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武林人物瞧來,事至如今,最上之策,莫如立刻各麾所屬,揮刀衝殺,強存弱亡,不須三時,即可分出勝負,何須多費口舌,徒亂人意?只有少數的高手,由於才智閱歷的啟迪,方知這等「攻心之戰」,其重要實是不下於短兵相接。
簡單的話,這是因為凡是一流高手碰上了,彼此斤兩不相上下,則若是只求在武功上苦苦拚出一個勝負,自是十分危險全無把握之事。所以在出手以前,務必要在氣勢、軍心等各方面,搶佔先著。此外,由於武功練到化境之時,四肢百體已與心靈合而為一,不似一般的人,心靈與肉體是分開的。正因此故,如果能對一流高手先施以心靈上的打擊,則不啻在無形中削弱他的武功。有這兩大理由,無怪嚴無畏和羅廷玉,都各施「心戰」手法,務求在心靈戰場上爭得先手了。
這時候,雙方大致上未分輸贏,這是因為雙方皆注意到種種問題,而預為化解或加以堵塞。這一來,戰雲密佈,殺氣瀰漫,看看已經是應當出手一拚真功夫的時候了。
端木芙突然嬌聲笑道:「嚴無畏!我剛才算來算去,發覺你敗亡之勢實已形成,縱是高明惡毒如你,也無法挽回既倒之狂瀾。」
嚴無畏尚未開口,宣碧君厲聲叱道:「閉上你的臭嘴,你除了說話之外,那件事不須別人代勞?」
端木芙並不生氣,淡淡道:「這叫做擅於計者用計,有力者使力,何奇之有?我告訴你們,以嚴無畏處心積慮,多年辛苦建立的霸業,他就算是故意容得我和羅公子活著,以免寂寞。但他低估了天下之士。才有今日的覆亡之禍,試想以他的有利倏件,今日的場面,自應是我們這一方勉強逞雄爭雄才對。換言之,他應該有七成可贏之勢才是。但如今我們對峙在此,你們獨尊山莊反而顯得人才凋零,只剩下他一個人,獨支將傾的華廈。單是這種形勢,便可以知道他早在今日以前,已是力不從心,才會被我們削弱實力,造成了今日的決戰。」
她的話聲薹然而止,但所說的話,宛如巨石援入湖中,水面上的微波漣漪,卻久久兀自獷散?嚴無畏冷笑一聲,道:「老夫如果再列舉理由以反駁你的話,唇槍舌劍,只怕到明天也動不成手。」
他冰冷似劍的目光,掃過對方每一個人的面上,又道:「老夫自然是壓軸之戰,方始出手。但假如你們方面提得出如同老夫這等地位的人,出手挑戰,老夫亦可出鬥,早早決定勝敗。」
眾人初時有一點點不大瞭解,因為他的對方,已擺明了羅廷王是主帥,堪以與他作殊死之戰。但這一點點疑惑,馬上就消失了。原來人人都因為看見羅廷玉的人馬之中,能獨當一面之人不少。
但至少秦霜波、端木芙和廣聞大師,皆足以在羅廷玉敗陣之後,再向嚴無畏挑戰,其中端木芙是以疏勒國師為主將,大堪上陣挑戰任何高手。再說以端木芙的身世遭遇,也不可能因羅廷王戰敗就退卻。這一點,秦霜波和廣聞大師卻辦得到。所以由於倩況複雜,翠華城這方面,沒有法子像獨尊山莊般,勝與敗都繫於一人身上。
羅廷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端木芙。他恨不得可以立節出手應戰,憑仗一身所學,當場擊敗嚴無畏。一則立時就定了勝負之局。二則報仇雪恨,以及重振翠華城的威名,亦在此一舉之中。
但端木芙會不會答應呢?假如她答應的話,則萬一羅廷玉敗了陣,她縱是尚有實力,亦不能再啟戰霧……因此,依常理判斷,端木芙焉肯應尢?羅廷王似平也知道是白看,是以迅即移開目光。免得端木芙作難,答應既不行,不答應也不好。
端木芙說道:「嚴無畏!事實勝於雄辯,你已到了窮途末路。何不率同全體手下投降?若是如此,你以一身抵罪,至少也可以保存了許多手下。」
嚴無。厲聲道:「胡說!老夫有生以來,未逢敵手,你說的話滇是小兒之見,侮辱殊甚。」
話聲中,已有一個灰衣老者,按刀而出,接口道:「屬下意欲請令,出斗這頭一陣。」
這個老者從未在獨尊山莊的陣營中出現過,端木芙心中一震,忖道:「看來嚴無畏真正希望的,並非與羅廷王決一死戰,而是兩軍對壘,派大將挨個兒上陣。
「
另一個念頭,驀地閃過心頭,暗道:「嚴無畏乃是當世雄才大略的霸主,經營了多年,根基何等堅屈。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難道自從他有野心要摧毀翠華城之後,到如今培植的人才,只有寥寥數人麼?」
這答案當然是「不」字。因此,假如對壘上陣,逐個交鋒的話。就算結果可以擊垮獨尊山莊,但付出的代價,定然慚重非常。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目光到處,只見那個請令出戰的老者,一襲長衫,佩帶長刀。看外表很平凡的,面貌神情皆無特異的氣度。但尤其如此,方最使人擔心。因為這等敵手,無籍籍之名,外表平凡,正足以使人不知深淺,很容易為他所乘。再說,他對敵方之人,皆有相當的瞭解,自能避強玫弱,搶制機先。
那邊廂嚴無畏已頷首道:「很好!」
他隨即轉眼向端木芙望去,道:「他姓夏,名援,是老夫守洞老僕之一。」
端木芙應聲道:「這樣說來,那邊還有兩個裝束與他相同,亦未見過之人,也是你的老僕從了?他們的姓名一發煩你先告訴我們吧!省得慢慢的介紹。」
嚴無畏似是征征一怔,才道:「這又有何不可?」
他揮揮手,當下便有一名老者出來,嚴無畏道:「他是尚大名。」
另一個踏前一步,嚴無畏道:「他是鍾慎。」
那尚、踵二人退回隊伍之內,端木芙笑道:「原來你是以」上中下」三字賜與他們為姓。只不知道。
個字可含褒貶武功之意沒有?」
嚴無畏拂髯道:「你果然是心竅玲瓏如水晶般的女孩子,不錯,他們以上中下三字,音轉為姓。說到武功,各有所長,很難評定高下的。」:端木芙向那夏援說道,。「你可有打算挑誰出門?」
夏援道:「老漢完全不識你們的人,只怕挑選也是徒然。」
端木芙道:「既是如此,我替你揀一個敵手可好?」
