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荃心中不由得大大震駭,正待不顧一切,和那人強掙時,耳畔已聽得熟悉的口音道:
「師弟這邊來,快點。」
他鬆了口氣,發覺章瑞巴的口氣中,似乎焦急得很,便唯唯跟著橫穿過攤子,走入一家藏人屋子中。
原來這便是章端巴歇宿之處,章瑞巴道:「真是巧極了,我正想找你,不料出門便見你在人叢中。師弟你可知道,我們路上碰見那些衛士們的三個頭兒,已來這城中,四處派線眼找你哩。」
「原來他們是找小弟的。」鍾荃恍然道:「徐姑娘還以為是追她的。可是此事怎辦呢?
小弟並非怕他們,但只恐將來南下時,會有麻煩。」
「我是聽到一個在衙門辦事的鄉人說的,因為他們要派遣本地人做眼線,故此洩漏了來意。你所慮的極有道理,目前只好躲一躲,再有什麼囉嗦時,說不得我只好出一次頭,把事情包攬過來,挫辱他們一番,諒他們也不敢到後藏來找麻煩。」
「其實小弟和他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呀!」鍾荃道:「只點倒了他那最壞的手下,還沒有殺他哩!他們的氣量也忒窄小。」
章端巴誦聲佛號,道:「出家人本不應該說這些話,我說師弟你手底的確太軟了點,將來應該除惡務盡,以免自身反受其害。」
「師兄教訓得是,本來小弟也想著那郝老剛,閒常也不知魚肉了多少好人,為己為人,也應殺他滅口,可是在那最後剎那間,卻下不了毒手。」
章瑞巴闊大的面上,露出純真的笑容,道:「善哉,我已犯了口孽,師弟真不愧是崑崙諸位高僧大德的傳人,究竟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鍾荃立刻將經過詳細告訴他,並請他試試去醫治方母的病。
章瑞巴道:「在我們那地方,並沒有醫生,人們有什麼疾病,都是由寺中派僧侶去醫治,我雖也懂得,但沒有把握可以醫治她那種重症,既是這樣,我不妨去一去,你便呆在這裡,別要外出,等我回來再說,反正你求劍之事,也得明天去碰碰看。」
鍾荃唯唯應了,章瑞巴吩咐主人招待鍾基之後,便揚長而去。
他只剩下獨個兒,門坐屋中,虧得他耐性極好,直等到日已西下,卻仍不見章瑞巴回來。
這時他已將方母當年的情形反覆想了幾遍,要知鍾查並非愚鈍,不過是太過厚道淳樸,凡事總不會拐彎推想,一方面腦筋也比較慢一點,故此在一些黨橘急變的情形下,便顯得有點笨而已。
他最後確定此事必是雪山豺人所為,而覺得自己仗義為方母報仇,是個非常對的決定。
雖則自己這時並不知道能否贏得名震天下的雪山豺人。還有那九爪神孤張二郎,他是親手殺死方母丈夫的仇人,可是方母既然沒有提起,而且追原禍始,罪首應是雪山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放開不想。
天漸漸黑了,他已用過晚膳,便躺著休息了一會兒。直到初更之後,氣溫已降低了許多,這時外面已沒有人逗留。
他忽地一骨碌起床,心中忖道:「劍主波斯人的病忒以奇怪,偏偏在我來求劍前一晚病倒,而且又是這樣一個怪病,這事敢莫太湊巧了。田間維克說起主人不似有病,當時雖不置信,但如今想來大有道理,究竟內中有什麼蹊蹺呢?我非查個明白不可。」
於是起床披衣,悄悄躍出屋外,眨眼工夫,鍾望已到耶波斯人的巨宅。
當下他四顧元人,腳下略不遲滯,一徑飛躍而人。來到後宅,卻見四下許多房間,燈光未滅。他隨便練當中的一間房躍下窺看,眼光到處,只見這房間陳設華麗非常,當中吊著一盞琉璃纓絡、光華閃爍的大燈,靠內牆正中一張巨大銅床,繡多錦被上孤零零地臥著一人。
那人身軀藏在多中,只露出頭部,一頭如銀白髮下,高挺的鷹鼻最為惹眼,一雙眼睛圓圓瞪著,目光已有點兒呆滯,但仍不時同動出生氣。
鍾荃不覺輕輕地啊一聲,四面望時,卻不見半個人影,別說這老人的兒孫,便僕人也沒有一個在側。
