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文聽了一怔,想道:「你武功雖高,但比起星侄,仍然有所不及,自然更比不上為父數十載精修之功了,眼下對方可能是最強的一個,何以你要爭先出手?」
韓行星似乎也覺得不對,待要開口,忽又忍住。韓世文又轉念想道:「昌兒向來是足智多謀,有韓家智囊之稱。為人亦非好勇狠鬥之輩,目下忽然搶先出手,必定另有原因。」
一念及此,更不遲疑,大聲道:「好,昌兒先向基寧將軍請教。」
韓行昌含笑而出,向基寧施了一禮,道:「在下平生以來,還未曾有過上陣爭勝的經驗,基寧將軍乃是百戰名將,身份大是不同,還末動手之時,先請手下留情。」
基寧居然毫不自傲自大,鄭重地道:「韓公子好說了,且喜咱們只是略作印證,並非拚命,公子不必太歉。」
他解下佩劍,扔在丈許處的地上,自然也把罩頭大氅卸下,拽起袍角,以便行動俐落。
韓行昌趕緊把外衣脫下,緊一緊腰帶。兩人相對施了一禮,基寧沉聲一喝,跨步直踏中宮,揚掌疾切。
雖說是異國武術,但架式、身法和中土的並無分別。韓行昌一招「攬雲招月」,左掌封住門戶,右手卻向敵腕刁□,他指上練有特別功夫,如若刁□得著敵人手腕,可使對方立時失去抗拒之能。基寧高大的身形,旋開數尺,另一掌已借勢劈出,掌風凌厲,勁力潮湧,韓行星心中一凜,唰地斜躍數步。
基寧行動迅快如風,跟蹤進擊,雙掌連環劈出,掌力破風生嘯,呼呼直響,但見韓行昌業已被敵人掌影所罩,只□下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韓行星恨不得上前去替下了堂兄,要知他天賦過人,悟性特佳,在韓家年青一輩中,成就特高。
最重要的是他年事最輕,膽子最大,前兩年曾經化妝外出,與武林人物交往,拚鬥過不少次。因此韓家之中,恐怕只有他,才有上陣交鋒的經驗,他一瞧堂兄拆解的招式手法,往往不甚適當,以此越戰越是不利,是以心中大大著急起來。
博克多、帖克斯兩人目光四射,都發現韓行星躍躍欲動之態。他們眼見這個英偉少年,氣宇軒昂,神采奕奕,一望而知,非是等閒之士,是以都凝神戒備,防他突然出手暗襲基寧。韓行昌在基寧急攻之下,已發出喘息之聲,但他韓家拳掌神妙奇奧,把全身上下封得十分嚴密,因是之故,雖然落在下風,卻還未挨上一拳半掌。
霎時間,雙方已攻拆了二十招以上,基寧老是無法擊倒對方,心中大為凜惕,敢情他已發覺對方的武功路數,竟是以堅韌見長,這一戰,如不施展平生絕技,實是不易結束。他假使施展煞手,又怕當場殺死了對方,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破壞了國師的大計。他心念轉動之時,又連攻了四五招,韓行昌這時恰恰使對了幾招,驀然間,扳回了不少劣勢,這一來,基寧頓時生出殺機。但見這基寧眼中凶光泰射,一隻右手,突然間似是漲大了不少,顏色也變得十分黝黑,腥風四溢。
韓行昌臨陣對敵的經驗,雖是不多,但心思靈動,機智過人,當對方忽然有異之時,便又發覺苗頭不對,迅即使個敗式,躍出圈外,振吭叫道:「將軍實是高明之至,在下難以匹敵。」
基寧已運足魔功,戾氣盡聚掌上,已是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他曾是三軍主將,非是徒逞匹夫之勇的人,因此,他仍然記得此時此地,不宜傷斃對方。他的理智果然冷靜過人,當此之時,居然硬是忍抑住掌勢,口中怪嘯一聲,雙足一頓,飛縱而起。
只見他迅如閃電般衝到一棵大樹之前,接著,奔雷般劈出一掌,「砰匐」一陣暴響過處,那株徑尺粗的樹,應掌而斷,殘枝碎葉,滿天飛舞,聲勢駭人之極!韓家三人見了他這等威勢,都不由得駭然失色。韓行星忖道:「剛才假如是我出戰的話,定須接他這一掌,結局是傷?是死?那只有天知道了!」
基寧發洩出這一股凶暴的戾氣,呼吸了幾下,這才走回來,他一瞥之下,已知韓家之人,無不驚佩,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高聲道:「有勞諸位遠送了。」
他這話不啻是說,既然給你們瞧過顏色,你們可以回去好好商量了。誰知韓行昌應聲道:「在下雖然見識過將軍的蓋世奇功,但與將軍同來的兩位,料必也有驚世駭俗的絕藝,如不一併領教見識,實是莫大遺憾,將軍想必也贊同此意?」
基寧一則末肯示弱,二則連他也有意掂量掂量同來兩使者的真功夫。因此並不反對,點頭道:「本爵向他們說一聲。」
韓行昌趁對方機哩咕嚕的說話時,迅即向父親低語道:「依嚴親的看法,他們之中,那一個高明些?」
韓世文道:「這實在很難說,但你如若定須我表示意見的話,我看那個使刀的博克多,似乎難斗一些。」
韓行昌道:「那麼假如使刀的出陣,有煩嚴親親自出手對付,咱們這兩場非勝不可,才可以略挫對方銳氣。」
韓世文、韓行星都恍然大悟,知道他敢情是用古人妙計,在三場比賽之中,贏取兩場,以便不失面子。要知在敵方三人之中,任何人也一望而知,基寧是武功最強之士,因此,韓家方面使以最弱之人對付,預定輸這一場與他。然後才用武功較強的韓行星,對付對方武功最弱之人。再出最強的韓世文出馬,對付敵方次強的一個。
這樣,後兩場勝算較大,最低限度可以免去喪命之危,這便是說,後兩場即使贏不了對方,大概也不致於敗得很慘,如是平手苦鬥之局,就可以設法停止再拚鬥下去。
韓行昌不但才智過人,而且還須有超人的勇氣,才能夠挺身先出,面對那幾乎一定贏得自己的敵人。對方陣中,奔出帖克斯,他掀去大氅,露出高大粗壯的身形,往當中一站,更是穩如山嶽。
韓行星舉步出去之時,但聽韓行昌低聲道:「此人如是徒手相搏,萬勿被他迫近身邊。」
韓行星心中早就想到了對方定必精擅相撲摔跤之術,已打定了主意,耳聽堂兄一提,更為警惕,低應一聲道:「小弟知道了。」
走到場中,兩人的身量相較之下,韓行星的體重最少比他輕五十斤以上,實是相形見絀,大小懸殊。但韓行星卻毫不氣餒,抱拳行了一禮,那帖克斯只點點頭,便忽然伸手來抓,看樣子是想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摔壓地上。假如韓行星果真被他壓在地上,饒他武功高強,亦是全不濟事,再也無法從對方身體之下掙脫。要知那帖克斯也是武術高手,與一般摔跤健將大不相同。
這不相同之處,在於帖克斯必定會防備到對方有點穴手法,是以壓敵之時,必有防禦之道,不是迫使對方無法伸指點穴,就是能使對方勁道岔失,無法運聚內力點穴。
因此韓行星絲毫不敢大意,一晃身,已閃到對方左後側,呼地一掌劈去,那帖克斯不閃不避,猛然反手抄□。
韓行星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必須在兩種情形中選擇其一,一是他任得對方拿住,使勁先劈中對方再說。另一是個先行收掌退開,再找機會。他掌上著實下過不少苦功,有摧磚碎石之威,若是普通的人,縱然身體健壯無比,皮粗肉厚,但也禁受不起他這一掌的威力。但帖克斯如若不是心有所恃,豈敢如此冒險?因此韓行星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決定退開再說。人影乍分,帖克斯旋身向著他,裂嘴大笑。
