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等緊湊的情形之下,阿閃和田若雲都不暇多想,聽他吩咐去做。
在田若雲而言,暫時藏匿起身形乃是最佳之法,若然貿然遁走,這來人內力深厚,顯然不易對付,如若尚有別的人手,只怕當場被殺。
他無法多想,依言遞過解藥,便藏在屋角一架屏風後面,屏息以觀其變。
阿閃迅即把卓遼弄到房間之內,田不恭已經能夠起身,便把床鋪讓給他。
外面的人又叫道:「公子醒一醒……」
田不恭眼見無法不救醒卓遼,便躍到屏風旁邊,向田若雲說道:「我先救醒他,讓他應付來人。只等來人走開,你就暗使手腳,把他弄昏。一則我要讓你曉得我們自有手段,不怕你不夜島的絕技。二則卓兄性情不大好,若不把他弄倒,你便難以安然離開了。」
田若雲哪能不趕快答應,田不恭便回到床邊,挑了一點解藥彈人他鼻孔之內。
卓遼頓時回醒,睜眼見到田不恭和阿閃,便道:「好險,幸而兄弟一向尊重女性,是以當初點住那位姑娘的穴道之時,用的是極輕的手法,只須片刻就可以自行破禁恢復武功。在下猜想當必是全靠姑娘才能幸逃那廝毒手。」
阿閃笑一笑,道:「不錯,你聰明得很。」
田不恭道:「外面有人叫你,已叫了兩次,你出去瞧瞧,我們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卓遼欠身欲起,忽覺全身乏力,驚道:「好厲害的毒藥,不夜島果然名不虛傳。」
說時,暗暗吸一口真氣,頓時恢復了大半,迅即起床落地。
田不恭見他內功如此深厚,不禁大為佩服,心想自己這次敗下陣來,實是不冤,瞧他的功力造詣,實是可以列入當世高手之列了。
躲在屏風後面的田若雲深知本門毒藥力道強霸無比,像那田不恭休息不久就能得如常起身,已經十分少有。這卓遼居然更厲害,可見得他的武功造詣深不可測。若然交手爭鋒的話,萬萬不是他的敵手。
卓遼出去一瞧,認得來人乃是日月塢十道指揮之一,姓祖名遠。他道:「祖老師有何見教?」
祖遠壓低聲音,說道:「塢主命屬下傳話與公子,那不夜島與本塢雖是已成不解之仇,但公子有使命在身,不可出手。再者王元度等人對本塢亦有莫大之恩,雖是不作明報,亦須暗中報德,明日公子上台之時,輪到與此人放對,須得盡力不傷他性命。」
卓遼愣了一下,道:「王元度對本塢何恩之有?」
祖遠低低道:「屬下不甚清楚,只彷彿聞說好像是全靠他的安排,二小姐方能倖免於難。」
卓遼道:「那麼我去問一問她。」
祖遠道:「塢主又曾吩咐說,公子使命在身,重大無比,凡事不宜分神,須待大會過後方可管別的事,是以許多事都不讓你曉得,亦不許你到後宅去。」
卓遼點頭道:「好吧,有勞祖老師了。」
說完轉身回房,正要向阿閃透露一點內情,突然間眼前一黑,昏倒在椅上。
阿閃大驚道:「他怎麼啦?」
田不恭流露出沉重之色,緩緩道:「待一會方始解釋。」
說時,向屏風招一招手,田若雲閃身出來。
田不恭道:「你請吧,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以後相逢是以後的事了。」
田若雲想不到今晚歷盡驚險之後,無恙脫身,哪敢多說,迅即奪門而出,片刻間走得無影無蹤。
田不恭道:「姑娘也可以回去了,這位卓兄交給小道就是,你儘管放心。」
阿閃道:「你們這些人古怪多端,老是使人莫名其妙。但我可不管你們弄什麼狡猾,反正,你不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我就不走。」
田不恭怔了一下,才道:「有些事情不能預先洩漏,姑娘還是聽小道的話回去的好。」
阿閃就是不肯,噘起嘴巴,竟然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田不恭忖道:「我使卓兄中毒昏迷過去,錯過了上台出賽的機會,唯其如此,才能避去兩雄拚鬥的局面。此舉在我而言,於朋友之道大有虧損,乃是令人不齒之事,如何能告訴你?」
他為難地沉吟片刻,見她表示得十分堅決,曉得不能隱瞞,只好照理直說了,最後又道:「試想卓遼兄既是算準了王元度兄的性格為人,故意在百餘招之後露出破綻。王元度兄無疑會如他預料般招數略滯,不肯猛下煞手。而卓遼兄卻趁這一線空隙運足十成功力,使出換命的招數,這結果不問可知。」
阿閃不能不信,點頭道:「既是如此,我應當代王元度向你道謝。你煞費苦心使他們避免了互有傷亡之禍,恩德不小,王元度如若得知,自然感銘不忘。」
她辭別而去,回到自己房間,管中流等人還在等地回來,見她絲毫無恙,都十分欣喜。
阿閃向眾人隨便敷衍幾句,眾人便散去安寢。
房中只剩無情刀管中流,阿閃此時才把詳情說出。
管中流聽完之後,面色大變,道:「這宗事處理得不妥當,試想元度是何等公正俠義之士,若然曉得卓遼是因此而失去機會,定必有一番風波。你們的好心在他而言反而是罪大惡極之事。」
阿閃吃了一驚,道:「你說得是,我倒沒想到這一點,現下如何是好?」
管中流道:「快快去找田道長商量一下,最好把卓遼救醒,至於拚鬥的結果那是天意,我們只能束手坐視,毫無辦法。」
他說罷不禁長歎一聲,滿面俱是淒慘的神情,阿閃發呆地瞧著他,片刻後才起身道:
「好吧,我這就去找田不恭商量,但是你……」
管中流接口道:「我沒有事,你快快去吧!」
阿閃搖頭道:「你一向喜怒哀樂都不現諸神色,但現在卻無法自制,可見得你心中如何的痛苦。」
