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美女道:「賤妾姓藍名明珠,這一次屈駕先生移駕此地,又使先生費了不少氣力,心中甚感不安,因此雖然有一件事想請先生幫忙,卻覺得十分難以啟齒。」
她說得十分誠懇,實在不是做作。
王元度不禁衝口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甚願能夠為姑娘效勞。」話一出口,登時泛起後悔之感,心想她既然姓籃,那就是日月塢藍巒的女兒無疑,這倒不要緊,但她先試過我的武功才求我幫忙,可見得必是爭殺之事,只好硬著頭皮等她說出那是件什麼事。
藍明珠輕歎一聲,道:「這件事雖然先生一定可以辦到,可是實在有點困難,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王元度被她勾起好奇之心,暗念反正已經答應過她,不能反悔,當下道:「姑娘何不說出來聽聽。」
藍明珠深深望他一眼,澄澈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心看穿,然後輕輕道:「好吧,假如你覺得很困難,那就算了,千萬不要因不好意思推卻而答應下來。」
王元度更覺得稀奇,不禁豎起耳朵,只聽藍明珠道:「我想請先生在一個適當的時機和一個人見面。」
王元度點點頭,道:「然後呢?」
她道:「只要見見面,最好還能夠略為談一談話那就行啦!」
王元度疑惑道:「此事何難之有,於我並沒有一點損失呀?」
藍明珠囁嚅一下,似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內幕說出來。
王元度分辨得出她並不是假裝如此,況且也沒有假裝的必要,於是更加感到奇怪。
儘管他很想知道內幕,但他仍然保持風度,微微一笑,道:「姑娘若是覺得難以啟齒,那就用不著勉強啦!」
藍明珠沉吟一下,才道:「賤妾深恐說出了內幕之後,先生就不肯去見那個人了。」
王元度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會如此奇怪,當下問道:「那人是誰?可是在下認識的?」
她搖搖頭,王元度又適:「那麼是不是十分兇惡,一見人就動手?」
她又搖頭,道:「倘若單只是兇惡,先生的一身武功如此高明,怕他何來。」
王元度心想這個啞謎太難猜了,他本是胸襟豁達的人,當下笑了笑,決心不再追問。
他站起身,道:「且讓在下先瞧瞧那一位是什麼人,我們現下就去如何?」
藍明珠也陪他起身,還未說話,陡然間,一件物事從門外飛了入來,藍明珠迅逾閃電向前一躍,伸手接住了那件物事,卻是一隻繡花鞋。
王元度目力何等銳利,早就瞧出是只繡花鞋,心中大感納悶。
藍明珠不待他開口,便豎起食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緊接著伸手拉了他向內間奔去。
兩人奔入內間,放下門簾。
藍明珠動作極快的把羅帳從銀鉤中取下,一面把王元度推向床上。
王元接見她神色緊張,既不便動問,又不能貿貿然爬上人家大姑娘的繡床上,不由得直皺眉頭。
藍明珠推了兩次,見他仍不肯上床,一急之下,駢指點中他脅下穴道,接著把他抱上床,放在床內的位置,並且拉開香衾,把他蓋上。
她自己也脫了鞋子上床,定睛尋思一下,便迅快脫下外衣,坐在床外一張椅上。這時,她只穿著窄袖褻衣,隱約可以瞧見光著晶瑩雪白的玉臂,薄薄的褻衣,還隱約可以瞧見紅色的抹胸。
她不但如此暴露,而且鑽入被窩之內。
王元度但覺她柔軟的身軀貼著自己,鼻子中還有陣陣肉香侵襲,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近女孩子,而她又是長得那麼美貌,不由得心跳加速,既刺激又難過。
藍明珠用手肘撞開他的穴道,同時把他的手拉到前面,以致王元度變成用一隻手摟抱住她的姿勢。
王元度他深深吸一口氣,登時清醒許多,心中連連冷笑,想道:「你打算用這等詭計誘我做出卑鄙的勾當,這心思可是白費啦,我王元度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決不肯做那苟且偷摸見不得天日之事。」
忽然感到她用手指在掌心寫字,凝神默想,見她寫道:「是家父來啦!」當下一怔,心想這話如若不假,則她便不是藉故誘惑自己了。
藍明珠又寫道:「家父如見先生在我房內,定必滋生誤會,故此須得躲過他的耳目。」
王元度輕輕點頭,但覺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別有一種撩蕩人心的滋味。他隨即醒覺不可涉及退思,連忙一正心意,身外一切,付諸不聞不問。
轉眼間,外面傳來一個蒼勁的口音,道:「珠兒,你在房間裡幹什麼?」
藍明珠唔了一聲,才道:「是爹爹麼?我剛剛睡著了。」
房簾掀處,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中年人,跨入房內,他驚訝地道:「咦,你一向很晚才上床睡的。」
藍明珠道:「爹爹敢是有什麼吩咐,那麼女兒起床使是。」
她的臂伸出帳外,又道:「請爹爹把外衣丟過來。」
那青衫中年人笑道:「算啦,明天再談吧!」轉身出房而去。他不論是進來出去,都不聞半點聲響。
過了一會,藍明珠才掀衾起身,悄聲道:「好險,居然瞞過了家父。」
話聲未歇,突然發覺自己半裸著上身,不由得羞不可抑,兩頰飛紅,連忙躺下,拉被遮蓋住身體。可是這麼一來,又跟王元度擠在一起,很易令對方誤以為她有意親熱,不禁更加張惶失措。
王元度倒沒有注意到她後來的尷尬神情,只知她十分害羞,便假作不知,輕輕道:「在下可以起來了吧?」
她閉著眼道:「先生請!」
