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容抑住一肚子怒氣,反而仰天朗聲大笑,應道:「何某人聽得清清楚楚……」
高姑娘立刻接著道:「很好,生死禍福,唯你自招,就看你自己如何決定……」說罷,復又隱人樹後。
何仲容極快地想道:「她無端說這番話,決不會虛聲恫嚇,難道申伯賢老人已決定出手攔截?好極了,我何仲容今日得會天下第一高手,死亦何憾?」
想畢便邁步前走,剛剛走了兩步,忽又想道:「這塊墓地既稱為聖地,一定是申伯賢老人本門中的禁區,這等情形在天下各派也不是沒有,我可不能為了私忿,因而犯人大忌……」
一念之轉,便自回身而走,準備一徑出園,堂堂正正地叩關找那申伯賢老人。或是他中途攔截,亦可一睹稱絕天下的六緯神功。
走人菜畦中施展出輕身功夫,直向園門那面縱去,一掠三丈許。幾個起落之後,忽然驚訝得直瞪眼睛,放情眨眼間方向全變,那道園門已移到右後方。
他覺得十分迷惑,改變方向,又是幾個起落。一眨眼間,那道園門雖然仍在前面,但似乎離得越遠。
他停住腳步,暗中咬咬舌頭,疼痛之感尚在,便確定沒有白日見鬼,可是為何越走越遠?
回頭一瞥,那片墓地依然在身後,光禿禿的桃樹在微風中顯得十分孤零冷落。
他繼續向園門躍去,奮力急縱,然而半晌仍然未曾到達門口。
這種奇異的情景,使得他覺得恍如墜入夢境中。在夢中常常會發生好些奇怪的現象,明明一件極為輕而易舉的事,卻變成十分艱難。譬如想走得快些,們們雙腿沉重無比,或在高處俯瞰下面,本想站得穩些,偏偏不由自主地向下面跌墜。
何仲容此刻便是生出這等恍傷的感覺,奔躍了好一會兒,漸覺視線模糊,那道園門已瞧得不大真切。
何仲容又奔躍了一會兒,前面一片迷茫,園門已不知在何處。同時人也有點睏倦欲睡的感覺。
這時他腳下越來越慢,但他自己還不知道。
過了片刻,何仲容倦眼膝陵地踉蹌而行,心中迷迷忽忽,已忘了自己何故在此。
無意中一回頭,只見不遠處一片碧綠墓地,墓地上錯落地挺立著二十餘株桃樹。
這景像是那麼熟悉,以致何仲容不由自主地向墓地走去。
踏上墓地邊緣,心頭逐漸明白過來。但到他陡然想起前事,人已走進桃林之內。
這二十餘株光禿禿的桃樹散佈在墓地四周,故此甚是疏落。
但他走進林林之後,立刻感到好像走人重重埋伏之中。四方八面,都屯駐著堅甲精兵,生像只等他一出來,便衝殺過去。
何仲容定定神,覺得太以奇怪。穿過兩株桃林,這種感覺更加深切動人心魄。
猛一回頭,只見桃樹上釘著一個白色的本牌,上面寫著好些字。
何仲容好奇心一動,便走回去瞧著。只見那方白色的木牌上,用硃筆寫著:「桃神守墓,窺秘者反!」等八個隸書。
他驚然一驚,心想自己雖然讀書不多,但這八個字,意思卻甚明顯。即是說這個墳墓是一件秘密,故此由桃樹之神守護,窺探墳墓秘密的人,桃神便要將他區斃……
眼光一閃,又見隔鄰那株桃樹上,釘著同樣的一方本牌。
過去一看,那牌上寫著:「避劫之門,近在眼前!」等八個硃筆隸書。
這八個字他可就參詳不出其中意思,僵了一會兒,想道:「怪不得剛才那姑娘一閃人樹後,便自不見,本來這些桃樹並不粗大,一個人決不可能躲在後面而不露出形跡。原來這些桃樹有神,因此我在外面瞧不見訪……但是不是真的有神?」
當下決定不去窺看那墳墓秘密,只因自己本來不是為了刺探人家秘密而來。
轉身向桃林外走出去,只見桃樹一株一株不斷地掠過,但走了半晌,還未走出墓地。
這次他已經留上神,因此一直保持著頭腦清醒。這種奇怪的情形,他很快便已發現。
但發現了也沒用,他走了好久,仍然在墓地內轉來兜去。
不覺已轉近中心那座墳墓,只見墓碑上刻有字跡,大概是墓中人的姓名。
這時忍不住奔到墓邊,那方長形的高達五尺的墓碑兩邊均刻著同樣的字跡。
何仲容看時,只見上面刻著「天機地秘之墓」等六個斗大的字。
轉過後面一看,也是刻著這麼六個大字。
何仲容面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舉手搔搔頭,忖道:「天機地秘一定是兩個人的名宇,但這名字真怪,我從來未聽說過……」
舉頭四望,只見天色暗沉,四面都有點迷濛灰黯。