韓行星心中冷靜逾恆,但面上卻裝出忿怒之容,猛撲上去,發拳奮擊,眨眼之間,已攻了七八拳之多。帖克斯揮動兩條巨臂,迅快封拆,口中仍然發出嘿嘿笑聲,大有不把對方放在心上之意。
韓行星心中暗暗罵一聲:「好狡猾的番奴,妄想使我因怒而亂,哼!哼!咱們且看最後是誰吃虧。」
他又連攻F了六七招,裝出怒不可遏之態,在這一輪急攻之中,雙方拳臂頻頻接觸,發出堅實的響聲。那帖克斯的雙臂,堅逾鋼鐵,韓行星心中有數,手腳故意遲滯了一點,帖克斯不知是計,等到對方兇猛撲擊之時,突然敞開門戶,一雙大手,逕向對方身上抓去。
「蓬」的一聲,他胸口已挨了一拳,但力道很輕,簡直沒有什麼感覺,而他右手已抓住了對方的左臂,心中大喜。
他使出摔跤手法,使勁一扭,龐大的身軀,也靈活無比地貼上去,只要敵人一倒,他就借勢壓下去。這一手絕技,帖克斯向來萬無一失,是以心中全無雜念,一心一意準備壓下去,把敵人壓得像條死魚一般。誰知手勁方發,猛然間,全身一虛,敢情雙腳已經離地,但見他那麼巨大的身子,在空中翻個大斤斗,砰一聲,摔在地上,好不結實。
韓行星這一記自創手法,純是以內家講究的「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借對方之力,摔倒對方,真是輕鬆不過。他迅如閃電般凌空躍去,雙腳疾向敵人兩腿踏落,腳尖所踏的部位,正是敵人大腿內側的重大脈穴。帖克斯那麼粗壯強大的人,竟然癱臥地上,毫無一點氣力,來掀掉那個站在他身上的人。
基寧大聲道:「韓公子贏啦!」
韓行星唰地躍退丈許,帖克斯這才跳起身,但他已不敢上前動手,拍拍身上灰沙,退回己陣。博克多大步走出去,手按腰刀,步伐輕靈而有力,韓世文也走上前去,替下了韓行星。
基寧說道:「韓老先生,他要使刀呢!」
韓世文道:「將軍介紹過這一位乃是刀法名家,自應使刀,老夫當得奉陪。」
說話之時,迅即卸下長衫,在一端打個結,手執另一端,便成功了一種奇怪武器。
博克多唰地掣出腰刀,把刀鞘扔在地上,但見他手中之刀,約是三尺長,略呈弧形,刀身閃耀出一片寒光。
他們言語不通,沒得好說,博克多迫前一步,突然揮刀劈了兩下,動作之快,令人駭異不已。旁人但見博克多身前出現兩道精芒,作人字形,那是他兩刀劃出的光華,但速度太快,竟似是一刀而已。韓世文淵停嶽峙,絲毫不為所動,博克多持刀與他對視片刻,似是也感到無隙可乘,便邁步盤旋。他不動猶自可,這一邁步,韓世文也有如行雲流水般走將起來,腳下踏的是九宮方位,別有奧妙。
霎時間,全場但見韓世文的身形閃現往來,有如化身為六七個人一般。博克多目光如隼,緊緊盯住對方的身形,不為幻影所惑,然而,此舉已耗費了不少精神氣力,因是之故,他已失去了出刀先攻的鋒銳之氣。雙方在場中只走了一陣,基寧突然大喝一聲,博克多托地躍出圈外,退回陣中,大有認輸之意。
韓世文披好長衫,徐徐道:「將軍遠道而來,老朽竟沒有款待,實是簡慢。」
基寧凝視他們三人一眼,才道:「韓老先生好說了,別的話都不必說,只望你別忘了重陽之約,到時如若交不出玉台銅馬,只怕絕不能善罷干休。」
韓行星高聲道:「貴國國師硬是要韓家負責,也不覺著於理未通麼?」
基寧道:「國師志在必得,只好讓貴府為難了,本爵誠心誠意奉勸一聲,那就是重陽之日,貴府如若無寶獻上,這流血喪命的慘劇,必不可免。貴府萬勿存有僥倖之心,要知敝國神通廣大,武功深不可測。」他拱拱手,轉身大步走去,躍上坐騎,等其餘兩人也都上馬,這才呼嘯一聲,鐵蹄翻飛,絕塵而去。
草地中的火炬,猶自大放光明,但場中只□下韓家三人,默然佇立,都在暗自尋思。
他們回到家中,已是三更過後,整座韓府之內,都很騷動不安,除了小孩子之外,大人們不論是男是女,都沒有睡覺。不過在大廳之中的人,有限得很,除了韓世文、韓行昌、韓行星等三人之外,只多了兩人。
這兩人其一便是韓家主人韓世青,他穿著得十分素淡,面容清秀,大有儒雅氣象,看上去似是只有四旬左右,其實他已是六十多歲的人,比白髮蒼蒼的韓世文還大三歲。另一個服飾華貴,鬚髮皤然,年紀總在七八十歲之間,面方口大,相貌甚是慈祥可親。此人乃是上一代韓家主人在世之時的管家,姓秦名岱,亦是親戚身份,目下輩份比韓世青遠大,也練了幾十年的武功,因這種關係,在韓府之中,地位高隆。
韓世文把經過情形都講出來之後,韓世青沉思頃刻,目光移到韓行昌面上,道:「昌兒對這件事有何見解?且說出來聽聽。」
韓行昌站起身子,恭答道:「啟稟伯父,小侄深信敵人勢力強大,高手如雲,並且此次東來挑□之舉,定必策劃甚久,一切已有了詳細嚴密的佈置。」
他深深吸一口氣,這才又道:「何以見得他們策劃甚久,佈置嚴密呢?這可以從幾種跡象中看出。第一,他們選中了我們韓家作目標,放眼天下,如若想從武林中迫取什麼物事,那麼找到我們頭上,實是無懈可擊的選擇。由此可知,他們已把中土武林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第二,這一批敵人皆是異族,形貌奇特,人數不少,如若潛入中土,勢必早就被人發覺,但他們居然不露一點風聲,可見得他們東來的路線,早有安排,晝伏夜行,每一站皆準備好食宿,是以江湖上全無所知。」
他說到這裡,眾人已覺得證據充足,那知韓行昌還往下說道:「第三,最近獨尊山莊發生事故,嚴莊主剛傳出復出江湖的訊息,他們就到了,可見得他們潛入中原之時,正值獨尊山莊無暇他顧,耳目蔽疏。可知他們時時刻刻等候機會,現在他們既已潛入中原境內,佈置嚴密,欲想查出他們眼下的根據地,只怕非動員獨尊山莊,以至天下武林同道不可了。」
韓世青頷首道:「不錯,但敵人既是如此處心積慮,可見得勝算甚大,我們韓家二百年來,人丁雖不算少,但略有成就,堪以抵禦強敵的,一共不到二十人,唉!」
韓世文道:「這樣說來,我們只好向天下武林求援了。」
秦岱一拂頷下白髯,道:「韓家一旦求援,天下高手聞風趕來,乃是意料中事。」
韓行昌面色微變,提高聲音,道:「這一點早在疏勒國師預料之中了。」
韓世文皺眉道:「聽你的口氣,似乎那疏勒國師有意假借口實,發生事端,迫使咱們韓家召集天下武林高手相助,是也不是?」
韓行昌道:「正是如此,假如孩兒是那疏勒國師,自忖已有制勝中原武林之力,自然要想個法子,使中原舉國武林高手,盡聚一處,然後大顯神通,擊潰敵人,以樹立威名。」
韓世青淡淡一笑,道:「行昌侄兒這話雖然奇怪萬分,駭人聽聞,但合情合理,並非故作驚人之論。」
韓行星插口道:「爹爹,莫非您也深信敵人有這等實力麼?」
韓世青緩緩道:「在對方的想法,定必深信他們能擊敗中原所有高手,方敢作此遠征,但此舉結果如何,還待事實證明。」
他略略一頓,才又道:「但無論如何,對方勢力十分強大,乃是無可置疑之事,我們淮陰韓家,是要獨力應付強敵?抑是通知天下各家派共禦外侮?這真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別人都不敢作聲,等待這個韓家的主腦,作最後的決定,那韓世青默想天下武林大勢和近況,以及目前這件事牽涉到的利害得失,也不知想了多久,最後才道:「雖然此事過後。