「這老人太可憐了。」他又驚訝又憐憫地想道:「聽說他有富甲天下的資產,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侍候。還有最奇怪的是,看來他似乎是受了點穴而癱瘓暗啞,不過那點穴的人功力太差了,加上這老人身體強健,故此並沒有昏迷,乾瞪著眼睛受苦難折磨,我今晚要是不來,他的老命便保不住啦廣
他心中的念頭不過一掠即逝,這時不忍那老人再多受分毫苦痛,基然飄身而進,直挺挺站在床前。
那老人眼光微微閃動一下,鍾荃伸手一拍,老人硬繃繃的臉容和身軀同時鬆弛,圓圓地呆瞪的眼睛,也同時圖上。
他打懷中掏出那藥瓶,倒出一粒火靈丹,使個手法,捏開老人的嘴巴,將丹藥放進口中。
這火靈丹乃是崑崙靈藥,專治這等傷痛,而且入口即化,藥力奇速。
那老人微唱一聲,重又張開眼精。這時眸子裡已是精神活動,毫非方才呆滯情景。
鍾荃壓低聲音,用回語道:「老伯,你現在覺得好些麼?」
老人輕輕點頭,直著眼睛打量他。
他安慰地笑一下,低聲道:「總算來早一步,能夠把老伯救回,我心裡高興得很。」這時他心中果真忘了求劍之事,只為著能夠救回老人的性命和解除他的痛苦而欣幸快慰。
老人道:「你是什麼人?看來不似回人,卻像個漢人。」聲音十分枯逐。
鍾荃微笑點頭,那老人面色變一下,但立刻平靜了。「咳,我真想不到,萬萬想不到,……」老人歇一下,繼續道:「這兩日兩夜工夫,我竟像活多了一生,卻是多麼可怕的一生問!」
老人在唱歎中住嘴,徐徐閉上眼睛,鍾荃失措地輕咳一聲。
「一切的事都是我親眼看見。」他霍地睜眼,說道:「那是多麼難以置信的事一一我親生的骨肉兒女,竟在我眼前商議瓜分我的財產,沒有人再向我瞥以一眼。我的悲憤和痛苦,卻不能表達絲毫,似是死去而實在活活地嘗受這一切苦痛折磨。最難堪的是他們兄弟意為了財產分配的問題,由吵嘴而動手,幾次有人摔在我身上,但老天呀,他們沒有一人瞧瞧我的病……」
鍾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插嘴,只好呆木地聽著這老人的冤苦。
老人長長歎息一聲,試圖坐起身,努力掙扎一下,果然坐起身來,只不過顯得十分虛弱。
鍾荃道:「老伯,你的身體很快便會恢復原狀的,你已經服下我的秘傳靈藥,只要吃喝點什麼體力便能夠恢復,不必憂慮。」
他的態度獎不自然關切誠摯,連不懂事的孩子也會覺出他是衷心之意。
老人沉吟一下,垂下眼簾,想了一會兒,抬目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便是我的思人了。
我心中的感激,唯有上天才能知道。」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不能問你的來意,只請問你的姓名,以便可以記在心頭,同時我所有的東西,你喜歡什麼,便拿什麼。」
鍾荃作個手勢,把他的話打斷,道:「我姓鍾名荃,今晚前來府上,本來有事要求你幫忙,可是在這情形之下,我再也不能求你,否則變成扶思而求了。老伯,你安心靜養吧,我要走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老人鑒聲察色,忽地跳起床來,伸手去拉鍾荃。
鍾荃如何能給他拉住,全身毫不動彈,腳尖微浮,身形已退去了四五尺。
在鍾荃的心中,顯然十分為難。因為倘若地撒手一走,則寶劍從何未得?豈不有辱師俞?可是他又因是名門正派,最講究的便是做事必需十分公平,雖一芥之微,也不能通分。
在日下有思於人的情形下,他的要求絕對提不出來,即使這件事關係如是重大,也不能破壞這規條。
那老人到底元氣未復,雖是乎日身體強健之極,這時也禁不住眼前發黑,撲地向床下跌仆。
鍾荃的身形宛鬼魅往來,倏然已移前數尺,伸手握住老人的臂腿,扶回床上。
老人五指緊抓住他的衣襟,著急地道:「鍾先生別走,我還有話說!」
鍾荃只好應承道:「不走,不走,老伯有話慢慢說。」