夏援當然也知道這個女孩子不是好惹的,心懷疑懼,道:「老漢如何知道好不好?」
端木芙道:「這還不簡單,你想贏呢?還是想輸?」
夏援一怔,道:「當然不會想輸。」
端木芙道:「這就行啦:我一望而知你擅長什麼功夫,所以我挑選一位名家,他的武功路數,恰是被你所制。這樣你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取勝了,對也不對?」
夏援道:「對是對了,但你。」
端木芙已回頭道:「廣聞大師,有煩你老人家出場,但有些事還望你擔待。」
廣聞大師一笑,道:「就算你要貧僧落敗,也沒得話可說。」
說時,步入場中。端木芙巳趁回頭說話之時,向疏勒國師擠擠眼睛,別人見了,皆不明她是什麼意思她回頭向夏援道:「這一位是少林寺戒律院長老廣聞大師,聲名赫赫,諒你多少總有個耳聞。這個敵手,你看還滿意麼?」
夏援道:「你挑選這般有名的高手,老漢怎會有必勝的把握?」
端木芙道:「試過之後,自然知道我話的真假了?」
夏援點點頭,道:「這話甚是有理。」
他目光移到廣聞大師面上,突然變得十分嚴冷沉肅,自然而然泛起一股森寒殺氣,直迫對方。
廣聞大師也按刀作勢,準備隨時出手。端木芙高聲道:「等一等,我還有話說。」
夏援理都不理,突然舉步向廣聞大師迫去。這時他們已形成交鋒決生死之勢了,廣聞大師單方面決計無法聽從端木芙之言,非得出手不可。
由此可見,夏援果然想與廣聞大師動手,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亦從而顯示出夏援出來就是打算用來對付廣聞大師的,他才不肯放鬆。
雙方之人都甚為緊張,凝神注視。就在這大戰一觸即發之際,霧地人影一閃,快如閃電般硬是揮入了那兩人當中。此人落地現身,原來是疏勒國師。也真錯非是他這等特級高手,方能硬插入兩股殺氣之間,別的人萬萬辦不到。
他冷冷道:「夏援!你耳朵有毛病麼?端木小姐要你等一等,你何敢違背?「夏援道:「老漢又不是她手下之人,何須聽她。」
疏勒國師道:「若然如此,她又何必為你挑選可勝的對手?」
嚴無畏道:「疏勒國師!你在中原胡攪一氣,終歸成空,反正端木芙亦不會嫁給你。因此,我看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疏勒國師雖然才高八斗,智慧過人,聞言也不禁一愣,忖道:「一條路我猜得到,但他居然有兩條路,這卻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了。」
他故意不作聲,嚴無畏這才接下去道:「第一條路即速返回西域,置身事外。
不然的話,日後終與中原武林,恩怨糾纏不清。」
疏勒倒師道:「這條路不能算是高明之見。」
嚴無畏微微俯身向前,道:「不錯!這條路早就在你算中了。第二條路,那就是你即刻另作抉擇,如果偏向本莊這一方,則老夫擔保端木芙將屬你囊中之物。」
這話果然把眾人駭了一跳,嚴無畏見機不可失,又道:。、她能得掌握幾路人馬的大權,就是因為她行將成為羅廷玉的夫人,故此翠華城之人,無不膺服。疏勒國師,你卻是枉拋心力,為人作嫁了。」
他一口道破了端木芙的秘密,連羅廷王也心中一驚,不由得轉眼向端木芙望去。只見她大半面龐,以頭髮遮住,所以不曾洩露心中情緒。
蔬勒國師念頭如風車翻轉,考慮對方的這一番話。他得到對方提醒,分析之下,深信事情果然如此。
至於端木芙不敢把喜訊告訴他,當然也是怕他一怒反目,轉過頭去幫助嚴無畏。假如西域這一路人馬,幫助獨尊山莊,使嚴無畏得勝,當然端木芙會落在他手中,不管她是否願意,亦無法掙扎避免。自然,他只是得到她的軀殼,而不是得到她的靈魂。這一切他看得很清楚,即使只是得到端木芙的軀殼,說起來也自然比完全得不到上算得多了。
全場為之鴉雀無聲,端木芙不說話,已顯示出她的確有嫁與羅廷玉的允諾,證明了嚴無畏並非胡說。
現在就得看疏勒國師的決定了,他如果忽然幫助獨尊山莊,今日的局勢,便將因此而判然不同了。
這等情形,比之動手決鬥,」判生死之時,還要緊張得多。疏勒國師出身於西域,素來不大隱瞞他在情感上的意思,是以皺眉尋思,沉吟不語。
廣聞大師在他背後,心想道:「他如果答應的話,我就不管什麼身份規矩,一刀刺殺了他?」
此念一生,頓時提聚功力,準備出手。不過他非常機警,盡力把神功束聚在刀上,不使刀氣和殺機透洩出來,以免被疏勒國師預先感覺到。
全場寂然了一陣工夫,疏勒國師仰天大笑道:、嚴無畏,雖然你的建議,使某家心動了一下。但世上之事,有時非是以得失來判斷的。某家忽然深深體會到,交上了羅公子、秦仙於、端木小姐以及廣聞大師這等朋友,比之與你聯手作孽,日日勾心鬥角好上萬倍。某家告訴你,剛才我故作考慮之狀時,廣聞大師終究是佛門高僧,名門碩德之人,居然全無意圖暗襲之舉。因此,某家心意更為堅決。」
這一番高論,獨尊山莊之人則是驚異不置,廣聞大師則暗生慚槐之心,而羅廷玉、端木芙歡欣無已。
嚴無畏怒叱一聲,登時一人奔出,疾撲疏勒國師。此人正是鍾慎,業已拔刀在手,步履之間,氣勢強大。
端木芙觸動了靈感,高聲道:「殺呀!」
但見人影亂閃,瞬時已有兩對交手爭鋒,刀光如潮湧雪飄,激烈之至。這兩對,一邊是疏勒國師與那夏援。一對是廣聞大師和剛剛出陣的鍾慎。
夏、鍾二人的刀法,詭奇變幻,功力深厚,但卻不是同一路數。端木芙一眼瞥過,已曉得自己制佔了先機。使對方弄錯了對手,威力自然減弱得太多。不但如此,她還發出號令,頓時那葛瀾、眠雲山人齊齊搶出,疾撲敵陣。對方陰陽一一將掠將出來,分頭敵住了這兩位掌門人。、端木芙向羅廷玉點點頭,羅廷玉拔出「血戰寶刀」,秦霜波掣出寶劍,齊齊向前走去。後方馬上就擁上一小群人,那是翠華城七大高手,俱是年輕力壯之士,由潘大鈞為首,圉團圍住端木芙。