淮陰韓家可能無法保持在武林中的超然地位,但茲事體大,假如為了我們淮陰韓家一家的得失,悍然獨力與敵人周旋,以致韓家覆亡於一旦,不特於事無補,並且對武林大局,亦影響至鉅。」
他深深吸一口氣,續作分析道:「我韓家雖然不以武功鳴世,但家傳秘學,博大精深,實足以開宗立派,自成一大主流,因此之故,如若由於眾寡懸殊,兼且人人缺乏上陣搏鬥的經驗,以致全軍覆沒,中原武林實力,定必因此減弱不少,在精神上亦是中原武林一大打擊。」
眾人盡皆點頭,表示十分贊同他的見解。韓世青接著又分析道:「在情勢上著眼的話,我們如若早早通知天下武林高手,大家都有些準備,得以從容佈置,不致有變生倉卒之感,這也是至為重要的一點。」
這韓世青乃是韓家主人,既是這麼決定,縱然無理,眾人也得遵行,這一個巨大奇異的問題,就此決定下手。韓家隨即派出多人,分持密函,呈遞與各大門派的領袖,此外,關於當世之間,近來最受天下矚目的兩人,則由韓行昌、韓行星兩人負責,這兩人一是七殺杖嚴無畏。另一個便是「劍後」秦霜波了。
至於羅廷玉,本來亦定必須邀請者之一,可是由於獨尊山莊和翠華城之間的血海深仇,雙方之人,如是碰面,決難善罷干休,說不定在淮陰先就展開一場大決鬥,因此,韓家決定放棄羅廷玉。以上的經過,在韓行昌口中說出,娓娓動人,但當然他並非把每一個細節都敘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關於疏勒國師塔力克有意趁機掃平中原武林的猜測,一字不提,只強調那「玉台銅馬」而已。
秦霜波問道:「只不知那疏勒國師索取的寶物,有了消息或線索沒有?」
韓行昌道:「晚輩奉命外出,至今尚未有機會與家伯父聯絡,是以無法奉答仙子的問題。」
宗旋插嘴道:「秦仙子,聽說羅廷玉公子和你在一起,現下如何不見羅公子俠蹤?」
秦霜波恬淡的目光掃掠過他的面龐,但見他表情誠懇,似是急於知道,並無絲毫其他意思。然而她卻心頭一震,迅快想道:「羅廷玉的下落,眼下無人得知,以他的聰明機警,以及武功造詣,亦不可能在路上被敵人查出,因此,我大可以利用這一點以考察宗旋。」
秦霜波之所以心頭震動之故,便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不信任宗旋,乃是十分奇異之事。對宗旋而言,這卻是十分可悲的現象,記得三年前初次相逢,由於「千面人莫信」之事,她也曾鐵面無私的搜查宗旋全身,看看可有證物。那一次乃是初遇,勉強可以說得過去,不過秦霜波心中卻很明白,那就是她對羅廷玉,卻是一直都十分信任,甚至他明明欺騙過她一次,她仍願相信他。
這一點,當然具有相當的意義,故此秦霜波才會感到抱歉,認為自己對這個儀容高貴俊美的宗旋,實在太不公平了。現在她乃是想利用羅廷玉的行蹤,瞧瞧宗旋會不會是賈心泉所擔憂的奸細,假如羅廷玉一直不被敵人發現,那便罷了,假使半途被襲,則洩密之人,自然只有宗旋無疑。
她微微一笑,道:「羅廷玉行蹤秘密,乃是理所當然之事,連我也不知他往那兒去了。」
宗旋失望地哦了一聲,秦霜波已接著以傳聲之法,向他說道:「羅廷玉目前正趁船西上,明日抵達鎮江,以後的行蹤去向,我便不清楚了,不過現下你縱然碰見他,也認不出來,因為他已用人皮面具改變了容貌,大概連身形也已矮小了,此事只有孔翔等有限三四個人曉得,你最好假裝不知,勿與他們提及。」
她說得很快,但極為清楚,宗旋聽得一清二楚,當他聽到秦霜波說此事尚有孔翔等三四個人曉得,心中不禁大喜過望,忖道:「假如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消息倒不便通知師父了,但既然不止我一個人曉得,則一旦羅廷玉被截擊喪命之後,她也無法查出是誰洩漏消息的。」
他心中甚是欣喜,殊不知這正是秦霜波的陷阱,自然秦霜波另有佈置,因為這事非同小可,萬一宗旋真是奸細的話,則羅廷玉實在有遇伏喪命之虞。
秦霜波找個藉口,由李少堅陪同走向後宅,她走在走廊上停下腳步,向李少堅道:「我想托你辦一件事。」
李少堅把她視若天人,恨不得為她做點什麼事才好,一聽這話,大為興奮,連忙挺胸道:「仙子有什麼事?即管吩咐,縱是赴湯蹈火,亦不敢畏縮不前。」
秦霜波道:「我先謝謝你啦,這件事果然重大無比,有過於赴湯蹈火呢!」
李少堅道:「小可話出如風,非做不可,仙子但須吩咐就行了。」
秦霜波道:「我要你差遣一個極為可靠而又聰明伶俐之人,雇一艘快船,追上一個人,告訴他兩句話。」
李少堅一怔,道:「這樣就行了?」
秦霜波道:「不錯。我要你在我們離開之前,辦妥此事,最困難的是你如何能找到一個不會受到獨尊山莊注意之人,去辦這一件事。」
李少堅道:「小可不能走一趟麼?」
秦霜波道:「此宅目下已被獨尊山莊之人重重監視,任何人出入,無不受到跟蹤,你自然更不在話下了。」
李少堅突然笑道:「有了,家師內宅中有一個使婢,名叫紫玉,年方十二,卻慧黠非常,極為幹練,但從外貌看她,只有十歲不到,若是差她前去,任何人都不會注意到她。」
秦霜波道:「這太好了,但你認為她辦得到麼?須知江中船隻無數,雖然有記號可尋,也曉得那個人的形貌,但倒底很不好找呢!」
李少堅肯定地道:「假如她也辦不到,則小可亦不能辦得到了,仙子即管放心可也。」
秦霜波見他信心極強,便知那使婢紫玉,定有過人之處,於是頷首道:「很好,你教紫玉告訴那人說,秦姑娘要他提防伏兵,但又須查明有無伏兵。」
李少堅訝道:「只有這兩句就夠了?」
秦霜波道:「足夠了,請你快快去辦妥。」
李少堅道:「這事包在小的身上,決無舛誤。」
說罷,行了一禮,匆匆奔入內宅去了。秦霜波等了一會,不久,李少堅已迅快出現,向秦霜波道:「小可已命紫玉立刻起程,諒她這會已從後門離開。」
秦霜波問道:「她帶了什麼物事上路?」
李少堅道:「只提了一個小竹籃子,裝著上街買點什麼東西似的,一件衣物都不曾攜帶,她說,衣物之類,可以沿路購用,不必打個包袱,徒惹敵人生疑。」
秦霜波大為放心,忖道:「這婢子如此精靈,日後如有機會,我不妨把她帶在身邊,傳她一點武功。」他復出大廳,便與眾人一同起程,渡江直赴淮陰。他趣趲行甚急,第二日的中午,已抵達了淮陰地面。
韓行昌催馬傍車而行,說道:「啟稟仙子,晚輩接獲寒家傳遞的暗號,得知已有不少門派首要之人,已抵達寒舍,另外還有一些亦已動身加急趕來。」
秦霜波道:「照你這等說法,那七殺杖嚴無畏莊主竟未曾應約到來了?」
韓行昌恭聲道:「正是,晚輩實在猜不透他來不來?」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莫說是韓少爺你,即使是嚴老莊主本人,也不一定確知自己來不來淮陰呢!」
韓行昌以佩服的語氣道:「秦仙子說得是,他日下地位、名望,非同小可,雖欲灑脫放逸,實是有所未能,定須謀定而後動,假如他這幾天已查明敵人的虛實強弱,自然有所決定,如若不然,當真連他自家也不知來不來的好?」
