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寬闊而且明亮,一頭擺著一張雲石圓桌,六張靠背椅厚軟墊子上都有人坐,除了花解語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無嗔上人和小鄭。
另一頭兩邊牆壁各有一排壁櫃,本來散發出各式各樣藥材味道,但後來牆角一個大火盆點燃之後,全室瀰漫著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氣。
圓桌上有酒,還有五碟熱氣騰騰的小菜,一個大冷盤是熏雞和醬牛肉。
李碧天道:「我保證酒菜都不會有問題,但我卻不敢保證這是不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綠野的筷子像她的人一樣敢作敢為,最先落在盤碟中,連吃七口,又乾兩杯酒,才道:
「有你保證還怕什麼?」
其他的人也不覺被她「豪情」所奪,先後動筷及互相敬酒。
綠野又道:「最後的晚餐是這一頓抑是幾十年後的那頓,其實有何分別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鄭居然最先答嘴,他還苦笑一聲,道:「大有差別。姑娘,大有分別。」
綠野道:「你告訴我吧,分別在何處?」
小鄭道:「螞蟻尚偷生,能多活幾十年總是好的。」
綠野道:「當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過日子,或者必須與相愛之人分離,過著孤獨淒涼的日子,更說不定要跟一個你絕不喜歡的人一齊過這幾十年,你怎麼說?」
小鄭吃一驚,喃喃道:「不至於吧?命運會這麼殘忍無情麼?」
無嗔上人道:「嘻哈,我很羨慕你。」
綠野挾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入美麗嘴巴內,才道:「為什麼?」
無嗔上人道:「因為你的人生似乎很單純,一加一等於二,二減一等於一,但別人卻沒有這種運氣,因為不恨並非等於愛,不活並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愛,可以既恨又愛。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綠野道:「這種話你跟小辛去說,別找我。」
她拒絕得乾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像她天性就是如此。
花解語溫柔地接上問說:「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稜兩可,那末探索與否,又有何區別?」
綠野不經思索就回答,可見得這答案必已早有,看來很可能也來自「宋媽媽」。
她道:「不探索不反抗命運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強人!」
花解語道:「但不論弱者或強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區別何在?」
綠野道:「不知道,你最好問問小辛,他是強人傻瓜,你一定是弱者傻瓜。」
她的話一針見血,花解語的確是「弱者」,因為她似乎既不敢亦沒有興趣反抗命運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獨蠱」,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隨順命運,從來沒有露出過掙扎痕跡。
無嗔上人道:「人生中種種矛盾唯一大智慧者能統一無礙。所以並非舉世之人皆是傻瓜。這些看法在佛經中原是很淺的道理,唉,可惜我向來不大留心從不去研究……」
綠野道:「閻曉雅,你吃得不多,話根本沒有講過,難道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閻曉雅清麗絕俗臉龐上,浮起淡淡笑容,終於開口說話:「我沒有意見,因為我是弱者,弱者向來沒有資格說話。」
這話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別人更能引起同情憐憫。尤其小鄭眼睛都發直了。
綠野忽然大聲道:「酒菜都吃夠了,李碧天,告訴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雙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話,絕對不會罷休。
李碧天訝道:「綠野姑娘,每個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為何一定要告訴你?」
綠野聲音更大,理直氣壯地道:「因為你不同,你絕對不是他們那一類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別人,但當然沒有人肯挺身替他說話。
綠野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快說,李碧天,你為什麼?梁松柏算老幾?」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為難很可憐的樣子,張口結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話來。」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頭戴儒巾身穿天青長衫,天氣雖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著把雪白鵝毛扇。
此人也長得很清秀,而皮白淨,似以長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風流」味道。
他在眾目驚訝注視下走入房間,銳利而充滿自信的眼光逐一瞧過各人,才道:「是我。
李碧天是為了我不得不幫梁松柏。」
