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開門出去,但見院落中竟有不少人。
原來是束大名、魯又猛、田不恭、卓遼、胡元等五人趕到了,只缺一個柳昭沒到。
眾人七嘴八舌地和鄉老伯與王元度說話,不久,已弄清楚王元度功力不易精進之事,又知他還須趕去別處辦一件事,大夥兒都憂慮起來。
但是,這件事只好聽天由命了,反正自己說不定過不了荀伯業這一關。
設若陣上捐軀,一切問題,便自然解決了。
他別過眾人,自個兒迅即上道,趕赴嘉魚。
呂傑等人為了避免洩露他的行蹤,決議留在此地,作出護衛王元度練功之狀,每日分派人手,輪流放哨把風。
且說王元度不一日趕到嘉魚,見到了智者宣隱老先生,禮罷道:「晚輩前此蒙義父促進功力,以至如今反而被限制了,無法突破此一界限,自然也就無法精進了。」
宣隱道:「你可是擔憂舉行婚禮之日,荀伯業會找麻煩麼?想那荀伯業武功雖強,但你卻不致於不能應付。」
王元度道:「除了荀伯業之外,還有一個修羅門高手,已約定半年之後,碰頭決鬥。宣大先生主要還是要我應付修羅門的高手,他說假如二先生能助我在短時間內有所精進,便還你自由。」
宣隱泛起歡笑之容,道:「這太好了,我縱然絞乾了腦汁,也要做到,現在你且把你個人的經歷詳細說出來,從學藝有成,踏入江湖之時開始,講得越詳細越好。」
他們都落坐在大師椅上,王元度便從頭說起,由認識柳兒,結交了柳昭等人開始。
一直說到如何掙得當代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營救錢萬貫,結識了白、葛二女,以至於鄉老伯最後趕到助他練功為止。
這真是一段曲折驚險的遭遇,宣隱聽完之後,立刻說道:「從你這一番敘述中,我已知道了不少事。第一個最重要的印象,便是你和藍明珠皆是福澤極厚之人,一生逢凶化吉,必能相親相愛,白頭偕老。因此之故,你一定可以達成任務無疑。其次,我認為竟然連家兄也覺得無法使你迅即增進功力,則我根本不必在武功上著想了,定須從別的方向著手,從你的敘述中,這一點也可說有了點眉目。第三點,在你敘述中,竟沒有漏掉當錢萬貫賭贏了荀伯業之時,那不夜島主甄南逃走一節。可見得你對這件事耿耿於心,正復與卓遼和葛翠翠之事相同,因此我不妨告訴你,甄南逃得過那三十六鐵衛的攔截,果然是被武當、少林兩派的叛徒所救。由於甄南他已受了葛翠翠暗算,當然活不成,不必管他,至於這兩派的叛徒,相信日內即可被錢萬貫查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王元度既覺得驚訝,又萬分佩服和相信,於是又放下一件心事。
宣隱顯得興致勃勃,又道:「再一點,關於修羅門之事,我曾聽家兄講過,這一派無論是內功或是外功,皆以無情為主,他傳授給管中流的無情刀法,事實上就是修羅門的秘藝。
他大概不好意思說出口,這也是他何以命管中流改學劍法之故了。」
他說到此處,突然停口,默然凝眸尋思,足足想了一頓飯之久,這才恍然哦了一聲,舉頭向架上的白鸚鵡說道:「我明白了,你也聽出破綻了沒有?」
那白鸚鵡學他的聲音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宣隱含有深意地笑一笑,道:「王元度,家兄早就決意讓你或管中流,兩人之中必死其一。」
王元度大驚道:「二先生這話怎說?」
宣隱故意透露出口風,但又不肯當真點破宣翔的陰謀毒計,當下微笑道:「這天機不可輕易洩漏,還是不告訴你的好。」王元度低覺此事非同小可,不由心下大驚。
宣隱想了一想,便道:「這道理簡單得很,那修羅門的高手極為厲害,家兄知道你們難以取勝,最多也不過能鬥個平手,因此之故,他只好利用你們之間友情,試想當你見到管中流的屍體時,你會不會怒恨填膺地出擊仇敵?這一來,你的氣勢勝過敵人甚多,如果雙方功力相差有限,你憑僅這股氣勢,必可取勝。當然事實上不一定如此悲慘,因為管中流如果贏了,你就毋須出手了。」
王元度憂形於色道:「二先生務必想個計較才好。」
宣隱道:「我瞧管中流的相貌,決非夭折之人,因此你毋庸擔心。不過這並不是說你就可以不必力求精進,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王元度茫然點點頭,宣隱又道:「我原本懷疑魔教修羅門是否尚存於世上,如今方知竟然有這一門派。」
他這話其實是出於玄機,假如王元度不是心煩意亂的話,一定會聽出話外之音,從而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宣翔一手導演,製造出武林最凶險激烈的拚鬥,並且也是當代的慘劇,因為當王元度力拼之下,殺死對方,卻忽然發現對方竟然是管中流,並非什麼修羅高手,他豈能不抱恨終身?
宣隱知道他決不會了悟話中深意,當下道:「現在要說到第五點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又適:「已經是午膳時刻,我們用過中飯,再細談不遲。」
他命王元度寫好召柳兒到此的信,又用過午膳,這才回到那座幽雅的廳中,繼續他們的談話。
宣隱等他坐穩了,才道:「你聽我的指示,就立刻動身,前赴嶺南冥鼓官,謁見長春女,以功力迫她答應兩件事。」
王元度囁嚅一下,但宣隱不讓他插口,繼續道:「第一件事,你強行索取她的駐顏藥,不論是丹丸或是汁露都行,只要是她仗以長駐青春的就是了。份量以她每年所服的總數便足夠,我猜一年之量,最多只是三粒藥丸而已,這一味靈藥名稱及份量,你可先向阿閃打聽清楚。第二件事,當然是要她會見你的義父了。」
王元度歎一口氣,道:「論起輩份,她是我的義母,如何能持強行事?」
宣隱道:「這叫為了大局著想,小的地方不必拘泥,因為我深知除了此法之外,決計無法取得靈藥,同時亦無法使她答應與你義父會見。等到一切願望皆達到之後,卻很容易就使她宥恕你的不敬之罪。」
王元度不答應也不行,只聽宣隱又道:「事後求她寬恕不知之罪的方法,便是找一樣寶物送給她,以贖前愆。」