但她終於再現身於卓遼的房間,田不恭大為驚訝,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阿閃把管中流之言說出,田不恭頓時大悟,道:「小道竟沒有想到這一層,唉,管兄說得好,大丈夫自應有這等胸襟,不然的話,便只是貪生圖利的匹夫而已。」
阿閃問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田不恭道:「只等姑娘退出此房,便即施救。這世上很多的事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並不單是這一宗。」
阿閃便退出房外,片刻間聽到卓遼驚訝問故的聲音,這才當真回去。
房內的卓遼被田不恭輕輕騙過,田不恭隨即辭出,卓遼便開始調息運功,貯蓄精力,到了三更之時,一個窈窕纖長的女子走入房內,挑亮了銀燈,走到床邊。卓遼已睜開雙眼,望住來人。
這個夤夜闖入卓遼房間內的女子乃是日月塢藍家大小姐藍芳時,她毫不避男女之嫌,一徑坐在他身邊,道:「準備得怎樣了?」
卓遼道:「差不多啦!」
藍芳時道:「很好,你別忘了答應我的話。」
卓遼沉重的點頭,藍芳時歎口氣,說道:「那王元度當真是假仁假義之輩,可惜形禁勢格,不能當你之面與他對質,你儘管下毒手取他性命,決不會使你後悔。」
卓遼又遲疑地點點頭,他心中掠過塢主藍巒的命令,吩咐他不可殺死王元度,可是身邊這個女子的話他又因某種隱秘的原因,不能拒絕。是以心中反覆思量之下,終於說道:
「好,你放心回去,我定必盡力取他性命。」
這波譎雲詭的一夜就此過去,翌日朝陽照射在廣場之時,那寬闊的地方已被人潮掩蓋住。
現在大多數人都感到輕鬆,因為這一屆金鰲大會的十大高手已經確定,而在場參觀之人,幾乎有半數是與報名角逐的年輕好手有關,現在他們業已淘汰,便減去患得患失的緊張情緒,所以感到十分輕鬆。
十名入圍的年輕高手一齊在台上亮相,王元度這一邊的人竟佔了六個,令人側目,出盡了風頭。除了他們六人之外,其餘的四人便是卓遼,辛立,雲軍和平天虹,眾人在台上都不免流露出顧盼自豪的神志,只有王元度和卓遼氣度沉凝,全然與平常態度一樣。
公證人向他們述說決賽的規則,比起初賽時少去許多限制,也就等如危險性增加許多。
這最後的決賽仍是抽籤決定對手,每人都須出戰九場,即是說他們十個人都有交手的機會,而以得勝次數決定名次高下。若是連勝九場,自然是穩居冠軍,但若是有兩人或三人各敗一場,便由這幾個再行決戰。
須知武功之道甚是奇妙深奧,許多家派往往自具生剋的情形,所以常有甲勝乙,乙勝丙,而丙卻勝甲這種情形發生,這一來便不能從他們之間的勝敗推算出孰強孰弱,只好再行決賽。而在人多之時,精力心情等等因素對武功大有影響,到了只剩下兩三個人決鬥之時,可能局面又大不相同。故此必須循環出賽,才能公平。
還有條規定就是上台之後,自知不敵的一方可以放棄這一場,但下一場仍然有資格擊鬥。
抽籤之後,一共須得舉行四十一場賽事,照理最快也須十日方能完事。但這也不一定,以王元度為例,他若是每戰必勝的話,五六天之內就已穩居冠軍之位,餘人自然不必再賽下去。
次序排定,上午第一場是卓遼出戰呂傑,第二場是王元度出戰束大名。
卓遼和呂傑上台之後,全場寂然無聲,目下這十名年輕高手還未碰過頭,是以任何一場都能夠扣人心弦。
他們一上手都不約而同使出試招手法,都是一觸即發,乍合便分。兩人盤旋游鬥,打得不甚精彩。
田不恭走到阿閃身邊,說道:「姑娘可知道打賭的行情麼?」
阿閃訝道:「這等性命交關之事也有人拿來打賭?」
田不恭道:「打賭的人恐怕只有寥寥幾個,你若想發財,只須拿一二兩銀子出來,下注在其中一人身上。此人得勝奪標,就可以贏回幾千兩白花花的銀子。」
阿閃道:「好,我拿十兩在王元度身上。」
田不恭大搖其頭,道:「王元度是眾望所歸的人選,買十兩只能贏十兩,若是換了別的人,賠注才達千倍以上。」
阿閃過:「也行,我買卓遼,他的賠注有多少?」
田不恭苦笑道:「恕我大意說漏了,他是次一等的熱鬧人物,十兩隻賠二十兩。」
阿閃道:「除了他們還能買誰?」
田不恭道:「哪一個都是千倍賠注,十兩可以贏回一萬兩之多。」
阿閃搖頭道:「別的人我才不下注呢,這十高手中只有王元度和卓遼二人奪標有望。」
田不恭道:「正因如此,買他們二人得勝的特別多,是以賠得少。餘下的八人雖然得勝機會甚微,可是賠注多達千倍,所以許多人都願意隨便買上三五兩,若是爆出冷門,也可以發一筆財。」
無情刀管中流突然說道:「兄弟以前在鏢行中辦事時,聽說江南武林賭風甚盛,通都大邑中都有不少賭場,大凡是武林中人,不論是黑白道的大都喜歡人局賭上一場。三年之前出現一位賭國奇才,姓錢名萬貫,此人不但精通天下各種賭法,而且智謀眼光都大異凡俗。不到兩年功夫,大江以南的各大都市中都有他開設的賭場,經營手法別具風格,大凡是常在江湖上走動而又有點辦法的人,都喜歡到他開設的賭場消遣。」
田不恭和阿閃聽得目瞪口呆,乃是意料中之事,連鄉老伯也露出十分驚訝好奇之色,可知這個消息甚是駭人聽聞。
管中流又道:「這錢萬貫雖是廣設賭場,多達百餘家之多,可是他卻甚得武林中人的尊敬,沒有人視他為靠賭圖利的無賴。這是因為他武功高強,據說出身於名門大派,這個姓名是後來才改用的。其次,他開設賭場以興趣為主,風格高尚。賭場之內,一桌一椅也甚是考究,阮囊羞澀之士,根本不敢進場。」