秦霜波的目光從廉內望出去,只見這韓行昌年約三旬左右,長得甚是秀氣,一襲儒衫,極為斯文,這等風度,正合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人才。韓行昌想是又接到路邊有人傳來暗號,是以離開了馬車。
秦霜波恬然靜坐,但內心卻並不平靜,因為她從韓行昌身上,不知不覺聯想到羅廷玉和宗旋,這兩位年輕的英雄人物,在她心中不斷地湧現明滅。
不知何時,馬車已停了下來,秦霜波撥開心中的思緒,舉目望去,但見這韓府好大的氣派,門面壯偉宏麗,在那寬闊的石階上,許多人肅立凝望著這一批來人。
那道大門,早已打開,宗旋和飛鞭孔翔數人,首先走上台階,韓家的親戚李重山,趕緊把他介紹與主人韓世青相識。宗旋近三年來聲名遠盛,武林中已有不少關於他的神奇傳說,因此他的名字一傳開去,惹起眾人矚目。
秦霜波心知自己一出去,定必風頭十足,把宗旋壓倒,因此他遲遲不肯下車,但見那韓家主人介紹了許多門派的首要人物與宗旋相見,方要下車,韓行昌一直侍立在車旁,這時才說道:「請仙子下車,到舍下休息吧!」
秦霜波掀廉下車,這一亮相,數十對目光,都自動移過來,集中在她身上,韓世青走下台階,迎了上來,拱手道:「秦仙子移玉寒廬,頓時蓬蓽生輝*幸何如之。」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韓先生太客氣了,貴府二百年來超然獨立於武林之中,天下無不景仰崇敬。」
她的目光轉到台階上的人們,掠過之時,竟有許多人向她躬身行禮。韓世青肅客升階,從大門入府,到了大廳上,原本有數十人,這刻只□下七八個人跟入去。
秦霜波眼力十分高明,入廳之後,發現廳內有兩個不曾在大門外露過面,這兩人一是中年女尼,面色枯槁,骨瘦如柴,但雙眼卻精芒閃動。另一是個六旬老人,身材矮短,面貌醜陋,神態甚是傲岸。
韓世青果然先介紹這兩人,那女尼是終南山苦行□主枯蓮大師,那丑矮老人則是黔中楊迅,外號「鬼王」。這苦行□主枯蓮大師和鬼王楊迅,皆是武林名人,著名的冰冷傲岸,罕得與江湖人物接觸。不過他們儘管自視甚高,並不隨眾出迎「劍後」
秦霜波,但當秦霜波敘禮寒暄之時,他們仍然相當的客氣。
韓府主人接著介紹宗旋、孔翔、牟子健等人之時,枯蓮和楊迅只對宗旋略略為禮,對餘人只冷冷的頷首算數。
宗旋看在眼內,心頭暗怒,忖道:「你們這兩個傢伙,竟敢夜郎自大,不拿我宗旋當一顆蔥,早晚定教你們吃點苦頭。」
韓世青接著介紹其他之人,其中有一個是洞庭李橫行,那是秦、宗二人都認識的。
其餘的一個是少林寺廣聞大師。一是泰山派名家烈火□常彬。一是形意派高手龔鈞。
一是以萬勝刀法創立萬勝門的馮述。一是在山滇之間橫行了多年,但業已收山歸隱的飛娛松童定出。最後一個是徐州李霖,擅使一柄金矛,江湖人稱李金矛。
大家見過禮,紛紛落座,秦霜波心中有數,曉得那少林寺廣聞大師,身份不比等閒,只因當今少林方丈是廣智大師,這廣聞大師既是「廣」字輩,又等如是代表少林寺來參加淮陰韓家之事,當然是極高明的人物。稍後,她又得知這些名家高手都帶得有門人弟子,但大家都有默契,不許門人入廳,以免人數太多,過於雜亂。
韓世青交代過幾句場面話,奉過茶水點心,這才向秦霜波等人說道:「寒家不幸,發生了這等奇事,竟惹來西域高手,實是夢想不到之事,韓某已向武林各門派及知名之士,傳出此訊,但至今仍未查出那『玉台銅馬』的下落,重陽之日,沒有此寶還給疏勒國師,那是必無疑問之事了。」
秦霜波只點點頭,心中卻在考慮在座群豪的份量,她瞧來瞧去,深信這些人之中,要以苦行□主枯蓮、鬼王楊迅、廣聞大師以及飛娛松童定山四人最強,而這四人之中,又以童定山略略弱了一點,苦行□主枯蓮和鬼王楊迅則難分高下,只有廣聞大師無法測出深淺,可能高出眾人之上,也可能全然不如眾人。
但以少林寺的威名聲望,則廣聞大師自應高過餘人才對,正因難測深淺,秦霜波才會對他特別重視注意。
宗旋說道:「既然天下無人得知玉台銅馬的下落,韓先生唯有選擇自衛之一途,只不知貴府對敵人方面,其後還有什麼線索消息沒有?」
韓世青道:「對方想必早已佈置好,掩飾得十分周密,這大半個月下來,雖已用了全力,還查不出一點線索。」
宗旋聳聳肩,道:「難道連勢力強大,冠甲天下的獨尊山莊,也查不出一點消息麼?」
韓世青道:「獨尊山莊方面,尚未有任何通知送到,是以倒底怎樣,寒家全無所悉,但照道理說,西域諸國高手,如若人數真多,斷無查不出一點消息之理。」
鬼王楊迅突然冷冷道:「獨尊山莊也不過欺負欺負普通人罷了,人家遠從西域前來,儘是一流高手的話,獨尊山莊可就全無一點屁辦法!」
他當眾出言不遜,譏罵獨尊山莊,這倒是希奇之事,不過在座中的人大多與翠華城有舊,暗恨獨尊山莊,是以都感到快意,只有那飛娛松童定山皺一皺濃密的灰眉,卻沒有做聲。
秦霜波微微一笑,說道:「淮陰韓家數代以來,為武林排紛解爭,功德無量,這次對方竟找到韓家頭上,智與不智?難說得很。」
她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又道:「後天就是重陽節了,這也就是說,只剩下今明兩日的時間,可供準備,此事實在非同小可,韓先生想必已有了腹案?」
韓世青道:「此事既已驚動了各位名家高人,這準備應變之計,自當由大家公決,老朽豈敢專擅呢!」
正說之時,有人來報說衡山派金銀鉤商陽抵達,緊接著又報說武當劍客尚固恰恰趕到。
那商、固二人一齊走入大廳,照例由主人引見,眾人多是相識,紛紛招呼談笑,那武當著名劍客尚固高高瘦瘦,大約是五旬年紀,打扮有點近乎山林隱士,饒有玄門中人的意味,他比較沉默寡言,遠不如金銀鉤商陽談笑風生,言詞便捷。
這金銀鉤商陽三年前曾傳出被獨尊山莊殺死之訊,但後來又出現了,顯然是向獨尊山莊低頭屈服了。不過大家都不會提到這件事,江湖上講究的就是面子,除非是羅廷玉這等與獨尊山莊有深仇大恨之人,方有探究商陽是否已投入獨尊山莊的舉動。
大廳內濟濟多士,甚為熱鬧,下午時分,又陸續來了好些人,頭一個是百粵多異仙子王蘋,帶了三名侍女。第二個是個老道人,背插長劍,自稱是華山派的,姓葉,道號本明,在場那麼多的人,竟從未聽過。不過眾人一瞧這老道年紀雖不少,總有七旬左右,但精神飽滿,大有童顏鶴髮的風姿,是以誰也不敢小覷,言語態度之間,對他相當敬重。
其後又有三人連袂而來,竟是青城山青霞羽士,五台派的癩倡晏明,少林派高手推山手關彤。這批前後抵達的,盡皆是名重一時的高手,大都相識,互相見禮寒暄,自然那關彤等三人與秦霜波關係不同,是以見面之時,份外高興親切。
秦霜波卻在暗中視察關彤與廣聞大師之間的動靜,已察覺出關彤一進來時,見了廣聞,登時微微露出不大自然的表情,他們乃是以平輩見禮,但關彤卻顯得有點不甚親近的意味,可見得關彤昔年在少林寺學藝,與廣聞少有接觸。
黃昏之際,大廳內燈燭輝煌,大擺筵席,素葷俱全,各適其適,秦霜波在關彤、青霞、晏明三大高手尊崇禮敬之下,身份特別突出,遠遠凌駕於眾人之上,因此,她被迫坐了首席上座,卻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