他舉手制止王元度插嘴的念頭,接著說道:「她號稱長春女,深居於冥鼓宮中,多少年來勤修苦練,兼借靈藥之力,使青春永駐。由於可知,在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是『青春永駐,紅顏不謝』。那麼假如你仗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替她求取到一種她夢寐以求的駐顏靈藥,試想她還會記恨於心麼?」
王元度不用再想,已連連點頭,道:「若然如此,她當然怨我不敬冒犯之罪了,只是這等天材地寶之物,何等珍貴,晚輩如何有把握找得到?」
宣隱道:「老夫知道有一處天險之地。出產五色靈芝,功能返老還童,珍貴無比。但這地方當然不易到得,況且又有異物守護,若然以你目下的武功,前往求取此寶,機會甚微。
定須你服過長春女秘煉的長春丹之後,由此此丹中有一味藥物,能與昔日你所服過的蜂露相結合,發生奇怪作用,使人功力頓時增進,這還不說,最重要的是你於其時已是寒暑不侵之軀,才能冒奇寒直達那萬仞峰頂,摘取五色靈芝。」
王元度堅決地道:「只要此舉能夠贖罪,任何艱險苦難,晚輩亦甘心一試。」
宣隱道:「你有此決心就行了,須知這五色靈芝雖說是天材地寶,貴重無比,但除了對拿來配合其他的藥物煉製駐顏之丹之外,別無他用。因是之這五色靈芝除了長春女十分寶貴之外,別人要來也沒有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仔細聽著,我要你入冥鼓宮去,立時仗武功擊敗了長春女,你必須裝出凶悍之態,使她摸不著你的路數來歷。當你脅迫她答應送藥及晤見雲丘老人這兩個條件之時,記得必須心黑手辣地殺死一個人,以表示你的決心。」
王元度歎口氣,道:「若然如此,晚輩便不必走這一趟了。」
宣隱道:「你聽我說,你要下手之人,必須是阿閃才行,因為你敘述從前的詳情中,曾涉及管中流和阿閃已經成為真的夫婦之事,假如阿閃已有了身孕,但他們修練的武功路數,甚是古怪,最多再過一兩個月,阿閃亦終被長春女發現此事,你猜阿閃會有什麼結果?哼,還不是只有一死麼?」
王元度心中雖然很替阿閃焦憂,但這是另一回事,當下道:「縱然阿閃姑娘不免一死,晚輩也不能傷她。」
宣隱道:「好吧,咱們暫時不談這一點,先說那長春女,她眼見你心狠手辣,果然動手殺人,一定乖乖地聽你的話。你得到那一服長春丹,可速速離開嶺南,最好回到日月塢才服用。」
王元度道:「晚輩決計不能傷及阿閃姑娘,看來這一趟竟是白費了二先生的精神啦!」
宣隱笑道:「老夫如若沒有解決之法,豈能當得智者之名?剛才我已想到了變通之法,那就是由老夫動手,刺你一劍,劍尖務必入肉四寸以上,並且是胸口要害。只要你肯挨這一劍,一切都從此解決。」
王元度道:「假如二先生是暗示以一死求解脫,則又恕晚輩拒絕此議。」
宣隱道:「以一死求解脫,只是消極行為,事實上的困難仍然存在,只不過你個人已管不了而已,這法子當然不好,但老夫刺了你這一劍之後,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只是藍明珠會不會變成寡婦,卻得瞧她的造化了。換言之,除了你和藍明珠受損之外,別的人通通因此而得益,天下武林,亦可因而得到幾年的太平。」
王元度不由得瞠目結舌,感到難以置信。
宣隱道:「老夫以人格擔保必能如此,所以不必費許多話解釋了,只要你信得過我,就挺胸挨這一劍。」
局勢突然變成如此,真是比作夢還離奇荒唐。
王元度道:「以晚輩的性格,假如事情當真如此,倒是很樂意挨這一劍的,何況其中尚有不死的機會。」
宣隱道:「這得瞧你自家的功夫了,只要你當時挺得住,並不倒下,那麼你就不會送命。不過在床上將養個三五年,卻是一定免不了的。」
王元度心中一直苦惱地尋思,那就是他能不能輕易信任宣隱的話?他有這等力量麼?何以他挨了一劍就可以使天下之人能得到平安呢?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王元度忽然觸動靈機,得到種種答案,於是說道:「好吧,晚輩決意挨這一劍便是了。」
宣隱反而有點奇怪地望著他,道:「你怎會忽然下此決心,你如何完全信任我呢?」
王元度道:「這道理最簡單不過,那便是二先生你乃是正人君子,胸襟寬博厚道。因此之故,晚輩願意付出性命,把責任移交給二先生您。」
宣隱笑一笑,道:「這話倒很動聽,但天下豈有這般便宜之事?」
王元度道:「這本來是二先生開出的條件,但到晚輩答應了,您又變卦,叫晚輩如何做才對?」
宣隱笑道:「別著急,孩子,這件事還是要你親自去辦才行,至於我為何要你挨上一劍之故,時間將會說明一切,你且在此待候片刻,我得去拿一口上佳利劍來,方能向你下手。」
他拂髯緩步而去,神態甚是悠閒。
王元度起身送過,也不坐下,免得他回來之時,又得起身迎接。
但他也不移動,亦不四下張望。
無意中表現出心中的強烈苦悶。
可是在人生的歷程之中,以他王元度來說,苦悶算得了什麼?說到出生人死的艱危驚險,他已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了。
過了好一會,宣隱飄灑地走入廳中,手中提著一口綠鞘鑲金的寶劍。
只是劍尚未出鞘,不知是屬於哪一品級的劍,但若以劍鞘而論,已經貴重之極,可值萬金以上。
他揚一揚劍,道:「王元度,你一定要挨這一劍,方能成事。假如你信得過老夫,那就閉起雙目,挺起胸膛,等候寶劍刺入你的身體。」
王元度道:「晚輩向來是重言諾,輕生死之人,老前輩要刺便刺,晚輩不須閉起雙眼,決不害怕躲避。」
宣隱道:「這等英雄氣概,實是令人佩服,好吧,老夫動手了。」
他猛可拔劍出鞘,光華森閃,寒氣迫人。
王元度這等大行家,根本不必看,就知道此劍可入上品之流。
不過他到底還是瞧了一眼,突見劍鋒之刃卻不鋒利,劍尖也很鈍,不過在高手來說,連樹枝也可以拆下當劍使用,何況是一柄真劍?