王元度趕緊起身,從她身上跨過,跳落床下。
他把她的外衣取過來,丟入帳內,眼睛望著別處,道:「姑娘請穿好衣服,在下須弄個明白才行。」
一會兒,藍明珠離床下地,仍然含羞答答,始終無法忘掉這個年輕男子曾經眼見和碰觸身體之事。
王元度道:「在下的鞋子弄髒了藍姑娘的繡床,甚是歉疚,但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還望姑娘原諒。」
藍明珠低頭道:「先生別這麼說,今晚之事,殘妾終身感激敬佩,決不能忘記。」
王元度擺擺手,道:「姑娘最好把今晚的事完全忘掉,若是趁夜深人靜之際,把在下送出貴府,那就是更好不過了。」
藍明珠連忙抬頭瞧他,道:「先生可是不肯賜助麼?」
王元度無可奈何地道:「不是這個意思,在下感到身在此處,十分不安全,令尊的千鈞杖號稱武林一絕,在下自問還沒有接得住令尊鋼杖的能耐。」
她嫣然一笑,又露出雪白如編貝的牙齒,道:「暫是不會有什麼事故,請先生放心。」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但目下家父大概已到了那邊去,今晚先生已沒有機會可以見到那人,只好等明天再說。」
這時柳兒恰好進來,她跟藍明珠走到一邊悄聲交談,說完之後,柳兒走到王元度面前,道:「請相公隨我走,先歇宿一夜再說。」
王元度心中很不自在,但仍然跟她離開房間,到了走廊,才訝然忖道:「我何故還任得她們擺佈。難道我竟不忍心使藍明珠和柳兒她們失望。」然而事至如今,只好跟她走去。不久,兩人走入一座偏院之內,人得房中,柳兒點燃油燈,替他整理床鋪,王元度舉目打量這房間,但見傢俱皆甚貴重,陳設華麗,也不似向來無人居住。
柳兒一面鋪床,一面道:「這是舅老爺的居室,四周都是高牆,話聲和燈光都不怕被人察覺。舅老爺剛剛出門,最快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回來。相公安心歇息,明兒早上婢子便來侍候。」
一宿無話,翌日清晨,柳兒服侍王元度盥洗過,用了早點,便去通知藍明珠。
王元度望住她裊娜而去的背影,不禁想道:「她雖然只是藍姑娘的侍婢,可是長得明麗聰慧,世間少見,令人不禁有紅顏薄命之歎!」
王元度把數日以來的經過細想一遍,那魯又猛和柳昭兩人的面容浮現過心頭,當下尋思道:「昨宵那等情景若是換了他們兩人,不知會有什麼後果?魯又猛兄或者無事,但柳昭兄可就說不定了。」
想到這裡,頗為自己的磊落和定力感到驕傲。
藍明珠和柳兒一齊入房,雙方見過禮,王元度便道:「在下雖是有心為姑娘效勞,無奈身上尚有要事,不能久留,只不知姑娘到底有什麼為難之處?」
藍明珠道:「不管先生最後有沒有見到那個人,但這番隆情厚誼,賤妾已經十分感激,恕賤妾動問一事,那就是一個月後,先生難道不打算駕臨敝塢麼?」
王元度微笑道:「那是五年一度轟動天下武林的盛會,在下自必要趕來的。」
藍明珠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屈駕此間,直到那一天現身出去,豈不是省去跋涉之勞?」
王元度道:「在下還須趕去謁見一位前輩,所以無暇久耽,還望姑娘原諒。」
藍明珠道:「先生說得太客氣,想那柳兒和藍沛兩人,用這等手段把先生請來,幸蒙先生不見怪,已經十分感激,但願將來有機會報答先生,此心方始能安。現在讓我把求托先生之事詳細說出,那個人就是賤妾的姊姊,想請先生在適當的機會跟她見個面。」
王元度心中叫聲糟糕,暗念又是一個女子,真是頭痛不過的事,口中說道:「在下應承過姑娘,只要是力之所及,決不推辭,既然要見的人是令姊,那就是在下力之所及的事,目下有煩姑娘帶領前往一見就是了。」
藍明珠笑一下,道:「若是如此簡單就好啦,家姊性情古怪,對賤妾成見甚深,若是得知先生是賤妾請來的人,定必使出種種可怕的手段對付先生。」
王元度一怔,道:「然則姑娘為何還要在下去見令姊?在下相信姑娘不是好狡之人,此舉必有很深的用意。」
藍明珠輕歎一聲,道:「這件事實在不易解釋得明白,總之我希望她見過先生之後,被先生的一表人材打動了芳心,不再折磨自己那就好了。」
說到此處,王元度便有點明白了,心想那位藍大姑娘想是從來沒有異性朋友,所以變得性情古怪,時時折磨自己,因此,她的妹妹才想法子找個人跟她見面,希望她改變性情,但這麼一來對自己可是大大不利之事,萬一這位大姑娘看上自己,豈不十分麻煩。
只聽藍明珠又適:「家姊名叫芳時,與我不是一母所生,她自小就對我十分妒恨,加上家母對她實在不好,而家父也較為偏愛於我,所以她不但恨透了我,連帶把天下男人都恨上了,她的武功盡得武珀刀真傳,十分厲害,誰也不敢輕易惹她。」
王元度訝道:「武珀刀?那就是與令師翻車夫人齊名的另一位巾幗奇人何心寒前輩的門下了,聽說何心寒前輩好像也對男性懷有極深成見,令姊既然拜列她的門下,無疑大受影響。」
藍明珠道:「先生說得極是,家姊這些年來,拼了命死練武功,用意只是折磨自己,一年之中難得說上三五句話,只有家父還能跟她略為交談幾句,別的人莫說與她說話,連面也見她不到。若是陌生男人,碰上她心情不好之時,那就會有性命之險,此所以必須武功比她更強的人,才能去見她的面。」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姑娘對令姊的一番好意,在下已經深悉,不管此舉是否生效,在下也要玉成姑娘心願,只不知幾時可以見到令姊。」
藍明珠道:「她一日十二時辰,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其餘時間都在一處叫做石角的地方苦修武功,本塢佔地甚大,到處花木森秀,只有那石角是一片荒瘠光禿的石地,她在那兒搭建了一間石屋,以避風雨和歇息之用,四周圍以高牆。與外界完全隔絕,連使女也不讓進去。」