何仲容大詫,想道:「適才分明太陽高懸,天氣晴朗,嘿。這裡真有點邪氣……」
轉念又想道:「我不如躍上墳頂,加上這墓高出地面,視線自可越過桃林,看到整座菜園的一切……」想畢便做,騰身一躍,腳方離地。斜刺裡突然一股吸力襲上身來,把他扯得向橫邊飛開。
何仲容借勢飄落地上,虎目電掃四週一眼,只見一個白髮龍鍾的老頭子,身穿藍布大褂,足踏布鞋,逕由桃樹後走出來。
何仲容心知是申伯賢老人,暗忖如今已有過節,不可道出他姓名,以免吃他查問出乃是他師弟周工才洩的底。周老丈可能因此遭受師兄處罰,因為這可不同於以禮求見。
當下故意朗聲大笑,道:「何某還以為桃神出現哩!但桃神既會島人,不該像老丈這般模樣,應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才對……」
那老頭子身量甚是高大,但因醫彎背駝,是以看不出來。一雙老眼皮浮腫,眉毛長長垂速眼蓋,沒有一點神氣。
何仲容如不是早得周老丈告訴他這申伯賢來歷,怎樣也不會想到這個糟老頭子會是當今宇內武林第一位高手。即便現在已知他底蘊,但也不大相信他已承繼了雲溪老人的衣缽真傳。
老頭子眼皮抬也抬不起來似的,緩緩道:「老朽雖不是桃神,但年輕人你將不會覺得比遇到桃神好受些……年輕人你不相信麼?這也難怪,你叫什麼名字?何故欺負老朽義女?」
何仲容諷嘲的笑容未斂,應道:「在下何仲容,無意中遇到那姑娘,因誤會而動手。在下豈能欺負於她?「不才可以請她出來當面問明白……但你別誤會,在下並無懼怕之意,剛才我手下留情,沒有使出重手法,否則你的義女早在未進這菜園之前,一便已死在我拿下……哦,老丈貴姓高名?可肯見示?」
糟老頭子眼皮微微一拾,何仲容已看到一線奇亮如電的光芒,微閃即逝。
「老朽申伯賢,隱居此地數十年,從來不肯和江湖人交往,因此你不會聽過老朽之名!
但你不必在老朽跟前吹牛,你大概是個後起之秀,因此目空一切,以為天下人都不過如是,今日你可要碰個釘子,得到一個寶貴的教訓。秀兒出來,再露兩手給這個年輕人瞧瞧……」
先前那位高姑娘應聲由一株桃樹後轉出來,何仲容大感詫異,只因那株桃樹不過比碗口還粗一點,怎能掩蔽住一個人的身形而不露出來?
正在詫訝之際,卻見那姑娘眉頭鎖起來,露出為難之色道:「義父,你老只教我幾招,此刻叫我上哪兒再露兩手呢?」
申伯賢道:「你這丫頭真夠笨的;老朽叫你出來,難道還會使你吃虧麼?」
何仲容聽了又在心中叫怪,同時也有點慚愧,暗想自己這回可真得到一點教訓,人家一個大姑娘,內家功力分明遠不如自己,輕功也不能和自己樹比,一但僅僅憑著一手劃圈的招數,便足夠將自己凌厲進攻的任何招數擋住甚且兩次三番差點兒摑到自己一個大嘴巴室由此可以想見那老人申伯賢,本身的武功將是何等厲害。
他一面想,一面向附近的桃樹張望。
高姑娘嘴巴一嘟,道:「義父你先把他治住,秀兒才摑他嘴巴,同時還得把他的武功廢了,免得將來又去害人。」
老頭子笑一聲,道:「秀兒,你看清楚這傢伙不是好人麼?」
她接領問,道:「一定是壞人,他竟敢……」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自家因提起而想剛才的一幕,不由得氣得粉臉漲紅。
何仲容因她在一旁,不便把情形說出來然後加以解釋,當下只好歉然揮:「在下縱有過失,亦屬無心,老丈不可盡信一面之詞……」
申伯賢老人眼睛一瞪,道:「難道秀兒會哄騙我麼?她還說要廢你武功呢!秀兒,聽我的話,過去給他一個嘴巴……」
高姑娘縱過去,大聲道:「義父,這回一定要摑得到才行……」
叫聲中一掌摑去,出手奇突,來勢雖不快,但何仲容因不能立刻判斷她如何變化,只好挨到她手掌快要摑到臉上之時,這才使然閃開。
申伯賢道:「設法別讓他閃開不就行了?我教你一個法子,你一掌摑去,順便吐口唾沫,迫他非向左右閃避不可,然後用『左右分花』的手法,必定可以摑他一掌。這可夠簡單麼?」
高姑娘道:「你老該暗中告訴我問……」
何仲容想道:「難道我不會招架麼?啊,不行,老頭子這些話,分明要引我出手招架……」
高姑娘嬌聲喝道:「狂徒小心看掌!」一掌橫摑過去。
