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度跨前兩步,提聚功力,準備出手。他盤算好定須一劍就迫開對方,迅即闖過去,免得誤了大事。
那道人向甄紅袖手中之劍盯了一眼,說道:「兩位俱是劍術大家,真是好極了,王大俠當必深知那一元教主荀伯業的武功家數了?」
他忽然扯到荀伯業身上,又說了一句「好極了」,使得王、甄二人,都猜測不出他的真意何在。
王元度道:「聞說荀伯業使用兩面銅鈸,武功深不可測,究竟如何,還須得動手後方能知曉。」
那道人沉聲道:「貧道卻以為出手交鋒,乃是性命交關之事,定須知己知彼,方是上策。」
王元度道:「道長之言甚是,據在下所知,荀伯業乃是雷八公前輩的嫡傳高足。」
那道人點點頭,道:「不錯,他在敝派也學過藝業,但一直鬱鬱不得志,這是因為敝派在他投入本門之後,忽然查出他曾是少林門人,因是之故,敝派更對他嚴加防範,不傳以本門心法。」
甄紅袖道:「道長所揭露的秘密,誠足驚人,但錢萬貫本乃少林大雄長老嫡傳弟子,是以早就曉得了。」
那道人眼中閃過驚訝之色,道:「啊,原來如此,貧道可就放心不少了,只不知錢莊主現下在什麼地方?」
甄紅袖道:「他也來啦,但他已中了荀伯業的暗算,在未曾解去身上之毒以前,失去武功,是以無法露面上陣。」
那道人點點頭,隨即以精明眼光,投注在甄紅袖面上,道:「貧道斗膽猜測一句,那就是錢莊主曾經與荀伯業動手,並且敗於荀伯業手下,是也不是?」
甄紅袖大吃一驚,忖道:「我只說錢郎中暗算,但他卻推測出曾經動手問題,當真是才智過人,只不知他在武當派中是何種身份?」
那道人已從她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便又道:「既然錢莊主也贏不過荀伯業,敝派之中,恐怕也找不出可與荀伯業匹敵之人了,唉!」
他長長歎息一聲,面上陰晴不定,顯然在考慮一個重大之事。
甄紅袖忍耐不住,提高聲音道:「時間無多,我們得過去啦!」
那道人立即恢復常態,笑道:「好極了,請王大俠先行賜教。不過錢夫人可別置身事外,最好留神觀察貧道的劍路,試試看能不能看出貧道的劍法來歷。」
甄紅袖一怔,道:「你不是武當派的麼?」
那道人道:「貧道怎會不是武當派的人?但貧道自問有幾招劍法,足以淆惑視聽,所以特別提醒兩位,試作觀察。假如兩位叫得出來歷,貧道立即收劍認輸。」
王元度心中一笑,忖道:「原來他有意考一考我們的眼力和閱歷,這倒有趣。」
他為了把握時間,當下低喝一聲:「得罪了」,挺劍疾進。霎時間,兩道劍光,矯夭飛舞,幻射出千重霞彩。
連甄紅袖這等高手,竟也被他們的劍氣,迫得退開數步。要知,這刻雙方迸射鼓蕩的劍氣,銳利如刀劍,甄紅袖如不出手抵擋,就只好退遠些,以免受傷。
她心中的震駭,非同小可,只因這位武當道人,劍術之精奧,功力之深厚,實是世罕匹傳。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都足以列入天下武林的第一流高手之中。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王元度的秘傳「少陽劍法」其神奇精妙,亦是難以形容。而他功力之深厚,氣勢之堅凝強大,也是平生僅見。
不過這倒不算稀奇,因為王元度乃是本屆金鰲大會的鰲頭,被尊稱為當代第一高手,順利地通過了密室量才的一關,打破了歷屆紀錄。
是以雖然王元度劍法極是高明,卻是在意料之中。若非如此,錢萬貫怎會很服氣他的成就?
她這時已不必觸想起那道人的叮囑,便已全神貫注,查看這道人的劍法路數。初時的十餘招,他使的皆是武當正宗內家劍法。
但突然之間,招數一變,劍劍搶攻,奇正相生,每每從意料不到的方位猛攻,又每每在想不到的時機中,穩穩守禦。
他的這一路劍法,並沒超過早先的武當內家劍法,也不比王元度的少陽劍法神奇奧妙。
可是卻是劍術中別蹊徑的路數,防守之時,堅如鐵桶,進攻之時,使的都是這一路奇異劍法,來來去去只有四招,兩攻兩守。
自然,這四招可以生出不少變化,不過在甄紅袖這等劍術行家看來,只要懂得基本的四招,即可自求變化,慢慢領悟了。
她看到此時,已經記熟了這四招。猛可大吃一驚,凝眸尋思道:「這道人事先叮囑我們留意,這刻又反覆地施展不已,莫非是有意傳我們這四招劍法麼?」
這麼一想,發現大有道理。當下一躍而出,手中長劍幻化作一道精芒,直向道人捲去。
口中叫道:「王大俠讓一讓。」
王元度只好收劍退開,凝目觀戰。
甄紅袖豈肯讓王元度或是那道人小覷了,是以全力施展出無聲劍法,一輪急攻。
說也奇怪,那道人見她如此高明,反而掩飾不住面上的喜色,精神奮發,揮劍應戰。
王元度還是第一次眼見甄紅袖出手,但見她劍走輕靈,功力深厚,一招一式,無不恰到好處,威力十足。
他不禁心頭一寬,忖道:「有她這等一流高手助陣,一可當十,今日縱然贏不了一元教,也定當予他們重創,至於這道人已達超凡人聖之境,他如果是武當派的人,為何不出頭迎戰大敵?」
這疑團充塞胸臆,無從解得。當下細看這道人的劍路,只見他還是使的兩守兩攻那四招劍法。
甄紅袖劍發無聲,招數辛辣奇幻,尤其是她早已看熟了對方的四招劍法,每能避強趨弱,猛烈反擊。
因此之故,二十招以後,那道人已漸漸施展不開。
王元度乃是劍術大行家,看到此處,加上他自己親身動手的印象,已盡清這四招劍法的變化奧妙。
那道人突然低喝一聲:「錢夫人小心了。」
劍式未變,劍上卻閃現極沉雄凌厲的潛力暗勁,立時遏阻了甄紅袖增長不已的氣焰。
他劍上絕強的內力,本是無形無聲之物,但王元度卻看得明明白白。
只因他劍上內力一旦增強,劍招的威力也頓時改觀,已不是甄紅袖早先觀察時的樣子了,因此甄紅袖連出差錯,每每以為是弱點而凌厲攻去,哪知對方內力增強之後,便化疏弱為堅強。
王元度大感興趣,忖道:「這四招劍法,分明非是武當絕學,但看這劍法極為倚重本身功力,以定強弱,便可知其中破綻甚多。但在這位道長手中施展出來,卻不亞於天下任何一種上乘劍法,這完全是由於這道長功力深厚無比使然。他一直施展這四招劍法,反覆變化,使我們已盡窺其妙,不知是何用心?」
甄紅袖雖然不能取勝,但離落敗還遠。況且她在這番拚鬥中,並沒有使出壓箱底的絕藝「無聲三絕劍」。