她在描述那處地方之時,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害怕而又憐憫的光芒,這時停歇了一下,又道:「柳兒已去打探,倘若與平常無異,便請先生前往,躍入牆內,跟她見面。」
王元度道:「在下見到令姊之時,不知應該說些什麼話才好?」
藍明珠道:「賤妾已經想了許久,本來準備好一套說詞,但目下改變主意,先生不妨告訴她說你是過路之人,因迷了路而見到圍牆,特地躍人找人問路,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那一圈圍牆高逾丈半,四面都沒有門戶,所以非躍入去不可。上面說的這番話,她當然不肯相信,因為本塢地界是用一道人工開掘的河流劃成。」
王元度頷首道:「在下也聽人家談起過,日月塢乃是天下間三處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以河流分界,防守嚴密,任何人都被拒於門外。」
藍明珠微笑道:「先生若然心中尚有所疑,不妨趁此機會向我詢問。」
王元度道:「姑娘既是如此爽快,那麼在下就坦率叩詢一事,外間傳說貴塢如此神秘之故,乃是因為塢中有兩個寶藏,世稱金井銀穴,貴塢數代以來都能富甲天下,便因這兩個寶藏之故,為了怕被官家強奪,鬧出滔天禍變,所以貴塢嚴密設防,封鎖四周,不准任何人出入。」
藍明珠道:「這個傳說一點不假,還望先生不要向外間證實,那就感激不盡了。」
王元度道:「在下決不洩漏此秘,姑娘大可放心,然則在下如何回答令姊的嚴詰。」
藍明珠道:「你最後不妨坦認是想查看一下本塢是不是真有金井銀穴,可惜塢中道路迴環曲折,又有許多崗哨守衛,行動艱困,因見此地忽然有這麼一道高牆,四面無門,便以為是金井銀穴,才躍入探看。」
王元度道:「令姊若是把在下交給令尊,豈不是把事情鬧大了?」
藍明珠很有把握地道:「她決不會那樣做,她對藍家恨之入骨,有人來跟家父搗蛋,她只有高興而不會幫忙本塢,只不知先生信不信我的話?」
王元度答道:「在下自然相信姑娘的話。」
話聲方歇,柳兒突然奔了入來,道:「一切如常。」
藍明珠起身向他行了一禮,道:「有勞先生大駕啦!」
她隱隱流露出依依惜別之容,王元度不明其故,直到後來才曉得她敢是知道自己此去之後,很難再有機會相見,即使有機會相逢,也沒有互訴心曲的可能了。
他跟著柳兒出去,穿過數重房舍,便走入重重花木之中。走了一段路,發覺果然路徑迴環曲折,暗含陣圖變化,若是不懂得走法,勢非迷失方向不可。
他們有一次躲起來,兩人一齊擠在繁密的樹叢之內,貼做一處,柳兒在他耳邊輕輕道:
「小姐說相公是個真君子,使她十分傾心仰慕呢!」
王元度曉得她指的是昨宵同衾之事,覺得沒有什麼話好說,只好微笑一下。柳兒又道:
「我家小姐從來未曾如此讚許過別人,可見得她對相公的確佩服萬分,唉,現在我才覺得後悔,我是在想把相公送給大小姐之舉是否明智?」
王元度不禁好笑,道:「你們把在下當做一件物事,可以送來送去的麼?」
柳兒忙道:「相公萬萬不可誤會,我是覺得像相公這種人才,舉世罕見,二小姐日後還到何處找尋得到呢!」
王元度輕輕一皺劍眉,不再答腔,他們走了好一陣,終於到達目的地。
柳兒道:「相公從這一排樹木中走出去,就踏入石角,望得見那堵高牆了,恕婢子不送啦!」
王元度道:「萬一大小姐肯放走在下,在下如何出得此塢?」
柳兒笑道:「她自有法子,相公一萬個放心。」
王元度聳聳肩,但覺這一番遭遇離奇,匪夷所思。
他舉步走出那一排綠樹,但見眼前好一片荒瘠光禿的石地,崎嶇不平,十餘丈外有一堵圍牆矗立,他迅即奔去,繞牆轉了一匝,果然沒有門戶。
當下提一口真氣,躍上牆頭,但見圍牆之內約有十丈方圓大小,俱是碎石地,當中有間簡陋低矮的石屋,外形粗糙難看。
石屋門窗都開著,可是王元度仍然替屋中之人感到氣悶,尤其是當午間炎熱的太陽曬射之下,熱氣都攻入屋內,諒必更為難受。他一躍而下,故意落腳較重,發出聲響,然後擔心地向石屋瞧望,暗想那大小姐不知長成什麼模樣。
石屋的窗子內出現一個女子的上半身,她用青色汗巾包裹住頭髮,身上穿的是一件沒有領子的短袖湖水綠上衣,雪白的頸上掛著一條銀鏈,吊著一塊碧綠玉鳳佩,雪膚碧玉相映之下特別惹眼。
她兩條手臂也十分皓日圓潤,配上桃腮杏眼,自然而然有一股秀雅之氣。
王元度見了她的面貌,不禁一怔,心想我死也不肯相信這麼雅秀的一位姑娘,性情會怪僻和充滿了對世人的恨意。
那個美女陣子中射出銳利強烈的光芒,在他面上轉來轉去。
王元度連忙施禮道:「對不起,請怨在下驚擾姑娘之罪,在下實在沒想到這裡面還住得有人。」
她微微一曬,道:「我是本塢人氏,姓藍名芳時,尊駕貴姓大名?以前好像從未見過。」
王元度見她口氣溫和,態度大方,更加懷疑藍明珠的話是否真實。他躬身答道:「在下王元度,今日還是初次踏入貴塢,想不到塢內道路迴環曲折之極,教人無法認得,不知不覺就來到此地。」
藍芳時笑道:「聽起來你的運氣真不錯,居然沒有碰上別人。」
王無度明知她說的是沒有碰到崗哨,但靈機一動,故意假作會錯意,睜大雙眼,略略放低了聲音,道:「難道在下無意中已到達了世上相傳的藏寶之地?這運氣可真不錯。」
藍芳時適:「設若此地便是金井銀穴所在,你有什麼打算?你能帶走幾百斤黃金?」
王元度眉頭一皺,道:「在下絲毫沒有這等貪得之念,純是好奇之心而已,但怪不得姑娘會作這等想法,在下猜想自從江湖上流傳開貴塢金井銀穴之事以後,定然有不少貪心的人打擾貴塢。」
她面色一沉,頓時籠罩上一層冰霜,冷冷道:「我最恨假惺惺的人,假使你全然不稀罕金銀的話,那就轉身離開,若是想發一筆小財,便不要裝模作樣,趕快到這屋裡盡量搬運金塊,你能拿得動多少,就拿多少離開。」