秦霜波冷眼觀察,又發現關彤雖是少林寺大大有名之士,輩份也高,可是對那廣聞大師,有意無意之間,甚是尊禮,並非僅只是罕得親近而已。
她訝然忖道:「莫非這廣聞大師身份比關彤還要高出甚多,他們既是同一輩份,則自然是因為廣聞大師在寺內握有某種權位。」
她忽又想道:「我如此注意廣聞大師,實在有點奇怪,讓我看看他究竟有什麼特異之處,才使我如此注意他?」
她細加分析之下,首先發現了三點特異之處,一是廣聞大師笑面常開,和易近人,言詞便給,使人樂於與他交談。但他那對眼睛,卻時刻閃耀出深不可測的智慧之光,這卻與他和易近人談笑風生的外表,大是不襯。
二是他在有意無意中,避開自己,好像怕她向他觀察。
三是關彤對他的態度,直如碰上了敬畏不願親近的尊長輩一般,可是廣聞既然如此和藹可親,關彤即使比他低一輩,亦不該有敬而遠之之態。有了這種種資料,她放在澄明空澈的慧心之中,細加體味觀察,終於有了一點頭緒,但真相全貌,卻須過些時間,增加一些資料,方能澈悟。
韓家之人,無不慇勤待客,賓主盡歡,使得這一場聚會,找不到一點緊張凶險的氣氛。
剛剛席散,有人來報說獨尊山莊大批人馬已接近韓府,韓世文自須出去迎接,大廳內群豪大半跟了出去。
秦霜波沒有動彈,轉眼一瞧,只見鬼王楊迅、苦行□主枯蓮沒有離座,華山葉本明老道長也不移動,至於關彤等三人,當然是跟著秦霜波,理也不理獨尊山莊的來人。
秦霜波最注意的廣聞大師,卻幾乎是第一個跟韓世文出去的。秦霜波覺得很奇怪,向關彤望了一眼,淡淡道:「那位廣聞大師的武功如何?」
關彤道:「在下也不大清楚。」
他遲疑了一下,才又道:「這位師兄在敝寺中,並無正式職責名位,只列名在戒律院中。但事實上二十年來,他在敝寺威權最大,全寺上下千餘僧侶,莫不對他十分畏懼,這是因為他是戒律院主持心勞長老的首座弟子之故。」
秦霜波點點頭,道:「聽說貴寺的戒律院名望地位雖是比不上藏經閣和達摩院,但權威甚大,掌管全寺律法。因此全寺僧侶都大為畏懼,也不算奇。」
關彤道:「正是如此,敝寺的戒律院除了聽命於長老會議之外,連方丈大師亦難以左右。這廣聞師兄二十年來,實際由他主持院務,心勞長老早已不大管事。是以廣聞師兄權重勢大。在下等罕得有機會與他接近,因此他的武功如何,在下亦不知道。
但總之定在敝寺前三名之內,卻是沒有疑問之事。」
秦霜波訝道:「這又何以見得?」
關彤道:「由於戒律院地位特殊,掌管密典秘笈的藏經閣,以及教授技擊的達摩院,對戒律院這一系之人,都特別給面子。以在下想來,本寺所有的神功秘藝,恐怕只有戒律院中有身份之人,才能隨意翻閱修習。」
秦霜波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但江湖上從未聽過貴寺中有他這一號人物,相信是因為他罕得下山之故?」
她這句問話當然大有深意,因為她聽羅廷玉詳敘過那蕭越寒,以及其後助他闖出了九宮十方大陣之事。她記得師父李萼閣主談論過武功領域中,種種奇異成就。因此她初步判斷蕭越寒底驚世駭俗的魔刀,以及那突然增長無數倍功力的奇異功夫,與少林寺大有關聯。但目下她所得的資料尚不完全,難以作任何結論。
只聽關彤應道:「不,據在下所知,廣聞師兄不時下山雲遊,以便增長見聞閱歷。
但他行蹤隱秘小心,從不生事,是以外間全然無人知道他的名頭。」
秦霜波深深接上一句,道:「然則那心勞長老昔年也時常下山,與那廣聞大師一樣了?」
關彤道:「是的,其實敝寺各院的主持,都須有豐富的閱歷經驗,以是之故,各寺都時時有重要的人下山,但江湖上卻少有知道的。」他這後面的一句話,又把事情弄得複雜起來。假如少林各閣院都時時有重要人物下山,則那蕭越寒的幕後主使者,便不能認定是廣聞大師了。
秦霜波點點頭,轉過去向青霞羽士說話。她預計眾人馬上就會進來,為了不讓廣聞大師見到自己與關彤低語,所以立刻跟青霞羽士講話。果然她才講了幾句,一群人湧入大廳。當先一個身量雄偉,方當壯年的人,由韓家主人韓世青陪同而行,威儀特盛,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人物。
此人自然就是獨尊山莊大莊主雷世雄,此人一露面,嚴無畏不來,只怕已成定局。
但除了秦霜波之外,別人都不曉得。跟隨著雷世雄同來的,五大幫派的主腦只有一個何旭內傷末愈,未曾露面。此外,霜衣衛隊亦有三十之數,不過跟隨入廳的,只有三個隊長。
最使秦霜波矚目的是黃衫長裙,秀髮垂肩的端木芙,她身上不帶任何兵器,弱質纖纖,卻居然參與這等關係重大的武林集會。不過在她身後,卻站著一個紅面白髯的高大老人,手提九曲拐,氣度懾人。這一位當然就是崔阿伯,不必細表。此外,倜儻英俊的彭典,也是眾所矚目之人。這一位獨尊出莊的二少莊主,昔年接過羅希羽全力一刀之事,武林中無不知曉。秦霜波感覺到自己受到獨尊山莊所有人的注視,但她只向端木芙和崔阿伯回望。但覺端木芙給予她的印象,大是一新。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清雅溫柔,而又沉靜智慧的氣質,全然與那一日攔截自己和羅廷玉之時的凶悍,沒半點相似。
她也見到崔阿伯向自己微微躬身,點首為禮,這位白髮老人眼中,透露出尊敬之意。
秦霜波不禁感到迷惑,倏然間,靈感掠過心頭,恍然大悟。忖道:「對了,這端木芙才是真的,上次我所見的,只是貌似而已,其實並不是她。」
韓世青顯然放心了不少,因為天下武林精英,現下已來了大半,聲勢之浩大,實是中原武林千百年絕無僅有之事。假如還敵不住西域強敵,那也就沒得說了。雷世雄首先向秦霜波招呼,然後在主人韓世青介紹之下,見過在座群雄。他身份非同小可,威名赫赫。縱然自傲自大如鬼王楊迅,亦不敢當眾失他面子。介紹到華山葉本明道人之時,這位老道人態度最是冷淡,只點點頭,竟不招呼一聲。
獨尊山莊許多人都泛起怒意,但雷世雄卻微微一笑,道:「葉真人乃是華山派耆宿長老,從不離山。這次居然遠離洞府,可見得淮陰韓家的面子,實是非同小可。」
葉本明眼中閃掠過驚訝之色,似是想不到對方居然曉得自己,而且更深知自己從不離山。
獨尊山莊之人一聽大莊主對這老道相當禮敬,全都明白這是為了兩個緣故。一是今日之事全得衝著韓家面子,決不能惹出事端。二是華山高手喬一芝真人,死在獨尊山莊手底,因此這個老道人仇視獨尊山莊,不足為奇。
韓世青繼續引見,輪到少林廣聞大師,雷世雄十分客氣地與他斂禮,說道:「家師多年前提起過大師的令師尊心勞長老,極為欽遲崇敬。晚近則時時提及大師,深信必是光大貴寺門戶的砥柱,今日得晤,幸何如之。」
全廳之人,得聞雷世雄如此的尊崇推重這廣聞大師,無不大表訝異。因為少林寺俗家弟子中,以關彤最是著名,這且不提。若論寺中僧侶,少林寺名傳武林多年的五老三師,並沒有廣聞這一號人物在內。然而聽雷世雄口氣,竟是把這外表和靄親切的廣聞大師,看得比五老三師還重,以雷世雄的身份,自然不能胡亂捧場,定須大有根據,因此他的話非信不可!
這一來,教天下群雄焉得不既驚且訝?