綠野聲音居然比剛才還大,叫道:「你?那麼你又為何要幫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類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你雖然很凶,卻凶得可愛。」他眼光對準綠野,剎時已迫得綠野連連瞅眼,他好像有極大魔力,很快就使雪停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這時才道:「我不是好人。我外號『惡仙人』,花解語一定可以幫我證明身份。」
花解語溫柔地道:「你可以會在此地出現?你何以會幫助梁松柏?你何以認識嚴星雨?」
她雖是詢問卻也等如證實青衣人是「惡仙人」號自至了。
惡仙人韓自然道:「花解語,我發覺忽然跟李碧天一樣陷入尷尬形勢中,你的問題我非回答不可
麼?」
花解語道:「一來還是綠野那句話,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嚴星雨,二來我們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後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難道我們臨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給我們滿足麼?」
韓自然搖搖羽扇,但動作不夠瀟灑,花解語聲音很溫柔,說話的亦完全是哀求。
可是威力卻有如用刀劍頂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絕回答。
房間內沒有一個人作聲,陷入整著尷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李碧天才喃喃道:「其實我本人亦想跟小辛較量一場,就算沒有韓自然,我可能仍然會在此地。」
花解語以沉默固執目光望住韓自然,絲毫不肯放鬆。
韓自然忽然大聲道:「你的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門口忽然有人接口說道:「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適體,質料華麗,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極。
雖然房間裡有三個當世絕色美女,可是他那種唇紅齒白眼睛烏亮的漂亮法,一點不比她們遜色。
他腰間有一把綠鞘窄細長劍,用一隻比柔軟還美麗的手按住劍柄,姿勢瀟灑悅目極了。
房間內連韓自然在內共是七人,見得此人出現走進來之時,沒有人不是驚訝膛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過驚訝膛目發呆的意思大有分別,像韓自然無嗔上人閻曉雅是一種意思。
他們除了驚訝之外,眼中還透出一種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鄭則除了驚訝外,另有抑制掩飾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花解語綠野李碧天是比較單純的驚訝,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會有這許多種不同的「驚訝」存在於世上。此外,這個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們個個都變顏變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難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來最轟動江湖的小辛,大概也辦不到。
「他」那對烏亮得好像會講話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也跟每一個人微笑點頭招呼。
他微笑的樣子更好看,那種味道比溫柔的花解語更溫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時閃出代珍狂野的光芒,卻又比綠野更野。
之後,房間內展開一些奇異的迷離莫測的對話。
「他」站在房間中心,單只看他所佔的位置,已經顯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無論在什麼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後望的是綠野,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頭,這表情也好看之極。
他用低沉聲調說道:「你一定是綠野,你比從前美麗得多了。」
綠野道:「我見過你,在宋媽媽那裡,原來你那時嫌我不夠好看,所以沒有選上我!」
她向來就是這般坦白,在宋媽媽這個名鴇那兒碰面的場面,以及男人為何而到那兒去都不問可知,換了別的女孩子,絕對不肯當眾提及。
但綠野居然又道:「我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因為如果那時被你看上的話,我一定會被你迷死,
相信直到現在仍然是你的奴隸,但也許被你迷死卻又很刺激、很快樂……」
世間的「得」與「失」原來就永遠弄不清楚,原來就沒有確切的定義。
「他」微微而笑,而頰和嘴唇好像更紅,襯以雪白齊整的牙齒。綠野果然沒有講錯,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轉到花解語面上,柔聲道:「聽說你很不幸,告訴我,是不是很不幸?」
蓊解語輕歎一聲,道:「是的。」他本想說:「難道你不知道?」卻終於嚥回。
「他」又道:「他想是不是因為惡仙人韓自然的詛咒呢?」
花解語露出苦澀笑容,道:「當時你叫我去見韓自然,莫非要他詛咒我?」
「他」搖頭道:「當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見不得美麗女孩子,因為他不能忍受美麗女孩子不屬於他而落人別人手中。所以你才變成永遠不會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麗女孩子。」
花解語輕輕地歎息。「他」又道:「這種事情從前也發生過,三十年前有個外號『溫柔郎』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認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屬於任何男人,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屬於任何男人。」