那道人突然微笑道:「嘗聞錢夫人曾是一元教的副教主,果然功力深厚,容顏絕世,貧道甚感佩服。」
甄紅袖是什麼人物,一聽而知,對方故意提到她「容顏絕世」,分明是指她以美色取勝,武功有限之意。
她長眉一皺,道:「道長不去迎擊外敵,卻躲在此處,莫非這一處禁地,這般重要麼?」
她反嘲對方兩句之後,旋又說道:「道長既然苦苦攔阻我們去路,恕我不客氣要全力拚上一拚了。」
話聲甫歇,但見她一劍當胸刺出,無聲無息,似慢實快,簡直讓人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劍勢已截住敵人了。
那道人喝聲:「好劍法」,回劍封架,嗆的一聲,竟震得退了一步。
王元度眼見對方劍招奇絕,幾乎脫口喝彩。
甄紅袖第一招「萬籟俱寂」,雖然大見威力,但對方仍然是使那兩招防守劍法之一,並未迫得他改使本門劍法,因此她竟不放鬆,第二招「宇宙無聲」又攻了出去。
要知她的無聲劍法,最厲害之處,是劍上不帶風響,使對方無法在風聲上判斷劍勢的速度以及力道的強弱。
像他們這等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微。無聲劍派的劍法,既然能使敵手生出錯覺,自然佔盡便宜。
她第二劍刺出,那道人飄飄飛退數尺,稽首道:「錢夫人果然高絕一時,無聲劍派行將大振聲威,可以預卜。」
甄紅袖見他變得這麼快,知道是自己那一招「萬籟俱寂」收到了效果,雖然尚不明對方迫自己施展過絕藝之後,立時罷手是什麼意思。
王元度上前兩步,道:「道長可願讓我們過去?」
那道人點點頭,神情間一片肅然,但眼中卻露出抱歉感激等意思,王元度向他抱拳為禮,隨即大步走過。
那道人低聲道:「兩位快一點,時限轉眼便到。」
王元度也沒有詢問是什麼時限,腳底加快。
甄紅袖緊緊跟著,霎時已奔上山坡,甄紅袖問道:「王大俠,你猜這道長是誰?」
王元度道:「小弟不敢妄猜,只知他在武當派中,一定是很有地位之人。」
甄紅袖道:「他說的時限是何意思?」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荀伯業有何秘密手段,不得而知,小弟只知姜石公等人如若忽然都反過來對付你,必與錢兄有關。」
甄紅袖苦笑一下,忖道:「他也認為我以姿色收服人心,唉,若然當真如此,荀伯業的心計,未免太高明了,他設法用錢萬貫使我孤立,又算準錢萬貫絕不肯答應坐視少林、武當被襲的條件,也就等如迫得我非反不可。」
忽見荀伯業一揮手,一元教陣中,立刻發出一陣嗚嗚號角之聲。
那百餘人突然齊齊移動,霎時間,排列成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陣勢,尖的一端,對準武當的千劍大陣,像是一塊三角鐵錐,要刺破敵人的千劍大陣。
王元度大驚道:「不好,咱們快走。」
甄紅袖道:「不忙,他們的錐形陣勢,還未完全布好。」
王元度訝道:「這話怎說?」
甄紅袖道:「照我的看法,此陣的錐尖,乃是最大關鍵,假如武功略差,勢難破得武當劍陣。武功高如荀伯業,固然可當錐尖之份。但他一旦投身在戰陣之中,一舉一動都關係到全軍,便失去了隨意進退的自由,所以他一定不肯擔當此任,但除了他之外,還有誰呢?」
王元度不假思索,道:「那沒角犀屠望,足可擔當此任,他全身刀槍不入,除了一流高手,休想傷得了他。」
甄紅袖讚道:「好靈活的腦筋,既是如此,你必也有了應付之法,我們可以動身啦。」
兩人從窄徑、險道往下縱落,到離地只有兩丈之時,才顯露身形。
一元教方面之人,一見甄紅袖出現,都大為震駭,地位稍高之人,無不曉得必是王元度擊破了姜石公的陷阱,及時趕到。
洞府門口的幾個老道人和一位老者,都向王、甄二人客氣行禮。
呂傑從中介紹,得知那老者就是武當名家呂一超,即是呂傑的父親。
另外的五名老道人,皆是武當派中輩份甚高的人物。五人當中,倒有人比當今掌教許無量真人還高一輩,這兩個陳虛本真人和李虛性真人,都是鬚髮皤白如銀。
另外三位老道人,年紀也皆是六旬以上,一是辜無玄,一是洪無嗔,一是梁無累。
此外,還有六七名中年道人,一望而知,皆是武當重要人物。由於時間迫促之故,所以不暇一一介紹了。
呂一超抱拳躬身道:「承蒙王大俠奔被千里,拔劍相助,敝派十分感激,那荀伯業武功之高,實是已達出神入化之境,因此之故,敝派諸位長老都不能不同意他有邀鬥敝派掌教真人的資格。」
呂一超的目光轉投在甄紅袖面上,另行施禮,道:「錢夫人不但毅然脫離一元教,還敢公然露面,幫助敝派對抗荀伯業,這一份膽識,當世罕有匹儔,老朽甚是感佩。」
甄紅袖斂衽一禮,道:「呂大快過當之譽,愧不敢當。只因強敵犯境,已成弩張劍拔之勢,只不知何以貴派掌教許真人還未露面?」
呂一超道:「敝教掌門真人恰好在敵人抵達前不久,閉府坐關。老朽雖已通報了訊息,但這坐關之舉,頗有玄妙,實是無法立即開府現身。荀伯業也深請此理,是以才答應等候一段時間,現下時限已至,又恰好趕上王大俠和錢夫人一齊現身,他們便中止了進攻。」
王元度道:「原來如此。」
他記起在禁地相遇的道人,也有「時限快到」之語,現在才明白了這話由來。
呂一超等人自然不知道他這句話,指的竟是別一宗事,當下又道:「不瞞王大俠和錢夫人說,敝教的千劍大陣,極為複雜奇奧,如若當真演練到應有的水準,則不論一元教以何等陣法進攻,亦將全軍覆沒,當場慘敗,可是此陣實在太以艱難,加以敝教實是想不到居然會有強敵入侵本山,是以向來疏忽,多年未加演練,現在雖具規模,但是中看不中吃,未必攔阻得住敵方的進攻。」
王、甄二人一愣,都想這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一大危機。
只聽呂一超又道:「因此之故,老朽膽敢奉請兩位一道上前,為我等押住陣腳。老朽打算和幾位師兄,施展敝派聯手為陣的劍術,抵住荀伯業,拖延時間,等到敝派掌教真人出關現身,這才讓他們獨鬥一場。」
王元度立刻搖頭道:「晚輩此來,特地要找荀伯業算帳,假如諸位前輩不見怪晚輩狂妄的話,今日之事,晚輩有意包攬在身上,等如代許真人出戰。只不知諸位前輩尊意如何?」
武當派五位道人和呂一超互相對覷,暗中以眼神交換意見。呂一超一看之下,竟是五比一的決議,贊成讓王元度包攬大局。