因此他全然不存僥倖之心,當下挺胸道:「前輩請動手吧!」
宣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像你這個英雄豪傑,實是少見,老夫有點不捨得下手呢!」
王元度慨然一笑,道:「這一劍可解決所有的問題,惠及天下武林,晚輩豈惜微軀。」
宣隱道:「不錯,這叫做死有重於泰山,只不知你可有什麼遺言沒有?假如老夫辦得到的話,一定替你辦妥,以慰你天上的英靈。」
王元度生怕一想之下,亂了心意,當下決然道:「晚輩甘心一死,並無一點牽扯。」
宣隱道:「好,那麼老夫動手了。」
說罷,手起劍落,竟深深刺入王元度的胸膛,頓時鮮血噴濺,把胸口衣服都染紅了一大片。
宣隱這一劍所取的部位,乃是左胸要害。
這一劍刺得這麼深,竟達四寸左右,王元度自是必死無疑。
然而王元度身子挺直如故,屹立不倒。
宣隱怒喝道:「你為何還不倒下?」
王元度劍眉一皺,眼中露出訝疑之色,道:「晚輩非是膽敢在二先生面前充英雄好漢,事實上晚輩全無痛苦之感,根本不會倒下。」
宣隱迅即拔出長劍,道:「奇怪,奇怪,難道此劍有什麼毛病不成?你看你已血流滿胸,自應倒地身亡才是。」
他低頭一看長劍,只見仍是三尺青鋒,寒光鑒人,尖刃上不沾一絲血跡,分明是上佳利器。
王元度突然笑道:「二先生,你敢是故意拿晚輩開心?晚輩根本沒有受傷呀!」
宣隱也哈哈大笑,道:「不錯,這是老夫特製的道具,適才刺你之時,劍身縮入劍柄之內,把內中的一枚膽囊擠破。膽囊內的紅色液體,噴在你的胸口,看起來像是真地刺入胸中一般。」
他把劍交給王元度,一面說道:「將來你下手之時,記得掀動這一枚樞紐,就可以駭死別人,同時劍尖務須略為向下,以便使膽囊內的紅汁液盡量噴在對方身上。」
王元度試驗了幾下,果然靈活異常。
但如若不掀那樞紐,則又可以當作真劍用,製作得十分精美。
現在他知道刺殺阿閃之舉,原是一個瞞天過海之計。
宣隱道:「到時你可要向阿閃講明,假如不是這麼辦,她不但不能免去自己殺身之禍,連管中流亦難逃大劫,更別說日後成為眷屬之事了,這樣剖析給她聽,她一定會答應的,對了,你記住唬她一下,告訴她說此劍十次當中,將有一次失靈,誰也不能預知何時失靈,因而萬一到時劍鋒不縮入去,也就只好立斃於劍下了,這是天意如此,無法提防,全看她的命運如何。你這樣唬她,到時她從心中露出驚懼之色,長春女看在眼中,那就再也不會疑惑了。」
王元度道:「二先生想得可真周到,唉,晚輩看來已沒有別的法子,只好遵命去做了。」
宣隱道:「經過一番試驗,可知你真是英雄人物,因為自古是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任何人在劍尖之前,等了大半天,無不氣餒的,可知你真視生死如無物,唯有這等胸襟之人,方能在武功上得到大成就,你去換件衣服後,就可以上路了。到八月初一你成婚的那一天,老夫定必趕到金陵,擾你一杯喜酒。」
王元度依照宣隱的計劃,改扮作中年商賈之狀,潛赴嶺南。
等到安抵那澄海縣境之時,才換回華衣美服,一變而成為氣焰迫人的公子少爺之態。
那金陵城呈現了從來未有的熱鬧,原來王元度和藍明珠的婚禮,震動了天下武林。
趕來觀禮的人,全國各地皆有,多達萬人以上。
原來這三個月的時間內,武林已傳遍了一元教教主荀伯業要在這中秋佳節的良辰吉日,當眾向王元度挑戰之事。
那王元度乃是本屆金鰲大會的第一高手,聲名之盛,自不在話下。說起荀伯業,反倒應該是默默無聞。
自然這是因為荀伯業一向十分隱秘,在此之前,天下武林雖然曉得有一個勢力遍佈天下的一元教,但都不知教主是誰。
不過目下情形又不一樣,誰也不知荀伯業的底牌是如何被掀開的。
此刻凡是武林中人,無不知道荀伯業的身份,以及他本是雷八公嫡傳門人之事。
這麼一來,這兩人的聲威名氣,竟是銖兩悉稱,勢均力敵。再加上江湖上又盛傳荀伯業已宣佈過這一次乃是生死之鬥。
這句話刺激無比,所以只要湊得出盤纏的武林人物,無不趕赴金陵,等看這一場兩大高手的龍爭虎鬥。
八月十五這一天,竟是陽光普照,單是這天氣,大清早就顯示出一種異乎尋常的興奮和刺激的意味。
在那水西門外處,莫愁湖邊,一座寬敞深宏的宅第,到處張燈結綵,高挑著燈寵,上面寫著王府等字樣。
門前那條個寬闊的街道,這刻已擠得水洩不通,遠遠望去,簡直是人山人海,後到之人,全然無法通行。
不過王、藍兩家的親朋好友,早就預料得出這盛況,是以有了安排。
有許多身份高隆的賀客,都另行送信,請他們先齊集在水西門附近的一個特設地點。
只要一到了那兒,立時有專人引領,打旁邊或後門進入王府。所以重要的客人,皆能順利入府祝賀。
王元度雖是新郎官,卻一直沒有露面,因為江湖上這個盛傳的謠言,使他或是與他關係深切之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和困擾。
但一直查到如今,還沒有查出來源,所以已認定這些話必是荀伯業向江湖透露出來的。
他獨自靜坐於密室中,偶然會有人進去看看他的情形,這都是關係最密切的人,如錢萬貫他們。
至於藍巒以及王元度的師父羅春山他們,卻只能忙於接待賀客了。
但最使王元度安心的事,卻是宣隱的光臨,這位當代無雙的智者,被隆重地引領到王元度的靜室中,受到王元度衷誠熱烈的歡迎。
等別人都知趣退出此室,宣隱才說道:「老夫今日特來道賀,同時也想知道你的功力精進到什麼地步?」
王元度道:「晚輩承蒙二先生指點,到冥鼓宮求得長春丹,依囑返回日月塢中,方敢服用。服下之後,果然感到似乎有脫胎換骨的巨大變化。可是其間的過程,也正如二先生所料,相當的危險,假如沒有明珠、瑤琴、翠翠等三人的親自照料,必定生出許多麻煩變故。
而最可怕的是其時新舊交替,反而極為脆弱無力,如果落在敵人手中,簡直全無抗拒之能,只好住得敵人擺佈了。」
宣隱道:「自應如此,方見得藥力生出妙效。而聽你的口氣,可見得你功力已增進了許多,對於應付荀伯業之業,大具信心了。」
宣隱又道:「但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荀伯業也可能有出奇制勝的手段,使你大感意外。」
王元度對他的話,每一個字都不敢大意放過,何況這番話說得明明白白,表示那荀伯業仍然有出奇制勝之道。
他恭容請教道:「只不知晚輩還有什麼疏漏亟待補救之處沒有?」
宣隱道:「我暫時不作答覆,卻先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這一次江湖傳聞你和荀伯業決鬥之事,乃是老夫所傳播,所以我猜想你們一定查不到來源。」
王元度訝道:「不錯,只不知二先生何以特地傳播出這個風聲?」
宣隱道:「這是因為老夫深恐你敵不過荀伯業,所以先為你預留一條後路。」
王元度可真想不通這道理,只好眨眼睛,宣隱道:「要知你們在千萬武林人注目之下,出手相拼,過程的激烈緊張,那是不必說的了。這時候勝的一方,不管是贏來如何艱困,但必定極力保持風度,因此之故,你們將無殺身之禍,這是可以斷言的。」
王元度心想:「在天下英雄注視之下,失手落敗,這等恥辱,比之當場身死,還要難受。」
宣隱的心智,王元度佩服之至。
這時,吉辰已到,一陣震天鼓樂大作,王府內外擠塞的人潮,忽地更為騷動,引得眾人向大門口湧去。
此時,街兩側大小酒樓,梨園茶館,幾乎都停了生意,人頭攢動,望向街口。
但見,一行三輛彩車,徐徐來到,為首的上面坐得正是王元度的第一夫人藍明珠,煙眉裊裊,雙目含情,閑靜的如嬌花照水,真真是貴族氣派的大小姐,罕得一見的絕代仙姝。
在藍夫人後面,彩車上便是白瑤琴、葛翠翠,這二夫人、三夫人更是柔媚香艷,嬌美可餐。
人們何時見過這等光彩萬丈的佳人,俱是驚歎不止,大歎艷福如海,神仙眷屬。
千萬雙眼睛都盯著三個紅粉亮星,卻是忘記了去看緊跟在三夫人後面的新郎官。
新郎官王元度,今日滿面春風,瀟灑倜儻,騎著一頭有閃亮的紅色被錦的大馬,緊跟在三夫人後面,不住抱拳向人群施禮。
轉眼間,王元度一抖馬韁,那匹駿馬緊走幾步,竟是一一越過三位夫人,走到三輛彩車的前面。
在王元度前引下,三夫人緊跟其後,騷動的人群也如潮地湧動,直向湖畔而去。
走出里許,有一大片空地,大約能站立萬人之多。在這片空地當中,高搭起一座堅固的木台。
木台高有丈二,四周用粗繩攔隔出一片地方,擺有許多椅凳,另外又用繩索攔出一條道路,以便通行。
不久工夫,木台四周就擠滿了人。各路豪俠,擁擁擠擠,甚是噪雜。
以藍明珠為首的三位新娘,自是坐在台前中間的雅座。
場內噪雜騷動,這些江湖豪傑拚命地往上擠,想多看幾眼這幾個人間艷色。
王元度已經登上了木台,和七八個青年高手拱手談笑,看樣子在等候著一元教教主荀伯業的到來,在此決生死大戰。
這時,宣隱含笑向台上點了點頭,然後辭別,飄然而去。
時間已到,荀伯業也該出場了,為何遲遲不動?莫不是今日沒有前來?藍明珠、白瑤琴、葛翠翠三位娘子顯是有些擔心,不時向台下張望著。
錢萬貫坐在她們後面的一排,遊目一瞥,但見羅春山、藍巒這麼老練之人,也顯得沉不住氣了。
他很怕他們起身過去與王元度說話,以致使王元度也感染到他們的憂慮和緊張,因而減弱了信心。
當下說道:「紅袖,我昔日在金鰲大會上,也曾利用這等機會,豪賭了一場,著實賺了一筆財寶。」
果然這幾句話把眾人注意力都吸引住了,因此大家都不禁猜想他會不會再賭一次。若是賭的話,他賭誰贏呢?