嚴無畏心中冷笑一聲,忖道:「羅廷玉雖然刀法強絕當世,甚至就算他贏得老夫的七殺杖:。但老夫仍然有把握扭轉大局,最不濟亦能突圍逃生。」
羅、秦二人步入戰場之後,雖是未曾出手,但形勢已有變化,敵方的四人,全都露出怯意,似是鬥志受到這一對君、後的震懾。
嚴無畏提起七殺杖,大喝道:「羅廷玉,這邊來!」
他聲音一出,手下的四人,頓時凶威復熾。然而疏勒國師此時業已把對方路數摸清,猶可增加壓力,施以強攻。夏援面色亦自轉紅,手中的刀勢如水漲船高,也加強了威力。疏勒國師正是要迫他施展魔功,催發體內潛能。他深知對方施為之際,一定極為厲害,當世罕有堪與匹敵之人。但他只要抵得住這開頭一陣,便可往在短時間內,以奇招殺手,立斃此敵。
另一方面,廣聞大師對付鍾慎之時,恰也得心應手。原來鍾慎並非「魔刀」的路數。但他功力卓絕,同時刀法博雜無比,幾平可以說是採集了各家派的絕招,熔於一爐。這等造詣,如是別人碰上,定然受制於他千變萬化的刀法。可是碰上少林寺出身的廣聞大師,幾平比他還要淵博,有如在班門弄斧,焉得不敗而受制?全場之人,只要看出這兩對高手拚鬥的形勢,就不得不佩服那荏弱無力的端木芙,實在是有驚世絕俗的才智,調兵遣將之際,確能搶制了機先,料敵如神。事實上連嚴無畏也大大為之折服,因為只有他看得出端木芙遣將對敵之時,其中所含蘊的精微奧秘,已達到了天人之際。
例如她開始之時,一下子就挑中了廣聞大師做試金石。既而在極微細難尋的蛛絲馬跡中,看準了那夏援正是嚴無畏用來對付廣聞大師之人,她就讓疏勒國師出陣。等到迫出可以對付疏勒國師的鍾慎時,端木芙早已安排好,使他們終於易敵而鬥。這麼一來,嚴無畏的苦心陰謀,完全落空了。
由於當時只是一剎那間之事,所以除了嚴無畏之外,誰也體察不出其中的無量變化。也無人得知端木芙在暗中已用絕世的智慧,挫折了嚴無畏一下。其中的微妙,真是難以形容。
這時候戰場中已有四堆人正在殺,而最惹人矚目的嚴無畏和羅、秦等人,雖然業已在戰場中對峙,卻還未曾出手拚縛。嚴無畏提杖作勢,面對羅廷玉。但見他氣勢強大,穩如山嶽。任何人見了,都不由得興起無法抗衡之感。但羅廷玉寶刀閃閃生光,劍眉聳挑,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岳的威勢,亦教人一望之下,感到這等敵手,絕對無法擊敗。因此,這一對蓋梃無敵的高手,對峙之下,形成陣陣強大無倫的殺氣。但凡在戰場中之人,無不感受得到。
「劍後」秦霜波面對之人,卻是嚴無畏麾下三老僕之一的尚大名。此人面貌平凡無奇,手提一對短戟,在秦霜波的劍氣籠罩之下,既無一點威風,也不見得轂縮。
秦霜波心下大為驚詫,忖道:「-此人功力之深厚,也可以說得是世上所稀有了。」
獨尊山莊方面,已奔出三人,其中一對是詹先生夫婦,另一個是雄踞甘陝多年的白冥教教主柴駿聲。此人以「閻羅手」稱雄武林,手中的鋼鞭,真有萬夫莫敵之勇。他一出手就撲奔廣聞大師,要與鍾慎連手一同對付這位少林高手。詹先生夫婦則直撲疏勒國師,幫忙業已連攻無功的夏援。
說到這等一流高手,獨尊山莊方面在場人數較多。因為翠華城方面,很多高手都分派在古寺四周,遂成一個嚴密強大的包圍網。正因此故,力量便分薄了。所以在場的人數,遠比不上獨尊山莊。
端木芙一聲令下,便有三人衝了上去。這。人是蘇璧、謝輝、曹強,皆是翠華城七大高手之列。他們分頭迎截敵方的三人,詹先生等閃目一觀,曉得無法甩得掉這三個年輕小伙子,只好向他們攻去。
戰場中頓時鬥得更見大熾熱鬧,大致上未分勝負。因為疏勒國師和廣聞大師,俱佔一點上風。而蘇璧等三人,比起詹先生等三個黑道巨擘,顯然在功力火候上,有所不及,屈居苦守之勢。
另外陰陽二將宣碧君和徐剛,分敵葛瀾和眠雲山人這兩位掌閂人,居然毫不遜色,互有攻守。其中尤以宣碧君陰狠刁毒,一望而知,極是難以對付。這陰陽二將皆是嚴無畏一手培植出來的心腹大將,具有如此武功,尚不致令人感覺驚怪。
不過嚴無畏如此高明的手段,卻沒有人能不折服。端木芙那對漆黑靈活的眼珠,滴溜溜的直轉,查看戰場中各人的形勢。
之後,她的目光向翠華城七大高手之首的潘大鈞望去。
她還未開口表示,潘大鈞已道:「小權人奉了少城主嚴令,負起保護小姐之責,因此如若小姐再教小人們出戰,恕難聽令行事。」
端木芙一怔,道:「胡說:這遣調之權,在我手中,你不是不知道的。」
潘大鉤當然不敢得罪這位少城主的未來夫人,躬身道:「這一點小人自然知道。」
端木芙道:「那麼你們還聽不聽我的話呢?」
潘大鈞道:「只要不是命小人等離開你身邊,小人自然不敢有違。」
端木芙不悅道:「這話說了還不是白說?」
潘大鈞差一點就跪下了,道:「小姐務必要體諒小人下情,不然的話,少城主定必降罰。」
端木芙知道沒有法子可以扭轉他的心意,只急得一跺腳,歎一口氣,忖道:「你雖有一片愚忠,存心甚好,無奈這一來卻破壞了我的計劉。」
她深知嚴無畏的狡譎精明,實是遠勝於千年老狐。
困此,他不能說錯一:句話,免得這個千辛萬苦布成的陷阱,被他看穿了。崔阿伯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來,道:「小姐別難過,他們實是出自一片忠心。以目下的情勢來看,須得如此,方能以策萬全。」
端木芙苦在心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好啊!連你也忘了咱們端木世家的血海深仇了!」
崔阿伯一愣,道:「老奴何曾有片刻忘記?」
端木芙道:「如果不忘記,那就不要把我的生死看得太重,定須以殺死仇人為重。」