她隨手從腳下撿起一件物事,揚手拋出窗外,直向王元度飛去。
王元度伸手接住一看,竟是一塊拳頭大的黃金塊,沉甸甸的十分墜手。
王元度心中暗暗一笑,忖道:「若不是藍明珠說過一番話,我定是以為金井銀穴就在石屋之內,只不知她這番做作,哄騙於我是什麼居心。」
他本想依從她立刻離開的話,表示絕無貪念,但回心一想,何不將計就計,瞧她存有什麼居心。
當下把那金塊翻來覆去的瞧著,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道:「果真是真的足色黃金,若然金井之中出的都是這等上好黃金,那真是不得了的事。」
藍芳時道:「要拿黃金就進來,不要黃金就走,別盡在這兒囉嗦。」
王元度故意道:「在下不敢有帶走黃金之心,倒想瞧瞧那金井銀穴是何等樣子,開個大大的眼界。」
藍芳時冷笑道:「你覺得不好意思露出狐狸尾巴是不是?反正我不管你怎樣說法,只要走入此屋,就是打算帶走黃金,你自家決定吧!」
王元度沉吟道:「在下真拿不定主意呢!」
說時,腳下向前移動,已迫近石屋。
這時雙方更瞧得清楚,在王元度眼中,她是個十分雅秀美麗的姑娘,微微流露冷傲之氣。
但在藍芳時眼中,這個年輕男子;竟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那麼瀟灑英挺,而且談吐之間,自然而然有一種吸引人心的氣度。
王元度在離她數尺之處停住腳步,他已發覺她流露出卑視厭惡之色,頓時警覺,曉得她的居心用意何在。
他暗自忖道:「原來她是特意用金井銀穴,試探我這個人是不是貪財之輩。」這王元度本是俠義方正之士,別的玩笑開得,但會被人誤會為貪財的玩笑,卻萬萬不能忍受。
當下凜然道:「姑娘既是如此認真,在下便不踏入石屋一步,這是姑娘的金塊,請接住。」揚手把那塊黃金拋還給她。
藍芳時愣然接住,王元度又道:「在下甚望姑娘指點出塢之路。」
藍芳時從窗戶躍出來,但見她下身穿一條深綠色的長褲,露出一雙尖繡花鞋,腰間紮著一條淺紅色的汗巾,體態風流窈窕,在她身上全然找不到一絲一毫像藍明珠形容的古怪性情。
她淡然一笑,道:「指點你離塢之路並非難事,但我說了也是白說。」
王元度拱手道:「姑娘若肯指點出塢道路,在下決不敢忘記姑娘恩德。」
藍芳時瞧瞧天色,道:「現在是辰牌時候,本均共有崗哨二百五十五處,正值全部換班之際,每條路都有人走動,你除非背插雙翅,否則一躍出這道圍牆,百步之內就會碰上本塢崗哨。」
王元度暗暗吃驚,心想這日月塢地方不知有多麼大?居然沒有崗哨二百五十五處之多,若以每個崗哨一人計算,每晝夜三班,則單單是崗哨的人數,就多達七百六十五人,但事實上人數定必比這個數目更多,就算是一千人好了,那麼一個地方養上千人之眾,豈不駭人,有什麼事情發生,簡直可以像調遣軍隊一般派出隊伍了。
藍芳時緩步繞他走了一匝,又道:「以你的武功身手,若是驚動了本塢崗哨,不出一柱香工夫,便將被擒送到地牢之內,等候審訊。」
王元度也不反駁,道:「只不知像在下這等擅闖的行為,要判以何等罪刑?」
藍芳時適:「閻王好見,小鬼難當,若是家父親自提審,大概不會有什麼事,但你須得先經過本塢三院十道那些負責人審訊,先是由十道總指揮呈送三院中的鐵律院,這鐵律院院主有權決定是否呈送家父,試想這幾關你如何過得。」
王元度點頭道:「若是落在他們手中,恐怕真個活罪難當。」
心中暗想此塢組織嚴密,人數龐大,我可不能略有輕視之心。只不知這三院十道的負責人是些什麼人物。
藍芳時徐徐道:「因此,你別打算能夠生出此塢,連我也沒有法子庇護你。本塢之中只有一個人有這等力量,可惜此人決不會幫你忙。」
王元度泛起好奇之心,問道:「是什麼人?」
藍芳時道:「告訴你也無妨,此人就是我的妹子藍明珠,她不但本身文武全才,極得家父寵愛,便家父結納羅致塢內的三院院主,對她也無不另眼相看,言聽計從。唯有她有法子大搖大擺的把你送出此塢。」
她這麼一說,王元度不由得大大迷惑,一時之間,不曉得應該相信哪一個人的話才好。
他曾經細察她的表情,當她提及藍明珠之時,並沒有流露絲毫妒恨的神色。
藍芳時忖想了一下,又道:「你最好去找她碰碰運氣,如若她不肯幫忙,那就誰都沒有法子。」
王元度搖頭道:「姑娘若肯指點路徑方向,在下還有這點膽力試行出塢。」
他實在弄不懂這藍家姊妹到底在搞什麼鬼,兩個人推來推去,鬼話連篇。
藍芳時冷笑一聲道:「本塢到處以人力配合地形,設下極嚴密的防禦,憑你這麼一身功夫,如何闖得出去?」
藍芳時接著又道:「你要知道本塢已經把不少幻想探秘之人處死,毫無半點痕跡,你縱是背後靠山很硬也不中用。」
王元度昂然道:「在下背後並無靠山,但也不懼貴塢手段厲害,姑娘不肯指點路徑,須怪姑娘不得,就此請辭。」
他拱拱手,堅定地向園牆走去,藍芳時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也不做聲。
王元度縱身躍上牆頭,這刻他仍然不曾忘記減弱幾成功夫,因此躍起之時,顯得甚是用力。他一踏上牆頭,便感到一陣香風拂體,接著發覺這藍芳時已站在他身邊,她道:「我不在乎你的安危,可是你好像不信本塢防禦十分嚴密的話,所以我決定設法先讓你開開眼界。」
她飄落牆外,王元度連忙跟下。眼見她在前頭帶路,裊娜窈窕身軀,雪白的手臂和頸子,這些景象忽然使他感到慚愧,心想我王元度堂堂男子大漢大丈夫,平生不說假話,但今日無端端卻處處欺騙這個美麗姑娘。
他正考慮要不要趕上去把內幕全盤托出,藍芳時已低聲囑他趕快閃到樹後,原來這刻他們已走過那一片光禿石地,開始到達有樹木花草的地方。
兩人閃在樹後,她輕輕道:「本塢的三院十道皆是奇才異能之士,整個日月塢劃分為十道,每一道佈置設防之法俱不相同,各有特色,這十道用唐玄宗的十眉圖為名,一是鴛鴦,二是小山,三是五嶽,四是三峰,五是垂珠,六是六稜,七是分,八是涵煙,九是拂雲,十是倒暈。」