綠野看見花解語軟弱地低下頭,當即大聲道:「喂,你為何針對我和她?你不認識閻曉雅麼?你為何不跟她講話?」
「他」道:「我只有一張嘴巴,所以只好一個個來,況且閻曉雅情況特殊一點,她比你或花解語都不同。」
綠野哼一聲,道:「她不見得比我們好看到那裡去,她跟我們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當然不同,你很美,卻很野,像已伸出尖爪的貓,花解語也很美,但已不屬
於這個人世。至於閻曉雅……」
他忽然轉眼望住小鄭,小鄭馬上轉開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閻曉雅也有貓一樣的尖爪,但永遠隱藏在掌肉內,她也很溫柔,卻用一層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個女人,我會要她,可能我現在就要她,閻曉雅,你同意麼?」
閻曉雅首道:「同意。
「他」忽然又問道:「小鄭,你呢?」
小鄭盡力隱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你和小辛說什麼都行,我算得什麼呢?」
「他」第一次皺起眉頭,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小辛也一樣?」
小鄭道:「事實的確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實在不知道跟隨你們哪一個才好。」
「他」忽然恢復笑容,道:「我不否認小辛果然有資格。幸而除他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包括連四在內。天下也再沒有別的人……」
綠野大聲道:「連四也不錯,但你為何特別提起他?他現在怎樣了?」
「他」口中嘖嘖兩聲,道:「看來連四果然也有一手,綠野你很記得他麼?」
綠野道:「當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好,那麼我告訴你……」
這時卻連閻曉雅亦微微側頭豎起耳朵吟聽。
「他」道:「連四前兩天跟我較量過,當時還有飛天鴿子吳不忍在場,我們打得很公平,以一對一,我的芳草劍刺中他……」
綠野倒抽一口冷氣,道:「嚴星雨,連四難道也像上一次那樣,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還手?他竟然不敢拔刀麼?」
閻曉雅耳朵似乎豎得更高。
這個「他」原來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他道:「不,他使出家傳的『拔刀訣』,拔刀訣的確名不虛傳,我再說一次,拔刀訣的確實名不虛傳。」
綠野忽然尖叫一聲,跳起身卻被花解語一手拉住,才沒有向嚴星雨衝去。
當然人人都知道都瞭解綠野的想法和心情,乃因為嚴星雨拚命誇讚連四拔刀訣,但嚴星雨本人卻絲毫無恙出現此地。則那一項拚鬥結局已經不部可知,綠野為了連四生死而著急失態,自是人情之常。
嚴星雨又道:「我中了他一刀,雖非致命部位卻也負傷很重。」
大眾都不作聲等他說下去,那連四的結局當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現在只不過等他親口宣佈而已。
嚴星雨又道:「連四也中了我一劍,我用的就是這把芳草劍。但他傷勢雖然不輕,卻也不比我嚴重。所以他現在是死是活,連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綠野問道:「你說你傷得比他嚴重,但你現在看來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還健康,而你卻
又不知道他的生死?為什麼?又為什麼你傷勢好得那麼快?」
嚴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連男人也為之目眩神搖。
花解語有點像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實在很奇怪,有時你很瀟灑,風度絕佳。但卻不是這種漂亮法,我敢擔保絕對不是,味道不同出完全不同……」
嚴星雨笑容未斂,道:「我是殺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連惡仙人韓自然也遠遠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來到此地,而連四爺死活尚未分曉。」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當然就解開了重傷忽痊以及變得出奇漂亮,跟另一個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問了。
嚴星雨明亮目光投向無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氣樣子,道:「你答應過我什麼事情?你自己還記得?」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蒼白,吶吶道:「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
人人這時才知道原來無嗔上人本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方面的人,並不是小辛的朋友。
但無嗔上人何以又變成小辛朋友?何以又來到安居鎮出手幫助花解語等殺鬼脫險?
嚴星雨生氣得幾乎要象女孩子跺腳,道:「好呀,既然你記得,你何以不但沒有把小辛頭拿來見我?反而幫他跑來此地胡鬧?還把梁松柏和二公子殺死?」
無嗔上人稍稍恢復鎮定,道:「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與你有關啊!況且梁松柏對我也很不客氣,甚至要取我性命。」
嚴星雨怒道:「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難道你的命很值錢?你死了有沒關係?」
