難過許久,另一方面,也許又使自己增加麻煩。
其實他並非怕事退避的人,總之在此刻他沒有求知的慾望,是以沒有追問。
他牽著兩匹馬,隨那老臾緩緩走著。
「唉!」老史拄著枴杖,走了幾步,忽地歎氣:「一晃眼便過了四十多年,我差點把時間都忘懷了。這幾十年間,除了見過幾個人的面孔之外,盡口價對著樹林山谷。」
鍾荃不由記起兩句詩,那是師叔大惠彈師不時會念誦的句子,這時不由得低低誦道:一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
忽然間,他覺得這兩句形容世外之人那種淡泊不掛世事的詩句,究其實還有掛念的形跡,並不能完全把時間這觀念忘掉。
而時間這一觀念,正是世上其他一切觀念的基礎。
「這位老人家的心情,當然和世外高僧的淡泊棄世不同,他是被迫這樣的遁隱空門,這數十個年頭,可也真難忍受。」他凌亂地想著,不覺對那老人家生出憐憫之情。
「昨天早上見到那位小姑娘,」老史前南又道:「這才使我驚覺自己已經太老了,她真像早年的大小姐,那麼活潑美麗……」
鍾荃猛然征一下,問道:『仙?誰是她啊?」
老臾回顧道:「你問我們的大小姐麼?」
鍾荃連忙搖頭,可是那老史已經顧自道:「唉,說起來真像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說起。總之,都是袁相公不好,不,該是那和尚不好,無端使大小姐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難,咳!」
鍾荃哪聽得懂他說的話,同時也不想懂,含糊地嗯一聲。
「那位小姑娘把劍經送回來,又有什麼用?」老史回顧一下,又道:「徒然使大小姐觸起往事,所以我把那本書擱在我的屋子裡。」
「那位小姑娘是誰呢?是不是穿白衣裳的?」他撇開其他的話,急急追問。「對了。」
老史回眼瞧他一下,問道:「你認識她麼?啊,你不認識。」他從鍾荃的表情上看出回答,便繼續遭:「她姓陸,叫什麼名字可不知道,也是峨嵋派的,但比起十年前來找大小姐的道主,可惹人感情得多了。當年若是她來,我拼著大小姐責備,也肯做主把那本劍經給她,不必像那女道士般求了大半天。」
「果真是她……」鍾荃自言自語道。
他記得鄧小龍也推論過那白衣姑娘可能是峨嵋摩雲劍客陸平的女兒陸丹。
當年陸平在百花洲比劍大會,被鐵手書生何培所傷敗,回山忿意而死,於是無形中已結下一段樑子。
這陸丹也曾聽聞傳說,卻不料真有其人,而且容顏之美艷,與及武功之精湛,比請江湖傳說,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自個兒又前哺道:「幸虧她不知道我是……」
一體說什麼?」老史大聲問道:「說大聲點兒啊,我耳朵不大行,聽不見咧。」
「沒有說什麼,」他連忙大聲回答,一面設法找話來敷衍。他道:「我是在想,那位姑娘一個女兒家,要那劍經來做什麼用呢?」
那老叟突然止步,瞅住他教訓地道:「小伙子哪,你別這麼說,就跟普通人那樣子,總以為女人怎樣怎樣,其實,女人中也有了不起的呢!比方我那位大小姐,她雖然自幼長大於官宦之家,但是,她真了不得,走路可以像飛鳥一般,還聽說她有三手劍法,天下無人能破哩。我一點也不懂刀劍的玩意兒,但十年前那女道士懇求了大半天,也僅是為了那三手劍法,大約也不會假。小伙子你以後千萬再別看輕女人……」
「是,是。」鍾荃唯唯而應。
老史見他同色恭順,心中甚喜,策杖再走。
走了好久,但見前面是個山拗,旁邊一所矮小的石屋。
老叟指點道:「那屋子便是我住的,轉出那山坳,便是大小姐的石屋了。」
兩人走到屋前,老史帶他進屋暫坐,說道:「你且坐一會兒,我到前面瞧瞧大小姐有沒有睡著?啊,不是,她說這叫做練什麼功咧。」說話之間,緩緩走到門口,忽又回頭道:
「若你嫌等得煩,可以到外面溜躂,或者看看那部劍經也好。」
鍾荃點頭應了,回眼看時,靠窗一張古舊的木桌上,擺著杯壺等物,旁邊擱著一本薄薄的書。
老史拄杖之聲漸遠,終於聽不見了。
他坐在木板床上,呆呆地出神。