當下點頭道:「王大俠竟肯出頭,自然是最好不過,以王大俠的威望,諒荀伯業也不致有異議。既是如此,老朽陪王大俠、錢夫人出陣,這兒兩位師叔和三位師兄,立刻率領得力之人,隱入陣中,指揮陣法變化,起碼也得駭住對方,死了衝鋒混戰之心。」
一經決定,那五位老道人立時率眾隱入陣中,呂一超父子,陪了王元度和甄紅袖,穿過劍陣。他們四人出得陣外,對方那一座三角錐形的陣勢,立即往後退出三丈以外。
霎時間,一眾人從對陣中走出來,為首之人,正是一元教教主荀伯業。其餘人依次是軍師姜石公,四大護法和七獸高手。
那四大護法中,血幡張超前此已被王元度一劍殺死,現在已補上了冀南名家童貫。此人在金鰲大會中,曾被鄉老伯挑為對手,施展雙鈸。當時鄉老伯見了他的兵器,道出這一脈武功源流乃是得自雷八公,可是察看他的招數,卻又看出非是雷八公親傳,是以覺得奇怪。
現下此人在一元教陣營中出現,而那荀伯業又是雷八公嫡傳高弟,便可知童貫的鈸法,乃是得自荀伯業了。
王元度的目光越過這一小群人,投向那三角錐形陣法中,只見其中有四五個人,都用布蒙面,形跡神秘。
由於相距達數丈之遙,其間又有一些別的人阻隔,無法瞧得真切。但他卻不肯輕易放過,低聲向甄紅袖道:「大嫂,對方陣中有些蒙面之人,你可認得出?」
甄紅袖道:「一元教在武林各門派中,幾乎都有耳目,並且這些人皆是有名高手。目下到了武當重地之中,這些人怕被武當派之人認出,於理甚合,待我小心注意,總能認出一兩個。」
此時,荀伯業等人已在兩陣當中處停步,王元度等人也移步上前。因是只有四人,聲勢顯得大是不及對方。
雙方接近到一丈以內,只見那荀伯業和姜石公,都把目光投注向王元度的後面,而不是盯著他們。
這等情形,自然不合常情。
王元度提聚功力,施展傳聲之法,向呂傑道:「請你回頭瞧瞧咱們後面有什麼動靜?」
他不肯輕易回首,便是生怕對方有詐,呂傑迅快回頭一望,說道:「原來本派的大陣正在移動。」
王元度高聲道:「聽說武當派的劍陣,獨步宇內。荀教主和姜軍師如此注意,想必盛名無虛了,只不知兩位已查看出端倪沒有?」
荀、姜二人聞言,只好收回了目光,盯注王元度。
這正是王元度所希望的,因為他已得知底細,情知那千劍大陣失練已久,目下全憑那幾位道長親自入陣,發動變化,乍看自然神奇萬分,但若是讓他們瞧久了,也許會漏出馬腳。
荀伯業面上毫無表情,道:「此陣奧妙得緊,但怕只怕資質魯鈍之人太多,無法發揮精微奇奧的威力。姜石公接口道:「此陣沒有什麼了不起,倒是甄副教主忽然出現於此地,並且又站在對方那一邊,令人大惑不解。」
甄紅袖冷笑道:「廢話,我已脫離了一元教,難道還站在你們那一邊不成?」
王元度也覺得姜石公這一句話說得不近情理,使他無端端生出一種他乃是沒話找話說的感覺。
若是平常之人,也許不會再往深處想,但王元度心思最是縝密,又深知姜石公夙負智名,以他的為人,不該在這等時機之中,說些廢話。換言之,姜石公必定在施展什麼詭謀奇計。
王元度腦筋一動,尋思目前形勢,自然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武當派千劍大陣了,然則,莫非姜石公正在拖延時間,以便讓荀伯業研究破陣之法?
可是荀伯業雙目注視著甄紅袖,並沒有觀察那千劍大陣,這又是什麼道理?難道是等候一個精通陣法之學的手下,觀察之後提出報告?
他的腦筋實在動得很快,一下子已找到問題的癥結,同時之間,心中又記起了甄紅袖剛剛說過,一元教在各派中都潛伏得有奸細,又皆是高手。然則武當派也未能例外了,荀伯業正是在等候這個奸細的報告。
但假如這奸細潛伏在千劍大陣之中,他只須發出暗號,荀伯業即可行知這座大陣,乃是虛有其表,而且他王元度也全無認出奸細的希望了。
他一念及此,幾乎放棄了馬上追查奸細之事。
此時,姜石公向甄紅袖講及錢萬貫之事,荀伯業面無表情,目光死盯住甄紅袖,並不轉動。
王元度忽然大悟,忖道:「是了,荀伯業這般神情,分明是運集功力,收聽密告,姜石公則設法穩住局面,否則焉有由姜石公一直開口之理?這樣說來,那奸細竟是在他們的陣中,對了,假如這名奸細在武當派大陣內的話,則那許無量真人忽然閉府坐關之事,勢必通傳與荀伯業得知。荀伯業一心一意要毀去武當派這位最重要的人物,所以早先才肯按兵等候,假如他得知許真人閉關之事,當然會延緩此行了。」
至此,他已可以確定,這個武當派的奸細,必在那三角錐大陣之中,正在觀察陣法變化,以便告知荀伯業是否可以破得。當然他們是以千里傳聲之法互通消息,所以荀伯業才會運集功力,收聽那人傳聲。
王元度微微一笑,想道:「那武當奸細必是蒙面人之一,現在我們無法揭破他的真面目。但我至少可以破壞你們的陰謀。而這一著,又是你們作夢也想不到的。」
他立即施展出鄉老伯所傳授的「無聲之聲」大法,使荀伯業收聽不到任何傳聲。
這種「無聲之聲」的神奇功夫,根本毋須有任何動作,因此,其他人但見王元度茫然地望著姜石公,似是十分注意他和甄紅袖的對答。
姜石公還在與甄紅袖亂扯,荀伯業默默地站了好一會,突然感到不耐和氣忿,敢情他當真在等候一個手下的傳聲和報告,卻老是等不到。
他一揮手,姜石公立時閉口不言。
場中氣氛又十分緊張起來,王元度轉眼向他望去,心想:「你如不作決定,我絕不停止施展這無聲之聲的功夫。」
荀伯業此時已深信手下至今不報告之故,乃是由於對方千劍陣變化得太迅速奧妙,須得慢慢加以查看,方知有無可乘之機。
既是如此,還是不去惹那座劍陣為佳,當下向姜石公點點頭,示意他開口。
姜石公便道:「副教主,敝座勸你還是趕緊離開此地的好,此舉對副座你以及錢莊主都有莫大好處。」
甄紅袖道:「不必啦,反正有我不多,無我不少。我在這兒也礙不著你們的事。」
姜石公面色一沉,道:「要知錢莊主被教主點了穴道,天下無人能解。你如若還堅持留下,可別後悔才好。」
王元度冷笑一聲,接口道:「姜軍師此言差矣,錢萬貫分明是中了奇毒,以致失去一身武功。像貴教教主這等手段,甚是可鄙!」
荀伯業一聽對方已察破自己的手段,怕他再說下去,大損威望,連忙接口應道:「世上之事,是是非非,原是難說得很,現在旁的話不用說了,我瞧乾脆還是由我向王大俠領教,早點解決了今日之事。」
王元度道:「好,假如在下僥倖得很,則貴教自茲以後,在未擊敗在下以前,不得再騷擾侵犯任何家派!」