田不恭道:「這位老兄當真是遊戲風塵的異人,小道極想認識,管兄可認得他?」
管中流搖搖頭,笑道:「兄弟以往在鏢行中隱跡,只是個小小帳房,哪裡玩得起這等豪奢的玩樂?關於這錢萬貫的事跡,我也是零零碎碎碎聽來的,是不是真確,尚未可知。」
正說之時,一個相貌誠實的二十餘歲的漢子走到他們身邊,手中拿著一本簿冊,說道:
「小可是武昌消閒在的夥計李三,只不知諸位可有興趣猜一猜台上兩位英雄的勝負之數?」
管中流碰田不恭一下,道:「那就是我剛才說的賭場之一,凡是他旗下賭場,總是稱為某某錢莊。」
鄉老伯呵呵笑道:「好極了,怎麼猜法?」
李三含笑道:「老先生隨便指定其一,說出綵頭數目,不拘多少都行。」
鄉老伯掏出一塊三兩重的銀子,道:「我買卓遼勝。」
李三道:「敝莊開出盤口是卓大俠三賠一,呂大俠一賠二。老先生可要再斟酌一下?」
這話便是說買卓遼得勝的,若是中了,三兩的賭注只賠一兩。若買呂傑得勝,中了的話,每一兩賠二兩,如以鄉老伯三兩的賭注計算,便可獲六兩銀子。
鄉老伯眼睛一瞪,道:「什麼話?不行,我老人家這塊銀子買定卓遼,還要一賠二,少一分錢都不行。」
此言一出,連管中流等人也不禁驚訝得張口結舌,心想人家開出這等盤口,並非強迫你下注不可,若然覺得不妥,大可以不下注,豈能如此橫蠻不講道理。
李三神色不變,含笑道:「老先生萬勿生氣,小莊向來最尊重客人意思,待小可向總管說一聲,便替老先生寫下來。」
他這等冷靜的態度一望而知受過嚴格訓練,也很有經驗,想必以前也碰過類此的事件,是以見怪不怪,毫不生氣動火。
鄉老伯伸手在他身上戳了一下,道:「好,快快去辦妥這事,若敢開溜,休想活過三日。」
李三這刻才微微變色,轉身奔去,片刻間卻帶了一個身披長衫的中年人同來。此人相貌精明冷峻,雙眼神光充足,報出姓名是梁一葦。
鄉老伯眼睛瞪得圓圓的,道:「你縱是練成了一葦渡江的輕功,也別想逃出我老頭子掌心。」
梁一葦目光掠過老人身後的年輕男女,首先認出田不恭乃是峨嵋樂天子的高足,心中頓時有了譜兒,想道:「嘗聞峨嵋派老一輩高手中樂天子平生玩世不恭,喜愛捉弄別人。這老頭子既與田不恭有關,說不定也是樂天子那一類之人。」
當即抱拳說道:「老丈別取笑了,小莊的盤口雖是不能更改,但老丈既是雅興大發,自應遵命。李三,寫下來,這筆帳記在我的名下。」
他一則表示十分尊敬對方,二則言明由他個人私下賠這筆帳目,任是再不講理之人也不能不滿意了,這正是對江湖上最厲害腳色的常用之法,使對方感到不好意思找碴,非自動收手不可。
鄉老伯鼻孔中冷嗤一聲,道:「慢著,你梁一葦乃是總管身份,地位與李三不大相同,我老頭子也漲價啦,現在是一賠一百,三兩就須陪我三百兩。」
管中流一怔,覺得極不好意思,但又不便開聲,真是尷尬萬分。阿閃雖然也認為不大好意思,但她性情見解與管中流全然不同,但覺甚是有趣,不禁嘻嘻的笑出來,等看這一場好戲如何收科。
田不恭連連搖手,道:「鄉老伯這就不對了。」
鄉老伯皺起眉頭瞪他一眼,發覺這個頭大身細的小道士暗暗眨眼睛,透出頑皮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哪裡不對了?」
田不恭道:「你老可瞧見那梁總管已變了面色沒有?」
鄉老伯道:「他對我很不滿意麼?」
梁一葦、李三以至管中流等數人都想道:「當然對你不滿啦,此舉簡直是欺人太甚,焉得不火。」
田不恭道:「對,他心中不樂意之至,是怪您老把他身價估得太低了,應當是一賠一千,共是三千兩才對。」
他這樣說法分明是火上加油,簡直是成心找麻煩。管中流忍不住搖搖頭,正要說話。只聽鄉老伯欣然大笑道:「對啊,對啊,我敢是老得糊塗了,好,就這麼算吧,小梁叫李三記在帳冊上。」
老頭子這一聲小梁,實在甚是侮辱,把那江南武林中名氣不小的鐵掌梁一葦叫得火冒三千丈,他正要發作之際,突然間掠過一個疑念,那就是江南百錢莊歷史雖短,可是大凡常在江湖走動之人,絕無不知之理,更應曉得百錢莊幾乎網羅盡大江南北高手名家,每個錢莊都有一兩位硬手主持,此外尚有當地名家高手掛名,是以武林人物簡直無法鬧事。
然而這位相貌醜陋的老頭子卻故意大找麻煩,那田不恭更在後面推波助瀾,好像是唯恐事情鬧不起來一般。這等情勢自然十分奇怪可疑,須得小心應付才行,絕對不可魯莽從事。
這個念頭迅即掠過心中,頓時堆起笑容,道:「老丈和田道長太抬舉在下了,三千兩之數不是小事,連在下也難作主,須得把東家請來才行。李三,快快去請當家的來一趟。」
田不恭把管中流、阿閃弄到一旁,喜孜孜的笑道:「哈,我們今日注定要發財啦,那錢萬貫一到,那是少不了三萬兩銀子我們才肯罷手的了。」
梁一葦豎起耳朵竊聽,口中哼哼哈哈應付鄉老伯。鄉老伯心中好笑,想道:「這小道士詭計多端,滑稽可喜,只有他知道我的用心何在。」
管中流訝道:「三萬兩銀子,這未免太過分一點了吧?」
田不恭道:「一點也不過分,鄉老伯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的,若是招惱了他老人家,把一百多家賭場通通打個稀爛,那時豈止損失三萬兩銀子,你說對不對?」
管中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話雖如此,但有何道理要把人家一百家賭場打個稀爛?若然此理說得通,大可以找一個百萬富翁,逼他獻出十萬兩銀子,不然便取他性命,他的性命自然不止值十萬兩銀子,這豈不是也變成天公地道之事了?