雜亂的思路轉到昨天早上,在那片繁密的桃林中,匆匆一面的白衣少女陸丹,眼前宛如現出她那圓圓的面孔。
並且向他甜甜地笑著。
他揮一下手,那動作似乎是要把眼前的幻象揮掉。
歇了一下,他站起身來,在屋中徐徐踱著。
終於,腳步停在窗前那張桌子旁,眼光向窗外搜索了一會兒無聊地收回來,卻凝住在那本書上。
那部書的扉頁極是精緻,而且閃閃有光,敢情是用上等絲絹糊的面。
左上方題著幾個字,那是「攔江絕戶三大劍式」等字樣。
旁邊還有四個較小的字,那是「天下無雙」四字。
鍾荃皺皺眉頭,似笑非笑地細細看那些字,但覺筆劃娟秀清挺,別饒風姿。
於是斷定是女子手筆,心中忖道:「天下無雙這四個字評語,未免太誇口了。即使我崑崙門中的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也不敢這樣矜誇哩。想那白眉大師伯,當年功力造詣,已近天人之際,終究也會敗在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弓下。
「可想而知。錄下本無絕對之事,題這本班子的人,恐怕是敞帚自珍,還未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他想著想著,傾耳聽一下,屋外並無動靜。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把那絹面的首頁揭開。
第一頁卻是空白,當中只寫著,「弟子羅淑英敬摹副本珍藏」等字樣。
他立刻揭過去,只見第二負兩面都有人像,持刻作勢,神態栩栩如生。
他不禁在心中喝彩,這位畫圖的羅淑英,竟有這麼傳神的工筆。
圖上並沒有字,他逐頁揭下去,一共只有四頁,加上底頁還有一幅人像,共是九個圖形。持到的姿勢固然不同,而且眼睛凝注的方向,也大有差別。
他再從頭望一遍,不覺搔首沉吟,覺得此中大有道理,不過一時間搖不出來。
他一面推想尋思,一面不覺地依圖作勢,直到遠處傳來枴杖技地之聲,才把他驚醒,放回劍經在桌上,自個兒往床沿坐下。
但轉眼間,他又墜入沉思之中,冥索著那三招九式的攔江絕戶創其中的變化奧妙。
但覺這僅僅的三招劍法,似乎含有一種神秘的威力。
只因這三招中的九個變式,都是極相似的向同一方向旋運,在旋轉運行中,隱隱能夠發出一種奇特的力量。
一時之間,竟然把他想得呆了。
老史已走進屋中,大聲地叫喚他兩次,他才罷然而起,跟著老史走出屋去,卻見老史手中已捧著那本劍經。
他牽著兩匹馬,隨著老文龍鍾的背影,轉出山拗。
眼前霍然開朗,除了依山石而建的石屋之外,再過去是一片廣闊草場,然後便是樹林和山崗在四周圍繞著,變成一處世外桃源也似的恬靜地方。
石屋右面的大窗,棗紅色的幕端已經分掛起,那位白髮朱顏的大小姐,正倚窗而立,盼望地瞧著他們。
她的眼光落在那匹黑馬背上分掛著的兩個竹策,喜動顏色地叫道:『啊,小狗……
貓……還有兔兒……快些解下來讓我瞧瞧,好麼?」
鍾荃連忙放開馬韁,一手提下兩個竹籠,快步越過老史,來到窗下。
他沒有把這些小動物放出籠來,光是這樣讓她瞧看。
她端詳了好久,輕輕歎息一聲,低低道:「請你把它們放出來,在草地上自由活動吧,那囚錮著的滋味,唉……說你也不會懂得的。你看它們對於四面織編著空間的竹子,是多麼厭倦和惶恐的神色啊!」
鍾荃垂眼瞧瞧那些貓狗和小兔,但見它們在籠中舒適地或睡或動,哪有半點兒像她所說般那種厭倦惶恐的樣子,但心中不願違拗她的說話,俯身把籠蓋揭開。
「可是……」他抬眼問道:「可是若是把它們一起放了,只怕轉眼便走得沒影沒蹤。而且,貓、狗和兔子這三種動物,若是同在一處而沒個遮攔,也怕難以和平共處。」
她征一下,道:一是麼?」接著恍然地微笑一下,道:「啊,我怎的連這點也沒有想到?你就讓它們在這地捆著吧,回頭叫小毛在那草地上用竹圍起兩處地方,給狗兒和兔兒居住。那對小貓就養在我這屋裡頭。」
鍾荃站直身軀,眼睛仍然看著那些動物,道:「這對小貓很好看,是嗎?我揀了許久才選了這一對。」他的聲調十分爽朗,顯然是心中無憂無慮。