他簡直象女人撒潑的那種蠻不講理的樣子,而無嗔上人居然陪笑連連點頭應是,好像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錢一樣。
嚴星雨重哼一聲,忽然改變對象,望住李碧天,道:「你因韓自然之故才幫我麼?」
這話裡面有骨頭,人人聽得出來。
李碧天微笑道:「你別生氣,我對付外人不得不這樣說而已。」他聲音溫柔得好像對世上最美麗的女孩子說話一樣。」
嚴星雨瞪著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滿感情的表情。他道:「那很好,如果你不是這樣,我會忽然發現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聲音仍然十分溫柔,道:「你放心,我總是會幫你的。」
嚴星雨那對充滿柔情蜜意的眼睛,轉到韓自然面上,說道:「小辛就快來到,你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沒有?」
韓自然聲音表情也像李碧天,變得很溫柔,道:「當然都準備好,本來有一個地方非常合適,其後我放棄了,因為當時我缺乏一個象無嗔上人這種高手,當然如果還有一兩個就更妙了。」
嚴星雨道:「我和閻曉雅、小鄭三個人加起來算一個好不好?」
韓自然道:「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話我必須當眾向你再提一次,小辛絕對不是平常人,你給我的詳細資料已經說明這一點,他的力量很難估計,他甚至很有可能擊敗『命運』,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興奮希望的事。」
嚴星雨道:「他就算能對抗命運,但關你什麼事?何須你為他的成就興奮?何須你寄望於他?」
韓自然道:「古今往來誰能對抗命運呢?沒有!連接近勝利的人都沒有,所以如果我們代表命運把守這最後一關,我還是那句老話,只要小辛過得我們這一關,我和李碧天見以後絕對不惹他碰他。」
嚴星雨有點不高興,道:「你已經講過五次啦!」
韓自然笑道:「對不起,我越老變得囉嗦了。」
嚴星雨驚訝地望住他,道:「你老?你幾時開始覺得自己老呢?」
韓自然道:「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啦。」
嚴星雨道:「如果我讓你回到排教,讓你當教主,連單恭叟的夫人也一齊收下,你一定不會覺得老,哈,哈……」
韓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不過仍然陪他笑兩聲,才道:「黑石谷那個陷阱還在麼?」
嚴星雨道:「當然還在。」
韓自然道:「你讓四路把守黑石谷人馬,在那荒涼可怕地方白白浪費了寶貴青春,又何苦來呢?」
嚴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緒喜怒變得很快,道:「你少囉嗦,我且問你,飛天鷂子吳不忍奉小辛之命,以絕世輕功越過無數重禁制,見到了你,你們談什麼?」
韓自然道:「小辛只問我兩個問題。一是世上究竟有沒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縱控制?二是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幾次?」
嚴星雨道:「該死,你一定答應他,你們只出手一次。」
韓自然道:「一次跟一百次其實已無分別,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嚴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種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搖的笑容,走過來拉住韓自然的手,輕輕道:「我們私下談一談,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是麼?」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最厲害,但他盡量低頭不讓人家看見。
嚴星雨忽然又伸手將閻曉雅拉起身,道:「你跟我們一齊去。噢,對了,小鄭你反不反對呢?」
小鄭也像無嗔一樣低下頭,用蚊子一樣聲音道:「我算老幾?我怎敢反對呢?」
綠野忽然大叫道:「小辛!」
人人都大吃一驚,向房門望去。
但房門那邊空蕩蕩杳無人影。
嚴星雨道:「喂,你敢是眼花?小辛就算已經來到,但也不可能在你們眼前出現。」
綠野道:「如果你很有信心,為何我一叫你們全都嚇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現,我將與他並肩奮戰,直到流盡全身最後一滴血,花解語,你呢。」
花解語寂寞地笑一下,並不回答。
綠野咕嚕道:「你永遠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但小辛終於不會出現,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對著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險?他知不知已達到『命運』最嚴酷艱苦的關頭?
閻曉雅自知一踏出那個房間之後,就永遠不是花解語、綠野甚至小鄭的同路人。
她覺得好留戀那些人,雖然並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們的世界,不但有小辛在內,而且充滿光明溫暖。
不管有沒有「愛情」,那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值得嚮往。
嚴星雨的世界卻剛好相反,雖然說不出有什麼黑暗冷淡,而且還有嚴星雨,一個她所迷戀甚至肯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這個世界何以沒有值得留戀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殘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覺得宛如迷途於汪洋無涯的大海中一樣的迷惘?