姜石公一點也不吃虧,插口道:「假如你輸了呢?」
王元度道:「你們說吧!」
荀伯業道:「那就請你撤離武當山,不得過問山上之事,如此可公平?」
王元度道:「公平得很。」
說時,邁步走出,那對面的荀伯業也步出場中。
王元度首先撤下長劍,淡然一笑,道:「教主也亮出兵器吧?」
荀伯業取出他獨門兵刃雙銅鈸,大聲道:「王大俠請。」
王元度點點頭,正要出手,突然有人飛奔而入,卻是一個一元教徒,他尚未奔近,已搖手作勢。
姜石公大聲道:「幫主,咱們已查出錢萬貫的下落啦!」
荀伯業退開兩步,道:「他現下在什麼地方?」
那教徒道:「他在距此不遠的一座小廟之內,全無抗拒之力,已被屬下數人抓了起來,馬上就可以送到。」
荀伯業點頭道:「很好,軍師對此有何高見?」
姜石公道:「咱們正好運用這種情勢,迫使副教主不能不屈服,幫主尊意如何?」
荀伯業道:「也好,你試試看。」
姜石公道:「咱們須得把錢萬貫帶到此地,才好開價……」
他們對答的聲音並不高,卻恰好容得甄紅袖等人聽見。
甄紅袖大驚失色,厲聲道:「你們把他怎樣了?」
姜石公冷笑一聲,道:「現下還沒有怎樣,假如副教主應付得當,大概可使錢莊主安然無恙。」
王元度感到很是不解,忖道:「看他們的舉動,竟想千方百計地把錢大嫂迫離此地,不知是何緣故?」
甄紅袖又道:「教主打算如何利用我?」
荀伯業終究是當代之雄,一教之主,氣概與常人不同,聞言竟直接回答道:「你們如想彼此安然,那就有請你向錢莊主詢問幾句,請他解釋我心中的一些疑問。」
甄紅袖沉吟一下,轉眼向王元度望去,道:「這便如何是好?」
王元度已迅快地想道:「假如真是為了要他解答一些疑問,何不在以前當錢兄夫婦俱在他們掌握之中時詢問?又何必在這大庭廣眾間,作此答覆?這裡面必有文章無疑。」
他向甄紅袖苦笑一下,道:「咱們須得先弄清楚,瞧瞧錢兄可曾被他們擒住?」
甄紅袖道:「對啊,當須如此。」
她本是才智過人的女中豪傑。然而錢萬貫乃是她的心上人,這正是關心者亂,竟使她完全失去了主意。
她向荀伯業道:「得先知道錢郎可曾落在你們手中,又須得先知道他的安危才行。」
王元度繼續迅速地想道:「假如荀伯業沒有講假話,則他想錢兄解答之事,定是在他上了武當山之後,才發生的。這也就是說,他心聽中疑問,與武當派有關了。」
尋思至此,已現出一絲曙光。
忽見有幾個人走進來,其中之一,正是錢萬貫,他腳步虛浮,踉蹌而行,一望而知,已全然失去抗拒之能。
甄紅袖一見錢萬貫果然被擒,頓時駭得花容失色,身子微微發抖,她深知荀伯業性狠如狼,心堅似鐵。再加上一個姜石公,亦是凶狠惡毒之人,這一次定必把錢萬貫處死無疑。至於他們說什麼如何如何就可以安然無事的話,全不可信。
王元度發覺她如此震駭,亦明其故。但現在他無法可施,只能低聲安慰甄紅袖道:「大嫂別慌,你一慌的話,敵人就更易得手了。」
錢萬貫被押送到場中,那兩個押送他的一元教之人,其一是個大麻子,相貌精幹。他道:「啟稟教主,這錢莊主獨自躲藏在小廟中,身上武功尚未恢復。」
姜石公接口道:「這個自然,教主親自下手點的穴道,天下有誰能解?」
他一伸手,抓住錢萬貫的腕門,又道:「你們可以退下了。」
那兩個教徒迅即退回兩丈餘遠的三角錐形陣中。
姜石公冷冷道:「錢夫人,教主剛才的話,你聽從不聽從?咱們一言立決。」
甄紅袖驚道:「什麼話?」
姜石公道:「教主打算向錢兄問幾句話,但又怕他不肯作答,是以要你勸勸他,你最好到這邊來吧!」
錢萬貫怒聲道:「一元教中,最是興風作浪的,只有你姜軍師。本人若然有出手之能,定必首先取你性命。」
姜石公冷笑道:「算了,你先替自己的性命擔憂吧!」
王元度道:「錢大嫂,小弟陪你過去。」
荀伯業道:「使得,反正本座並無偷襲副教主之心,只不過有些話不想被別人聽見,所以請她走近一點。」
王、甄二人舉步行去,呂家父子聽見了此言,自是不便跟去。荀伯業竟也揮退了手下,場中只剩下他們五個人,姜石公緊緊抓住錢萬貫,雙目凌厲地監視著甄、王二人的動靜。
甄紅袖道:「你們問吧,如若錢郎不肯說,我才勸他不遲。」
荀伯業向姜石公點點頭,姜石公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道:「教主想知道的是有關武功之事,但本軍師卻僭越問副教主一聲,你的溫柔陷阱,為何竟困不住王元度?」
甄紅袖道:「王大俠定力之強,天下無雙,我難不倒他,有何怪哉?」
姜石公道:「你是蝕骨柔情派的掌門人,除非是當時未曾盡力,否則焉有困不住王元度之理?這一點請你必須說個明白。如若不能令我滿意,咱們就能得依約行事。」
這姜石公分明是故意迫她當著錢萬貫的面,提起如何魅惑王元度之事。這等話讓錢萬貫聽了,不但不是味道,甚至會引起十分嚴重的後果。
錢萬貫一聽而知,插口道:「紅袖別理他。」
甄紅袖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能讓你明白已經盡了全力,你又如何?可是依約釋放錢郎麼,你說?」
姜石公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原來甄紅袖已施展出她的絕技,這輕輕一笑,具有銷魂蝕骨的力量。
因此姜石公這等老狐狸,在她的魅力之下,也生不忍欺騙她之心,口中便說不出假話來。
荀伯業到底功深力厚,受的影響不大,當下接口道:「這件事要證明的話,頗費工夫,還是暫時不提的好。」
他的話聲強勁震耳,每個字都有如鐵錘般,一下下地敲擊震撼姜石公的心靈,頓時破解了甄紅袖的狐媚魅力。
姜石公暗暗叫聲慚愧,忙道:「教主說得是,現在請問錢莊主一聲,他們武當派的千劍大陣,可是源出於武當的武功心法,從某一種或數種武功變化衍生而出?」
王元度忖道:「果不出我所料,他們要問錢兄的事,乃是有關武當派的,但難道他問明這一點之後,就得到破陣之法麼?」
方在想時,錢萬貫又道:「這話恕我不能奉答。」
姜石公獰笑一聲,道:「本軍師指上勁力一發,錢莊主便將死在當場。在這等情形之下,我勸你還是爽快點回答的好。」
錢萬貫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本人向來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姜石公道:「只要你肯問一句答一句,本軍師就讓你和尊夫人安然離開。」