她輕輕歎息一聲,道:「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有果有因。我何嘗不想它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草地上?可是,卻不能夠辦到。一似我自己摒棄了數十年的自由,和那一去永不復返的青春,為的是……」
「你說什麼?」鍾荃抬起眼睛問道。
可是當他一瞧清她面上那種深深地回想追憶的落寞的表情,與及眸子中那種空虛悵們的眼光,使他驟然間住了口,不能做聲。
她也沒有回答,頭顱無力地靠僕在漆成棗紅的鐵框上。
幾絲白髮飄垂出鐵枝外面,隨著微風不住飄擺。
鍾荃不忍地轉頭,大聲道:「我這就去找些竹木,圍起兩處地方……」
老委等鍾荃走開之後,踏前一步,口中道:「這孩子真勤快……」
她抬起眼睛,讚許地點點頭,忽然遭:「你手中的是什麼?」
老叟道:「便是十年前那女道上求借去的劍經呀,大小姐你忘了麼?昨天她給送回來了。不過卻是個女孩子,不是以前那個女道土。」
「昨天送回來的、』她提高聲音問道,眼光射出平素那種寒冷堅忍的光芒:「她為什麼不來見我?沒有說什麼話麼?」
「這女孩名字叫做陸丹,她說是奉了師父靈光大師遺命,送還這本劍經,再沒有別的說話。」
「什麼?靈光已經死啦……」
「啊,大小姐你怎麼啦?」老鬼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卻見她又垂頭挨在棗紅色的鐵枝上,那神情顯得甚是失望和沮喪。
鍾荃已是走開四丈多遠,忽然後背傳來一下尖銳勁厲的風聲,回頭一瞥,只見滿天白影飄飛,老史卻愣立不動。
便大聲問道:「什麼事情呀?那是什麼東西?」
但是沒有人瞅睬他,於是,他迷惑地回轉頭,繼續走向草地。
若果他早點兒回轉頭,必定會使他驚訝得話也不會說。
只因那大小姐在失望沮喪的剎那之後,忽然忿忿地哼一聲,驀地玉掌一推。
當她揚掌推出的俄頃,滿頭雪也似的白髮,忽地根根倒豎,形狀極是駭人。
老叟小毛但覺一個什麼東西從他面前掠過,並且帶出尖銳驚人的聲音。
他手中捧著的劍經被那東西握奪出手,破碎為千萬碎片,化作白影撒滿一天,隨風飄飛散墜。
這一下正是道家玄門中絕頂功夫,稱為罡氣,乃是先天真氣,和佛門的般若大能力,同是天下武功中最奧妙不可思議的功夫。
二十年前,崑崙絕代高僧白眉和尚,在星宿海西寧古剎,所遇會的瘟煞魔君朱五絕,正是天下所知唯一練成這種罡氣功夫的人。
卻不料在這山谷五屋中,竟藏有這等不可一世的高人,而且還是個女性。
鍾荃因為練過般若大能力,雖然未曾練成,卻會懂得這是罡氣功夫。
可惜他沒有瞧見,否則必定震駭難言。
他邊好腳步,一跨便是丈許,橫過那塊草地,投入林中。
大小姐瞥見他腳法輕靈奇快,而且飄飄灑灑,不覺皺一下眉頭。
但瞬即便把思想拉回自己的事情上。
她柔聲道:「啊,小毛你別怕,我不是怪你,而是……」她頓一下,繼續道:「不過那靈光也許是無法覆命,死時又不敢將內情告訴她徒弟,只差地送回劍經。又怕我一時生氣,對女孩不利,故此差她送到小毛手中,這個假定大有可能。」
「大小姐,那本經讓什麼毀啦?」老史吃驚地叫道。
顯然他沒有瞧見她運功時的形象和動作,而又不知道他的大小姐竟然能夠在一文之外,發出罡氣功夫,把他手中的書搶走震成粉碎,是以仍然增懂地稟告。
「由得它吧。」她漫應一聲。
然後毅然垂眼尋思,臉上卻有著不悅之色。
她忖道:「不管靈光這女冠有什麼理由,但她既沒有為我辦好那事,而那三招劍法卻被她傳得卻是不值。
「靈光地本來是我師姐的唯一弟子,雖然因師姐早逝,只傳給她宮門太清派中一點兒功夫,但後來移居峨嵋,卻得到峨嵋前輩異人東方紫雲傳授峨嵋心法,十年前她顯露了幾手劍法,已是卓然成家。」
「論起來那靈光便算是峨嵋的人了。這樣,我太清門中那三招攔江絕產劍,歷代部秘傳不露,天下無人知悉的心法,豈不是白白給峨嵋得去?況且,她又沒有替我辦妥事情。」她哼一聲,思路忽被鍾荃認林中出來的身形所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