崔阿伯道:「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小姐安然活著,便有報仇之日。」端木芙為之語塞,這自然是她不能洩露機密之故,所以有些話,不必當場解釋,使崔阿伯明白……這時,蘇璧等三人當中,以對抗榮駿聲的曹強最是危險。在表面上,他是蘇璧等三人當中,最是平穩無險的一個。但事實上由於目下柴駿聲乃是單用鋼鞭,就殺得他只能堅守,無法出擊。因此,端木芙已經知道,只要榮駿聲的「閻羅手」絕藝一出,曹強便將落敗身亡,無法挽救了。
雖說是兵凶戰危,今日的局面中翠華城之人無不抱了不辭一死的決心。但倒底人才難得,端木芙無論在「情、理」上,都不想曹強犧牲。她趕快囑咐崔阿伯幾句話,然後叫潘大鈞過來,低低說道:「你當也知道我不是輕微粗心之人,對不對?而且我事事謀定而後動,極有把握。所以關於我的安全,我有安排,不勞羅公子費神。更不能讓他干擾我的計劃,以致無可遣之將。」
潘大鈞苦笑一聲,道:「小姐的話當然錯不了,可是第一點小人必須謹遵少城主之令。
二則小人也看不出如果我出戰的話,對局勢有何裨益?」
說到此時,只見那曹強輒有隹作,竟堪堪與那柴駿聲打成平手。因此他又說道:「小姐請看,咱們的人,都未曾碰上大風險,三五十招之內,決無傷亡之事。」
端木芙冷冷道:「你錯了,假如不是我命崔阿伯傳聲,指點曹強設法反擊的話,他三招兩式之內,就得送了性命,目下雖然扳回劣勢,但也不過是拖個一二十招而已。」
潘大鈞心頭震凜,對於這位智慧冠天下的端木小姐之言,他實在不敢不信。然而少城主的命令,又豈可違背?這一剎那間,他真是深深嘗到了「做人難」的滋味。以往還話不過是聽人說說而已。
戰場中殺氣沖天,刀光劍氣,輝眼生花。這些龍騰虎躍中的人,在這等生死關頭之際,誰都抽不出片刻工夫去考慮到人生的意義,生和死的價值等問題。事實上他們平常也少有涉及這等問題,對於人生的玄奧,他們是寧可交給旁的人去想。
忽聽那柴駿聲大喝一聲,一鞭磕開了曹強的長刀,另一隻左手,已經運聚功力,蓬的一聲拍中了對方肩頭。曹強蹬蹬連退了七八步,終於拿不住樁,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刀也落在塵埃,右臂軟垂。柴駿聲施展出「閻羅手」擊敗敵人。獨尊山莊方面士氣為之大振,都感到異常的興奮。
但柴駿聲本人卻十分震驚,因為對方分明曾經以極高明上乘的身法,搖肩卸去他的絕毒掌力。正困如此,他才無法把敵人立斃於掌下,這等情形,他出道以來,創敵過百,還是第一次未能取敵人之命。
曹強一挺身站起來,面色十分慘白,大步回到端木芙身邊。但見他整條右臂軟垂幌搖,薄明筋斷骨碎,已經報廢了。
他向端木芙躬身道:「多蒙小姐傳聲指點,得免殺身之禍。但敗於敵手,挫弱了軍心,實是罪該萬死!」
端木芙取出一丸丹藥,交給他道:「你服下此藥,奇疼即止,但這條右臂,卻是沒有法子保存的了。唉。若不是我令出不行,你何須遭此奇禍?」
末後這兩句自然是說給潘大鈞聽的,曹強立節吞服藥丸,然後離開戰場,免得在此反而礙別人手腳。
潘大鈞面含愧色,真不知如何是好,端木芙突然笑道:「潘大鈞,你的忠心仍然值得嘉許,現在你不必把曹強之事,放在心上。嘿:嚴無畏想擊敗我,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這時柴駿聲已撲攻廣聞大師,鍾慎得此大援,頓時轉危為安,化弱為強,全力展開反擊。
端木芙拿出一枚鋼哨,放在唇邊吹動,發出一陣陣尖銳的聲音。這陣哨聲,縱然是數里之外,亦能聽見。轉眼之間,五條人影奔入場來,俱是疾若飄風,矯似游龍。此外,牆頭佈伏的翠華城人馬,分作兩股湧了出來,列陣迫上。
這兩股精銳之師,雖然還未攻及敵人,但卻足以使對方近百的霜衣衛受到威脅,不得不群集起來,準備應戰。這麼一來,戰場中的形勢,還不致於太過混亂。
正派群俠方面,撲入場中的五人,兩個名列少林三師,郭神拳大師和香沙大師。一個是華山苦行庵主枯蓮,一個是五台癩僧晏明,另一個則是個中年道人,長得長身玉立,丰神靈逸,手提一口長劍。他們入得場中,獨尊山莊餘下高手如竹山寨寨主閻充,武勝堂堂主何旭,霜衣衛隊的兩名隊長楚未固和陳申白等,都上前邀戰。
但他們人數少了一個,所以獨獨漏了這個星冠羽衣的道人,無人阻截。他四顧一眼,長嘯一聲,揮劍直取柴駿聲。但見他劍法空靈飄邋,內力深厚之極,硬是插入戰圈中,把「閻羅手」柴駿聲接住。於是,廣聞大師又變成獨鬥那鍾慎的局面。
數招過去,已搶制了機先。廣場中擠上這許多人,戰況激烈之極。轉眼之間,連續傳出兩聲慘叫。嚴無畏聽出是手下之人,他雖是不敢分心旁騖,卻也感覺到己方情勢不妙,大有崩潰之勢。
好個嚴無畏,不愧是一代霸才,處於這等情況之下,仍然心神貫注在對面的強敵上,全無一點波蕩。
不但如此,他的對手羅廷玉更感到他七殺杖威力加強,已透露出行將功擊的徵兆,他的七殺杖一旦出手,自然威絕天下,難有堪以一擊之人。
因此,羅廷玉排除了一切雜念,這刻即使是端木芙或秦霜波被殺,發出慘叫,他都不會聽見。這兩人竟是如此的專注,氣勢越盛,並且是有增無減,竟然使得四下之人,盡皆大受影響。
以秦霜波來說,她就無法不時時轉眼瞧著羅廷玉,而她的對手,也是一樣,但他看的卻是嚴無畏。此外,甚至在激鬥中的人,這刻也緩了下來,早先的兩聲慘叫,敢情場中已出現兩具屍體,那疏勒國師和廣聞大師,雙雙奏捷,目下竟因嚴、羅二人的陣勢,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因而屹立在屍首旁邊,忘了移動。
儘管外表上看來,戰場中的許多邊對,依然打得相當激烈,可是他們其實只是本能地刀來劍往,雖持著交戰的形勢而已,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嚴、羅這一對頂兒尖兒的人物身上。要知這兩人只要分出勝負,餘人還打不打,已屬無關緊要的事了。