王元度一點也不明白她為何把日月塢十道的名稱說給自己聽,但也只好聽著,藍芳時又道:「那三院是鐵律院,度支院和神兵院,各有職掌,全塢千頃之地,俱在這三院十道嚴密控制之下。」
她略略一停,指著前面說道:「這兒便是垂珠道地面,你且縱上樹頂,瞧瞧佈防如何嚴密法。」
她命他把外衣脫下,才讓他揉升上樹。
之後,她用王元度的外衣蒙在頭上,因王元度身量比她高得多,因此長衫下擺仍然遮掩到她膝部。
藍芳時迅快奔出去,這一排高樹過去,就儘是些低矮的樹叢和深草,她盡量利用樹叢掩蔽身形,向前移動。
約摸去了七八丈遠,居高臨下的王元度可就瞧見一件怪事,那便是藍芳時形跡雖是如此隱秘,但她後面三丈左右已出現了兩人,吊綴住她的背影。
緊接著又多了兩人,這四個綠衣漢子每人相隔一丈左右,好像一串珠子般尾隨著她,他們身上穿著綠衣,在草木間行動很難被人覺察。
藍芳時一轉頭發覺有人吊綴身後,立即向橫躍去,隱入深茂的草堆中,後面的四名綠衣勁裝大漢個個提刀散開,由於他們每人本來相隔尋丈,是以這一散開,圍堵的範圍極廣,這時藍芳時向前走還可以,若是想退回出發之處,定難無聲無息的穿過這條線。
她在深草堆中伏身前移,可是才移動了尋丈,便有綠衣大漢攔住去路,她再向左右兩方潛移,也都被人影阻住。
王元度初時想不透那些崗哨為何不發出警報,又何故不出手擒拿對方,直到此時眼見許多人從四方八面奔來,這才恍然大悟,忖道:「原來他們早已告了警,但為了調集人手,所以極力不驚動入侵之人,免得對方突圍而去,又再費一番手腳。」
念頭才轉完,人聲忽起,但見數十名綠衣勁裝大漢都從掩蔽之處現身,形成一個羅網,恰好把藍芳時圍在當中,他們喝叱連聲,挺刀舉步把圈子縮小,此時又出現一個灰色長衫的中年人,站在圈外,冷冷注視圈中的情形。
王元度估量此人必是這垂珠道指揮,看他的氣度,可知必是武林高手無疑,心中不禁一凜。
他是從這垂珠道指揮乃是高手這一點上,推論出其餘九道指揮也絕不會差到哪兒去,天下各幫會門派,也很難網羅得有如此多高手的,可見得這日月塢勢力強大之極,何況十道指揮之上,還有一名總指揮,上面還有三院,上面的這四位負責人身手更強無疑,加上本塢塢主千鈞杖藍巒,那更是聲勢浩大驚人。
此時藍芳時突然格格一笑,揭開長衣,露出頭面和全身,四下的綠衣大漢們都不禁怔住,那灰衫人低嘯一聲,這數十名綠衣大漢們,紛紛向藍芳時躬身抱拳之後,迅即隱退。
那灰衣人走到藍芳時跟前丈許之處站定腳步,微微躬身,道:「想不到大小姐竟有這等雅興,在下雖是虛驚一場,卻仍深感榮寵。」
話聲遠遠傳入王元度耳中,頓時一驚,忖道:「這樣來看藍大姑娘果然是脾氣乖僻之人;要不然為何這垂珠道指揮受到一場虛驚,還說深感榮寵?」
藍芳時冷冷瞅他一眼,道:「我剛剛在想,假使我是敵人的話,仗著武功高強硬闖過你這一道,往後便不知會發生何種情形?」
那及衣人道:「大小姐問得好,若是敵人作此企圖,不管向哪一方突圍逃遁,多則要經三道轄區,少則一道,當他衝破這第一關之時,本塢已在各方嚴密戒備,他越往前就會越感艱困,那是因為本均好手盡出之故,等到他衝得過本塢五道指揮聯手之降時,便由三院院主及總指揮親自出手了。」
藍芳時道:「難道我爹爹從來不打算出手的麼?」
灰衣人仰天一笑,道:「本塢自從令祖創設三院十道的佈置以來,還沒有一位武林人物,過得本塢五道指揮聯防之陣,三院院主和總指揮尚未出過手,更別說本塢之主了。」
藍芳時聽到此處,也不禁嫣然微笑,道:「很好,今日驚擾荀指揮。」
荀指揮拱手道:「不敢當得大小姐此言,在下告辭了。」隨即轉身退走,眨眼之間已失去蹤跡。
藍大小姐懶洋洋地往回去,到了樹下,招手道:「下來吧!」
王元度卻不禁遲疑了一下,才躍落地上,問道:「在下於此現身,竟不怕被貴堡之人發覺麼?」
她茫然地望著那緒高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王元度心想,她的怪脾氣快顯露出來啦,我須得小心應付才行。兩人默然站了一會,王元度小心翼翼地說道:「剛才那位指揮聽說姓荀,莫非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灰鶴荀通麼?」
她點點頭。王元度驚道:「這灰鶴荀通乃是一時名家,想不到貴塢能夠羅致到他,而且,只不過位居十道指揮之一。嘗聞貴塢乃是天下最神秘的三處地方之一,單是得知這等名家也肯為貴塢效力之事,已經很神秘莫測了。」
藍芳時長長吁一口氣,好像心中已決定了一件重大之事,因此面色大見開朗,她問道:
『你說什麼?「王元度複述一遍,她道:「你已是世上知道本塢秘密最多之人,不錯,荀通誠然是一時名家,但你可曾聽過李公衡的名字沒有?」
王元度訝道:「莫不是人稱子母神筆的那一位?」
她點點頭,道:「正是。」
王元度道:「自然聽過啦,這位前輩以一對子母神筆,縱橫武林多年,號稱無敵,乃是當世高手之一,不過行事狠辣一點,所以仇家甚多。」
藍芳時道:「他就是本塢的總指揮。」
王元度一震,道:「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但又不能不信,想不到這些成名多年,業已隱退了的高手,都到了日月塢來啦!」
藍芳時道:「你可還要知道本塢之內有些什麼人物?抑是要討論如何出塢之法?」
王元度忙道:「在下急於離開此地,還望姑娘賜助。」
藍芳時訝道:「這就奇了,你當真不想知道本塢更多秘密麼?」
王元度道:「在下平生中有這一點好處,那就是心口如一,絕不打誑。」
藍芳時冷笑道:「那也不見得,你說你是迷途至此的,剛才已看過本塢的防禦佈置之後,還敢說是迷途的麼?」