老人微吁一聲,把手鬆開,緩緩道:「我早已看出先生是個忠誠君子,不過故意試探一下,哪知先生……」
鍾荃心中道:「這種事也可以試得麼?你叫我隨便要什麼東西,不啻暗示說我此來的目的,乃是在於竊取珍寶……」
「哪知先生真是我平生未見過的清高君子,以先生口氣說來,似乎有些事是我能夠代為辦到的,我敢相信先生所想辦之事,必定十分正當。故此務請先生別怪我老拙糊塗,將事情說出來,讓我借此能夠稍為表示感激之意。」
鍾荃見他說得誠懇,不禁躊躇一下,覺得似乎可以說出求劍之事了,那老人立刻又誠懇地催問一句。
「好吧,我無妨說出來。」他終於道:「不過先請問老伯,你何以會受到這種傷呢?」
「是一個漢人做的。」老人答道:「他也是半夜來到,用手指在我這兒戳一下,我立刻便昏迷不醒,後來雖是醒了,卻動彈不得,又不能說話,甚至連眨眼睛也不能,乾瞪著眼看那些醫生們來了又去,毫無半點辦法。後來更看到那些不肖子的醜樣,嘿!」他用一聲歎息,結束了這個回答。
鍾荃點頭道:「這就對了。可是那人……」他的話忽地縣斷,他本想問問為什麼那漢人會來點他的穴,但隨又想到也許干涉人家的秘密,便連忙往口。「不過那人的功夫不到家,故此令老伯受了好些活罪,照理應該昏迷不醒而死才對。」
「我的來意,原是想跟老伯商量,向你買下那柄高王寶劍……」
一不成,這事不能辦到。」
鍾荃臉色大大變一下,衝口道:「我是說來跟你商量而已。不行便拉倒!」他不禁有點忿然了。
老人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劍已經給那人拿走了,所以我沒法應承。」
「什麼,那人把劍搶走?」
「對了,劍搶走啦,還把我弄成這樣子。」
「那麼老伯可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知道,」老人一曾聲道:「他是伊黎大將軍的武士,那日日間曾經由別人轉達過,說大將軍要這口寶劍,我沒有答應,他晚上便來了。」
「呸,都是一窩沒有骨頭的賊種。」鍾荃居然罵了一句。
「鍾先生,要是你有辦法把那封奪回,我情願送給你,因為我料到他一定借大將軍的勢力,假傳命令奪劍,否則大將軍豈能沒點憑據給他麼?」
「奪回來?」鍾荃像是抓住一絲希望之光:「假如不是大將軍真要的話,我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先聲明,奪回劍之後,我不能白白要你的,請老伯開個價目,我好安心。」
老人搖搖頭,道:「唉,你不知道,我在這兩日夜間,什麼事情都想透了,你們漢人有句古諺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已是這個情形。金銀都不過身外物,只看兒子們為了這些東西,便閱牆相爭,叫我的心怎能不寒?另一方面,我平生私心自用,不管別人死活,才掙得偌大一份家資,故此我的兒子,也繼承了我這種不顧別人生死的私心,連對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這算得是眼前報應,幸虧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喘息一下,又興奮地說:「那四寶劍,在壞人的手中,不知會害死多少人,做下多少惡孽,先生你為了這原故,也必需把它奪回來。而我再也不敢要它了,最好送給先生你,用它做些好事……」
這些話人情入理,教鍾荃一時啞口無言可對。
老人越說越興奮,爬起床來,從銅床下面拉捏一下,拉出一個小抽屜,裡面卻是一本漢文的單據。
他遞給鍾荃接住閱著,那是一本銀折子,莊票是北京老盛興很莊發的。這老盛興銀莊乃是全國第一大的銀莊,差不多各地都有分號。不過鍾荃可不知道,甚至連這本是什麼也弄不清,雖則他看得懂字。