王元度突然插嘴道:「錢大嫂,小弟有一事甚是不解,那就是姜軍師兩次三番,都想讓你離開此地,難道此中另有原因不成?」
甄紅袖沉吟未答,錢萬貫道:「以我所知,荀教主武功誠然卓絕當代,但如若紅袖與你聯手出擊,他也難以支持不敗。」
王元度道:「原來如此,不過他們高手不少,如要防止大嫂後手相助,也不是辦不到之事。」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這恐怕是因為你大嫂薄有姿色,有人不願她受到傷亡之災,但此人是誰,卻大堪深究,因為荀教主練的是純陽功夫,可知絕不會是他了。」
甄紅袖也訝道:「如果你猜得不錯,這就怪了。」
這是因為甄紅袖深知在一元教中,除了荀伯業本人之外,還沒有一個人具有如此強大的影響力,使得荀伯業也甘心忍受種種不便,企圖使她退出戰場。
她又曉得除了荀伯業乃是童身練功,因此對色絕緣之外,其他的人,如若自己肯投懷送抱,當真可使他們立即拚死反叛,因此,她懷疑荀伯業會不會是因此而生出顧忌,生怕自己被迫之下,使出柔媚魔功絕技,使一元教發生叛亂?
錢萬貫又道:「其實並不奇怪,你可知道荀教主為何不敢殺死我麼?這是因為他考慮到你一旦變成無主名花之時,便足以成為禍亂的根源。而你為了報仇,亦將不擇手段,務求弄垮了一元教。」
姜石公深深皺起眉頭,冷冷道:「教主難道不會斬草除根,把你們一齊處死麼?」
錢萬貫道:「這正是早先我提到的問題了,由於有人具有足夠的影響力,使荀教主不得不極力設法保存她的性命,這真是很有趣的矛盾情勢呢!」
姜石公眼中射出森森殺機,道:「閒話休提,你到底回答不回答剛才的問題?」
甄紅袖忙道:「姜軍師,別下毒手!」
錢萬貫向她瀟灑地笑著聳聳肩,道:「不要緊,我早就說過,我武功雖然失去,但頭腦智慧未失,他決計不能加害我,姜軍師,你不服氣的話,咱們賭一賭如何?」
他又流露出賭徒本色,使甄紅袖啼笑皆非,只急得心兒沒跳,恨不得過去堵住他的嘴巴,不讓他開口。
荀伯業冷冷道:「錢莊主,生命不比身外之物,你還是少開玩笑的好。」
錢萬貫點頭道:「好,我不開玩笑,在我答覆之前,我先講幾句話,那是關於今日雙方勝負的實力。以我看來,荀教主如若得不到某一個人的幫助的話,再加上我跟姜軍師這一賭竟然贏了,只怕你落得個狼狽而逃,同時一元教必將冰消瓦解,這話你信也不信?」
姜石公冷嗤一聲,道:「咱們分析形勢,豈能有假定的因素存在?你索性假定你們大獲全勝,豈不更妙?」
錢萬貫道:「你不信就拉倒,現在說到剛才你所詢的問題,據我所知,荀教主曾在少林、武當兩派學過武功,照理說,應該比鄙人更為瞭解武當千劍大陣才對,何以還垂詢我這麼一個派外之人?」
荀伯業道:「本座在少林或武當之時,從未得窺心法奧旨,是以方有離開之舉,你是大雄長老傳人,所知甚博,當然曉得武當千劍大陣的根源來歷。」
錢萬貫道:「教主之言,雖然過於推許,但說到武當派千劍大陣,兄弟倒是聽先師談起過,略知一二。」
他沉吟一下,又道:「但教主定必也曉得兄弟將如何奉復,是以何必多費唇舌呢?」
姜石公冷冷道:「錢莊主這話恐怕有欠考慮吧?」
錢萬貫也冷冷道:「實不相瞞,這話已經過千思萬慮之後,方始出口。」
他雖是在姜石公掌握之中,以姜石公的功力造詣,但須內力一發,頓時可能殺死了他,因此,甄紅袖不禁駭得玉面忽青忽白,身子也微微發抖。
王元度在這最緊張之時,突然朗笑一聲,道:「荀教主,在下有幾句衷言,只不知教主肯不肯聆聽?」
荀伯業道:「王大俠請說。」
王元度道:「在下竊以為教主應立時施展絕藝,把我擊敗,才辦別的事不遲,假如教主連在下這一關也過不了,則武當劍陣的奧秘,您知道了也是枉然。」
荀伯業沉吟一下,才道:「放眼當今天下武林,能在本座面前說這種話之人,只怕除了王兄之外,已不易找到別的人了。王大俠這話有理,待本座先與王大俠比劃過,再談武當劍陣之事。」
姜石公道:「教主千萬小心了。」
說罷,當先退下,錢萬貫被他拉得腳步踉蹌,差點跌倒。甄紅袖見了這等情形,心中大恨,幾乎要撲過去出劍刺殺這個惡毒的人。
那荀、王二人屹立對峙,雙方所有的人,無不頓時屏息靜氣,凝神瞧著。全場之人皆被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王元度亮出劍時,荀伯業也取出那對銅鈸。雙方的兵刃,在陽光之下,閃耀出驚心動魄的寒芒。
他們默然對峙了足足一盞熱茶之久,荀伯業道:「王大俠果然不愧是這一代武林的第一高手,單論氣勢之堅凝,門戶之嚴密,意志之強毅,已是荀某平生所僅見的敵手了。」
王元度道:「教主過獎之言,在下愧不敢當。」
荀伯業點點頭,又道:「說到你的氣度胸襟,也是舉世罕有匹儔,堪足以充作荀某的對手了。」
他們又對峙了一陣,突然間一齊發動。三件兵器閃耀飛灑出一大片精芒寒光,交纏舞掣,卻不出一點聲響。
以他們出手之快,招數之凶險迅猛,居然雙方的兵刃都沒碰上一下,實在令人感到難以置信。
全場人當中,要以甄紅袖最是焦灼憂惶。只因她一方面既與眾人一般,替王元度擔心著急,怕傷亡落敗。另一方面,她更須擔承著錢萬貫被敵人所擒的恐懼,因為那姜石公隨時隨地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不論甄紅袖如何關切錢萬貫的安危,但這刻她的目光,仍然無暇向夫婿投以一瞥。這自是由於王、荀二人各施絕藝,鬥得實在太緊張精彩所致,尤其是她明知王元度落敗當場的話,己方便變得毫無講價錢談條件的資格。因是之故,她必須先盼望王元度得勝,才輪到如何處理錢萬貫的問題。
王元度深知對方武功之強,已達到了宇內難有對手的境界。因此一上手,就放盡全力使出少陽二十四劍,再加上那修迷密步的腳法。
在他來說,這已是壓箱底的功夫,完全給掏了出來。每一刻無不內力充彌,蘊蓄得有莫大的潛力暗勁,俟機爆發。
他的少陽劍法,原本有三十六招,本來就是極上乘的劍術招式。其後又經鄉老伯刪減了十二招之多,另加組織排列,幾乎面目全非,威力又迥然不同。
即使是以劍為主的武當派,見了他的劍法,也無不大為驚駭佩服,暗有自歎弗如之感!