他還未曾來得及說出這等道理時,鄉老伯已呵呵笑道:「小梁啊,枉你是個聰明能幹之人,但今日卻把事情弄糟啦!」
梁一葦已不暇計較他叫自己小梁之事,問道:「老丈這話是什麼意思?」
鄉老伯道:「要知你的身價三千兩,但若是你東主來到,這價錢又不相同了,豈不是越弄越糟。」
田不恭接口道:「不錯,錢萬貫聲名赫赫,身價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三十萬兩才行。」
梁一葦心中大為震動,只因對方已擺出一副硬敲硬吃的姿態,今日絕難善罷干休。
正當此時,一個壯漢走到他身邊,貼耳悄聲道:「這個老者人稱鄉老伯,乃是王元度的長輩,台上十大高手之中,有六個是他的晚輩。在此處尚有一個姓管名中流,外號無情刀,是上一屆金鰲大會的魁首,一個是田不恭。那位姑娘人稱阿閃,武功也甚是了得,據說不在台上十大高手之下。只有那個醜陋少年不知來歷。」
原來此人乃是梁一葦的手下,梁一葦來時,已傳令密查對方來歷。他們的耳目極多,消息靈通,是以一下子都打聽出來了。
梁一葦哪能不知王元度、管中流等人的聲名,頓時呆住,做聲不得,心想這等強敵前所未有,若是一個應付不好,他們真有打平一百家賭場的力量。
鄉老伯等那壯漢退開,便笑一笑,道:「哈,原來你已派人打聽我們的來歷。我索性把這一個你們查不出來歷之人的底細告訴你吧!」
他指一指柳兒,又道:「他是柳昭之弟,單名平。阿平,你跟小梁拉拉手,親近親近。」
柳兒踏前數步,伸出右手,梁一葦明知對方想考究自己的功夫,心想我外號鐵掌,這掌上的功夫豈能怕你?當即伸出右手與她相握。
雙方手掌互握,梁一葦突然感到對方內力強勁無比,連忙增加力道。轉眼間已使出十成鐵掌功夫,但對方掌指間的壓力依然有增無減。
他額上不禁沁出汗珠,並不是勁力不及因而疼得冒汗,而是因見對方似是尚未使出全力,已足以使自己感到無法抵擋,可見得對方何等厲害,而別人就更不必提了,換句話說,他是因震驚而冒出冷汗。
柳兒心地善良,一瞧對方如此窘困,使鬆手退回。
阿閃童心大起,嘻嘻一笑,道:「小梁我們也拉拉手。」
她向來不拘禮數,是以竟也跟著鄉老伯稱喚對方為小梁,鄉老伯向梁一葦道:「阿閃這女孩子手力雖是比不上柳平,但也頗有可觀,你不妨試一試。」
阿閃瞪眼道:「我怎麼比不上他?」
一抓住梁一葦的手掌,便運足內勁猛握。
梁一葦發覺不妙,連忙運功相抗。他到底是修習掌上功夫之人,這隻手掌乃是他一身功力所聚。而阿閃則不擅此道,是以阿閃雖是功力比他深厚,卻不能使對方受傷負疼。梁一葦等她鬆手之後,才駭然道:「阿閃姑娘雖是略遜這位柳兄,可是在下已甘拜下風了。」
阿閃聽人家這麼說,不能不信,訝異地望住柳兒,道:「你幾時變成如此厲害的?我們找個時間較量一次,瞧瞧到底誰強誰弱?」
鄉老伯道:「阿平,別理會她。這丫頭一味爭強鬥勝,對誰也不服氣。」
正說之時,羊武大步走來,道:「鄉老伯,看來呂兄抵敵不住那卓遼啦!」
早先那壯漢又出現了,在梁一葦耳邊報出羊武的姓名來歷,梁一葦聽知羊武能與王元度激戰多時才敗下陣來,可知他也是年輕一輩的高手,心中不禁連叫不好。
鄉老伯抬頭向台上望去,但見那卓、呂二人之戰已經漸趨激烈,不時短兵相接,他乃是當今武林中無人能及的大宗師,略略一瞧,已知呂傑尚可支持一百招以上。這只是說卓遼一直如此審慎小心地鬥下去的話才算數,如若卓遼施展出全力,蹈險搶攻,那就說不定多少招便分出勝負了。
他搖頭道:「暫時還不要緊。」
梁一葦接口道:「敝當家已走過來啦!」
鄉老伯等人轉眼四瞧,此時人人向台上觀戰,是以四周人數雖多,但卻很容易找到向這邊移動走來之人。
只見一個年約四旬左右文士裝束的人已擠到切近,他身後跟著那夥計李三。此人長得相貌清秀,容色雅逸,舉止之間,自有一股出塵脫俗之氣。
大家見了此人感到難以置信,都想,錢萬貫這名字取得既俗,又開設賭場,遍及江南通都大邑。這等人物,自是善於籌算,應該大腹便便,形如商賈才對,再不然便長得陰鷙深沉也可以,怎會長得一如飽學隱逸之士?兼以風度翩翩,使人見而愛重?