甄紅袖終是領袖之才,自制力特強,聞言之後會得錢萬貫之意,乃是使大家輕鬆一些,當下接口道:「那麼你可是打算再做一票麼?」
錢萬貫取笑地道:「算啦,你別這麼貪財好不好?」
甄紅袖道:「我猜你必是曉得撈不到銀子,才講得這麼大方。」
錢萬貫道:「這就奇了,我還沒有動手,你如何就知道我撈不到銀子?這打賭之事,我敢說是最有把握之事了,有什麼理由不能撈錢呢?」
甄紅袖道:「我只要說動藍伯伯一個人,就一定可以使你賠錢。」
藍巒不禁一笑,道:「我可是個頑固的人,說什麼也不敢和錢兄賭錢了,錢夫人恐怕不易把我說服。」
甄紅袖道:「若是如此,那是錢郎的運氣。不然的話,您老人家只須買定王元度得勝,管他盤口怎生開法,也可以贏光了他。」
錢萬貫道:「紅袖你可說錯了,須知這世上盡多唱反調之人,因此我可以用兩種方法,彌補我的損失,甚且仍可以撈一筆。首先自然是王、荀二人的盤口問題,假如下注荀伯業得勝的盤口是一千五或是一千兩,你猜怎樣?」
他停歇一下,又道:「許多人一算之下,只須出一兩銀子,就有贏進五百或一千兩的機會,一定都十分動心,而我卻限定不下注則已,但凡下注的,以十兩為最低限度。這樣,只要有三五百人因貪得而下注,我就可以贏進三五萬兩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但我開出王元度得勝的盤口,竟是一百,一百兩才賠一兩,你自己算算吧,想贏光我那三五萬兩,非得有三五百萬兩的注碼不可,而且全場過萬之人拿得出百兩來賭的,究竟有幾個?這筆帳不必細算,已知結果了。」
新娘葛翠翠大感興趣,問道:「還有第二個辦法呢?」
錢萬貫道:「當然我決不讓許多人袖手不賭,所以我將另行開出盤口,例如猜中王元度在第幾招得勝的,一兩可贏得十兩等方法,誘使大家掏腰包下注,下注之人既多,做莊家之人,必定除賠有賺。」
三夫人葛翠翠驚道:「真了不起!」
藍巒笑道:「他外號稱為賭王,沒有兩手的話,早就垮了,這等手法,在他來說,根本不足為奇……」方說之間,有人大叫道:「荀教主來啦……」霎時間,全場盡皆肅靜無聲,頓時令人感到這氣氛緊張之極。
在那人群中的通道上,有一群人高視闊步地走進來。
當先的一人,身量中等,面貌平凡,衣著和舉止都找不到一點異於常人之處。如若一定要找出特點,那就只有他那副冷峻的神態,勉強可稱是特點。
在他後面尚有十餘人之多,高矮肥瘦俊醜皆有,這些人皆是一元教的高手,如四大護法、七獸,以及其後延攬的著名魔頭們。熟識他們的人,並不算少,因此,這一陣容立刻就傳遍了全常這些人當中竟赫然有在金鰲大會亮過相的衡山五生拳阮東陽、冀南名家童貫、黃山蒲家蒲容等三人。
阮東明等人身份也非同小可,目下公開表露他們皆是一元教中人,意義殊為重大。於一元教方面,大增威勢。
不過但凡見到一元教主荀伯業之人,無不暗感失望。都覺得他望之不似人君,並非想像中那麼英武威嚴。
王元度迎了上去,拱手道:「荀教主惠然而來,又辱蒙不棄,現王某為敵手,昭告天下,使王某聲價頓增,榮幸殊甚。」
荀伯業還了一禮,口中應道:「王兄好說了,今日乃是王兄大吉之期,本不應騷擾,然而若論人多熱鬧,則又以今日最佳。」
說話之時,心中暗自忖道:「聽他口氣,竟是認為今日之約,乃是我傳出江湖的,這就奇了,我一直疑是他作此挑戰,莫非竟是有別人促成今日的局面麼?」
例如那剛剛病死的姜石公,便是可以得利之人,假如王元度贏了,把他殺死,則姜石公自可接任教主之位。
此外,像不夜島主甄南等人,也都希望看見他們火拚,甚至那些參加金鰲大會落選之人,對王元度含恨於心,也可能設此陰謀。
他在這兩三個月期間,也曾查過消息來源,卻並無所獲,而則於王元度今日舉行婚禮,必定在場之故,則假如荀伯業他不現身應約的話,天下武林一定以為是荀伯業畏懼,是以不來。
故而他等如騎上了虎背,非來不可,好在他原本也預定在這一日來找王元度算帳的。
荀伯業到了這刻,自然沒法查證這個傳言到底是不是王元度一手製造的,當下淡淡一笑,道:「王兄想是無法送達約晤之函,所以傳語於江湖,使本人不得不難時赴約麼?」
王元度早就得過宣隱之教,裝出訝色,道:「荀教主此言甚奇,在下聽得江湖傳言之後,也覺得很不解,曾經派人調查這傳說的來源,其後因為沒有頭緒,又認為荀教主賜教之探,頗為合理,所以也就不再查究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在下有意挑釁,則送信與教主之舉,並不十分困難,何況既無必要與教主拚命,也無必勝的信心,如何有以死相拼之言呢?」
這話的確十分合理,有根有據,荀伯業非信不可。
當下點點頭,道:「不過事到如今,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咱們也不能當眾取消此戰,王兄你說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事實果然如此,這一場印證武功之舉,自是無法取消,但在下竊以為江湖上傳說咱們約定『至死方休』一語,大是有失風度,且也殊不合理。即使荀教主十分厭惡在下,亦不至於當著天下英雄,殺死了在下,因此之故,在下打算更改斯言,以正視聽,只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荀伯業心想,如是由你開口,我便沒有示怯之嫌,況且當著天下許多名家高手,也不能下毒手取他性命。
因此他毫不遲疑地應承了。兩人上得台上,王元度等到眾聲平息,這才向眾人說出更正的話。
他的話說過了,全場議論紛紛。
錢萬貫道:「這真是十分傑出的計謀,假如不是向江湖傳出今日決戰的消息,荀伯業一定在這三個月中,極力對付我和紅袖。」
甄紅袖道:「假如荀伯業不肯同意更正至死方休之言,豈不太危險了?」
錢萬貫笑道:「這怎麼會發生呢?荀伯業身為一教之主,處處要顧全身份風度,縱然明知乃是用計,但在這等場面之下,也非答應不可。」
藍巒接口道:「據老朽所知,我們這一方並沒有傳出這消息,也曾派人查過,並無線索,因此錢莊主認為是上佳的妙計,其實卻與我們全然無關。」
錢萬貫訝道:「有這等事?」
他凝眸尋思一下,旋即恍然大悟,道:「當世之間,能想得出這種外表凶險而實在平安的妙計,除了宣隱老先生之外,別無他人。剛才他既然來過,可知必是出自他手,也就無怪追查不出來源了。」
他果然是一代雄才,竟能看出此計的精髓妙處,復又猜中設計之人,宣隱如若知道,必定大喜而許為知己。
此時王元度和荀伯業各自交待過場面話,都亮出了兵器,王元度使的是劍,天下皆知,荀伯業的銅鈸,是武林一大秘密。
要知荀伯業從來行事秘密,上一次雖然大襲武當,但外間也只聽說這兩大門派發生了衝突而已,詳情尚無人知得,更別說荀伯業的兵器了。
這兩大高手都已運聚功力,擺開門戶,霎時間全場都肅寂無聲,頃刻之間,無人不是緊張萬分地注視著台上。