嚴星雨會叫她做很危險的事,會有時好久都不見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正在做些什麼事,嚴星雨使人無法瞭解他,甚至連最簡單如「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嚴星雨會當眾讓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當小鄭的面帶走她,還表示帶她去尋歡作樂。
小辛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瞭解,但其他各點他絕對不肯做。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大樓,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間屋裡,燈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裡門窗都用棗紅色厚絨遮住,厚厚的地面,還有許多珍貴的擺設,最特別的是房間中心有一張八尺長八尺寬的床,這張床四四方甚是巨大,的確很少見,但只是特別的一部分,最特別的是床上已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著身體。
那個男人已屆中年,但全身肌肉皮膚依然像年輕人一樣,面貌相當俊秀。
那女子最多只有二十歲,娟美面龐流露放蕩味道,皮膚甚佳,面貌相當俊秀。
他們雖然嚴星雨三人進來,但仍然相疊著不肯分開,不過男人一直盯著嚴星雨,而女子則一直望住李碧天。
閻曉雅居然好像是並不存在的,竟然引不起他們瞧一眼的興趣,連閻曉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這種場面她不但見過,還可以形容見過得多,因為她夜間出動之時,高來高去出入於各種宅院屋子,房間裡的人不論是真正夫妻抑是賣笑偷情,都不可能發覺有一對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褻的場面她都看得多了。
嚴星雨首先脫了外衣,回眸見李碧天和閻曉雅都靜靜站著,便笑嘻嘻地伸出雙手分別摸捏他們面頰,道:「唉,你們不必害伯,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這個騷妞是莫憐卿。」
莫憐卿嗲聲嗲氣道:「你的朋友是誰?」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嚴星雨回答,道:「你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憐卿啊一聲,道:「失敬,失敬。」她掙動一下,卻仍然被陶正直壓住,反而因這一功而醜態不
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閉嘴,道:「我記得他外號是『海枯石爛』,哎,多美的外號啊。現在又親眼見過你,恐怕將來想忘記你真不容易。」
嚴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兩杯美酒,給李碧天和閻曉雅各一盅,卻聽莫憐卿又道:
「陶大哥,為何你的外號叫做『人面獸心』那麼難聽?」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聲,道:「外號好聽難聽不要緊,可是最氣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我還不算惡人麼?」
嚴星雨卻對李、閻曉雅二人笑道:「喝酒,喝酒,多喝幾杯你們就不會拘束了。」
他又很溫柔地對李碧天道:「我們都不拘束之後,都擠到床上,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先暗陪陶大哥,然後輪到你,你不生氣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當然不生氣。」
嚴星雨轉向閻曉雅道:「等一會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語氣卻變得有點命令的意味了。
閻曉雅沒作聲,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樣,那『人面獸心』陶正直雖然名氣響亮,聽說武功亦已深不可測,但何以嚴星雨好像對他非常非常賣帳?甚至隱隱有願意被他控制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卻聽陶正直又道:「等咱們收拾了小辛之後,我一定去找少林武當的晦氣,問問他們為何不把
我列入惡人譜上?」
嚴星雨笑道:「別急,南七省除舊小辛,北六省還有一個魔刀呼延長壽。」
陶正直忽然離開莫憐卿,翻身仰臥床上(當然形狀很難看)。喃喃道:「呼延長壽,呼延長壽,唉,這個咱們還是不要碰的好,否則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嚴星雨訝道:「為什麼?他的魔刀莫非比小辛還厲害?
陶正直道:「他和小辛誰厲害還不知道,但呼延長了厲害最可怕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嚴星雨道:「難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不是,當然不是,我親眼見過他祖父施展魔刀。」
嚴星雨道:「你見過?什麼時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三十年前刀法厲害極了。連刀王蒲公望也差點完蛋,但我敢保證呼延長壽刀法比他祖父更厲害。」
嚴星雨道:「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說最厲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傳絕世刀法?」
陶正直道:「唉,刀法是靠人使出來的,呼延長壽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厲害的是他的心計智謀,十多年來他橫行北六省,但我也費了十年功夫地嚴密追查他的資料,誰知仍然只有這麼多,至於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沒有一次相同,你簡直無法對這個人下任何判斷。」
嚴星雨皺起長長的眉毛,卻反而另有一種很好看迷人神情。道:「這樣說來,我嚴星雨還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給他縱橫了,不過你干萬不要忘記,無論武功單打獨鬥,你未得你大爺爺平生絕學真傳,所以一定不是他對手。」
嚴星雨道:「小辛呢?」
陶正直想了一下,才道:「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夠知道,更希望能親眼目睹他們作生死之戰。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東校場那一場拚鬥還精彩……」
嚴星雨忽然道:「李碧天,閻曉雅,你們還不喝酒?為什麼?」
李碧天微笑道:「我決定回去那邊,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眼中射出堅決光芒,道:「我也一樣。」