王元度直到此時,才知道這位姑娘敢情早就疑惑自己來路不對,為了要自己沒話好說,所以拿出種種證據來,證明不可能毫不驚動全塢之人而走到此地,他本不是擅於打誑胡混之人,這刻簡直想不出如何解釋才好,當下垂頭道:「姑娘神目如電,在下果然不是迷途至此的,但望姑娘不要追究下去,那就感激不盡了。」
他這一著正是藍芳時所沒有料到的,不禁一怔,心想莫非他是奉父親之命而來的,以爹爹的為人手段,一定要他自願效力而又立過警不洩內情,所以他才求我不要追究,當下冷冷道:「好,你走吧!」
王元度苦起面道:「大姑娘若不指點途徑,在下連方向也弄不清楚,如何闖得出去?」
她勃然大怒,嚴厲地道:「難道要我送你出去不成?真是笑話!」
王元度歉然一笑,道:「大姑娘萬萬不可氣壞身體,老實說在下倒不是畏懼貴塢能人眾多,而是覺得不好意思鬧出兇殺之事,這只是在下一點苦衷,但今日已蒙姑娘大度寬恕驚擾之罪,在下已經很知足了,在下就此告辭。」
他恭容行了一禮,轉身邁步走去,態度軒昂磊落,英風凜凜,果然是說得出做得到的硬漢派頭,藍芳時一手抓住他的衣袖,王元度回頭道:「姑娘還有什麼事見教?」
藍芳時囁嚅一下,才道:『你的外衣不拿回去麼?「王元度道:「在下竟然忘了。」
接過外衣被上,迅快的扣紮好,藍芳時又道:「你此去定必被防守之人發現,只不知本塢之人會不會出手攔截。」
王元度道:「這一場爭戰只怕無法避免,但在下仍然先設法求見令尊,便或可無事……」在他想來,只要得見藍巒之面,把人塢一切經過說出來,他自應體諒女兒之心,不會為難自己。
藍芳時搖頭道:「你想也不必想啦,家父今晨離塢他往,二十日才能回來,即使家父尚在塢中,你也休想見到他的面。」
王元度心中一沉,忖道:「假如我自願束手就縛,以便求見藍巒,但他須得二十日後才回來,我豈不是誤了大事?同時聽她的口氣,似乎很難說得動那些負責人們把消息轉達藍巒,她決不會騙我,既是如此,我只好準備硬闖出塢了。」
他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在下就此別過。」躬身一揖,接著很快穿過那一排高樹,踏人垂珠道地區之內。
正如剛才藍芳時的情形一樣,他才走了十多丈,已被數十名綠衣大漢現身包圍住,王元度回頭四顧,望見了身披灰色長衫的荀通,便供拱手,大聲道:「在下王元度,請問出塢方向在哪一面?」
那些綠衣大漢們包圍圈瞬即縮小,形成一道圓形的圍牆,當中只餘下文許方圓之地,人人手中挺著鋒利長刀,寒光耀眼。
荀通從人牆上劃空飛過,飄落在王元度面前,身法宛如一頭灰鶴一般,但見他年約四旬上下,面容瘦削,眼中神光湛然。
他冷冷道:「欲要出塢,任何方向均可,但以東北方最近和最方便,王兄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只不知何以經過敝塢?」
王元度拱手道:「閣下最好別迫在下,倘若閣下不能放在下出塢,在下只好斗膽求見藍塢主。」
荀通哼了一聲,冷冷道:「你準知本人沒有承擔此事的資格麼?」
王元度忙道:「在下容或不擅言辭,以至得罪閣下,其實毫無看不起閣下之意,還望不要誤會才好。」
荀通皺起眉頭,想了一會,才道:「本塢向來不曾發生過像王兄這樣突然出現的情形,眼下王兄只要有本事過得本人這一關,本人就恭送你出塢。」
這話宛如茫茫夜色之中,忽然透出一線曙光,雖然這一關實在不好過,可是總算尋到一條可以奮鬥之路,他立刻應道:「如此甚好,但這一關如何才算闖過,望荀通指揮示知。」
灰鶴荀通記得自己明明不曾通過姓名,更沒有提及自己在此塢中的身份地位,但對方完全知道,可見得其中必有蹊蹺,但他也不點破,說道:「王兄問得好,從此處向東北方走去,大約二十步左右,有數叢山荊樹,咱們以該處為界,從咱們動手時開始,一百招之內,若然分出勝敗,那是不必多說了,如若尚未分出勝負,則王兄只要在一百招滿後,設法闖過那數叢山荊樹,便算王兄闖過本人這一關。」
王元度頷首同意了,荀通一揮手,那些綠衣勁裝大漢們通通散開老遠,灰鶴荀通打長衫下面撤下一條亮銀軟鞭,但一瞧對方沒有兵器,便又收起,冷冷道:「王兄小心,本人要出手啦!」
王元度提聚功力,應道:「荀指揮請。」
荀通振臂縱起尋文,長嘯下擊,但見他右手掌勢凌厲,左手更為凶毒,五指撮成鶴嘴之形,出手如電,王元度嚴密封拆中,仍然被他左手鶴嘴尖喙啄中掌心,但覺一陣疼痛,幾乎受傷。
這一照面間便被對方搶了先手,王元度心中微凜,卻更加激起鬥志,全力施展一路拳法,但見他人如猛虎;拳似流星,展開快攻的打法,那荀通被他強勁絕倫的拳力沖退半步,緊接著吃他一輪快攻,雙方都近身肉搏,打得激烈異常。
眨眼間已劇戰了二十餘招,荀通左手鶴嘴拳路越發詭奇難測,加上他右掌每逢拍擊出去,總是運足全力,那強勁的內勁每使對方拳勢阻滯,於是漸漸分出強弱之勢,荀通是攻多守少,王元度冠玉似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顯然他剛才的一輪猛攻已耗費了不少真力。
荀通一面籌思制勝之道,一面細察對方拳路破綻,但覺對方這一路拳法十分神妙,雖是多用長攻猛打的手法,招數本身卻不現絲毫破綻,幸而對方搏鬥經驗不足,招數變化之際不夠嚴密,才被他一面以鶴嘴拳迫住對方攻勢,一面又以深厚強勁的內力阻滯他的拳路。這灰鶴荀通曾經闖蕩江湖十餘年之久,會過不少高人,是以閱歷極豐,這時已估計出六十招到八十招之間,一定可以取勝,但為了不想傷他性命,必須活擒,是以目前以消耗對方內力為主,等到六十招以後,定有生拿活捉的機會。
四下靜寂無聲,只偶然山風吹過,樹葉蔌簌作響,那些綠衣勁裝大漢們明明瞧出荀通佔到優勢,仍然靜默無聲,可見得一則這些人俱是久經訓練,二則塢中規律極嚴。
看看鬥到六十招,王元度已經用盡全身本領;自知已經很難支持下去,不禁後悔剛才不曾向對方借用長劍;因為他一向以練刻為主,不大注意徒手搏鬥之道,倘若一劍在手,莫說一百招之數,簡直還想取勝呢!