廣聞大師忙道:「阿彌陀佛,雷大莊主過當之譽,折殺貧僧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貧僧奉敝寺方丈大師之命,就近趕來,聊表敝寺誠意而已,相信明天天黑以前,敝寺將有正式代表趕到。」
他語聲略頓,但顯然尚有話說,所以沒有人開口。只聽廣聞大師又道:「淮陰韓家之事,業已震動天下武林,無不兼程趕來,共禦外侮。但貧僧敢信在場各位高人名家心中,定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當今武林有限幾位頂尖高手,倘有兩位不知來與不來?其中一位自然是令師嚴大莊主了。」
他不再說第二個是誰,那意思是要雷世雄回答之後,他才繼續這話題。雷世雄虎目一轉,但見全廳之人,無不期望地望著他,當下乾咳一聲,提高聲音,道:「大師好說了,講到家師來不來之事,目下尚難以奉覆。」
眾人發出失望不滿的噪聲,好些人在交頭接耳的議論。雷世雄毫無責怪之心,只因這些人自然都深信嚴無畏是唯一領袖天下武林之人,才會怪他不來。
他接著又道:「家師尚在用心查究這一批外敵的行蹤下落,以及他們此行的目的和實力等問題。以是之故,來與不來,猶在未定之數。」
廣聞大師豎起姆指,道:「了不起,貴莊居然已有了線索啦!」
雷世雄道:「實不相瞞,敝莊接獲的報告頗多,但其中是否找得出線索,目下難以預測。總而言之,這一批異國強敵,其中定有才智過人之士,主持大計,是以咱們務須同心合力,先御外侮。略一疏忽,只怕中原武林,盡成西域武士的天下了。」
韓世青重重的咳一聲,道:「寒家之事,竟蒙天下英雄關心垂愛,不辭辛勞,趕到了淮陰,真教寒家不知如何還報才好?」
他略一停頓,又道:「這次疏勒國師索取的寶物,直到現在,倘無絲毫線索。老朽竊以為該寶即使落在中國,只怕不是在武林同道手中,否則斷無不知之理。」
雷世雄擺擺手,作出要開口的姿態,誰知在他身側一人,離座站起,頓時把眾人的眼光都吸引住。這個起立之人,乃是綽約多姿的端木芙。她右手很自然地攏住一股長髮,使下半截的面龐,隱藏在發影中。
她一起身,雷世雄只好也站起身,大聲道:「這一位姑娘是敝莊的貴賓端木小姐,他才慧絕世,有未上先知之能,既是打算說話,必有高論。」
他這麼一介紹,群雄更是訝詫交集,互相探問之下,竟無一人得知這位端木小姐的身世來歷。端木芙道:「雷大莊主過獎了,想我端木芙一介女流,那裡談得上什麼才慧?不過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所以敢向諸公進一言。」
她侃侃道來,言詞清雅流暢,風度極佳,一望而知,她可真不是普通女流。只聽她接著又說道:「韓老先生提到寶物之事,大有離題之嫌,賤妾斗膽請問諸公一聲,假如該寶現下已是置在此廳之中,諸公是贊成獻給疏勒國師呢?抑是反對?」
群豪都不作聲,秦霜波恬然微笑,道:「還是由端木姊姊自己回答這個問題吧!」
端木芙向她點點頭,道:「敢不遵從仙子之命,依賤妾想來,諸公一定不肯把此寶拱手獻出,以免貽羞萬邦,都說我中華無人,甘心投降。」
她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群豪無不動容,人人心許斯言。端木芙流盼全廳一眼,目光凝注在廣聞大師面上,又道:「廣聞大師你說是也不是?」
廣聞大師泰然自若,道:「這道理雖然很對,但做起來卻未必對。」
他突然如此銳利地反駁端木芙,人人都感到希奇。端木笑道:「願聞大師高論。」
她回答得如此和平,卻又使眾人大感意外。廣聞大師徐徐道:「假如該寶現下已在此地,貧僧大膽建議,讓主人出面,獻出此寶。假如對方真心為了此寶而來,自然收兵言旋。
如此,咱們就另以別法對付他們。但假使對方實在是為了對付中原武林,有意稱霸宇內,則此寶雖得,定然還不肯罷手,另出題目,非迫咱們動手作戰不可!此時有了真憑實據,定可激發天下武林同道的同仇敵愾之心,一致對外,則勝算可望較大些。」
這一番分析,透闢入微,別人當真不易想到。因此之故,全廳之人,幾乎都出聲附和,沒有人挺身反對。
端木芙道:「多謝大師指教,既是如此,咱們非依計而行不可了!崔阿伯,把那玉台銅馬取出來,交與韓老先生。」
大家都睜大雙眼,只見那崔阿伯取出一個錦袋,鬆開袋口,露出一宗物事,乃是一塊羊脂白玉的台架,上面有一匹駿馬,奮鬣長嘶,色彩鮮明,極為悅目。崔阿伯交給了韓世青。
韓世青瞧了一遍,道:「這玉台上奇形文字,想必就是疏勒國的文字了?」
端木芙道:「那是古代疏勒國通行的文字,現在他們瞧得懂瞧不懂,可就不得而知了。」
韓世青看罷,便給眾人傳觀。秦霜波最先接過,瞧了瞧那匹銅馬的雄姿,便交給旁人,竟不瞧那些字跡一眼。這件寶物傳到廣聞大師手中,他也只審視那些精美的鑄工,以及玉台的質地,便交給別人。雷世雄最後□到手中,看得十分仔細,顯然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件物事,所以好奇地細加察看。
端木芙把眾人傳觀這座玉台銅馬時的神情,都瞧在眼中,發覺一共只有三個人沒有白費心機去瞧那玉台上刻著的奇形文字。一個是秦霜波,一個是廣聞大師,還有一個是韓家的智囊韓行昌。她此舉當然大有深意在內,但卻無一人知曉。
這淮陰韓家之內,聚集了天下武林高手,聲勢之盛,真是千百年罕見。大家都不大把那疏勒國師之事放在心上,這是因為人人眼見己方勢盛人多,像劍後秦霜波、獨尊山莊雷世雄等人都來了,焉有敗理?其次是那疏勒國師欲得之寶,已有了著落,這也是使人感到鬆弛的重要原因。翌日,陸續有各地名家高手以及一些門派的主要人物抵達。
韓世青親自主持迎賓之事,暗中一算,夠得上稱為名家高手的人數,已達一百以上,加上隨從弟子門人,或是各幫派的部屬,總人數已達六七百之多了。這位韓家主人眼見己方聲勢如此浩大,心中愁憂消解了許多,也覺得韓家真夠面子,才有這等盛況。
韓行昌則恭陪秦霜波、雷世雄、端木芙、廣聞大師、鬼王楊迅、苦行□主枯蓮、葉本明真人等七八人,一同前往參觀韓家暗中佈置的一處場地。那是在郊外四五里遠的一座村莊之內,當中一片平坦廣場,足可以容納數千之眾。這廣場四面皆是房舍,南北兩面都搭有遮陽的竹棚。
韓行昌向眾人說道:「北首的竹棚下擺設座位,供對方之人坐憩。南首這一排房舍,正面的牆壁皆可移動卸下,打算供咱們中原同道坐用。」
飛娛蚣童定山訝道:「何以有此不同安排呢?」
韓行昌微微一笑,道:「假如咱們中原武林有些高人不打算太早露面,便可以先坐在屋內。到了必要之時,才卸下木牆,現身露面。」眾人都連連頷首,認為此意甚佳。因為假如對方當真只欲取回疏勒國寶,甚是誠意,別眾人實在無須現身。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韓少爺如此安排,可知成竹在胸,準備在必要之時,可以放手混戰。只不知另外的一處,又如何安排法?」
眾人都很感興趣地傾聽,那韓行昌流露出十分驚佩的神情,道:「端木小姐都能預知一切,實是教在下既驚且佩。不錯,這一處地方乃是預備供雙方大軍斯殺會戰之用。假如敵方人數不多,我方又決定公平較技的話,又或是敵方之勢更強於我方,如可與之混戰,便到另一處地方去。」
他引領眾人,走出這座村莊,西行兩里左右,但見一片樹林,遮住了去路和目光。
韓行昌說道:「這一片樹林,繞湖而生,恰好把這數十里之大的『小明湖』圍繞起來。」
眾人跟著他穿林而入,但見一片碧波,甚是遼闊。在岸邊有一座寬闊的木台,可容多人駐足。但這只是一個碼頭而已,左方數丈外也有這樣子一座木台。然後各有一條浮橋,直通湖中的另外兩座浮台。