不過荀伯業的雙鈸,也能使全場之人,不時倒抽冷氣,感覺到他雙鈸威力之強,世人無法抵擋。
這兩位武林高手,演出了一場驚險絕倫,精彩萬分的生死拚鬥。每一招一式,無一不是恰到好處。觀戰之人,全都感覺得出,這兩人任何一個只要招式稍稍用老了一點,又或是攻守之際,所選的招式微有未能盡善盡美之處,那是立時就得敗下陣來。
荀伯業面孔有如冰雕石刻的一般,一望而知,他心中全無喜怒哀樂之情,已用了全副心靈貫注在此一戰之中,僅僅曉得如何要求自己的招式盡善盡美,不許有一絲一毫的理疵。
王元度亦是如此,他自打那雲丘老人傳以修迷密步之時開始,可說是已步入了最上乘的武功境域中。但須動手拚鬥,所有的精神氣力,都會自然而然地完全貫注在武功上。
直到金鰲大會上,飽經磨練,更能專心一志,心神毫不外驚。
以他這一套少陽二十四劍,加上修迷密步,可以說是固若金湯,絕無破綻可言。換句話說,任何敵手也不能從劍招身法之中,找到可以擊敗他的機會。
因此,他們自然而向比鬥內力之途發展。雙方都不斷地從兵刃上增加內家真力,向對方迫去。
到了這等地步,已沒有取巧的法子了。
王元度不須多久,已知曉對方功力深厚絕倫,實是強過自己,因此他本能地生出避免再鬥內力的意念。
這刻王元度並沒用心去想,只是自然地生出感應,本能上感到非設法迴避拚鬥內力不可,因是之故,到法也自然地一變。
甄紅袖是唯一認得出他所改使的劍法之人,敢情王元度施展出那個把守禁地的道人的四招劍法。這四招劍法,雖可變化為許多式,但就內容而言,乃是兩攻兩守。
王元度一招守式,劍路突變之下,荀伯業卻是無法改以更妙的招數進攻,仍是原式硬拚。
鏘的一聲,把全場之人駭了一大跳。這是他們交手以來,第二次發出聲響。雙方迅即分開,瞧不出這一招硬拚,有何結果。
王元度隨即發劍迅攻,這一刻又是那個道人使過的四招劍法之一。但見劍勢凶悍凌厲之極,因此雖有破綻空隙,敵人變招也須先行防禦過,方能反擊。只是其時為時已晚,時機已過,再也找不到破綻了。
荀伯業雙鈸忙忙封閉,鏘的一響,王元度劍勢受阻,疾忙後退,此時他已趁勢使出守式,果然恰又抵住了荀伯業反擊之招,又發出鏘的一聲。
這樣子連續響了八下,卻是每人各攻了四招,十分公平,誰也不會吃虧。荀伯業直到此時,方能改變鈸法,不再與對方一來一往地硬鬥。
他心中大為驚訝,因為對方這幾招劍法,恰能克住自己,本來在千百般武功招術當中,碰上相剋的情形,並不稀奇。
但以荀伯業的造詣,以及鈸法之出神人化,可說已達到無可克制的境界,敢情王元度這四招劍法,只是能借這等簡單的打法,抵消了由於雙方拆招變式之時,所顯示出的功力強弱的危險。
這就是說,王元度若然以這四招劍法拚鬥下去,荀伯業所佔得的一點點功力較強的優勢,已消失了。
他眉頭一皺,口中清嘯一聲,雙拔使出強攻硬拚的招數,一時之間,但聽鏘鏘之聲,不絕於耳。
他這一輪急攻,竟持續了百招以上。
許多功力淺弱之士,已被這一陣震耳繁響,鬧得頭昏欲嘔,心中十分難受。
甄紅袖等高手們,無不知道這等拼法,最耗內力。
雙方誰也不吃虧,一齊耗損,因此荀伯業縱然再拼百招,最多也不過是雙方一齊累得跌倒,並不能趁機擊殺對方。
誰也不明白荀伯業何以要採用如此吃力而又無利可圖的戰略,難道他自以為功力深厚,能先把王元度累垮麼?
方在想時,雙方已微微發出喘息之聲。猛見敵陣中奔出一個蒙面人,直撲戰圈。甄紅袖急急趕去時,此人已替下荀伯業,力攻王元度。
荀伯業雙鈸一擺,攔下甄紅袖,冷冷道:「我們換人對拼,誰也不吃虧。」
話聲中,雙撥族飛疾削,迫得甄紅袖不得不發劍拚搏,無法過去替下王元度。
她偷空覷了一眼,但見王元度劍光如虹,威勢猶在,心中稍安,立時收攝心神,全力向荀伯業猛攻。
她仗著是生力軍之身,迎擊荀伯業疲乏之師,一上手就略佔了上風。但荀伯業一則內功深厚,氣脈悠長。二則深諳她的無聲劍法,攻守之際,較為省力,是以若是當真要拼到他乏力落敗,還須三五百招才行。
替下荀伯業的蒙面人,身材高頎,使的是一把長刀,身手矯健,刀法精奇,與王元度鬥得有聲有色。
但武當派之人並不十分耽心,因為看起來,王元度似乎不會敗於此人刀下。因此他們見到敵方之人都要湧出來迎戰之時,那呂一超反而不讓己方之人上前,以免發生群毆混戰的局面。
呂傑按劍欲出,道:「爹爹,孩兒過去替下王兄吧?」
呂一超道:「你不妨準備出手,但得須到了迫不得已之時,方可上前,只因對方換將之舉,分明想使咱們上前出手,這一來,咱們的劍陣,不攻自破。」
呂傑恍然大悟,道:「孩兒思慮末周,險險中了敵人之計。」
要知若論以一敵一的高手,一元教除了像沒角犀屠望這等魔頭之外,尚有四大護法、七大獸等高手。
相比之下,武當派人雖數強多,卻沒有這許多能獨當一面的人才。因此之故,一元教如果不是忌憚他們的千劍大陣,早就麾眾衝上來了。
甄紅袖的無聲劍法,別闢蹊徑,詭奇毒辣,兼而有之。
武當派的高手大都能看出她勝算較多,所以都不替她耽心。
就在這片刻工夫之後,王元度這一邊形勢大變,只見那蒙面人刀格突然更為凌厲詭毒,功力也遠勝於開始出手之時。假如他一上來就是如此,武當派之人不一湧而上,那才怪呢!