嚴無畏目光如電,罩定對方,銳利得好像不但能把羅廷玉的外表完全瞧得清楚,甚至連他的五臟六腑,也能看穿看透一般。羅廷玉的氣勢儘管絲毫不弱於對方,基至還比對方多了一份豪氣,但說到老練深沉,似平不及對方。
他心知目下在動作上,絕對不可以有絲毫空隙,如果略有疏忽,那怕是眨一下眼睛,也將被對方乘機攻入,人頭落地。不但如此,甚至於在心靈上,也須得嚴防堅守,若是受到刺激,心神微微動盪一下,亦將出現頸血橫濺,頭顱墜地的景象。
有一點令他很不解的,那便是棍據種種情報,嚴無畏分明受傷未癒,可是目下他不但沒有負傷跡象,甚且武功之高,竟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一絲疑念,使他加倍的敏銳觀察對方。
嚴無畏濃眉聳豎,跨前一步,強大的氣勢,挾著徹骨的森寒,直向對方湧去。
羅廷玉屹立如山,動都不動,饒是他的功力業已雄視天下,但此刻仍然泛起不易呼吸之感。
但見嚴無畏又跨前一步,氣勢更盛,若是武功稍差一點之人,站在羅廷玉的位置,準保要膽裂或窒息而死了。他冷冷道:「蘿廷玉,你父親尚未身死,老夫甚願得知他的近況,始行出手。」
話雖如此,但他的森殺氣勢,仍然龍罩著對方,未曾減少分毫。因此,羅廷玉一旦分心尋思,可能就現出了可乘之機,遭致敗績……
羅廷玉當然不會這樣容易就上當,心神收攝得緊緊的,朗朗應道:「家父的近況,連我也不知道訛這話只不知嚴無畏你相信不相信?」
他的反擊,便是在問他「信不信」這一句上,如果嚴無畏尋思答案,心神動搖,羅廷玉的寶刀,定必馬上就擊到他面前了。不過他這一反擊,毫不凌厲,所以在這對答的「心戰」
第一回合中,羅廷玉可算是敗了一著。
嚴無畏道:「老夫忽然記了當年之事,其實你翠華城混亂不堪,而令尊卻獨白持刀應戰,威風八面,這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這又是一著非常巧妙惡毒的「功心」絕招,要知嚴無畏即使不提當年舊事,羅廷玉亦會情不自禁的想到。何況他目下這一提起,當年混亂的情狀,威聲如雷,隱隱送入羅廷玉的耳鼓,使他為之一怔。
他婪不住的記起了英雄一世的父親,還有那錦繡般的翠華城,卻都是毀滅在面前這個敵人手上。他除了仇恨之外,不免因想起了舊日情景而分心。
這正是嚴無畏所希望的,他乃是古往今來第一等魔君梟雄,對於人類的心理反應,精深無匹。因此,他不須急急發動攻勢,因為羅廷玉這等刻骨銘心的仇恨,使得心神波蕩不靜,決不是一時三刻之內,可以平復得了的。
羅廷玉怒恨慎膺,恨不得生噬這個惡人之肉,因此對方雖未出手,但他卻大大跨前了一步。他刀上的凶厲氣勢,直如石破天驚,無人得以抵禦之威。
嚴無畏毫不吃驚,淡淡道:「假如你父親在此,我倒是有幾句非常重要的話告訴他。」
其實他已發覺了莫大的危險性,敢情羅廷玉的刀風氣勢中,含有一種森殺之威,足可抵償了他心神波蕩的破綻。所以嚴無畏必須想法子打消他這股森殺之氣。
他曉得這是從「仇恨」中大量產生的。因此,他只須亂以他語,使他的心靈轉向,這一股駭人的氣勢,自然消減許多。
羅廷玉聽了他的話,不知是計,念頭一轉,厲聲道:「假如這話可以告訴我,那就說出來聽聽。」
嚴無畏搖搖頭,道:「不行,這話我告訴他之後,他肯不肯轉告與你,那是他自家之事,就與我無關了。」
羅廷玉不由得沉吟忖想起來,嚴無畏頓時感到壓力減輕了很多。他預計在這等情況之下,勾能還有擊敗他的希望。因此雄心陡振,雙目如鷹,找尋可以出擊的任何機會。羅廷玉雖然氣勢減弱。但事實上刀招沒有半點鬆懈。
甚至他這刻的森森刀氣,儘夠使尋常之人,為之心寒膽裂而死了。嚴無畏窺伺了一下,隨即決定出手方在這時,他突然靈機一動,忖道:「老夫的心計可以瞞過千萬人,但決計瞞不過端木芙,然則她何:以一言不發?難道她也沒有看破我的計謀用心?」
此念閃電般掠過心頭,不禁轉眼望去,森冷銳利的目光,掃過端木芙和秦霜波兩人的面上。只見她們都沒有一點表情,尤其是端木芙,更是深不可測,休想從她面上摸出任何線索。
嚴無畏哼了一聲,道:「端木芙,你何故竟不警告羅廷玉一聲?」
這話突兀而來,驚人之至,所有的人,包括羅廷玉在內,都愣住了。端木芙對嚴無畏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居然懂得,輕輕一笑,道:「好厲害!怪不得你能獨尊天下好一陣子了,老實說,我以為你一定無暇覺察到我這一方面來呢!」
嚴無畏道:「老夫平生諂言充耳,聽得太多了,不易動心,你還沒說出答話。」
端木芙美眸中射出凶毒的光芒,恨聲道:「嚴老賊!不論你今日施展任何詭計,也休想逃得大劫,這就是我給你的答話。」
嚴無畏憬然而悟,忖道:「原來她深信羅廷玉縱然是在分散心神之下,仍然可以贏得我,嘿!嘿!她們未免把羅廷玉看得太高了。」
方轉念間,端木芙的悅耳的話聲又響起來。戰場中除了偶爾發出刀劍相擊的鏗鏘聲之外,再無任何其他聲息了。
只聽端木芙道:「羅公子,令尊翁已經仙逝,這噩耗是那孟夫人告訴我的。」
對峙中的兩位絕代高手,聞得此言,身子都不要震動一下。但他們震驚的原因,卻是兩樣。
先說羅廷玉,他猛然得知老父已確實死亡,心中的震悼,不言可喻。至於嚴無畏,卻又大大不同了,他是因為聽得這消息竟是姚小丹傳出來的,心中不禁大亂。
他並非不知道姚小丹與羅希羽視識,因為他本是因此事而遠遠走開,不再見她之面。這一大誤會,早先總算解釋清楚了。可是,她居然得知羅希羽的生死,卻沒有預先告訴自己。
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兩件事。一是她對羅希羽,終究有一份情誼,所以她才會恐怕說出此事,會對於羅希羽的遺體以及他的後代,都發生大影響。第二點是她曾經見到羅希羽,很可能羅希羽是得她庇護收容的。第一點使他妒恨,第二點使他猜疑。因此,以嚴無畏這等一代之雄,也不由得身軀為之震動,無法掩藏心中的劇烈情緒。