老人道:「這是我歷來有貨物運到內地去,貨銀便存在北京這銀莊的存折。」他微微一笑,面上高挺的鷹鼻更加突兀惹眼。
「我已決定徹底改過,盡力把家資幫助窮人,但這一本銀折的存金,要弄回來太麻煩了,你是個一文不取的俠士,故此我付託給你,任由你將這些銀子使用救人。如果你自己不去中原,可以托給別的你能相信的人……」
「我遲些日子便去中原。」他有點期艾地答:「可是這個……」
「唉,鍾先生若不允幫我這個忙,這些銀子只好白白廢棄了。我一向懷著到北京去做大生意的念頭,但為了許多問題,終於去不成,你是行快仗義的人,必定用得著銀子,為了那些受苦難的人們,你萬萬不能推辭。」
鍾荃一聽真有道理,便爽直地點點頭。老人慇勤地叮囑道:「那口寶劍也要設法子奪回呀,否則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啊!」
他又答應了,忽然房外遠遠傳來腳步之聲。他道:「有人來啦,老伯,我可要走了。」
老人悵悵道:「好吧,以後如果有機會,請你來和我見上一面,但願我能活到和你再見的日子。」
鍾荃走近去,親切地握住他的臂膀,露齒微笑道:「我一定會和你再見的。」
外間腳步聲更近了,他鬆開手,倏然倒縱而起,揀出房外。
他並不立刻離開,卻隱伏在富後窺聽,那進來的原來是老人的兒子和一個僕人。只聽那兒子驚訝叫道:「爹,怎的你已經好啦!」
老人沒有回答,但鍾荃在暗中卻能想像到他面上不高興甚至含恨的情形。
僕人奔出去報訊,鍾荃覺得已經沒有妨礙,便飄身而起,踏瓦越屋,逕自出了這巨大的宅院。
這時還未到三更時候,他一口氣飛越過數十座屋子,然後援下腳步,凝眸思索。
腦子中的思潮,紛至沓來,使他不知想些什麼才好。但有一點橫梗於心的,便是他要辦的事太多了。不論是自家的或是別人請托的,未曾有一件可以立刻解決。
尋思中著地一旁汪汪犬吠,把他嚇了一跳,頓腳飛上牆頂,目光一掃,只見兩文遠的一幢房子,燈光明亮地露射出來。
夜深人靜的犬吠,聽來特別的刺耳,那有燈的屋中,一個人掀開窗門,大聲吆喝道:
「該死的畜牲瘋了麼?給我靜下!」
鍾荃得一下,身形轉折飛起,輕飄飄落至那屋頂上。敢情那人說得一口好官話,而且口音甚是熟悉,正是持勢凌辱百姓的郝老剛。
那些惡犬噤口不叫,郝老剛罵了一聲,縮回屋中。
鍾荃打那邊飄落地上,湊眼在窗縫中窺看。
只見屋中擺著一桌盛筵,餚肉美酒,堆滿桌上,但圍坐桌邊的只有三個人,正是日前所見的五名衛士之三。
鍾荃眸子一們,想道:「還有兩個是給徐姑娘打死了,剩下這三個壞東西,這麼夜了,還在飲酒熱鬧。」
這三人酒都喝多了,滿面赤紅,當中那胖子大笑道:「郝老剛哪,你何必對那些守夜的大兒叫罵呢,心裡很不舒服麼?」
另一個道:「我勸你別胡想了,郝老剛,要知人家是什麼身份,而且手底可是真高明,你拿什麼和人家去比?」
郝老剛嚷道:『入他娘的,人劍兩得,幄!」他吞一口唾沫:「那浪兒太惹火啦!」
鍾荃這一下聽出端倪,吃了一驚,只聽當中的胖子道:「人家乘夜趕路回伊黎獻功去,憑良心說,他們的確有那麼兩下子,教我們不得不服。」
「別是一路走,一路快活吧,哈哈!」
郝老拍一下桌子,道:「那還用問,你看黃昏把她挑到時,杜大人惡狠的樣子,但總被李大人護住不過,我看也不會護久,明兒管教由得壯大人消氣。」
笑聲中,鍾荃忽地一躍,在這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墓地風聲颯然,一條黑影直躥上來,撞向他雙腿處。
鍾望眼光一閃,已瞥見是只兇猛之極的獒犬。這種惡犬,賦性凶殘,咬撲時毫不做聲,牙爪俱有劇毒,權是可怕。尤其天生靈敏狡猾,平常一點的武師,即使拿著兵器,怕不被它咬住。
鍾荃是何等身手,腳尖驀地交叉一踩,那惡犬前抓利爪已好吃他用一隻腳恰恰封住,抬抽不起,同時之間,大頭已被他一腳輕輕踏一下。他的身形隨之職高,那大叭貼一聲,掉在地上,連哼也不哼。