現下縱然湧將上去,對方亦可及時派人堵截拚鬥,只怕是徒然惹起混戰,自亂陣腳,對王元度卻沒有什麼幫助。
呂傑父子頓時急出一頭大汗,只聽錢萬貫厲聲道:「不夜島甄島主幾時投入一元教的?」
武當派之人一聽那蒙面的人竟是不夜島主甄南,這才明白何以武功如此之高,正感覺到今日的形勢,恐怕已是有輸無贏的局面了,忽見敵陣一陣大亂,其中夾雜著錢萬貫叱喝之聲。
這真是一幕使人訝駭震驚的景象,原來錢萬貫喝叱聲中掌拍腳踢,竟擊倒兩名鐵衛。同時一手抓住姜石公,迅快奔離敵陣。
轉眼之間,他已奔到了武當派這一邊。
原本有十多名鐵衛以及其他高手在後追趕,但由於姜石公反被對方擒在手中,兼且深知錢萬貫武功高絕一時,莫說有人質在手,可以威脅他們,即使是抓著一個普通人,他們也未必能對付得過他的單拳獨掌。
因此之故,這一干人追到半場,便已煞住腳步。
錢萬貫厲聲大喝道:「呂傑兄,這姜石公是活生生的,現在交給你看管。我一聲喊殺,你就立下殺手,取他性命!」
這幾句話說得內勁充沛,聲音震耳。雙方之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呂傑急行數步,追了上去,也厲聲道:「錢兄放心,小弟奉命即行,絕無舛誤。」
他一手抓住姜石公,便疾往後退,手中長到架在他脖子上,露出一副凶神惡煞般的樣子。
錢萬貫接著朗聲一笑,響亮地說道:「呂兄弟聽著,假如敵陣方面,有任何人敢過來攔截我,你就手起劍落,下姜石公的頭顱。」
呂傑迅即應道:「小弟遵命。」
錢萬貫冷冷一笑,趾高氣揚的大步走出去。
他聲音不但中顯示出決心,連步伐舉止之間,也充滿了絕不改變心意的味道。敵陣之人,單是一看他的神態,已知如若有一人出去攔阻,姜石公有死無生。
所有的人,完全被他鎮住,沒有一個敢移動半步。錢萬貫霎時間已走出場中,直迫荀伯業、甄紅袖這一對。
荀伯業早先與王元度硬拚了百餘招,功力損耗甚多。是以反而被技差一籌的甄紅袖殺得沒有還手之力。
照理說,錢萬貫應向不夜島主甄南殺去,早早解救王元度的危機。因為王元度在甄南越打越強的攻勢之下,業已現出不支之象,隨時隨地有失手被殺的可能。
他這一奔向荀伯業,甄南殺機填胸,當下在長刀上運足了十成功夫,更為凌厲地進攻。
他自然是存心要在十招八招之內,一舉擊殺了王元度,則今日之局,還是勝面居多。時機急迫,稍縱即逝,是以這甄南簡直連吃奶之力也使了出來。
王元度明明苦苦支持,經他如此瘋狂般的一輪猛攻,極力以奇妙身法應付,不敢硬接,但人人都感到他很難支撐下去。
換言之,現在每一招都有屍橫就地的可能。
武當派眾人無不緊張得連氣也透不過來,卻又不能不設法用一隻眼睛去瞧瞧錢、甄那邊的情形。
錢萬貫迅若飄風般撲入戰圈,手中的百錢鞭已撤下來,疾取荀伯業,口中冷冷喝道:
「荀伯業,我深信你定必比王元度死得早,你敢賭麼?」
他這一插入戰圈,一招之間,荀伯業頓時被迫得退了數步。
但雙方之人,也都看出了荀伯業那對銅鈸,陡然功力增強一倍,尚能勉強支撐殘局。
照局外人的看法,王元度比荀伯業危險得多。假使王元度先死,則一元教縱然犧牲了一個姜石公,但仍可以大獲全勝,合力重創武當派。一個不好,還可能誅除錢、甄二人。是以這刻王元度的生死,簡直是關係到全局。
人人都緊張得不知看哪一邊的好,忽見錢萬貫奇招連環使出,竟把荀伯業殺得遍體大汗,堪堪落敗。
要知錢萬貫不但功力深厚之極,兼且深悉荀伯業的鈸法路數,大得知己知彼之利。
是以奇招妙著一出,形勢頓時改觀,變成王元度和荀伯業都一般的危急。
其實,錢萬貫如此容易就大佔上風之故,除了上面說過的理由之外,還有一點眾人皆未覺察。
敢情他那「賭王」的頭銜,使荀伯業那麼沉潛老奸之人,也大受影響,心理上先起了此人逢賭必贏,這一賭也難有例外之想,以致氣勢大為減弱,吃了大虧。
此時雙方皆是苦苦支撐的危局,任何的一剎那,皆有流血慘劇出現。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時,不夜島主甄南驀然大喝道:「王元度,放過你這趟。」
人隨聲起,疾撲向錢、甄這邊,他們相距只有兩丈不到,一掠便至。但見他長刀一揮,接住了甄紅袖的劍招。
不夜島主甄南,先已喝出放過王元度,才搶救荀伯業,使人心理上覺得,他實是迫不得已之舉,決計不能怪他向錢、甄二人出手。
因此,呂傑空自瞪大了雙眼,手中之劍竟沒有落下,然而姜石公出了一身冷汗,但也十分佩服這甄南的高妙手段和決斷。
荀伯業卻只比他慢了一線,也自迅即退出戰圈,錢甄二人則趕往王元度身邊,加以護衛。
雙方共有五六百人之眾,這刻不聞聲響,只聽到王元度和荀伯業喘個不停。
這等局勢,令人有如夢如幻之感,現在可得看這兩個最重要的人物,誰恢復得快,就多些勝算。
錢萬貫發出不羈的笑聲,道:「荀教主雖是老謀深算,早先與王元度兄拼過之後,明明功力耗損有限,卻故意佯裝損耗得很厲害,又佯裝敵不過紅袖的攻勢,使眾人心理上感到王元度兄的不利情形,恰好與他扯平,因而甄南立刻湧上去搶救。」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一來,他有雙重好處:一是王兄實是陷入了十分危險之境;二是紅袖也隨時有被他全力反擊送命之虞。」
他銳利的目光,以及充滿信心的口氣,使人感到他的話,定必不是向壁虛構的,因此全場寂然,聽他分析。
錢萬貫嘿嘿一笑,接著道:「假如當時鄙人過去幫助王元度兄,則局勢之變化,定必大不相同,我敢說,這刻紅袖當必已傷亡於雙鈸之下了。」
甄紅袖笑道:「他縱是功力十足之時,也難在十招八招之內取勝,你別把他誇獎得這麼厲害。」