離這兩座浮台約莫七八丈遠,又有一座浮台,高出水面達一丈之多。這座浮台也是以兩條浮橋,接通那兩座浮台。眾人瞧了這等形勢,都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專門用來對付西域高手的。要知西域諸國會水性的人不多,因此在這等地方,全無混戰的可能。
韓行昌解釋道:「雙方之人,從兩個不同的碼頭,前往水中浮台落座,然後各派高手,再往那當中的高台上印證武功。如此佈置,對方縱然人數比我方多十倍,有意混戰一場,也只好望水興歎,無可奈何了。」
雷世雄道;「要得,我看這一場中外武會,就在這小明湖中舉行便了。」
眾人都點頭附和,秦霜波淡淡道:「雷大莊主之言雖是有理,但還須問過端木小姐才行。」
廣聞大師道:「不錯,端木小姐慧眼超凡,往往別有高見呢!」這話明著是讚譽端木芙,其實卻含有挑撥的妙用。假使端木芙果然說「不行」,則雷世雄感到有失面子,心中定生不滿。縱使她贊成雷世雄的意見,雷世雄亦會感到不是味道。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雷大莊主所以贊成在此地之故,不但是基於我們中原武林體面,非得與對方公平較技不可。同時亦考慮過利害關係,例如敝莊隨行之人,就有大部份精通水面功夫。再加上三江五湖的水道名家高手,自然是在此地會客妥當些。」
廣聞大師應聲道:「端木小姐分析入微,使人大感放心了。」心中卻暗罵一聲:「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至此,大致上已決定在小明湖應戰,這一天晚上,韓家大排筵席,明燈巨燭之下,觥籌交錯,那種熱鬧盛況,豪情俠氣,簡直不能以筆墨形容。
翌日,便是重陽佳節,城中居民相率攜酒登高,城外車水馬龍,甚是熱鬧。辰已之交,兩個裝束奇異之人,並騎馳到韓府門口。韓行昌和三四個人一早就站在大門等候。見了來人,趕緊上前。但見其中之一,正是那基寧將軍,當下互相行禮,打過招呼。
韓行昌道:「韓家已奉命準備妥當,只不知如何能謁見貴國國師?以便奉告一切。」
基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接著說道:「貴府果然有辦法,敝國國師總算找對了人啦!」
他停頓一下,又道:「但聞說中華武林英雄,都紛紛趕到淮陰,敝國國師說,我等萬里而來,若是不能一會中華英雄好漢,豈不遺憾?是以有望貴府代為安排一下。」
韓行昌道:「貴國師之言,實是人情之常。即便是敝邦的武林朋友們,也莫不渴欲拜晤貴國師。但寒家地方有限,未能容納天下群賢。特地在那風景甚佳的小明湖邊,準備了地方,以迎嘉賓。並且打算當著貴我雙方英雄眼前,奉還國寶,只不知尊意如何?」
基寧點頭道:「果然不出國師所料,現下我們一行八十餘人,都在城外等候。」
韓行昌忖道:「假如那疏勒國師早已料到我方的安排,則此人智謀之高,實足驚人了。」
當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隨將軍前往謁見貴國師,並負領路之責。」
基寧獰笑一聲,道:「如此甚好。」
韓行昌心念電轉,暗暗冷笑一聲,忖道:「疏勒國師必定告訴過基寧說,務須要我去領路,他也認定我計謀甚多,以為先把我抓起來,便可大為有利,殊不知這一著早已被我們幾個人算中了。」
他吩咐眾人牽馬過來,然後與基寧一同馳出淮陰。在一處荒野中,只見樹林內突然衝出一隊人馬。基寧揮鞭指著那一隊人馬,道:「那就是了。」
韓行昌定睛望去,但見這支隊伍一共是八十餘人,個個都以一襲寬大披風,緊裹身體,頭上幾乎部有頭罩,那是為了遮蓋著頭頂的纏帛,免得別人一瞧便知道是纏回。
但見這隊伍的最前頭,乃是一個綵衣飄拂的高大老者,年約六旬左右,皮官黧黑,濃髯繞頰,深目高鼻,相貌甚是奇偉。而他那一雙特別長的眉毛和眼睛」以及廣闊的額頭,都閃耀出智慧的光芒。
在他身後,有兩個女性。她們也全都裹在衣服中,面上掩紗,只露出兩隻靈活明□的眼睛。此外,全是男人,有老有嫩,有俊有丑,有些面色白哲異常,甚至紅髯碧睛等等,直是集人種之大成。
韓行昌盡可能查看這個隊伍,希望發現漢人,但此舉卻失敗了,他早知道不容易辦到,因為對方裝束如此奇異,任何人都很容易藉裝束而掩飾,決計難以察覺。他催馬上前,向這個唯一穿著彩色衣的疏勒國師躬身抱拳,道:「國師遠來中土,寒家有失遠迎,罪甚罪甚。」
疏勒國師背後一個女郎以清脆的聲音,咕咕呱呱說著,似是翻譯。之後,疏勒國師微微一笑,說了兩句話。那女郎提高聲音,道:「敝國師說,韓少爺不必客氣。」
基寧隨即上前,大聲報告。疏勒國師面上神色絲毫不變,並不似基寧那樣,一聽到國寶已得,眼中便情不自禁的閃過了驚異的神情。疏勒國師其後大概是在考慮韓家另設會晤地點一事,片刻才說了幾句話。
那個女郎又作通譯,道:「敝國師說,韓少爺才智過人,那一處地點,必有妙用。
他很想先聽聽那處地點的形勢。」
韓行昌心中一凜,忖道:「假如他一聽那地方對他們太以不利,要我們到此會晤,便不好了。只因此地除了些少樹林之外,全是平疇曠野,這刻又是秋收之時,田地乾旱,他們習於馳射衝殺之術,在這等形勢之下,我們人數雖多,也是無用。」
他雖是想到了這些問題,但卻沒有解決之法,只好說道:「寒家在小明湖畔,設有場所,迎迓貴賓。」他略略說出小明湖的佈置,便閉口等他答覆。
疏勒國師掀髯而笑,說了幾句話,那女郎繼續通譯,道:「在那小明湖上,我們的人都不通水性,還是改變地方的好。」
話猶未畢,一騎如飛馳來。眾人舉目望去,知是韓家之人。
基寧縱馬上去,攔住來人,喝道:「什麼事?」
那漢子道:「在下奉命送一封信給韓少爺。」
基寧伸出巨靈大掌,道:「韓少爺正與國師說話,不可驚動,你把信□來,待本爵交給他便是。」
那漢子猶豫了一下,才把一封書信交給基寧。基寧等他走了,這才撥轉馬頭,一逕走到疏勒國師前面,把信交給他。韓行昌眉頭一皺,似是想出言抗議,但旋又緘不語。
疏勒國師講了幾句話,那女郎嬌脆地道:「韓少爺此信來得奇怪,國師很想先看一看,望你不要見怪。」
韓行昌苦笑一下,道:「國師請便。」
疏勒國師著那女郎拆開信件,讀出信中內容。那女郎先以番語講了好一會,這才向韓行昌道:「此信是一位端木小姐所書,她說假如敝國師不想到小明湖,則韓老先生只好率大眾到這邊來會晤。」韓行昌道:「只有這麼幾句話麼?」
那女郎笑一笑,道:「這位端木小姐畫了一個奇怪的圖案,囑你在必要時,如何的走法,才不會亂了陣腳。」
韓行昌道:「這就對了,在下早就請她準備好,假如在這平陽開闊之地,便須得借重她所學的行軍佈陣之術,教眾人結陣候駕。」
疏勒國師接過那張信箋,似是研究信上的陣式,過了一會,才開口說話。女郎譯道:「國師說,這位端木小姐,真是才女,如若讓她此信落在韓少爺手中,我們就沒法子防止韓少爺乘隙進入陣中了。」
韓行昌雙眉一皺,道:「端木小姐布下的大陣,用意只是防止萬一發生了混戰的局面,雙方都不致於傷亡過重,結成不解之怨仇。並非是為了在下而設的,國師只怕誤會了端木小姐之意。」
那女郎咕咕呱呱的轉譯完這幾句話,疏勒國師仰天一笑,用番語道:「韓少爺何須假裝糊塗?你分明早已算定了本國師可能不放你歸去,是以預囑端木小姐把陣法設計妥當,現下見你久無消息,便差人送信前來,告以出入大陣之法………哈!哈!」
那女郎照直譯了,韓行昌苦笑一聲,道:「國師此言差矣,如若是在下早就請端木小姐把陣法設計好,則在下那須她這刻方始送信,告以出入之法?」
疏勒國師以番語解釋道;「這話乍看很有道理,但事實上這行軍佈陣之道,千變萬化,非是一成不變之術。因是之故,你們在未曾知悉本國師在何處出現之前,焉能布成陣法?即使已經設計了幾種陣法,臨時也須加以變動。韓少爺如若不是精通此道之人,決計無法完全記得。所以端木小姐直到這時才派人送信給你,一點也不奇怪,更不能因此而認作是她臨時想的計謀。」