屋中的人似乎聽到異聲,開門出來瞧著。只見那凶毒類犬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一時間還未知道頭骨盡裂死了。
鍾荃一腳把那惡大用內家其力震死,身形已飛越過屋頂,剎那間,又躍過幾座房屋。
他驀地止步尋思一下,便一徑飛躍向章端巴的居處,把主人弄醒,著他轉告章端巴,說是要奪劍救人,必需立刻追趕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形。待奪回劍後,便徑往薩迦寺去。同時又請主人明日派人通知喀瓦酋長派遣同來的勇士維克,命他自行回去。
囑咐妥當之後,也不去取那馬和包袱,匆匆別過主人,一徑向伊黎那方追趕。
他施展開腳程,非同小可,走到早晨,已走出二百多里。日間不便奔馳,卻怕冀南雙煞他們的馬太快,便不休息,只把速度放慢了,仍;日前進。
一路探問著,中午時分,已來到柯坪地面。
只見前面麝集著一堆人,順腳走過去瞧瞧,只見一間泥磚屋前,一個老婦人哀哀痛哭,旁邊好些人好言慰問她。
老婦人身後的屋牆,當中坍個大洞,泥沙遍地。鍾望不由得好奇地向側邊一人詢問。
那人道:「大約在一個時辰前,有三個漢人,都騎著極駿的馬,經過這裡,把這老人家的兒子硬抓去當響導,因為這兒唯有她的兒子朗各懂得漢語。你瞧,那牆便是被一個漢人,一巴掌打穿的,他們樣子很凶,而且這麼厲害,朗各的母親就怕兒子不能生還哪!」
鍾荃看那牆洞一眼,斷定必是病金剛杜餛所為。當下又問道:「那麼他們往哪裡去了?
有沒有帶著一個姑娘同行。」
那人道:「他們說要穿過戈壁大沙漠入關,倒沒有瞧見帶著女人同行,」他瞥了鍾茶一眼,這時才發覺鍾基是個漢人,不覺大吃一驚,銷響道:「我……我也是聽來的你……」
鍾荃笑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是跟他們同夥的。那麼徐姑娘往哪兒去了呢?」末一句卻是自言自語。
那人趔趄著躲開一旁,鍾基眼見老婦人哀傷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掏出一錠銀子,塞在她手中,然後一語不發,回身便走。耳聽腦後眾人驚訝之聲,剎那間已走遠了。
這時既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行蹤,便先準備一下,買了兩個皮革水囊,還有一袋乾糧,就這樣背在身上,逕向大戈壁沙漠進發。此刻心中不覺後海走得太急,沒有騎那匹駿馬來,只得獨個兒踏妙而行了。
走到黃昏時候,恰好趕上一隊客商,那些商人這時正好趁晚涼時分趕路。見到他只有孤零零一人,不免十分詫異。
他覺得有點吃不消,便上前商量借匹駱駝乘坐,那些客商們慨然應允,於是結伴同行。
這隊客商原來是往尉黎去,雖則是沿著大戈壁邊緣走,但身在其中,但見平沙漠漠,無垠無涯。鍾望自少未離開過崑崙,雖是身體強健,武功精純,像受風沙之苦,到底也不敢獨個兒趕路,只好隨著大隊,一撥兒前進。
直走大半月,才到了尉黎。他向人家道謝之後,便沿著孔雀河,經過羅布泊,於是,又踏入沙漠,那便是著名的白龍堆,只要穿過白龍難,便是玉門關了。
這一路上,他已經把波斯老人所贈的銀票看過,數目巨大得不可想像,整整有一千萬兩之多。於是使他這幾天來,都弄得心神不寧,不知自己收下這筆巨額得出奇的銀子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另一方面,關於蠍娘子徐真真,高王寶劍,以及那被抓作響導的回人朗各的安危下落,也使他煩躁不安,時時焦慮。
至於章端已隨後的行蹤,方母所托報仇之事,以及自己此次下山的任務等等,更加重了他心靈的負擔。他原本已經不大愛說話,如今多了這些心事壓在心頭,更是整日價面目呆頓,明陰鬱郁。
穿越白龍堆的一站行程,倒不寂寞,約有十米個容簡同路。他在尉黎時,已買了一匹黃馬,雖不十分雄駿,但卻擅於穿行沙漠,倒也不覺勞苦,不過卻嫌走得太慢了。