正在訝想之時,這個中年文士已走到他們身邊,他那對湛明的眼睛掃瞥之下,便向鄉老伯、管中流等諸人先後行禮。眾人在這等風流俊雅的人物面前都生出不想失禮之心,個個回禮。
田不恭驚想道:「原來這世上有好幾等人能使我生出自愛自重之心。我本以為只有西川大俠吳峰那種威儀赫赫之士,或是王元度這等光明磊落溫謙厚重之人,才能令我收斂放誕詼奇的態度,哪知這個丰神雅逸的錢萬貫亦能如此。」
那中年文士已道:「鄙人錢萬貫,昨宵抵達此地之時,已聞得鄉老伯率領群雄威鎮大會,時下俊顏莫不聞風訝異,恨不得擠列其間,以沐光霽。」
鄉老伯瞇起雙眼,向他打量了片刻,道:「你的聲名也頗使人驚羨,我老人家平生好管閒事,最愛無事生非,所以設法迫得你這個賭國奇才出頭露面,咱們親近親近。」
說時,伸手出去,便即抓住對方右掌。
錢萬貫但覺對方伸手抓來之際,速度不快不慢,但卻使人泛起無從躲避之感,心頭為之一震。
緊接著鄉老伯手掌上傳出一股強勁力道,錢萬貫心中又是一凜,暗念他何以遽下毒手,想在暗中使我受到重傷?轉眼之時,已發勁抵拒。
雙方的內家真力在這彈指之間攻守了數招,這等內力拚鬥自然不似出手放對,外人無從得見,純是在剛柔變化之際,互作攻守。
鄉老伯很快就放開手,笑道:「果然有一點道行,不但功力精純深厚,最可怕的是家數很雜,而每一家都極有成就,實是難得之至。」
錢萬貫微微而笑,態度優雅。
鄉老伯接著道:「但你別想瞞得過我老人家,你原是出身於少林寺一脈,你可要我說出指點你武功的人是誰麼?」
眾人都訝異地望著這個文士裝束之人,連他的心腹手下鐵掌梁一葦也不例外。
他們雖是聽說過錢萬貫本是出身於名門大派,卻萬萬料想不到他是出身於以規律精嚴著稱的少林寺。
錢萬貫道:「一發請老前輩賜教吧!」
心中卻暗暗想道:「你能指示我出身少林雖然值得驚怪,但還不是十分困難之事,但若是能說出我師承來歷,我錢萬貫便從此五體投地,承認你是當世無雙的大宗師。」
這錢萬貫心中雖是作如是想,但是神色之間卻毫無跡象可尋。
鄉老伯緩緩道:「我有一個老朋友識得那個指點你武功的人,我正因聽他描述過詳情,今日方始曉得你竟是得他衣缽法乳,這個老和尚稱大雄長老……」
眾人都只聽過少林寺大雄長老之名,他們哪裡知道大雄長老乃是少林寺開寺以來第一個能把少林七十二種絕藝練成了三十二種之多的絕代高手。這大雄長老一生練功,足不出寺,是以外間之人從無知者。
錢萬貫面色大變,一手撩起長衫,屈膝跪倒。此舉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都不由得怔住了。
但見錢萬貫神情肅穆而哀傷,雙眼中淚光閃動。
眾人又是一怔,雖是不知其故,但都不由自主地被他感動,頓時被哀肅的氣氛所籠罩。
鄉老伯輕歎一聲,道:「敢是因我提及他的法號,以此觸動了你的哀悼情懷。」
錢萬貫道:「老祖師曾對晚輩言道,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但知道他的人只有一位,將來如若有人說得出晚輩的武功源流,便須全心恭敬,宛如見我。晚輩觸念祖師遺言,頓覺音容湧現眼前,是以悲不自勝。」
這一番話說得情深似海,孺慕之思溢於言表。眾人都感到鼻子發酸,甚是哀傷。
鄉老伯惆然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且起身。我異日見到那位老友,定把此事轉告於他。」
錢萬貫站起身子,仰天長歎一聲,道:「敢問鄉老伯,晚輩如何能謁見宣老前輩?」
鄉老伯舉手指住管中流,道:「他就是宣翔的弟子了,不過你問他也沒用,天下間唯有我老頭子知道宣翔在什麼地方,也唯有我知道他有什麼打算。」
錢萬貫眼中露出愛慕的光芒,向管中流瞧一下,接著向鄉老伯道:「老前輩可肯指點明路?」
鄉老伯仰首尋思一下,道:「可以,等大會過後,你可跟管中流同去見他。」
他轉面向管中流道:「你師父前兩天跟我說,他且回到他弟弟處居住,命你於大會結束之後,帶同王元度前去見他。」
這鄉老伯的秘密只有王元度一個人曉得,管中流雖是見過師父,可是其時宣翔並沒有洩露他身份秘密,是以管中流自那時之後,日日焦盼師父出現。
他聞得此言,自然大喜過望,但也暗暗驚訝鄉老伯如何識得師父?
梁一葦暗中透一口大氣,心想既然談起來都有關係淵源,便不愁百錢莊會被搗毀了。他主持此地賭局,事情甚多,便先行告退。
這時台上鏖戰尚酣,那十大高手除二人正在拚鬥之外,其餘八人都盤膝坐在一邊觀戰。
人人都斂神靜氣,面上毫無表情,獨是王元度面色不時變化,一望而知他的情緒跟著戰況發生劇烈變化。
別的人都深知自己將面臨激鬥,所以極力抑制心倩,不敢略有波動。
王元度不是不明此理,只是他天生熱腸深倩,眼見呂傑苦鬥不勝,便無法不心情波蕩,無法不替他焦急。
錢萬貫道:「管兄最好向王元度兄提醒一聲,萬萬不可動情,以致削弱了戰力。」
無情刀管中流道:「他不是不知道利害,可是他天生就是這種人,勸也無益。」
錢萬貫道:「若然如此,他這一回便很難奪得魁首了。那卓遼實是雄才傑出之士,心胸深沉無比,恐怕很少人瞧得出他的真正實力如何。」
鄉老伯點頭道:「這話有見地,但這一來你的盤口豈不是開錯了。」
錢萬貫微笑道:「晚輩別的絕不敢誇口,但賭的一字上頭,平生有贏無輸,一向都很有把握。」
他的話聲稍稍一頓,接著說道:「縱然是卓遼奪得魁首,但晚輩將贏來的賭出,定必有餘。譬喻一共只有三人下注,甲乙二人都看好王兄而下注買他贏,但丙則下注於卓兄,這一來不論誰勝誰敗,我都不須擔心。由於賠償時比例相差不大,而除了王、卓二位之外,其他的大賠注都極多,凡人皆有貪得之心,是故甲乙丙三人都會另外揀一兩人下點小注,希望以少博多,而我就可淨贏這些銀子了。」