荀通嘿嘿冷笑道:「王兄這等身手,已是武林罕見的,何不罷手認輸,靜待發落,免得失手誤了一生。」
這幾句話激起了王元度的傲氣雄心,口中大喝一聲,手法一變,竟是以大力鷹爪的路數作近身肉搏。
他奮起神威,十指之上力道勁銳無比,凌厲搶攻,眨眼間已拆了二十餘招,也就是說一百招之數只剩下了十六七招,荀通一看情勢不妙,立時拋卻生擒活捉之心,也自放手猛烈反攻。
兩人的拳力掌風排空呼嘯,又不時拳掌相觸,發出劈啪的響聲,這十餘招鬥得凶險激烈無比,連荀通也暗暗驚心,可是王元度凜凜搶攻,氣勢豪雄之極,似是已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終於他仗著這一股凌厲無匹的氣勢,熬過了一百招。
這真是使人難以置信之事,荀通心中大震,暗忖這個少年的氣勢真是天下罕見,居然能補手法招式之不足,硬是支撐到底,由此可知此人不是大忠大義之士,便是大奸大惡之徒。
不過他還不十分著急,只因他還有一道殺手鑭,那就是他的輕功特佳,尤擅空中攔截撲擊,因此這二十餘步的距離,料那王元度萬難闖過。
王元度眼看已成功了一半,雄心更盛,呼呼連劈兩拳,要迫對方閃避,以便趁隙衝過,荀通讓過他第一拳,跟著一拳擊出,硬封第二拳。
砰的一聲,雙方各退了一步,王元度吸一口真氣,頓時恢復氣力,繼續掄拳猛攻過去。
荀通萬萬料不到對方直到現在,拳力還保持如此雄渾強勁,不但被震得退了一步,而且一時之間不能恢復,一見對方繼續出拳猛攻,心中大驚想道:「此人內功如此精妙,怪不得氣脈悠久,奮戰不衰……」忖想之際,急急縱開閃避。
王元度放步疾奔而去,一晃眼已衝過那數叢山荊樹,這才停住腳步,連連喘息起來。
他累得幾乎一跤跌倒,全靠堅強的意志勉強支持住,荀通走過來,道:「王兄武功極是高明,兄弟甚感佩服,請!」
王元度端得說不出話,只勉強笑一下,提起全身殘餘氣力,舉步走去。
他由荀通陪著,穿過月稜道的轄區,因此見到滿面虯髯的雷岱,此人在江湖上的聲名不下於苛通,而他的一部連腮虯髯和狼牙棒,都是十分好認的標記,所以王元度雖然不曾得荀通介紹,心中也猜得出是他。
穿過這一道地區,他的力氣稍稍恢復,這時已到了一條河邊,此河寬達三丈,水波蕩漾,景色殊覺幽美,荀通道:「從此處向有走,便是本塢正面,那是一片湖蕩,稱為春夢湖,該處船隻甚多,凡是本塢賓客都從那兒出入。」
說話之時,一艘輕舟已划到岸邊,兩人一同落舟,便向右方駛去。轉一個彎,但見一片湖蕩,面積甚大,正面的岸邊停泊著許多船隻,有大有小,岸邊臨水是石砌的長堤,再上去便是一排高大的房宇,一根旗桿高插入雲,上面旗幟飄揚,旗中有個巨大的藍字。
他們轉瞬間已劃到湖中,四顧茫茫。
荀通忽然仰天冷笑道:「王兄的一身武功到了水中,能夠施展得幾成?」
王元度一愣神,道:「在下水底功夫全然不行,荀指揮若是把在下弄落水中,違約出手,在下勢必被你生擒。」
他並非不懂得大可以詐稱水中功夫不錯,希望繞得住對方,可是他又考慮到處身潮中,若然對方謊稱船隻不能遠出,請他自行下水出塢,那是決計無法泅得出此湖。
荀通淡淡一笑,道:「王兄倒是老實得很,本人須得考慮一下,是讓王兄自家說出如何人塢的經過之後,才送王兄出去;抑是把王兄弄到水中,活捉回去?要知兄弟此舉並非違約,只因此處已出了塢界,兄弟業已依約送出本塢,至於在塢外又把王兄擒回,自然是另一回事。」
這話把王元度說得無法反駁,只好任得他去考慮。荀通想了一陣,終覺責任重大,不能輕易把他放走,當下猛一蹬腳,輕舟立時翻轉。王元度一落水,便盡量向湖底下沉,忽然被人抓住足躁,穴道被制,頓時全身用不出半點氣力。
王元度知道已落在敵人手中,心中長歎一聲,暗想這荀通水底功夫好生了得,按照彼此距離計算,他竟能在瞬息間便追上自己,這等速度簡直快逾奔馬,極是駭人聽聞。
他發覺自己仍然向湖底下沉,到了不知多深,已感到湖水壓力奇重,想必已快貼上湖底,而此時那敵人拖住他迅快向前游去。
在水底遊行了差不多有一頓飯之久,這才緩緩向水面浮升。湖水壓力由重而輕,由輕而無,終於出了水面。
王元度睜開眼睛,卻被湖水流入眼中,本能地搖頭甩去水珠。驀地驚覺想道:「我本已全身不能動彈,為何能用力搖頭。」轉念之際,迅即運行真氣,但覺通暢無礙,不禁大為奇怪。
目光到處,只見自己處身在一條彎曲的小河之內,兩旁蘆葦夾岸,左側有個精壯大漢,露出上半身,河水只及他腿腰之間。
這等踏水功夫不比等閒,王元度認出此人正是當日從江中把他擒住,帶往日月塢的藍沛,頓時心情一鬆,微笑道:「這是什麼地方?」
藍沛微微躬身,抱拳道:「此地已離日月塢水界數里之遙,小人奉二小姐之命,特地送公子出塢。」
王元度道:「多虧貴上佈置周密,否則兄弟就得落在荀通手中了,謹此向藍兄道謝。」
他見藍沛踏水之時,腰身以上全然不動,穩如泰山,不覺十分佩服,問道:「藍兄水中功夫可以稱雄天下,只不知這等踏水之法有什麼訣竅?叫做什麼名堂?」
這王元度雖是武功高強,但胸襟開闊高雅,全無自驕之氣,是以不恥下問。
藍沛大感光彩,恭容應道:「小人天性近水,其後蒙塢主指點一門內功心法,更能發揮天賦,訣竅全在借力用力,充分利用水的浮力支撐身體。」他把如何借力之法詳細說出,王元度內功深厚,能夠從雙腿各處發出真力,是以略一試驗,便已能踏水上浮,露出上身的大半截,而他以前僅能露出頭顱而已。
藍沛最後說道:「這等踏水之法好處甚多,既可以把四周情形察看得遠些,又能身在水中持久速行,行進之時速度較之泅泳還要快得多。再者甚至可以發招攻守,跟在陸地上差不多。這門水中功夫稱為飛魚躍,只因功夫煉到精純境地之時,可以從水中躍起七八尺,凌空攻襲敵人。」
只見他呼一聲躍出水面數尺,姿勢輕靈美觀,一上一落之時,全身沒半點水珠流滴。原來他運力上縱之時,已把身上的水帶得向上衝起,落時其勢已盡,也跟著人身下落,所以不曾溢滴。
王元度乃是內家高手,一望而知他這一躍顯示出這一門飛魚躍功夫精純無比,不由得喝聲采。然後也試著躍起,初時一用力身軀便反向水底沉下,試了許多次,才把握住時間及運力的訣竅,漸漸進步。到後來終於可以全身躍出水面之上。雖然離水只有一尺,但這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這時已是午牌時刻,藍沛帶他踏水走了一程,便從蘆葦中找出一艘小船,船上有衣服兵刃等物,原是王元度攜在身邊的。