錢萬貫道:「不錯,若是平時,情形果是如此,但早先由於你已略佔上風,又深信他功力大有損耗,因而他突然間全力反擊,你反而會著了道兒。」
說到這處,別人如若相信他的話,則他解救危機的唯一法子,就只有舍下王元度,先去援助甄紅袖這一條路可行了。
陣中的甄南發出刺耳的冷笑聲,道:「錢萬貫,你分明是心懸妻子之危,是以置好友於不顧,先已後人,這等作為,實足以令識者齒冷。」
錢萬貫灑脫地大笑一聲,道:「甄島主說得好,但問題是以你的武功造詣,王元度兄縱然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之下,百招之內,你仍難取勝,這真是大為丟臉之事呢!再說鄙人膽敢誇一句口,那就是我這一上去對付荀伯業,他心中有數,曉得我能克制他的雙鈸,是以膽氣已怯。」
他一面說話,一面計算敵我之勢,但覺己方無論如何還是弱得多。假如荀伯業恢復得快,可說是勝券在握。如若他橫心不顧姜石公死活,發令全面攻擊,則己方必遭遇慘敗。
自然,假使王元度功力恢復得比他快,形勢便大不相同。可以立刻利用姜石公進迫,使荀伯業不能不開口講話,無法全力調息,恢復功力。如此,可望敵人不戰自退。
他雖是洞悉全盤局勢,他分析得十分深入精微,無奈王元度恢復功力之事,關乎他的根基和修養,如不能迅即復原,別人亦對他愛莫能助,因此,他深心中空自十分憂慮緊張,卻無計可施,只好束手等事實揭曉,即可宣判今日勝敗存亡的結果了。
錢萬貫身為少林大雄長老的傳人,所學之博,眼力之強,無不高人一等。他在說這一番話的短短時間中,竟已瞧出了一點跡象,那就是荀伯業到底功深力厚,功力復元得較快。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念一轉,厲聲道:「荀教主,鄙人對姜石公恨之入骨,今日有意取他性命,你怎麼說?」
荀伯業目瞑如故,理都不理,看他的樣子,竟是寧可犧牲了姜石公,今日也得放手一拼,分個強存弱亡的結果,若從天下武林大勢而論,他此舉自是極為明智和有遠見,但用心當然也太惡毒了。
錢萬貫見他如此強硬,一時無法可施。
雙方都脾測得出,他們這些絕代高手,正在鬥智鬥力,爭取勝利。因此無不用心猜測其中的隱秘奧妙。
此時,山風從對面吹來,甄紅袖突然嗅到一陣異香,心中大驚,叫道:「大家小心,甄南已施展不夜島的迷魂絕技。」
錢萬貫接口笑道:「此處地勢曠闊,山風強勁,諒他的迷魂絕技無法得逞,大家不必緊張。」
他首先深深吸氣,鼻孔中絲絲有聲,人人皆聞皆見。但見他果然屹立如山,毫無昏倒之象。
不夜島島主甄南這時已取下面上黑巾,得觀錢萬貫之狀,眼中不禁流露出迷惑奇怪之色。
他雙袖一揚,飛散出兩大片白色粉霧,隨風飛揚,霎時間,在下風方向的武當派清人,無不嗅到一陣異香。
錢萬貫呵呵笑道:「甄島主儘管施展,但我不妨提醒你一句,那就是我們的人,俱有辟毒之能,但你那一方只怕沒這本事,荀教主正在攝神調息,這等迷藥,對他定有相當大的影響呢!」
他用盡法子,要使荀伯業分散心神,這一回果然如願。荀伯業面色微微變了一下,顯然在心中把這話想了一想。
武當劍陣中,突然走出六名道人,當先的一個,看上去只在三四旬之間的年紀,相貌清秀,道氣盎然。
其餘的五人,都比他老得多,乃是武當派輩份甚尊的陳虛本、李虛性兩位長老。那三個則是矮了一輩,但卻仍與掌門真人同輩的辜無玄、洪無嗔和梁無累等真人。
錢萬貫回頭一瞥,不禁喜出望外,朗聲道:「掌教真人及時出關,趕上這場盛會,鄙人得以卸責,實是欣慰不置。」
掌教真人許無量道:「多煩錢道兄一力擔當,貧道感銘五內,永誌不忘。」
甄紅袖回頭一看這許真人,不由得呀地失聲,道:「啊!是你!」
原來這個許無量真人,正是她和王元度在山崖那邊碰見的那一個道人,當時他定要與他們對手過招,全然不肯通融,但後來忽然又輕易退下。同時,他仗著功力深厚,一味施展那四招劍法。
這些使他們心中感到疑惑的事情,現在一見他以武當派掌門人的身份出現,都完全得到了解釋。
自然,以一派掌門人身份,若然是要傳授什麼武功的話,不論是傳與本門弟子抑是外人,決計不可傳授旁的門派的武功。
這一點就算不予置理,但他在數百人眼前,那是寧死也不能使用別的家派的武功,這一點卻是無可置疑之事。
但那四招劍招,卻又是抵擋像荀伯業這等絕代高手的最佳手法。
正因王元度其後迫得使出這四招劍法,才使得荀伯業改變打法,以硬拚的戰略,硬是耗損了王元度大半真力,然後由生力軍上陣。他擁有不夜島島主甄南這等一流高手,換將上陣,那本是必贏之局。
甄紅袖真不敢想像假如錢萬貫沒有這一下驚人之舉,這情勢將會變成怎樣。
當然,由於現在已經定下心神,所以她立時曉得了荀伯業早先何以極力設想把她弄離開這兒之故,只因不夜島這一派之人,素喜女色,定必是甄南以得到她為條件,方肯投入一元教中效力。
現在,只有一點她弄不明白的,那就是錢萬貫如何能突然恢復了功力?他在那座小廟中,有什麼遭遇?
不夜島主甄南見秘技無功,實在想不出其中道理。因為即使對方有大量解藥,能防禦本門秘製的迷魂香,但這些人分明都沒有任何動作,況且自己投入一元教之事,機密異常,對方絕無得悉而事先配好解藥之理!
最使他不服氣的是,不夜島秘傳迷魂香,除了他獨門解藥之外,外人焉能解救?不過他念頭一轉,卻又否定了此說。
事關錢萬貫所中之毒,亦是他不夜島獨門秘製藥物,外人實是無法解救。
但錢萬貫居然已破解了毒力,可見得必有比他不夜島高明幾倍的異人,暗中幫助他們。
這真是使他萬分震駭之事,這個異人,簡直可以搖動他不夜島的根本。因此他必須盡快設法查明此事,定下應付之策才行。
荀伯業銳利的目光一轉,已見到了許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