人人聽了都覺得很有道理,但羊武計來算去,都認為不對。
當下道:「萬一當真出個冷門人物,你一兩要賠一千兩,如何了得。」
錢萬貫道:「這千倍之數我其實已佔了莫大便宜,剛才舉例時只有三個人,所以羊兄才會算錯,但目下在場參觀之人多過三千,計算之法就全然不同了。」
羊武聽了雖然依舊不甚明白,但眼見人人點頭,為了面子起見,便不再問這一宗,改問別一個疑問。道:「設若三千人之中有兩千人看好卓遼,只有一千人看好王兄,則你豈不是賠定了?」
錢萬貫道:「若是如此,我斷無探不出這等行情之理,其時開出的盤口便會倒轉過來,變成買卓遼贏的話,一兩賠一兩,王兄則是一兩賠二兩。」
羊武不得不服,點頭道:「不錯,莫說是你,連我也探聽得出這等行情。」
錢萬貫轉眼望住鄉老伯,道:「老前輩適才不知用什麼手法點了李三的穴道。他一直害怕得發抖,還望前輩施恩解救。」
鄉老伯呵呵笑道:「哪有什麼手法,我老人家只是騙騙他而已,小錢,我有一件事相托,只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錢萬貫道:「晚輩若是力之所及,豈敢推辭。」
鄉老伯道:「你當然做得到,那就是你且恢復賭徒中的高手本色給我瞧瞧。若是拘執禮數,便毫無看頭了。」
錢萬貫道:「晚輩遵命就是,假使老前輩有興趣玩玩,不拘何事都可以賭一賭。」
鄉老伯道:「很好,我們就以台上正在動手的兩人賭上一場如何?」
錢萬貫不假思索,便道:「使得,但不賭則已,既然要賭,就須賭個痛快,我們場場都賭如何?」
鄉老伯哪甘示弱,道:「就是這樣。」
他身邊的柳兒輕輕道:「鄉老伯你輸定啦,他只怕你賭一場就收手,若然連賭多場,他贏的機會便多,去掉輸的,尚有剩餘。」
錢萬貫驚訝地望住她,道:「柳兄真是聰明不過,一言道破區區的用心,鄉老伯前輩有這位智囊在側,必定可操勝算了。」
鄉老伯道:「靠她幫忙才贏得你便不稀罕了,我只是獨斷獨行,誰的話也不聽。」
柳兒又道:「他正是要激你老說出這句話。」「錢萬貫再次向她訝望,心想此人腦筋靈活,真不好鬥,須得想個什麼法子使她不暇顧及此事才行。他本是第一等精於算盤之人,腦筋一轉,已有了辦法,當下道:「區區有一個問題許久以來都想不通,想借柳兄的智慧一用。」
鄉老伯道:「閒話等一會再說,我們快點賭這一場還有多少招便結束?」
錢萬貫抬眼望去,很快就道:「三十招之內便須結束,前輩以為如何?」
鄉老伯道:「羊武,從這一招數起。」
羊武應聲便數,鄉老伯又道:「我賭這一場,我認為柳超過三十之數。」
錢萬貫道:「前輩下注多少?」
鄉老伯道:「一百兩,可有異議?」
柳兒接口道:「你老人家先猜,豈不吃虧?」
鄉老伯不悅道:「我偏偏要讓他,每一場都如是。」
錢萬貫搖搖頭,心想這柳兒實在厲害不過,她明明算出先猜之人吃虧,故意用此法激得鄉老伯讓對方先猜不可。
要知先猜之人若是猜錯眼,後猜之人自然可以放膽去賭。若然猜得十分正確,無可移易,後猜之人可以不賭這一宗,另出題目。
但他仍然不懼,只想趕快使柳兒不能分心顧及打賭之事,仍然大有取勝之機。
當下道:「請柳兄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邊,錢萬貫道:「從前有一個人出題目考我,他說昔時有兩個商賈過江,同乘一般,此二賈皆為布商,每人攜有貨物十四箱。船至江中,忽然風浪大作,船主告彼等云:船上載重過甚,須得將一半貨物棄之江中,方能脫險。」
他才說到此處,柳兒精神大振,道:「有趣得很,只不知問題如何發生?」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甲商為人善算而心惡,向乙商言道,吾等之貨排列成一圓圈,對正船首的一箱算起,數到第九箱,即將此箱棄之江中。緊接著下一箱算起,再數到第九箱,復棄江中。如此不停數下去,直到半數投之江中,即棄去十五箱為止。乙商為人忠厚老實,不虞有他,當即接納此議。」
柳兒訝道:「難道甲商有本事把乙商的十五箱貨物盡投江中不成?要知每次投棄一箱,下次點數之時便少去一個,位置頓異,實是很難預先計算到底。」
錢萬貫道:「區區也是這麼想,尤其是丟掉四五箱之後,的確很難計算排列之法。但據說當時甲商露出歡喜得意之色,被船主看在眼內。這位老船主智慧過人,看出甲商惡意毒計,便宣稱他身為船主,有權替他們排列箱子。到他把箱子排成一個圓圈之後,甲商一瞧,頓時昏倒不省人事。船主命水手依法點數投棄箱子,每數到第九箱,便丟落江中,如此一直丟棄了十五箱為止,所棄者皆是甲商的貨物,乙商得以保全身家。」
柳兒懷疑地道:「當真有這等事麼?」
錢萬貫道:「其實不一定有,但此法卻是千真萬確,絕非虛構。區區向來不擅計算,是以費了許多功夫,總是功敗垂成,白費心血。」
柳兒沉吟忖想,顯出很有興趣的神情。
錢萬貫命人替她找來十五顆白棋,十五顆黑棋,讓她排列計算。
他回到鄉老伯面前之時,耳聽羊武已數到二十九招。這錢萬貫是賭那呂傑三十招之內便落敗,鄉老伯說他到了三十招方敗,是以這刻過了最後關頭。
錢萬貫定睛望去,但見呂傑敗局已成,先是被卓遼一棍掃得連退兩步,而卓遼在第二十九招舉棍迎頭砸下。
錢萬貫胸中所學甚博,武當劍法精要全部識得,故此一早便算出呂傑必因如此情況而落敗。
目下一瞧自己算得極準,果然是在等二十九招之時變成如此局勢,只等卓遼金棍落處,呂傑定必長劍墜地,敗下陣來。
別的人見了如此情況,都瞧出呂傑除舉劍硬架之途,再無別的手法可以解救喪命之危。