場內之人雖然多得難以計算,又皆是武林人物,人人都有過動手拚搏的經驗。可是像這等公開比武,而且又是當今兩大高手上場,機會難逢。因此之故,沒有人不是既興奮而又緊張的。
荀伯業突然陡地大喝一聲,雙鈸幻出一片光華,湧捲而去,猛襲對方。他雖然貌不驚人,但這一聲斷喝,卻宛如晴天霹靂,響亮之極,使附近的人群,無不耳鼓生疼。
王元度閃身避開,手中長劍發出強烈的光芒,順勢反擊,叮一聲,劈中銅鈸,阻止對方陸續猛攻之勢。
劍鈸相觸之時,聲音雖然不響亮,但雙方其實在這一招之中,已鬥了一次內力。
荀伯業感到對方之劍,沉重如山,差一點就沒有法子站得穩腳步。假如他被對方第一劍劈退了,那幾乎就等如落敗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這廝怎的功力大進,比之在武當山上之時,竟又大不相同了?」
他乃是當代一流高手,擅長謀略,當下使出三招奇巧手法,迅快繞敵襲攻。全場之人,但覺他佔取了主動攻勢,果然厲害,無怪許多名家正派的高手,也甘願投入這龍蛇混雜的一元教中了。
其實他這幾招手法,只不過是外表唬人,看上去熱鬧而已。而荀伯業的目的,也僅只是拖延時間,以使思索。
他迅快想道:「是了,武當派的掌門人許無量也在此地觀戰,他乃是曾經見過我與王元度動手之人,假如王元度功力沒有精進,仍然是在武當山時的樣子,則今日之戰,非敗不可,他恐怕就不會離山到此觀戰了。」
這麼一想,更加可以斷定王元度必是功力增強,決非突然間有神來之筆,使出超水準的一劍。
因此,他馬上變得十分小心,絲毫不敢大意。
全場之人,但見台上兩大高手兔起鶻落地互作攻守,招式奇奧,鬥得十分激烈,於是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喝起彩來,一時之間,喊叫之聲雷動。
任是何等沉靜恬淡之士,目觀這一場激戰,耳聽群眾喊聲,也不能不熱血沸騰和情緒緊張起來。
荀伯業雖是十分小心地應戰,每一招出手,都預先考慮到七八招以捕捉情勢,然而他雙鈸原本就是走的威猛路數,因此之故,他仍然顯得氣象萬千,雄風勃勃。
王元度的劍法竟十分恬淡沉靜,一點火氣都沒有。因此,相形之下,他就似乎一直落在下風。
四萬八面之人,都盡力吶喊喝彩。王元度的劍招越打越見平淡樸實,可是潛力卻一直增強。
荀伯業但覺今日之戰,竟是他平生以來最棘手的一次,簡直是危機四伏,動輒有覆敗之虞。他雖然不致於因此而驚懼氣餒,但鬥志終究減弱了不少。因而連帶也就影響了他的氣勢。
不過,以他們這等絕代高手而論,這還不是足以致敗的根由。荀伯業當此之時,還能分心尋思道:「這王元度三月不見,便須刮目相見了,他目下是英華內斂,韌性潛力冠絕當世,假如我沒有出奇制勝的手段,今日之戰,最多只是一個和局。弄得不巧,只怕還得輸於他劍下……」王元度卻沒有法子像荀伯業一般,一邊動手,一邊動腦筋,他的全副心神,已完全貫注在劍上。
他自從出道以來,先後有好幾次事件,磨煉他的毅力韌性,因此之故,他越是在這等苦戰的情形中,就越發顯示出雄厚絕倫的潛力。
在這些事件中,最主要的有兩次:一是他義父雲丘老人所擺的修迷密陣;第二次就是在金鰲大會結束之時,五行拳阮東陽當眾要試鄉老伯出手,其時他也經歷了一次極艱辛的磨練。
這些經驗重要無比,其後許多遭遇,在他來說,根本就不當作一回事了。這叫做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當他碰上困難艱苦之時,只要和以前的經驗比一比,就覺得那簡直是微不足道。
故此古今中外,大凡是能出人頭地,成就功業之人,必定是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換句話說,他已富於應付艱險苦難的經驗,所以經得起一切考驗。
王元度但須全心全意貫注在劍道之中,哪怕荀伯業增加多少壓力,使他何等艱辛難熬,他也不在乎,只要對方沒有「泰山壓卵」的力量,把他一下子壓碎,他自信苦戰之下,必可獲勝。
他們激鬥了六七十招以上,荀伯業雙鈸招數陡變,比起以前顯得緩慢了許多。然而所有的人都能夠看出他每一鈸都蘊藏得有極強的內力。
王元度立時感到十分吃力,每一劍都得消耗不少真氣內力。
這等打法,明眼人一望而知,荀伯業是採取耗戰,看看誰的力量先竭,誰就當場落敗。
由於情勢變得緊張而又不火辣精采,全場之人反而靜寂下來。幾乎都是屏息靜氣地等候此一結果。
大夫人藍明珠自然應當是最緊張焦急之人,但她溫柔敦厚的天性,使她比旁人具有更大的忍受力。
她不但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反而伸手輕撫二夫人白瑤琴,道:「別害怕,元度雖然很苦,但他熬得住的。」
白瑤琴道:「你看他會不會先告力竭落敗?」
她早已急得全身發抖,所以藍明珠才會加以撫慰。
藍明珠道:「我不知道,但若以常理而言,元度他修為日子短得多了,豈能與對方數十載精修之功力相比呢?」
白瑤琴大驚道:「那麼他豈不是非輸不可?」
藍明珠道:「那有什麼法子呢?如若是技不如人,敗了也不算丟人之事。」
白瑤琴突然生起氣來,身子也不發抖了,回頭瞪她一眼,道:「哈,哈,你好像在說旁人之事一般,但他是我們的丈夫呀,你一點都不急麼?」
藍明珠沉重地歎口氣,道:「我很瞭解你的意思,我決不是不著急,只是又知道急亦無濟於事,因此,我已打定了主意,與元度同進退,共存亡,他如是勝了,自然不用說了,假如他不幸落敗,若是受傷,我一輩子服侍他。若是亡故,我立刻相從於地下。」
她說完之後,又深深歎息一聲。
白瑤琴突然發覺她心胸的廣闊,用情之深厚,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擬。
她歉然道:「對不起,我錯怪人了。」
藍明珠道:「在你來說,這樣責怪我也是應該的,唉,其實我們做了元度這種人的妻子,實在很不好受,他身負天下高手之名,只要有事,也必是最危險的,我這一輩子,還不知要擔多少心呢?」
她們說話之時,台上又激鬥了六七十招。他們都不徐不疾地攻守封拆,招招皆盡用上全力。
這等打法,換了別人,早就累得不能動了,但這兩大高手,仍然未曾見汗,好像還有用之不盡的精力。
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他們都小心使用每一分精力。同時又極力在過程中,盡量利用機會調元運氣,以便生出新的精力。
全場觀戰之人,少說也達萬人之多,把偌大的一片曠場,擠得滿滿的,只有人山人海四字,方可形容。
在這麼多的人當中,不論有多少人是台上兩人的親友,也不論大家如何地盼望與自己有關之人得勝,但對台上這兩大高手,卻不發生一點點影響。