何仲容見她掌勢來得奇怪,單是這麼一伸手時,途中已連變了兩下,生像變化太多,一時反而不曾變出來,心中不禁微凜,決定不出手封架。
高姑娘手掌堪培擊到何仲容面上時,何仲容根本不必瞧看,一雙虎目,卻緊緊盯在她的面上。
果然瞧見她嘴巴一努,直是要吐唾沫的樣子,猛吃一驚,忙忙左閃。
高姑娘唾沫沒吐出來,但手掌一翻,手背已拍到何仲容面上。
何仲容到底功力高強,就在她手掌已拍在臉上的一剎那,居然還能改左閃為直退。這一下變化得快,因此雖然到底吃高姑娘摑著面孔,卻沒有響聲。
然而這已夠何仲容羞愧交集,大吼一聲,疾如奔雷閃電般反撲回去,使出毒龍掌法,雙掌翻飛,宛如長江大河級綿綿力攻。
高姑娘左手劃個圈,右手劃個圈,神妙無倫,居然封得嚴嚴密密。可是何仲容內力太強,迫得她立足不住,直往後退。
何仲容的毒龍拳法,乃是毒丐江邛把他師父毒死之後,把他師父的一本秘籍《六緯神經》的上冊取到手中。這本秘籍遍載天下各大門派的精奧武功。毒丐江邛苦練了三十年之後,取其菁華,一共選了十三招,加以細微變化,使之能貫通連接,一氣呵成。
這套掌法威力不比等閒,尤其有一點妙處,你如功力越高,則這套掌法的威力越大。
何仲容以全力使出來,但見人影兔起鳶落,迅疾如風,雙掌前攻後守,聲東擊西,忽而有雷霆萬鈞之成,忽而似冰雪一片……
堪堪攻了七招,高姑娘已香汗漓漓,面目失色。要知何仲容本是俠義中人,當初雖覺得自己受了冤屈,但對方一個女流,勝之不武,更不能把她殺死,故以動手時,不曾像現在這麼凶狠,目下那申伯賢既是一代高手,虎視在側,自己又被那姑娘所辱,幾方面一湊,不覺使用了全力。倒沒有想到自己這麼一出手,對方假如失閃一招半招,勢必命喪當場。
申伯賢本來漫不經心,這俊美公子功力之深,雖然令他訝異了一下,但萬萬想不到他竟能溶會聚集天下各大門派的絕招於一身,是以連他師門秘傳無上護身絕招「圈裡乾坤」也抵禦不住!這固然是由於高秀的功力太差,但單單這樣,也就夠使這位天下無雙的武林高人申伯賢為之動容。
何仲容招數使得方自順手,猛可施展毒龍拳法中,得自岳家散手的「直搗黃龍」一招,拳頭上風雷進發,剛猛絕倫地直擊出去。
這一把對方如仍劃圈封架,非吃他震出尋丈以外不可。
高秀驚噫一聲,現出慌亂之象。說得遲,那時快,何仲容的拳頭已到了她胸前尺許久處,拳風有如狂思巨浪,排空游卷。
老人申伯賢本來離開他們兩丈以外之遠,此時人影一閃,已到了高秀身側,伸臂一架,何仲容的拳頭恰好奇在他臂上。
何仲容這一拳又遠足全力,又極得勢,拳力之重,天下罕睹。
申伯賢老人竟然視若無睹,任得他一拳擊在臂上。「啪」地響處,何仲容虎吼一聲,「蹬蹬蹬」退了三步之多。
卻看那白髮蒼蒼的老人時,只見他身形紋風不動。此時竟不理他,一石低頭向高秀道:
「秀兒,可是給駭著了麼?等義父先替你摑他一個大嘴巴出出氣如何?」
高秀吁口氣,道:「不,我要親手摑他……」
申伯賢老人笑道:「那也使得……」
「義父,他想逃跑呢!」
「逃跑?你放心,他逃不了……」
何仲容勃然道:「何某雖然武藝平常,但從來不曾試過臨陣退縮。」
申伯賢老人笑道:「小伙子,你讓我義女用話扣住啦,看來你也是個笨蛋!」
何仲容心想這位老人大楊喜歡罵人家「笨」,故此早先連他的義女也挨一句「笨丫頭」,現在卻叫自己做「笨蛋」。不過他的話不無道理,那高姑娘的話,分明是擺個團套。
老人道:「你把刀亮出來吧……」
何仲容哼一聲,道:「除非你也用兵器!」
申伯賢白眉一皺,道:「笨蛋,憑你那點道行,也敢空手和我老人家動手麼?」
何仲容道:「你愛怎樣想我管不著,但我決不能用兵器對付一徒手的老人……」
老人先是搖搖頭,跟著笑一下道:「徒手是因為我明白徒手自有徒手的微妙之處,也許能夠執拗地非弄個明白!」
何仲容不明白他的說話有何含意,如今他的功力不遜於任何一位成為高手的武學大師。
有一點令他大惑不解的.使他剛才驚訝的是剛才申伯賢老人的功力無與倫比。以他歷經大小許多次廝殺的經驗,即使向四堡五寨中任意選擇一個老的主兒,縱然抵擋得住,卻也比他多退一步。只因他除了如今功力更為深厚之外,還加上拳勢已順.故而令高秀無法抵擋,可是申伯賢老人一上來,申伯賢老人功力之強,有何止是高秀功力的多少倍?