可是此舉卻定必敗下陣來,是以都驚噫出聲,暗想這一場竟是錢萬貫賭贏了。
忽見呂傑長劍不用橫架之法,竟是豎劍向棍身戳去,這一下手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心想他這一劍須得奇快奇準的戳中棍上某一點,既不能有毫釐之差,又不能略有歪側,否則鐵棍便擊中天靈蓋,定必死於非九這一來人人替呂傑性命著急,都忘了打賭這事,說得遲,那時快,長劍已戳中金棍,是死是生,便在這彈指間決定。
但見呂傑的長劍迅急如電戳中當頭砸下的長棍,霎時間劍身竟被卓遼的渾敦棍壓得微彎。
呂傑至此內力已耗去大半,萬萬抵擋不住教棍的泰山壓頂之勢,可是他目下決不能後退,因為他原是以極準極快的劍術抵住對方無堅不摧的一擊,此刻劍尖所中之處,乃是唯一可以著力之點,若有黍米之差,長根滑落,頓時可把他的腦袋擊碎。
是以他全身上下都不能稍有移動,一面全力支持棍的重量,一面窺伺敵人的瑕隙,若然敵人打算滑落傷人,須得早他一步出劍猛攻。這正是武當派內家劍法的上乘奧旨,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方動,我先動是也。
然而當前局勢中最可怕的是呂傑已顯出內力不繼之象,因此只要那卓遼不急於求功跟他相持一會,定可以殺死呂傑無疑。
眾人正替呂傑捏一把冷汗,忽見卓遼長棍彈起尺許再度落下。
呂傑仍然用這一式接住,竟也奇準無比,毫釐不差地刺中棍身原來的地方。
卓遼長報三起三落,皆被長劍擋住。第四次長棍彈起之時,他突然抽身後退,並不再度擊落。
擂台下四周的豪雄俊傑無不驚歎於呂傑劍法的精奧,此時見卓遼退開,喝彩和鼓掌之聲山呼雷動,都是替呂傑加油打氣的。
卓遼向呂傑抱拳道:「呂兄劍術之精,使人佩服之至。」
呂傑提一口真氣,正要答話,耳中又聽卓遼低聲道:「呂兄氣力已竭,若不趁這刻速速回座,只怕會失足跌倒。」
呂傑頓時大悟,至此方知對方抽棍後退之故,敢情已發覺自己氣力枯竭,盡量為自己留面子。如若不然,他但須相持下去,定可砸碎自己腦袋。
他不敢怠慢,向角落上的公證人朗聲道:「在下這一場自甘認輸。」
說罷,大步走回已座,迅即坐下,他右首便是王元度。
王元度一言不發,伸出右掌輕輕拍落在他背後的命門穴上,頓時一股熱流從穴道衝入,恰好此時呂傑感到血氣上湧,難以抑制。幸好得到王元度及時相助,這才免去吐血之厄。
觀戰之人無不大感驚訝,議論紛紛。
鄉老伯向錢萬貫伸手道:「你輸啦,一百兩取來,咱們是現金交易,決不賒欠。」
錢萬貫呵呵一笑,道:「自該奉上。」
言猶未畢,李三已把一張百兩面額的銀票交給他,他便雙手奉交與鄉老伯。
同時低聲問道:「呂兄這幾刻有出神入化之妙,還望老前輩不吝指點,好教晚輩得知此是什麼心法?」
鄉老伯定睛向他瞧了好一會,才道:「那是武當秘傳馭劍心法,失傳已久,無怪你不識得。」
心中卻暗暗想道:「料不到這一代奇才輩出,我本以為這天下只是王元度與管中流相爭的局面,殊不知還有卓遼和這錢萬貫也可以參與逐鹿。這一來場面可就熱鬧得多啦,但我還是要依照原定計劃,使管、王二人在不知不覺之下拼出生死以後,才輪到這卓、錢二人參加。」
且說在台上的十大高手心中各有計較,一般來說,大家都瞧出了卓遼功深力厚,竟是遠出意料之外。
其次在王元度這一個集團六人心中,都暗暗對卓遼大起好感,因為他對呂傑的低語台下雖然無人得聞,但台上之人卻全都聽見,可知他極力地替呂傑留面子,盛情可感。
但在那桃花派平天虹,海南島劍客雲軍,摩天寨的辛立三人心中,卻暗暗加上幾分警惕,認為卓遼已投靠在王元度這一邊。是以都預算好若是自己碰上卓遼之時,須得煞手盡出,以望取勝。
要知在數千人觀戰之下,任何一個在擂台上的人,都自然而然的會希望保持風度。因此很少人肯一出手就使出所有惡毒煞手。
其實這是一個重要的關鍵契機,假使一上來就因出手凶毒而取得主動之勢,自然大佔便宜,縱或不能因此而擊敗對方,但對方要扳回劣勢,定須耗費加倍的氣力才行。是以此舉在消耗敵人氣力方面極有用處。
因此卓遼眼下被平天虹、辛立、雲軍等人暗暗注意上了,將來之戰無疑會吃不少虧。
第二場是王元度和柳昭出手。
鄉老伯向錢萬貫道:「我老人家不便欺騙你,這一場王元度贏定了,咱們只可在招數多寡上打賭。」
錢萬貫道:「前輩此言甚是,我說王兄可在二百招之內取勝。」
鄉老伯道:「我知他們兩人的武功底細,所以不便指定若干招分出勝負。這樣好了,你下注猜測,我做莊家。但有一點不同的是你只許買一注,而這一注卻准你猜十個數目,你瞧公平不公平?」
錢萬貫道:「公平之至!」
心想若是換了別人下注,你老人家自是贏定,但我錢萬貫豈是常人可比,縱然你老練得不露一點神色,我也有法子窺測得出你的心情變化。這一次就算不中,但下次定必逃不過我。
須知凡是精於賭博之人,即使練有許多作弊假局手法,可是最要緊的還是善於鑒言察色,揣摸對方心理。
此是不可或缺的條件,任何一個能在賭國中馳騁的名家高手莫不如此。不過這一點關乎天才,不是後天訓練得出來的。
是以若是缺乏這等天才之士,縱然有名師指點,最多成為二流的郎中,亦稱老千。而這錢萬貫則是郎中的郎中,老千里的老千,參加任何賭局都不必使用手法就可以輕易獲勝。
他第一次猜的數目已跌到一百招之少,因為他曉得倘若剛才說的二百招之數若是與事實相差不遠,則鄉老伯不會如此大方,一開口就讓他猜十個數目。
鄉老伯全然不動聲色,錢萬貫心中打了一下算盤,微微一笑,道:「我想下注五千兩,前輩可肯接受?」
眾人聽了都一怔,心想何必賭這許多銀子。
鄉老伯也感到五千兩的壓力不輕,道:「我老人家一輩子也沒有見過五千兩銀子。」