他們的命運,繫於自己手中,任何一方,只要失去了耐力,冒險輕進,那就是勝敗之分的關鍵,誰也沒有法子幫助他們。
這真是很奇怪的事,所有的名人,一生之中所作之事,大半是為了別人,並且要讓那些平庸之人觀看。
成功或是失敗,最尖銳和直接的影響,卻是在動手的人身上。
世上之事,就是這麼奇怪。
每一個人,一生之中無非盡力去辦好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等到有一天,雙目一固,不管還有多少事未辦,或者是覺得已經把所有的事辦妥,其結果都是一樣,只是一場空幻而已。
當然王元度或荀伯業不曾想及這些問題。
現在,他們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名譽而決鬥。
他們已激戰了許久,已漸漸近黃昏了。但在他們而言,仍然是漫長的一天,定須分出勝負之後,這一天才算是度過。
就在此時,荀伯業忽然感到自己忍熬不住要冒汗了,這是可怕的情形,大凡內家高手,只要一冒汗,就是力竭之象。
他小心查看之下,王元度一如平時,怎樣也看不出他何時方會冒汗,荀伯業感到不能拖延了,須得立刻結束此一互耗內力的策略。
假如他知道王元度其實也達到了行將冒汗的邊緣的話,他決計會支撐下去,定必不肯改變打法。
但由於王元度飽經磨練,因而在這等情形之下,依然忍受得住,面上不露一點神色。
荀伯業突然大叱一聲,雙鈸改使強攻硬拚的招數。
這等策略有如孤注一擲,如果在三二十招之內,不能擊敗對方,則於進攻時耗去大量真力,勢必立告罄竭。
王元度宛如眼下一帖興奮劑,精神陡然大振,心知這是自己取勝的預兆,不過還得捱守對方這一輪猛攻,在這最後關頭之下,才可獲得最後勝利。
他見招拆招,十分小心,不管對方露出什麼破綻,都不肯出手反攻,以免墜入圈套。
荀伯業這一輪急攻,已經出盡全力,自是勢不可擋。他一口氣猛攻了三十招,驀然間雙鈸一合,鏘一聲大響,竟把王元度的長劍斬斷了。
全場之人,方自大驚失色,卻見荀伯業十指一鬆,那對銅鈸也掉落地上,發出一片響聲。
縱是武功平常之人,也看得出荀伯業功力深厚,技藝超群,竟能硬生生地夾斷了王元度手中之劍。
不過話說回來,王元度一點也不含糊,仍然在這等關頭,運足內力,震落了對方手中雙鈸。
因此,目下這等局勢,正是平分春色,棋逢敵手,這兩位絕代高手,直至現在,仍然未分高下。
但見他兩人對面峙立,滿頭滿面,熱汗淋漓,竟似是突然間不再比鬥武功,而在比鬥誰的汗流得多似的。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提起左掌,向對方胸口拍去。他右手拿著一截斷劍,假如他不是光明磊落之人,這刻用斷劍刺去,對方自是難以招架了。
旁人即使是高明如錢萬貫之流,也由於不能確知這兩人的內力已消耗到什麼地步,所以對王元度發出左掌之舉,亦難測其中隱情。
只有荀伯業自己知道,假如王元度乃是用劍刺出,自己非死即傷,決計難有倖免之望。
因此,唯獨是他,才深知王元度此舉,乃是何等大仁大義。這使得他這個狡毒如千年老狐的人物,也不由得大為感動,驀地連退三步。他的動作仍然迅疾如風,又復穩如泰山,誰也瞧不出他內力已竭。
王元度見他竟不出掌硬拚,心中甚是納悶,又見他動作如電,轉悔早先不該出擊,應該使劍才對。
不過他外表上仍然沉著如故揮袖拭汗,荀伯業也略略措試遮限的開水,這才說道:「今日之戰,真是荀某平生以來最險惡的一次了,荀某雖是未曾贏得閣下,卻深感佩服。」
王元度心中大喜,脫口道:「然而荀教主可肯以和局收場?」
荀伯業點點頭,道:「荀某正有此意。」
近處的人,盡皆聽見,立時把此訊傳揚開去,霎時間,全場之人都知道了,頓時升起一陣噪雜的議論聲。
荀伯業又道:「荀某向來目空四海,任何人都未放在眼內,孰知當世人才輩出,實難雄霸天下,從今而後,荀某將解散一元教,退出江湖。」
王元度反而勸道:「荀教主何必灰心,貴教已有席捲天下,囊括中原之勢,實是近數十年來第一大門派,如若教主高蹈隱退,定使江湖大為騷動。」
荀伯業搖了搖頭,道:「形勢迫人,有時候也沒有法子逆勢行事。王大俠一番好意,荀某心領了。」
他拱拱手,又道:「荀某這就離開,還望王大俠不要記恨我騷擾之罪。至於王大俠今日新婚之喜日,賀禮容當補送。」
他不等對方回答,一徑躍下擂台。
在一元教一眾高手簇擁之下,穿過人群,揚長去了。
王元度過了此關,真是說不出這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此時全場過萬之人,爆發出歡呼喝彩之聲,簡直聲震四野,那莫愁湖的平靜綠波,也被這雷鳴似的歡呼聲,震得粼粼蕩漾。
王元度下得擂台,由於人人皆向他擠去,所以藍巒、羅春山、錢萬貫以及一群年少英雄,立刻結成一道堅固的圈子,不但替王元度抵住四下人潮,同時亦把那些美貌姑娘們納入圈中。
這道人圈緩緩移動,好不容易才回到屋裡,這時王元度根本沒有時間運功調息,因為各方友好,包括身份十分高隆的各派掌門人或武林香宿名家,都忍不住急急向王元度道賀。
王元度和三位夫人這一番應酬,直到晚間筵開百席之時,仍然在進行著。
尤其是那些年輕的一輩,對王元度的仰慕崇拜,簡直已到了瘋狂的地步。
這些年輕的武林子弟,假如不讓他們親晤王元度,不但他們不肯罷休,同時會結下仇恨。
所以王元度顧不得休息,極力支持著會見所有前來求見祝賀之人,這真是比一場惡鬥下來,還要累人。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王元度消磨了十多天綺艷溫馨的生活。便計劃如何應付那魔教修羅門高手之事。
這個消息,他真不忍心在新婚燕爾期間,向藍明珠夫人等透露,捱到現在,可就不能再拖了。
這是因為他必須及早準備,下苦功修習上乘絕藝。
若是沉溺於溫柔鄉中,功夫有退無進,結局就十分可怕了。
他早晨起來,和藍明珠等人到湖畔散步。秋風把許多草木都吹黃了,腳下踏的儘是落葉,一派蕭索的景象。
若是騷人墨客,眼看著這湖畔蕭索的秋色,一定生出無窮感慨。
但藍明珠卻只覺心情舒暢歡愉,反而感到秋高氣爽,正是散步或盪舟的好時光。
王元度心中知道,去應付修羅高手的消息對藍明珠等人的打擊一定很大,所以極力設法以委婉的方法,讓她知道。
首先他定須讓夫人們曉得,他也十分留戀這美妙的時光,以及對於不久的將來要別離一節,甚感痛苦。
因此他用隱喻的方法,說道:「明珠,你們可還記得咱們的婚禮那一天,天下各地的英雄豪傑,都聞風雲集。據說這是武林中史無前例的盛大場面。任是交遊最廣闊的人,也請不到這麼多的高朋貴友?」
藍明珠嫣然一笑,道:「我怎會忘記呢,但我卻寧願沒有這種大場面。因為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假如你的劍術和內功比不上荀伯業,後果如何,豈堪設想?」