這天中午時分,已來到玉門關,正好有好幾個人走出關來,全都紛紛拾一塊石頭,擲向關門外一方大石上。
鍾荃早曾聽聞說,每逢內地的人出關,總要擲這麼一塊石頭,表示這一出關去也,大漠茫茫,前途難卜。
卻見其中一個回人懶洋洋地直走過來,他自從上路,幾乎逢人必問,已成習慣,這刻一勒馬韁,截住那人去路。
那回人瞧他一眼,沒瞅睬他。他問道:「請問老兄,可曾見過三個漢人,騎著駿馬走過去?」
他點點頭,順手向關內指一下。
「他們有帶著一個女人麼?還有寶劍?」
那人又點頭,仍是順手向關內那方指去。
「過去多久了?」鍾基急忙追問。
「早上。」那回人簡短地答一句,不再做聲。
鍾荃連道謝也忘了,猛可一夾馬腹,胯下黃馬四蹄微處,嘩啦啦衝入關內。
一口氣飛馳了四五里,四望儘是山脈綿延,叢嶺起伏。關內的天地,也是這麼遼闊廣大,人海茫茫,到底往哪兒追趕?況且他們的腳程,更不是自己這匹黃馬所能比擬。
卻不知那回人其實沒對他說真話。只因那回人在兩天之前,已在白龍堆中遇見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親眼見病金剛杜錕將響導回人朗各一掌摑死,正是允死抓悲,物傷其類的憤憤心情,恰好遇到鍾變追問。若果知道他們之間是死對頭的話,必定詳細指點。因為他識得漢語,知道他們的行蹤。可是現在這一來,卻使鍾望無法追蹤他們的下落。
鍾荃猛然勒馬,一面四顧,一面想道:「真糟糕,我若不能在三天兩日之內,追上他們,徐姑娘焉還有救?況且這一路上,不知飽受多少凌辱?還有那柄寶劍……」想著想著,不由得心中大大焦躁,渾身發熱。
「我不該心急追趕,撇下章師兄,否則現在這個情形,他必定能夠替我出主意。」
「咦,對了,他們定是將徐姑娘押送返京,因為他們原是和相國的衛士呀!」
當下像是迷途中摸到大路,頓時寬心大放,催馬前行。
當然他仍是十分著急揭娘子徐真真的安危,可是事實上急也無用,只好盡力趕路,經安西、玉門,八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東下張掖。在這兒買了兩套衣服,打扮得較為乾淨,雖然連日受盡烈日炙曬,膚色略嫌黛黑,卻也面目∼新,盡洗風塵之色。
過了諺稱的金張掖,沿著雄峻險險的祈連山脈,向銀武威進發。如今雖是盛夏天時,但祈連群山的峰頂處,積雪鋪成白茫茫一片,刺入高空,極是壯觀。
他孤獨地策馬急走,已將那匹黃馬的腳程和精力,發揮到最高限度。每逢歐站打尖,總要給餵上最好的馬料,還摻一點高粱酒。數日之間,那黃烏逐漸神氣,腳程快了許多。
這匹黃馬原是漠外良種,只因天生懶惰,潛質求靈,這十數日經他苦苦磨練,居然成了器,大見靈駿。
鍾荃並沒有怎樣注意到,因為他心急得很,老是嫌馬走得慢,不知不覺認定如此。他在馬上常時自言自語,也成了習慣。
看看還有大半天時候,便到武威,即是涼州府,這時匹馬隻身,盤折蹣跚在祈連山中。
他跳下馬,讓它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嗑草休息,自個兒在樹蔭下,練了一會兒舉,鬆動一下筋骨。
驀地鑾鈴蹄聲,急捲而來,卻是四騎勁裝漢子,都攜有兵器,疾馳而來。
鍾荃只瞧了他們一眼,見不是所追蹤的人,便抬眼瞧天,習慣地前吶對自己說起話來。
四騎在離他不遠時,已改速為慢,緩緩馳過。馬上四名騎上,一齊扭頭打量樹下的年輕人。見他這種神情,不覺互相對瞧一眼。
他們騎過四五丈後,忽然勒馬商量了幾句,便掉頭回來,一齊下馬,各自有意無意地先後走到樹蔭下。
「喝,天氣真熱,」一個騎上持開道,「這兒倒是涼快。」
另一個騎士立刻含糊地應了一聲,道:「我們也歇一會兒吧,這位兄台訪了,敢問你是獨個兒上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