韓行昌突然收起了苦笑之容,恢復了安詳的神情,徐徐道:「國師爺定要證明此是在下預謀,不知是什麼意思?」
疏勒國師道:「假如這一切籌謀策劃,皆是出自韓少爺手筆,則本國師把你扣下,中原群雄等如失去了靈魂。」
他們之間的交談,均由那女郎從中翻譯。韓行昌聽了這話,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只微微而笑。
但他的心情卻宛似波濤起伏,只因他目下既然被對方扣留作為人質,自然危險萬分,生死難卜。除了本身的安危之外,他更為了那端木小姐的驚世才智而大受震撼。須知今日的局勢,如若疏勒國師堅持己意,定要在此地會晤中原人物的話,一旦混戰起來,在這等平疇闊朗的曠野中,對方可得而施展衝鋒肉搏之術,則中原一方雖然人數眾多,卻末必能抵敵對方的衝殺。因此,中原方面當然希望能在「小明湖」上與對方會晤,由於地勢之利,對方非得公公平平的印證武功不可。
那端木小姐的高明於此可見,她只須送一封信來,便能使敵方政變初衷,自動選取不利他們的地點。像她這般才華,實在使人不能不佩服。韓行昌本是素來以才智自負之人,但端木小姐露的這一手,他自問萬萬辦不到,想不服氣也不行。
只聽疏勒國師又道:「有煩韓少爺指點路徑方向,但在動身之前,卻須得點住你的穴道,免得到時你忽然逃走,迫得本國師要當眾□下了你。」
韓行昌點點頭,道;「本來國師扣留在下之舉,大不合理,但事至如今,多說也是徒勞無益,你們即管動手。」
這個一直在翻譯的女郎,催馬上前,道:「國師說,韓少爺竟然不作徒勞的掙扎,顯見才智過人,不愧是籌策大局的主要人物。」
她說話之時,已迫到切近。但見她雙眉黑得發亮,那對水汪汪的翦水秋瞳,澄澈明亮。
皮膚則白皙如羊脂美玉,一望而知,定是個美人胎子。
韓行昌道:「貴國師過獎了,其實在下既然前來,豈能沒想到貴國師可能會有扣留在下之?只不過事出無奈,非冒此險不可而已!在下還未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那女郎的大眼睛瞇縫一下,似乎用力再看清楚對方,這才答道:「我叫蒙娜。」
她用手指一指後面,又道:「她叫蓮姬,都是國師的未來妻子。」
韓行昌曉得回教徒盛行多妻制度,以那疏勒國師之尊,擁有數十名妻妾,亦不希奇,但這兩女竟是未來的妻子,卻不免有些奇怪。
但韓行昌自然也不便啟齒動問人家這等私事。當下拱手道:「原來是蒙娜夫人,在下失敬了。只不知那蓮姬夫人懂不懂得漢語?」
遠在一丈以外的蓮姬高聲應道:「當然會啦!」
韓行昌點頭道:「在下真想不到兩位夫人都精通漢語,不過如果兩位夫人不是文武全才的話,恐怕也不會隨侍國師到敝國來了。」
蓮姬咕咕呱呱地把他的話翻譯給疏勒國師聽,疏勒國師道:「韓少爺果然不同凡響,有猜必中。本國師很想請你同返敝國,替我參謀策劃。」
蒙娜譯給他聽,韓行昌連忙搖頭道:「在下多蒙國師誇獎,有意提拔,感激非常。
但離家遠行之事,不比等閒,實是末敢拜領美意。」
疏勒國師笑了一笑,大有不愁你不聽從之意。蒙娜道聲得罪,緩緩伸手向他胸口點去。
她出手不快之故,乃是特意讓他有機會表示心意,假如他不願束手就擒,則大可以拍馬避開,不須還手。假如她出手太急,韓行昌若是不願,勢必被迫還擊。
韓行昌動也不動,任得她的纖指點中胸前,但覺內臟一陣翻騰,血氣上湧,差一點就昏了過去。他雖然熬過這陣昏迷之態,但已是四肢酸軟乏力,當下曉得已被對方奇異的點穴手法所制,已失去反抗或逃走之力了。
大隊人馬,在韓行昌引領之下,向小明湖馳去。一路上經行過不少農村田地,但都不見人跡。這自然是韓家事先的安排,在淮陰周圍數十里之內,任何一條路線,只要派人通告一聲,所有的居民都匿伏家中,絕不敢露面。這樣縱然在任何地點展開衝鋒肉搏的混戰場面,也不致傷及無辜百姓。
大隊人馬不久就抵達湖前的樹林處,疏勒國師下令停止前進,先派出兩騎,穿林偵察形勢。這兩騎頃刻間就回報一切,蒙娜在一旁翻譯給韓行昌聽,說道:「你們人數比我們多幾倍,大部份都散佈在湖邊,只有四十餘人在左邊的木台上,空出右邊的一座平台,想是讓給我們的。」
韓行昌點點頭,道:「家伯父將在最外面的木台上,把貴國國寶獻奉與疏勒國師。
在這等地方,四處皆水,我們人數雖多,也不生作用。」
蒙娜俏眼中射出嘲笑的光芒,道:「我們既敢到中原來,焉怕你們人多?」
韓行昌心中一驚,忖道:「她這話雖是十分顯淺之理,但卻極為牢靠確實,無法推翻,而此女的一副傲骨,也顯示出她信念極是堅強,唉!今日這一場中外武林大會,凶吉成敗,誰也無法預料。」
他心中雖然吃驚,但面色絲毫不變,淡淡一笑,道:「有煩蒙娜夫人轉告國師,便說在下認為,以你們實力之浩大,信心之堅強,換了任何別人做領袖,也將一往無前,不稍躊躇,但國師他居然先派斥堠探察地形,此舉適足顯示國師之持重多智,在下甚為佩服。」
疏勒國師聽完譯言,面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說道:「韓少爺不合自恃膽勇智略,親自出馬為我們帶路,意欲趁便觀察我們的虛實,但現下已受制於我,縱然觀察到我方任何弱點,也終歸無用,哈………哈………」
蒙娜翻譯之時,連最後的笑聲地依樣打個哈哈,韓行昌道:「夫人果然忠心耿耿,翻譯得一字不漏,實在難得之至。」
蒙娜眼中露出笑意,道:「但我本性卻是十分粗疏大意,你信不信?」
韓行昌道:「在下連夫人的全貌也沒瞧見,如何就敢論及夫人的性情為人呢?」
此話方一出口,心中突然掠過一個靈感,不覺凝眸尋思。韓行昌尋思道:「她既然本來是粗疏大意之人,現下忽然如此仔細澈底,會不會是被迫使然?假如是那疏勒國師懂得漢語,因此她才一個字也不敢遺漏,這也是十分合理的解釋。」
然而假如疏勒國師懂得漢語,他為何不直接了當的以漢語發言?何必多一重手續,徒然浪費時間?要知這疏勒國師若然懂得漢語,不但不會減低身份,反而能使人更加驚訝佩服,於威望大有增長。因此他不肯被人曉得精通漢語,必有莫大的作用。
韓行昌默默忖想,一時之間卻想不出有什麼道理。他在基寧和蒙娜夾持之下,馳入樹林,轉眼到了湖邊,眾人紛紛下馬。
早晨的陽光曬在湖面上,水波反射出無數閃光。粼粼的綠水,散發出秋天的氣味,使人有空曠寥落之感。但事實上數百人佇立湖濱,這些武林人的衣著,五光十色,全國東南西北各地的裝束皆有。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這一大隊精兵雄師身上。那疏勒國師最是顯著特出,是以沒有人會弄錯對象。
靠水面的兩座寬大木台上,左邊有四十餘人,屹立不動,右邊的一座卻空著。這兩座木台相距七八丈以外,武功再高的人,也不能飛渡。往湖心那邊,又另有兩座浮在水面的木台,面積細小得多。然後,從這兩座浮台,各有一條浮橋通到數丈外的一座浮台上。西域諸國的八十餘名武林高手,在疏勒國師率領下,踏上右邊的木台。
此時雙方都不聞警□之聲,氣氛陡然變得頗為緊張。
左台上一位年約四五旬之間的儒服文士,走到最前面,向右台的異國高手們施了一禮,提高聲音,道:「區區淮陰韓世青,有請疏勒國師說話。」
蒙娜應道:「韓老先生有何指教?」她開口之時,疏勒國師已跨前幾步,單獨站在眾人前面。
中原群雄一聽這個女郎說話之時,並不用力叫喊,但聲音卻傳出老遠,人人皆聞。
可見得她的內功深厚異常,實是不可小覷。此女尚且如此,那疏勒國師的高明就可想而知了。此外,她一口清脆悅耳的京片子,宛如出谷黃鶯,也使人十分感到興趣,暗暗測度她從何處學得漢語?抑或她原本就是漢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