王元度道:「天下之事,常常是形勢迫人,以致不得以爾,我又何嘗願意冒這等險呢?
但事至如今,我已是天下武林矚目之人,因此有很多常人不會碰到之事,都發生在我身上了。」
白瑤琴點點頭,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早就想得很透徹了。」
王元度道:「我平生以來,沒有一天不是刻苦自勵,力求上進,今日僥倖有此收穫,但恐怕還未能從此息影家園,道游林下。」
藍明珠露出瞿然之態,可見得她芳心中已有了警覺。
王元度又道:「這大半個月以來,真是我作夢也想不到的美妙生活。無怪古人有『溫柔不住住何鄉』的話了。」
葛翠翠轉頭望他,流波顧盼,柔聲道:「我也感到這是平生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王元度道:「假如命運許可的話,我願長侍妝台,永遠不離開你們。」
藍明珠深情地注視著他,心想:「他這話說得如此纏綿多情,敢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在後面麼?」
王元度又道:「但人生中必有波浪起伏,我雖是有永不分離之心,但還有一件事未了,到時必須走一趟。」
藍明珠心中長歎一聲,口中卻道:「從來有道男兒志在四方,你方在盛年,豈可從此株守家園呢?只不知你還有什麼事情未了的?」
只聽王元度說道:「大約半年之後,我便得去趕一個神秘的約會。對方是魔教修羅門的一個後起高手。照鄉老伯的說法,這個高手,比荀伯業只強不弱。」
藍明珠聽到這兒,已大驚失色,已插口道:「這話可是當真?竟比荀伯業還高明麼?」
她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可見得她心中何等驚惶恐懼。
王元度生怕駭壞了她,連忙說道:「你別緊張,那廝武功雖強,但不見得比我行,何況我這一邊還有管大哥先打頭陣。」
藍明珠雖然恐懼之極,但她又怕影響了王元度的鬥志,當下勉強抑壓情緒,卻聽白瑤琴道:「哦,原來管大哥也有份,這等形勢當然又大不相同了,以你們兩人的武功,全力施為,天下難有敵手啦!」
王元度乃是正直君子,平生不打誑語,說道:「我們不是合力對付人家,而是輪流上陣,不過據我所知,管大哥這個頭陣打不下來,大概只能消耗對方功力,他本身生命,大是可虞,這是我最擔憂之事。」
藍明珠道:「那麼你為何不早點出手,與管大哥一同上陣應戰呢?」
在她想來,如若兩人聯手,威勢自是大不相同,可操勝券。所以她明知其中另有困難,也盡力相勸。
王元度說道:「這一點你有所不知了,管大哥是代表他的師父宣大先生,實踐多年之約。所以非得先行出手不可,假如他贏了對方,我就不必上陣了。」
藍明珠道:「管大哥的無情刀,冠絕一時,諒可贏得對方。」
王元度道:「恰恰相反,管大哥的無情刀淵源出自修羅門。當年宣大先生並不重視此事,隨便傳了管大哥幾招刀法,那是宣大先生與那魔教長老較量之後,所記下的刀法。現在對方既是修羅門高手,管大哥的無情刀全然無用,須得改習劍法。」
葛翠翠驚道:「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你要替管大哥耽憂了……」她停歇一下,又道:
「然則你可不可以爭先一著?」
王元度道:「不行,宣大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到時冒充管大哥上陣。換言之,他設法使管大哥落敗受傷之後,無論如何尚能支持到離開現場。這時,我拿了他的劍和刀,好在是蒙了面,又在陰暗的森林內,對方勢難認出。此所以我不能早於指定時間到達。因為對方乃是魔教長老高弟,他的師父也一定會到場,我如是早到了,定必被他們察覺。」
藍明珠滿面優色,道:「這樣說來,你離家這一段時間,我還得設法掩飾,瞞過別人耳目,還當你在家中,這才不會被魔道中人生疑了?」
王元度道:「正是如此,我對此事想了很多,發覺宣大先生要管大哥先上陣之故,有兩個用意:一是希望管大哥得勝的話,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昭示對方;第二個用意,乃是準備管大哥萬一落敗身亡,讓我見到他的屍首,即可激起我前所未有的鬥志,這樣方有希望擊敗對方。這等用心,自是良苦,雖說以管大哥性命作賭注,卻也是不得已之舉,須得原諒。」
白瑤琴歎口氣,道:「以管大哥的為人,既是師尊之命,縱然是必死之事,也不敢推辭。因此我們即使想得出妙計可以代替他,也是不行。」
王元度道:「假如管大哥聽見你這番話,一定許為知己,不錯,他尊師若父,縱是必死之地,也不會反顧的。」
他們研究之下,既然是對管中流之事無能為力,那就只好盡一己之力,完成管中流未竟之志,務必殺敗強敵了。
藍明珠道:「那麼元度你須得早作準備才好,這是十分艱險之事,須得全力以赴才行。」
王元度道:「你說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我想從明天開始,另辟靜室,日夜都勤修苦練,自然日間得剩些時間,應酬一些親戚朋友,以免人家生疑,傳揚出江湖,謠言滿天亂飛。」
白瑤琴道:「這點你放心,除了必須要見的人之外,我會盡力掩飾,連我爹也不讓知道。你只專心一志地勤修苦練,那就行啦!」
王元度歉然道:「咱們新婚未及匝月,就教你們空房獨守,這教我如何能夠安心?」
葛翠翠道:「這等事你也是不必想的,在你說來,也是痛苦之事,我們不過暫時不和你親近而已,算得什麼呢?」
話雖如此,其實她可是心比黃蓮還苦,她們的責任也夠沉重的了。既要擔承王元度一身安危的憂懼,又得助他保持秘密,瞞住外人耳目。這等強顏歡笑的日子,委實不好過。
從此之後,一切正如他們計劃所安排,日子過得很平靜。王元度全心全意力求精進,雜務一概不管。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已到了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時節了。王元度自覺功力大有精進,心中甚喜。
他算算日子,還有一個月就得動身了。於是從床下拉出一個鐵箱,打開了銅鎖,取出一封柬帖。
這是宣二先生留下的密函,囑他這時候方可拆開。
他啟函看時,裡面赫然另有一個密封的信,另外有一張信箋,寫著寥寥數語。箋上寫著的是:「可如期出發,不必憂懼,但切記定要攜帶情鏡在身,另函可於森林內暗處拆閱。」
王元度呆了半晌,但覺這最後一句,甚不可解。
假如那森林內十分黑暗,本已看不清墨筆的字跡,何況還限在暗處拆閱,豈不是一定看不見了?既然看不見,此一密函,要之何用?