李碧天徐徐道:「我仍然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道:「和你一樣。」
李碧天道:「如果我不回去那邊,當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險拚命?嚴星雨,我完全是為了這種醜事不肯傳揚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聽命於你。」
嚴星雨喜怒情緒向來變換得極快,也表現得很強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原來你只是為了名譽,並不是為我,好,你走,你滾,以後我絕不睬你。」
他如果翻臉動手,李碧天還可以趕緊溜掉,但這種又生氣又負氣的嚷罵卻又不能太當真。李碧天既不能指袖而去,只好像木頭一樣不動。還放軟聲音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為了你,這一次何必還要全力幫你對付小辛?」
嚴星雨非常不滿地尖聲道:「但你只答應為我出一次手,哼,你對我很好麼?」
李碧天道:「韓自然剛才也說過,對付小辛這種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樣。」
陶正直道:「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你贏得他,他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但如果輸給他,也沒有機會翻本,一流高手相爭可怕之處就在於此。」
嚴星雨用力搖頭,這個動作居然使所以有人都發現他頸子很白嫩,不像一般練武功的人那麼粗壯。
他道:「不對,無嗔還不是向小辛出過手?還有閻曉雅小鄭都是,但他們都還有機會再接再厲。」
床上的莫憐卿伸展推開四肢,書出一幅極強烈誘惑放蕩的「大」字圖形。
她嬌聲說道:「像無嗔以及閻曉雅小鄭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閻曉雅居然不作聲。
陶正直直盯她一眼,道:「她雖然絕不會出賣你,嚴星雨,你卻得小心些。因為她已經動搖了,至少不會全心全意為你賣命。」
嚴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閻曉雅,道:「告訴我,你絕對靠得住,願意為我賣命。」
閻曉雅象傀儡又像學舌鸚鵡,道:「我絕對靠得住,願意為你賣命。」
嚴星而欣然笑道:「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嚴星雨,你先帶他們兩個回去,也替他們掩飾一下,然後把花解語綠野放入『渺茫斷腸刀兵』大陣中,我到時就會露面商量一些細節。」
嚴星雨頷首道:「如此甚好。」一手牽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閻曉雅細腰。
但走到房門口,陶正直又道:「小辛現在怎樣了?」
人人都聚精會神等候答案。
嚴星雨停步歎口氣,道:「小辛真了不起,連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驚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嚴星雨道:「小辛已闖過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關,他本應一直向這裡來的,但卻忽然在鎮上出現,敲開一間酒肆的門,正在飲酒。」
陶正直道:「這廝的確狡猾得很,他明知滿頭滿身都有螢光粉,在黑夜中對他很不利,所以乾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來。」
嚴星雨道:「他一定不是這個用意。」
陶正直道:「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負傷,必須拖延時間休養傷勢。」
嚴星雨道:「也不是。」
陶正直立知道:「難道他等援兵?」
此人隨口對答,不但顯示出思想快捷無比,而又有算無遺策那種可怕的力量。
嚴星雨道:「猜對了,有一個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誰?」
語氣雖然很平淡,可是人人卻都感到他是裝出來的。
嚴星雨道:「不知道,小辛敲開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來了。」
陶正直道:「連四身負重傷,決不是他。」
莫憐卿忽然縮起身體,變成一團暇球一樣,怯怯道:「敢是飛天鷂子吳不忍?」
嚴星雨搖頭道:「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就算是他,他能發生什麼作用?還不是趕來送死麼?」他又笑一聲,道:
「憐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價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蘆葦透出水面換氣,我根本有意放過他,否則他老早屍骨無存了。」
莫憐卿發出歡欣笑聲,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唉,你從未告訴過我這些事,你真壞,你還時時嚇我說害怕吳不忍會找上門來……」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帶,笑道:「我如果不這樣說,你的戲就不會演得那麼逼真了。」
閻曉雅、李碧天都不認識飛天鴿子吳不忍,所以對於有關整治他的陰謀詭計,既不感興趣亦不關心。
陶正直又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吳不忍。」
嚴星雨吃吃笑道:「不會,一定不會,我老早在吳不忍身邊布了一著棋子,如果是他,我一定會
收到飛鴿傳書。」
陶正直道:「吳不忍有過比飛鴿還快的記錄,你難道忘記了?」
嚴星雨道:「他怎能每次都比飛鴿快?我絕對不信?」
飛鴿傳書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現代亦已可能有恢復使用的價值,因為已有醫院證明利用飛鴿傳送血液樣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樣的距離飛鴿只花五分鐘而汽車則要二十分鐘(當然交通擠塞因素包括在內),而且比用任何工具運送都便宜。
不過較長距離的話,飛鴿的成功效率就有點問題了。換言之就是不夠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設立很多的「站」,使每一雙飛鴿只限於很安全的較短距離,但這一來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當嚴星雨終於擁著閻曉雅走出房間時,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當然她仍然刻答應為嚴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這種允諾簡直全無意義,既不能令她興奮,亦不能令她驚慌或後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