王元度換過衣服,由藍沛划船送他出去,由於往來要道都會有日月均之人出人,是以這艘小船一味在小河曲溪之中盤繞前駛,到了未甲之交,才讓王元度上岸,說明陸路的走法。
藍沛道:「敝主人很擔心王公子對此行經過不滿,再三命小人向公子請罪求恕。」
王元度朗笑一聲,道:「在下此行總算開了不少眼界,有煩藍兄歸報責上,就說兄弟不但沒有不滿之感,並且決不把此行經過向外人洩漏一字。」
藍沛聞言大喜,王元度一躍上岸,瀟灑而去。然而他心中實在不易忘去這兩日的奇怪遭遇,日月塢規模之宏大,高手之多,也給他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天之後,王元度已趕到了襄陽,這時天才近午,他入城之後飽餐一頓,竟不投店換衣休息,帶著滿身征塵直奔城北。一路詢問,最後到達一座高大深閱的府第門前。門房把他的一封密函送去,就出來領他入府,態度十分恭敬。
他被引領到一座幽靜院落的一間書房內,房中除了書籍卷軸之外,牆上還掛著好幾件古雅的劍和刀。
剛剛坐下不久,便有一個五旬上下的錦袍老者含笑走進來。
王元度起身行禮,道:「小侄叩見世伯。」
錦袍老者呵呵笑道:「世侄終於趕到,老夫這刻可放下這樁心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之後,又道:「世侄好一表人才,氣度沉凝穩健,一望而知不是凡人。
令師的函中說未把你此行目的告你,因此,老夫須得向你略解釋。」
他們落坐之後,那錦飽老者等僕人退出,才道:「老夫雖是出身襄陽張氏世家,但自幼性嗜武藝,初時從家中護院武師練武,其後投拜荊山老君觀呂老觀主座下,得窺內家心法。
二十歲時曾挾劍這游江湖,以此武林中才略有人得知張伯符這個姓名。由於老夫家財甚多,性喜交遊,因此當時人稱張孟嘗。就在這段時間之內,結識了令師羅春山兄,其時老夫本以劍法自詡,可是令師的劍術比我高明百倍,使我獲益良多。自後老夫專心功名科舉之道,斂跡江湖,三十一歲時以進士出身選任兵部給事中,遂以全副精力為國盡忠。」
他眼中閃耀出灼灼的光芒,精神凜然,使人可聯想到他當日仗著這股忠義之氣在朝廷間出力任事的情景。
王元度因是文武全才,他的師父羅春山又是武林名宿之中見解超博之士,因此王元度不似普通的武林人物一般,對國家大事毫無所知,是以他懷著肅然起敬之心望著這位前輩人物。
須知明代的六部給事中的品秩雖然只是正七品,但給事中職掌侍女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六部一切章疏皆要經過該部的給事中。給事中得以封還執奏,封駁詔書的權力,凡六部所辦之事,也受審核。換言之,給事中便是審舉內部的監察人員,直隸皇帝,乃是皇帝的耳目。所以當時稱為貴官。顧炎武的日知錄曾盛讚這種制度說:「萬曆之時,九重淵默,泰昌以後,國論紛壇。而維持禁止,多賴科參之力。」
所謂科參,便是當日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給事中駁正到部。
這張伯符想必精通軍事,所以被選任為兵部給事中。
張伯符略略停頓了一下,便又繼續說道:「老夫平生結納天下英雄無數,但其後只有數人時有聯絡通訊,這幾個人都是老夫最敬重的俠義之士,令師便是其一。因此,令師在三年前向我提及有意讓你參加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之時,老夫曾復以一函,要你至遲在期前一個月抵達舍下,或可略助你一臂之力。」
王元度這時才明白師父為何囑他定要趕到之故。心想這些前輩人物真是以肝膽相交的君子,彼此信任守約,言出必行,這等風範,實在教人崇敬嚮往。
張伯符持髯笑道:「看你滿身征塵,可知必是一路急行趕到的,但目下卻不是休息地時候,須知自從二十年前第一次在金陵范家舉行這金鰲大會之後,到現在為止每五年一度,已舉行過四次,在每次金鰲大會舉行之時,同時公佈下一次在何地舉行,下個月是第五屆,決定在日月塢舉行。而這二十年來,由於這個盛會的影響,天下武林造就了無數人才,比起昔年老夫出道之時,局面大不相同。因此,你下個月在日月塢露面之時,不管能不能壓倒天下年少英雄,獨佔鰲頭,但也不能失了面子,所以須得立刻進行。」
王元度肅然道:「世伯的訓示,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小侄自當謹記心中。現下請世伯吩咐,小侄定必盡力以赴,以期不負愛重成全的厚意。」
張伯符起身道:「好極了,現在老夫立即帶你去見一個風塵中的異人,你不必曉得他是什麼人,他也不會問你的姓名。我與他的交情只能做到帶你去見他這一步,至於他肯不肯傳你一兩宗絕藝,那就不得而知了。」
說到此處,他眼中泛射出自傲的光芒,又道:「說起來你或許難以置信,那便是這位異人性情古怪,普天之下,俊顏無數,但老夫相信只有我一個人能夠帶人去見他,並且向他求藝。」
王元度這時才覺察此事非同小可,像這等機緣,實在是天意默許才能碰上。試想一個是性情古怪的風塵異人,一個是當今朝廷中加到二品的大臣,世上只怕很少人能夠碰得上這種奇遇。
本來他對學得到學不到絕藝並不在意,只因他的師父羅春山劍術絕世,在武林中聲名雖然不甚響亮,但那只是羅春山為人恬淡隱忍之故,其實在天下的高手之林中,幾乎人人推尊他是當代最高明的劍術大家。
王元度自然極以師門劍術自負,然而經過這次日月塢之行,與那灰鶴荀通激戰過那一場之後,他才深自警惕,曉得那張伯符剛才說過的二十年來天下武林因那五年一度的金鰲大會之事,刺激得高手輩出,形勢局面與音年全不相同這幾句話,實在大有道理。因此,他若是有機會多學一點,還須抓緊這等機會,不能輕易放過。
武功之道,博大淵深,任何人窮其一生之力,也無法精研到底。而由於武功路數的不同,常有甲派之人可以指點乙派的一個比他功力更強之人的事發生。這便是古語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了。
王元度曉得師父一定感到他有此需要,才會答應張伯符讓他提前趕到。他既然默察出種種利害和關係是如此重大,便真心誠意地躬身道:「小侄已知緣遇難逢,自當珍惜良機,世伯的恩德當必盡心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