端木芙看得清楚,曉得自己的估計沒錯,當下又道:「羅公子,大仇就在眼前,你不用盡全力,撲殺此獠,尚有何待?」
羅廷玉聽得此言,心念電轉之際,果然把滿腔悲憤,化作復仇的意志,而意志正是產生不可與抗的力量的泉源。他寶刀上的殺氣陡然間增加了一倍,「嚓」一聲,又跨前一步。
嚴無畏的情緒既被姚小丹之事所擾,復又想到端木芙的確高明之極,輕輕一語,就使自己的佈局苦心,完全落空。以羅廷玉現下的氣勢,加上嚴無畏自己的心情,這一戰幾乎可以不打,就分得出勝負了。但如果情形當真是如此的話,就未免顯得嚴無畏太以無能,而他決計不可能做成獨尊天下的局面了。只見嚴無畏的「七殺杖」一舉,也向羅廷玉反迫而去。
他杖勢乍動,側邊的尚大名已如閃電一般,向秦霜波撲去,他手中的一對短戟,發出一種勁厲得足以令人膽寒的風聲,並且舞出一片光影。此人在秦霜波如此厲害的劍氣籠罩之下,居然還能夠衝上去攻擊,這等身手功力,照理說已經是比秦霜波還高明,方能辦到。秦霜波清嘯一聲,身劍合一,化作一道精芒,電掣升空,竟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尚大名這一擊。她破空而起之際,感到衝破敵人戰圈之時,並不艱難,可知對方功力絕對不比她深厚。
端木芙高聲道:「秦姊姊,你儘管放心反擊,這一定身有至寶相護,是以才敢悍然出擊。」
這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秦霜波心靈間已亳無疑惑,頓時完全貫注在手中的劍上,猛然掉頭一電射。她在空中的姿勢輕靈飄逸之極,可是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她的身心與寶劍已合而為一了。
這道光芒下射之時,嚴無畏亦已揮杖向羅廷玉搶先攻去。他乃是趁尚大名突然出擊的動作,使得羅廷玉略略分心時,抓住機會,出手搶功,若然他錯過了這個機會,此後休想復得了。
嚴無畏一出手,威勢之猛,無與倫比,本來人人都被秦霜波下擊的靈翔劍勢吸引,可是嚴無畏杖勢一出,風雷並發,使得全場之人,變作向他望去,然而秦霜波那邊亦不忍輕輕放棄,這使所有的人,都恨父母沒有給自己多生一對眼睛。
羅廷玉寶刀疾出,嚴密封架,他的氣勢,也足以使三軍辟易,因此之故,這當代的兩大高手稍一接觸,已經比別人鬥上千百招還要緊張,真是扣人心弦。兩股兵刃一觸,但聽「嗆」的一聲脆響,餘音裊裊,兀自縈繞耳際。眾人方詫為何那刀杖相觸之時,竟會發出這等清脆悅耳的聲音?忽聽端木芙高聲讚美道:「秦姊姊不愧有、劍後」之名,這一劍如庖丁解牛,又如羚羊掛角,香象渡河,全無痕跡。」。
眾人在百忙轉眼望去,但見尚大名雙眉當中,現出一點紅印,此外,雙目已瞑,屍身正向後仰跌。眾人這時方知剛才那一聲脆響,竟是秦霜波擊破敵方雙戟封架之勢所發出的,怪不得如此溥脆悅耳。
她只是凌空一劍,就把這尚大名殺死,這等身手造詣,果然至足驚人,也的確可當得上「劍後」之稱了。但眾人又奇怪那嚴、羅一一人,何以能夠兵刃猛碰而不發出一點聲息的?
此時嚴無畏和羅廷玉兩人,兵刃業已分開,各自繞圈疾行,速度越來越快,繞了二三十個圈子之後,眾人眼都花了,難辨人影。
端木芙一拍掌,發出清脆的聲音。疏勒國師突然驚醒一般,振吭喝道:「殺呀,」頓時全場一陣大亂,本來已經停歇了的刀光劍影,立即又瀰漫全場,連正在對峙中的雙方大隊人馬,亦開始衝殺搏鬥。整座古寺的後半截,完全變成了戰場,這是因為楊師道也及時發動攻勢,從四面八方攻撲。
獨尊山莊仍有數百手下,在四周佈防,因此四周都傳出了殺喝叱之聲,而且不須多久,慘叫之聲,更是此起被落。
嚴無畏施展他那苦修煉了數十年的功力,刻意找尋機會,進擊羅廷玉,他目下已佔了些許機先,所以很有可能一舉擊殺了羅廷玉,正如奏霜波一劍就殺死了尚大名一般。
要知他們這等絕世高手相爭,勝負生死,往往是在一招半式之間,即可奏功。
如若雙方皆能保持水準,情勢旗鼓相當,誰也搶佔不了先機的話,則可能鏖戰三五千招,為時十天八天,也分不出勝負。
嚴無畏深悉自己的內傷尚有那麼一絲未癒,這一絲內傷,表面上可以不露形跡,但如果苦鬥之下。一拚上內功,」刻就變成致命的弱點。因此,他要就一舉擊斃羅廷玉,要就遠走高飛,等內傷完全痊好,方可作那長期的艱苦鏖戰。
有這個理由,所以他早先極力設法在心戰上取得上風,以期能爭到先手,,雖然此計後來被端木芙輕輕破去了,但他目下終究已搶到了一點機先,換言之,他還有機會可以一舉擊斃羅廷玉。至於其餘的高手,如秦霜波、疏勒國師等,盈下已沒有插手餘地,縱然羅廷玉死在臨頭,他們也只能乾瞪眼,絕對無法相助。
這是因為他們這等高手一拚上了,每一招一式都絲絲入扣,絕無任何空隙可以插得進去。
疏勒國師,和廣聞大師都出手對付蜂湧而來的霜衣衛隊,連潘大鈞等人,亦不得不出手抗拒撲迫而來的敵人。因此,在端木芙身邊,只有一個崔阿伯尚未出手而已。
嚴無畏和羅廷玉越轉越快,到後來簡真分不清那一條人影是嚴,那一條人影是羅,這等打法,天下罕觀○秦霜波雖是明知無法插手,但她看出羅廷玉失去先手,大有殺身之危。因此之故,她完全無心去理會旁的事,獨自抱劍守在羅、嚴這一對的旁邊,只要有那一絲空隙,她定要發劍相助的。
那兩人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子,羅廷玉的圈子越轉越小,嚴無戾則相對的擴大,正如下圍棋一般,在一定的面積上,此消則彼長,面積佔得多,亦即得到勝算。這兩人的情形,亦復如是。