這個悶葫蘆他只好存放在心中,不過宣隱既然囑他放心如期前往。他已當真不再憂慮,用心苦練。
那面情鏡在甄紅袖處,一索即得,並且還把如何施展此鏡妙用之法,詳細註明由信中交人帶回。
一個月後,王元度在曉鳳殘月中,與藍明珠等三夫人話別。
藍明珠已有了身孕,肚腹微隆,勉強堆笑相送,但王元度轉身欲行之時,她再也禁不住雙淚直流。
王元度也依依話別,難捨難分。
十餘天之後,王元度風塵僕僕,抵達山東境內的蒙山地區。
他僅依鄉老伯所囑,小心地不敢洩露行藏。
在山區行了一日,晚上也不敢借宿山家,清晨起身,疾撲向那亙古以來少有人跡的大森林。
森林內十分黑暗,走了不遠,就生似已回到黑夜裡。
王元度雖是武功高強,但要他無聲無息地行走於林中,幾乎是辦不到的事。
他心中又怕過了時間,誤卻大事,這又使他不能慢慢地走。
頭上濃蔭遮天,也不知有多少重枝葉,簡直不透天光,四下傳來霉濕的氣味,以及異鳥、怪獸的啼叫聲。
他忽然停下腳步,因為在前面的樹身上,有一點火星,鼻中同時嗅到一陣檀香的香氣。
這便是鄉老伯的訊號了,從這支香所指的方向,再行二十步,就可知那管中流是生是死了。
他停下腳步,掏出密函,心想此處如此黑暗,如何能看得見呢?轉念之時,已拆開信封,取出信箋。
他一打開信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箋上的字跡,發出了螢光,在黑暗中,雖然不能說得光亮,但辨認是些什麼字,卻毫不困難。
他閱過之後,立刻收起信箋,走到香火旁邊,但見這支線香,指著西面,已堆堪燒完了。
王元度吸一口氣,舉步向西面走去,二十步之時,停了下來。
這兒比較光亮了一點,隱隱約約可以辨認出周圍的景物。
他向地上望去,只見一個黑巾蒙面之人,仆臥地上,動也不動。
王元度蹲低身子,但見此人背上插著一口長刀,取過一瞧,正是管中流故物,不由得心頭大震,伸手去摸撫屍體之時,不禁微微顫抖。
他深深歎息了一聲,咬牙切齒,低聲說道:「管大哥,小弟今日定必替你報仇雪恨,你英靈有知,須得暗佑小弟,殺敗強敵,唉,你平生尊師愛友,義氣如山。誰知你一生卻抑鬱不得志,最後還喪生於妖人刀下,可恨,可恨!」
他迅即取出一條黑巾,套在頭上,把刀插向背後,擎劍於手,又跪下低聲道:「管大哥你即管瞑目,小弟如是不敵,天下無可贏這妖人之士,咱們哥倆只好認命了,但望你英靈暗佑,擊殺仇人!」
王元度悄聲禱祝至此,停歇了一下,才又道:「好教大哥得知,大嫂已產下麟兒。小弟已替她安排好一切,生活無憂。等到適當時機,小弟定必叩稟宣大先生。他老人家念你為人忠義,為師殉身,一定會傳小侄兒以絕世武功,使成大器,這件事不論小弟能不能生還,也早已有了準備,不必多慮,你弟婦也有了身孕,小弟即使死於妖人刀下,亦不致無後,這是咱們都堪告慰之事。」
他再說過道別之言,然後站起身,大步走去。
黑暗的樹林中,他的步伐發出哧哧的聲響,十分堅定有力,快慢如一,節奏既鮮明又雄渾。
眼前陡然一亮,原來已走到一片曠地,大約有六七丈方圓,並無樹木雜生。
頭頂上的層層樹葉,透下些許天光。
因此王元度已彷彿置身於光明世界,以他的眼力,四下景物,已可看得纖毫畢現了。
只見一個黑巾蒙面,一身勁裝疾服的人,提刀在手,屹立在場中。
王元度含怒哼了一聲,挺劍迫去。
那黑衣勁裝之人,煥然舉腕提刀,作勢欲劈。
此時,寒氣刀光,潮湧而至,竟抵住他那堅強莫匹的氣勢。
王元度雖是恨火熊熊,卻沒有忘記宣隱的指示。
突然左手亮出精鏡,暗中凝注功力,施展此鏡的奇奧魔力。
他接著厲聲喝道:「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那黑衣人突然間連退三四步之多,王元度方自驚愕,只見對面的樹後,轉出一人,縱聲大笑道:「好,好,你們兩個人的功力造詣,已快要趕得上我老人家啦!」
王元度大吃一驚,卻沒有忘記收回情鏡,口中說道:「鄉老伯,是您老麼?」
那黑衣人擲刀於地,澀聲叫了一聲「師父」。
王元度認出是管中流的口音,驀然恍悟,忖道:「是了,宣二先生早就著破了內情,然而假如事先對我說破,則我的武功固然無法精進,同時表情口氣都無法如此逼真。早先裝死之人,乃是鄉老伯,他聽了我的禱祝,被情鏡一照,頓時生出不忍之情,所以現身出來解圍。」
鄉老伯大聲道:「我用此法迫使你們武功精進,剛才雖是一招未發,但那森厲的殺氣,已足以把普通的高手殺死了。」
大家取下蒙面黑巾,管、王二人一同向宣翔拜見。
宣翔道:「咱們一道回去吧,老夫瞧瞧小孫兒的根骨,是不是吾道中人?」
王、管二人相視一眼,會心微笑,可不敢露出絲毫著破了宣翔原先用心的神色。
當下陪著這位老人,舉步走出這座巨大黑暗的森林。
這兩個結盟兄弟的心中,都充滿了難以言宣的歡愉,憧憬著會著矯妻時的歡樂光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