錢萬貫心想我若不是料準你拿不出來,焉會定此數目。
當下道:「不要緊,前輩萬一輸了,我有法子使你老容容易易就賺得一萬八千。若是晚輩輸了,你老自然更不成問題了。」
鄉老伯甚是狐疑,心想一萬八千兩銀子在常人手中已是一名富翁,我有何本事輕易就賺得?但對方既是這麼說,便不妨接受賭注。
這刻柳兒全部心思都放在錢萬貫出的難題上,對眼前之事宜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若非如此,以她的聰明黠慧,或者可以猜出幾分。
錢萬貫當下又猜道:「一千招。」
鄉老伯見他忽然由一百招跳到一千招,猜得十分離奇,反而禁不住微微變色。
錢萬貫迅快想道:「他變色之故不外有兩個原因,一是十分接近事實,一是我這種奇怪的猜法使他吃驚,我且先試探第一點。」
他立時開口猜道:「一千零一招!」
鄉老伯面上毫無表情,但眼中卻流露出寬慰之意。
錢萬貫何等厲害,立刻又試探第二個道理,大聲道:「一招。」
鄉老伯平靜如常,卻伸手摸一摸鼻尖。
這錢萬貫從一千零一招忽然跌到一招,其間相差了千招,簡直是在開玩笑一般。
錢萬貫把鄉老伯摸鼻尖的動作瞧在眼中,微微一笑,又猜道:「一萬招!」
這等請法自然是有意亂猜,世上焉有鏖戰一萬招之事,可是鄉老伯內心卻反而更為緊張,他表面上全然不動聲色,但畢竟又忍不住摸摸鼻尖。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一招都沒有。」
也就是說柳昭竟是不戰則敗。
鄉老伯身軀一震,道:「你贏了。」
原來那錢萬貫這種差異極大的猜法在別人聽起來好像十分無稽,但在鄉老伯而言,便會不知不覺地怕他猜到一招也不打這上面去,因而內心感到十分緊張。
然而假如這賭注不是五千兩而是一百兩,鄉老伯自問賠得起,也不會如此緊張。
由此可見得這錢萬貫果然不同凡響,他先以巨大的賭注使對方心理上受到壓迫,因而不能不發生反應。而他一兩下試探之中就測出其中道理,根據這道理而極力追迫,終於得勝。
錢萬貫自然不會洩漏出鄉老伯當內心感到緊張時會摸鼻子這個線索,當下笑吟吟道:
「晚輩以賭為生,這一次贏了並不希奇。」
管中流不服氣道:「下一場兄弟也要參加一份。」
鄉老伯兀目沉吟尋思其中奧妙,沒有接腔。
這時台上的柳昭果然在手續辦好之後,宣佈認輸。頓時意起一陣騷動,數千觀戰之人都明白這一個以王元度為首的六人集團大概要推王元度單霸奪魁,所以不跟他動手,讓他得以保留實力。
卓遼等人不免暗暗心驚,因為王元度在九戰當中可以省去五場,而自己卻須斗足九場,相形之下,自然大大吃虧。
由於這一場取消,便把預定在下午舉行的第三場提前舉行。
公證人宣佈第三場是辛立對平天虹。
這一方實力看來旗鼓相當,議論之聲此起彼落。
錢萬貫的手下們活躍非常,因為這一場下注之人十分踴躍,人人都認為自己另有獨得之見,是以一旦有人招攬,便即下注。
鄉老伯道:「這一場你怎麼說?」
錢萬貫道:「晚輩可真不想睹這一場,因為若是晚輩先下注,前輩非輸不可。」
鄉老伯激起倔強的性子,道:「那可說不定,你下注吧!」
錢萬貫緩緩道:「若是台上雙方公公平平的拚鬥,我便買平天虹得勝,但摩天寨有秘藝奇功,是以晚輩看好辛立,下注一萬兩。」
鄉老伯道:「你的眼力見聞都非常人可及,此評甚為得當,但我仍然接受此一賭注。」
他隨即回頭向台上瞧著,錢萬貫用手勢向李三發出命令,李三便匆匆去了。
過了一會,台上平、辛二人開始比賽,平天虹用的是畫有鮮艷桃花的鋼骨折扇,扇面乃是異物特製,不畏刀劍暗器,是以不論開闔之時均是極厲害的兩種不同兵刃。鄉老伯一旦決定之後,便以寶功傳送聲音向王元度說道:「辛立的師兄專用傳聲向他指點武功,甚為不公,你可如此這般便能把他秘傳傳聲之法破去,好教對方能得公平決鬥。」
他指點了王元度運功的訣竅之後,便輕鬆地瞧瞧錢萬貫,道:「這一場你恐怕不容易取勝。」
錢萬貫道:「晚輩平生豪賭過不知多少次,從未後悔過,前輩不妨拭目以待。」
說時,平天虹已出手進襲,辛立揮舞雙鉤招架,雙方都甚是謹慎小心。
擂台上的王元度默默依鄉老伯傳授之塊運聚功力,片刻間已甚是純熟,運用自如,施展之時,只須默坐不動,暗暗逼出一股聲浪抵消了對方的傳聲,便等如破去對方的功夫。
這時他瞧出辛立還未收到指示,所以也不施展這一門功夫。
他覺得自己平生光明磊落,假如那辛立的師兄尉遲忻只用傳聲之法吩咐辛立小心應戰,甚或是提醒他應當防備敵人什麼殺手,此舉當然不對,但仍屬人情之常,他便不施法阻撓。
須得等到辛立出手招數真有受到尉遲忻所指示的跡象之時,方能使出這種無聲之聲的功夫。
這時便不會覺得有愧於心了。
辛、平二人盤旋數匝之後,平天虹已從步法氣勢中得知自己功力略高一籌,頓時精神一振,出手折扇迎面拂去。
這一招使得十分奧妙毒辣,後著變化甚多,一個應付不妥,極容易陷入被動捱打之勢。
王元度比旁人更為用心察看,但見辛立雙鉤起處,左攻右守,竟是使出一招懸樑刺股的險惡手法迎戰。
這一招乃是兩敗俱傷的傷殘手法,但自然是敵重我輕,大有划算。
人人見了辛立破拆手法,都不由得在心中喝聲彩,暗想這辛立果然甚是不凡,這一招不但可以轉危為安,甚且可以搶制機先,放手主動進攻。
平天虹冷笑一聲,扇影連閃,竟已改變了招式,先擋住敵鉤反擊之勢,緊接著疾劃敵腹要害,這一守一攻之間,一氣呵成,全無間隙。
眾人見了又不由得替他喝彩,那辛立身形左跨兩步,雙鉤趁勢刺割,竟又是一招傷殘手法,極是凌厲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