秦霜波真是憂心如焚,恨不得自己替代下羅廷玉,寧願是自己遭遇到這等危險,而不忍看見羅廷玉如此。她曉得這情勢將有一個限度,便會結束,那就是當羅廷玉失去活動餘地之間,定將露出破綻,予敵以可乘之機。、自然那結果是嚴無畏一杖掃斃羅廷玉,並且率眾展開反攻,翠華城以及正派群俠,一看「刀君」也死於非命,登時滇散,一敗塗地。她痛苦和著急得連神智也有點不大清明了,腦子中空空洞洞,渾身也感到陣陣麻木,好像血液都不流通了。
率而她有「劍後」的威名,站在那兒,敵方之人,沒有一個敢去惹她,假如有人那麼大膽敢去攻擊她的話,一定發現很容易就得手,容易得將會教人無法置信。
時間只過了一陣,可是在動手中以及旁觀者的感覺上,好像巳經漫長得沒個完一般,尤其是秦霜波。
羅廷玉的圈子已經小得方圓還不夠兩尺了,再小的話,那就唯有站著旋轉了,其實也就是敗亡的一刻了。
只見他們急如星火地轉了二三十圈,羅廷玉的情況雖然還未改善,但似平已略略站穩了一點,沒有再行縮小。
嚴無畏心中暗暗吃驚,固為他已覺察對方不但抗力絕強,甚且已有著膨脹的趨勢先兆,他甚至也知道這是什麼緣故。要知大凡是高手相相爭,一方失去先機的話,只要對方緊迫不放,則失去先手這一方,必定越來越弱,終致露出致命的破綻為止。
這一點在氣勢上,最是分明,照常理而言,羅廷玉應該氣勢一真削弱,真到全無鬥志,心寒膽落,以招致敗亡的結局。可是羅廷玉眼下就是那股氣勢一點也不曾減弱,雖然在招式身法中落了下風,但那氣勢只不過壓得縮小一點而已,並非減弱。
嚴無畏明白這是因為羅廷至內心之中,燃燒復仇的火焰,這股恨火,造成無法撲滅的氣勢。所以,他所受的壓力越大,等到有機會宣洩之時,威力更強,其時他的一記反擊,必是石破天驚,用盡平生之力的一擊。
假如嚴無畏他沒有那一絲內傷的顧忌,還不致於害怕,目下卻因為心存忌憚,自問接不住對方突然爆炸的一招反擊,所以心中暗驚,念頭電轉。他乃是一代梟雄,從來當機立斷,決無遲疑不決之事,現在的局勢,正是須要一種異常的果敢決斷。
但見他忽然間斜斜分開,快得如同電光石火,真是使人看也看不清楚。這是因為他借轉圈子時,那股天然的離心力量,再加上他本身的武功,比起平時幾平快了一倍。
他有如一支勁銳無匹的疾箭,穿過了紛亂的人群,一下子刺破了潘大鉤等數人的防衛網,落在端木芙的身邊。崔阿伯那等身手之人,也不過剛剛提起枴杖,但端木芙一條左臂,已經落在嚴無畏的巨掌之中。
這個突然發生的變故,使得周圍的數十人為之目駭神搖,都忘了揮動兵刃而停止搏鬥。
嚴無畏發出一聲長笑,震得眾人耳鼓嗡嗡直響,他接著大喝道:「都給我住手!」雙方:還在交戰之人,轉眼望見,無不如言停止了。嚴無畏又斥道:「站住。」
但見羅廷玉、秦霜波、疏勒國師、廣閥大師等四個有資榕可以與嚴無畏一拚之人,都同時停住腳步,不敢上前。
廣聞大師道:「嚴老施主,你這等手段也好意思拿出來麼?」
嚴無畏道:「老夫成名之時,你尚是一個小沙彌,何須你來教導於我?」
秦霜波抗聲道:「嚴莊主:你此舉的確太不夠光明磊落了。」
嚴無最道:「哦!難道」剛才羅廷玉呈現敗勢之時,你也能無動於衷,而不生救援之念麼?那麼你橫劍站在旁邊,是何用意?」
秦霜波為之語塞,她乃是「劍後」身份,是普陀山潮音閣的傳人,佛門規矩絕對不可以打誑語。
疏勒國師高聲道:「好吧:就算你嚴老兄可以這樣做吧,咱們言歸正傳,你想勒索什麼,開出條件來。」
此人乾脆直爽,叫對方劃出道來,快人快語,博得全場之人都在心中喝采。嚴無畏陰森森的目光掃過全場之人,特別在羅廷玉面上多停留一會,但見他俊目中含著熊熊的火焰。當下轉念道:「此子滿胸仇恨之火,大有攀為玉碎,不作瓦全之想,看來要價不能太高,否則只落得一個同歸於盡,甚不划算。」
他目下正如押重注賭博一般,如果押對了,頓時扳回敗局,如果錯了,性命亦將不保,這等以性命生死下的注頭,可以稱之為天下罕有的豪賭了?他睨視了崔阿伯一眼,冷冷道:
「放下你的枴杖,趕快站到那邊,以免羅廷玉一時衝動,撲了過來,迫得老夫把這女孩子殺死。」
崔阿怕愣了一愣,想想也是道理,只好收杖走過去,擋在羅廷玉與嚴無畏之間,在他的立場而言,果然可以如此,誰也不會怪他。
嚴無畏道:「老夫第一個條件,要羅廷玉你立時下令,叫手下都停手退開。
「
羅廷玉一言不發,打個手勢,當即有一名翠華城的手下,取出一枚號角,嗚嗚的吹將起來。由於他們乃是實力強犬的勝方,是以他們一退,獨尊山莊之人自然不會上前挑戰。
嚴無畏側耳聽了一陣,感覺到很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就對了,羅公子,你仍然不失為明智之士,要知你如若娶了端木芙為妻,那就等如已佔有天下了。」
羅廷玉道:「我沒有霸佔天下的想法,翠華城有史以來,也從無這等想法,那只是你這等梟雄方有這種野心而已。」
他一方面表示自已的立場,另一方面,也暗示對方說,他並非定要得到端木芙不可,這是非常厲害的答話,可以使人咀嚼半天。
嚴無畏道:「使得!這是你個人之事,老夫管不著,但老夫卻深信端木芙的性命,其重要的程度,足以使本莊在這一場劣勢之中,全部撤退。」
他冷冷一笑,又接著道:「假如我只開出一個條件,我深信你們會立刻答應的,不瞞你說,老夫正在考慮如何多要一點。」
羅廷玉怒哼一聲,崔阿伯忙道、、:「羅公子,你千萬別生氣,且聽聽他有什麼條件?」
端木芙突然道:「嚴無畏,你和宗旋如出一轍,皆是扣押了我做人質,他是你教出來的,自然不足為奇。」
端木芙的話雖然輕鬆諷刺,但目下局勢太嚴重,誰也笑不出聲。只聽她又道:
「但我得警告你一聲,假如你需索太多,只怕到頭來一無所獲。」
嚴無畏發出的笑聲,非常刺耳,接著說道:「是麼?假如你寧願犧牲你的生俞,而不作捲土重來的打算,老夫自將一無所獲,但我敢打賭,你很信任你的智慧,必定會力謀生存,以便將來向我再次報復的。他的分析,合情合理,沒有人持異議。端木芙格格笑道:
「嚴無畏!假如你很年輕的話,也許我會傾倒於你的才智武功之下。」
、這句話使得羅廷玉方面的人覺得很不舒服,但嚴無畏卻不免飄飄然起來,因此,他竟沒有覺察端木芙利用眼色,把崔阿伯支開,尤其是當他察覺許多人表現出尷尬臉面之時,心中更為得意。
突然間,他半邊身子麻木了一下。在此之前,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就在他發覺麻木之時,端木芙已經帶著笑聲,曳空飛去。這個變故,不論是敵我雙方,無不為之愣住,最少有片刻之久,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羅廷玉也在其內。
端木芙能夠從嚴無畏掌握中掙脫出來,已經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何況她還使出一記非常美妙輕盈的身法,凌空飛越了兩丈有餘,這等距離,已經是功力很深厚的高手方能辦到的了。
她身子著地之後,眼見全場盡皆愕然,這才格格笑道:「羅公子你尚有何待?」
羅廷玉如從夢中驚醒,大吼一聲,震得眾人耳鼓續豪發響,但見他人隨刀走,化作一道精芒眩目的光虹,向嚴無畏電射而去。
嚴無畏已經沒有麻木之感,可是心靈的挫折,比之任何打擊還要嚴重,簡直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了。羅廷玉挺刀迫去,腳下發出「赧郝」的聲音,配合寶刀和姿式,形成一股莫與倫比的強大氣勢。
全場為之鴉雀無聲,因為已知是何緣故,所有的人,不論武功強弱,無不體會出羅廷玉這一招,含蘊著至為巨大的威力,而且是他一身武功之所聚,假如他這一招不能得手,則等如昭告天下,他目前尚非嚴無畏的敵手了。所以他這一刀能殺死嚴無畏,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太容易,反之,如若不能奏功,則至少證明他造詣尚弱於對方,被對方逃走。
這是古今未之前聞的奇事,一個人居然能令致全場觀眾,不論本身武功的高低,均能感受得出他的刀勢所代表的意義的。
嚴無畏終究是當代之雄,到了這刻,也自振起平生的功力,運聚杖上。他已曉得對方這一刀已妙入化境,唯有出手硬碰硬的鬥上一招,各憑真功夫,分出勝敗。
此外,別無他法可想,換言之,他已沒有逃避的機會了。
羅廷玉一直迫到切近,寶刀起處,踏中宮,走洪門,迎頭劈去。嚴無畏目射精光,威風凜凜,挺立如山,橫杖向敵人寶刀力架。
但見這兩大高手,表演了一記毫無花假的硬斗手法。刀杖相觸,又是「噹」的一聲,火星四濺,聲勢駭人。
人人都極力睜大眼睛,但見羅廷玉退了步,嚴無畏卻淵停嶽峙,穩立原地,雙腳未移分寸。但不知如何,全場之人,卻都感覺到嚴無畏似是輸了,只不知他是一個怎樣子的輸法而已。
羅廷玉捧刀齊胸,仰天長嘯一聲,虎目中忽然並射出淚珠點點,嘯聲之中,也含蘊得有無限悲憤,無限悵惘。他嘯聲未歇,嚴無畏手中的七殺杖,「砰」一聲掉在地上,面色也變得如紙一般白,但見他身軀搖擺了幾下,終於向後跌倒,塵埃飛揚。
這一次,全場之人也愣了好久,端木芙高聲道:「恭喜羅公子,仇人授首,身膺刀君。」
疏勒國師道:「不錯!羅公子已臻刀君境界了,這一刀的形質雖然被敵杖架住,但那無形之刃,已直取敵心了。」
剛剛說過這兩句話,人群起了一陣騷動,獨尊山莊之人,鉛紛奪路而逃,頓時又引起一場盛大的殺。寺裡寺外,升起了一片響澈雲霄的殺聲,沒有多久便下令罷戰。只見獨尊山莊之人傷亡枕藉,到處均是血跡屍體,所剩下的人之中,已找不到一個領袖人物了。翠華城以及正派群俠一停手,餘眾四下逃竄,轉眼工夫都逃得一乾二淨了。
一小群人圍立在嚴無畏的屍首四周,羅廷玉和端木芙站得最近,他們低頭望著這個面目冷峻的一代魔王,但見他緊閉的嘴角,仍然透出一種殘忍無情的味道。一代魔王,終於伏誅,羅廷玉和端木芙的血仇,也終於得報了,但縱是如此,他們心中仍有無限遺恨,因為以往被害者的音容笑貌,只能成為記憶中的幻影,再也不能在這世間出現了。
這戰場的後事,自有楊師道等人料理,即便是嚴無畏的屍體,也和其他的人一同埋葬,並不曾拿到羅希羽的墓前,再加摧毀,這便是正派俠士與不法強徒相異之處。疏勒國師看了羅廷玉的那一刀,心悅誠服,頓時死了對端木芙的愛慕之念,同時也因為端木芙能從嚴無畏手中掙脫,對她異常敬佩服氣。
端木芙事後拿出一件暗器,給大家看,這是一枚鋼管,能發射針狀暗器,她解釋說,她乃是故意設法給予嚴無畏的機會,好讓他抓住自己,然後,她憑籍剛剛苦煉有成的家傳秘劍及內功,一面發出藥針,使嚴無畏麻木一下,順便也就掙脫了。
她指出唯有以身誘敵,方能使嚴無畏不致於一上來就全力逃遁,她所冒之險雖大,但很值得。
羅廷玉率領翠華城之人,送走西域疏勒國師這一路人厲,接著又分別送走少林、武當等無數眾人。之後,他率隊前赴翠華城故址,著手加以重建。接下去的日子,購材鳩工,大興土木,把翠華城從一片廢墟中,逐漸建造起來,最後,已大致恢復了舊日的壯觀了。
天下武林同道,賀禮絡繹不絕的送來,每個人的賀禮,都是雙份,原來羅廷玉已發出喜帖,預定在翠華城重建竣工之日,同時也舉行他的婚禮。他的婚禮也與眾不同,敢情新娘子的姓名,竟要列出名單,多達三人。這三位新娘,領銜的是「劍後」秦霜波,接著是一代才女端木芙,最後則是西域佳麗蒙娜夫人。
這一件風流韻事,傳遍了南北十三省,大凡是略有辦法之人,誰不想前赴翠華城,看看刀君和三位美女的丰采?因此,迫近佳期之時,水陸兩路,武林人物之多,可說是盛況空前。翠華城之風光熱鬧,看官們定可想像得到,筆者毋庸贅述了,本書至此,也告結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