當年號稱天下無敵的雲溪老人,聽成玉真敘述,似乎並不比四堡五寨最老一輩的人物高出這麼多。要是改為現在四堡五寨的九人施展出金龍八方天馬陣,是不是仍然可以贏得申伯賢?
這個疑問有如電光一閃,便自掠過心頭,此刻他沒法子詢問,也不暇詢問,揚手一掌,逕砸對方左肋。
申伯賢動也不動,等他手掌已堪堪砸到左肋上時,這才一吸氣,身軀驟然伸長尺許,因此腰腹間最少因而幼細了大半。何仲容這一掌竟然變成去向虛空,連對方的衣服也沒擦著。
何仲容暗自一驚,心想這等精純功力,不論天孤叟翟寒或是黃衣老人宇文飛,即是當今少林方丈夢管老禪師的師叔松雪大師的孿生兄弟,也比不上他。
這念頭在心上一掠而過,心中尚不敢確定,當下使出金指銀掌的功夫,因他如今武功已人化境,相情度勢,居然不依照好友高棄所傳的出手,竟是先以一招「天女散花」,雙掌疾出,幻出七八隻掌影,待到掌影已臨敵人身上,方始化為左掌右指,招式大變。
這一下手法變得高明神妙,雖是山右老農孔廷武親自到此,見他居然能夠以崑崙派的絕招先行掩護,然後才施展出他獨門金指銀掌的功夫,也得為之心悅誠服。
申伯賢老人淡淡一笑,面上神色如故。但其實心中大震,這時才知道這個少年,竟然堪以稱雄於天下高人之中。
何仲容吐氣開聲,嘿然一喝,宛如平地起個響雷,端的神威凜凜。
喝聲中,右指左掌均已擊在申伯賢老人身上。但他掌指上的功夫只用上五成不到,只因他明白像申伯賢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一定練有特別厲害的氣功。假如他這一下用足全力,而又不是擊在對方畏忌的穴道上時,勢必反被對方借力反擊。自己用力越大,便受傷越重。
那申伯賢老人在他掌指及體的一瞬間,身形暴然縮小許多。因此何仲容本來取的是死穴部位,但在擊到他身上時,卻有了些微變化。
何仲容一擊中對方,猛覺掌指所及之處,暗具彈性,便知不妙。
中相賢老人運動六緯神功護體,此時體內真氣有如珠走玉盤,將對方力量卸開,驀然反震出去。
何仲容站立不穩,連退四五步,不由得一陣駭然,定睛凝視著面前的老人。
申伯賢老人冷冷一笑,道:「你雖學會天下各家派的功夫,卻也奈何不得老夫!」
何仲容心知自己決非其敵,但此刻絕無退走之理,摹然靈機一動,縱聲笑道:「想不到在這市區之地,居然除有當世第一位高手。何某雖然不才,但方今敢垂手讓何某一擊的,只有六緯神功能夠抵擋得住……」
申伯賢老人驀地神色一變,道:「何仲容,你既知道老夫來歷,今日想出此園,只怕已辦不到!」
何評容訝道:「為什麼呢,難道昔年威鎮天下的雲溪老人,有什麼事不能讓別人曉得,故此老丈你傳承衣缽之後,也被迫隱適於此?」
「老夫不必瞞你,這一點果然是老夫不肯露面於世的理由,但認真講究起來,老夫淡泊斷絕塵欲,卻是最要緊的……今日你既不能生出此園,老夫要大展身手,教你死得心悅誠服……」
何仲容夷然不懼,道:「何某雖不想如今便死,但如死在當世第一位高人手下,卻也光榮之至!」
申伯賢老人頗為驚訝,心中疑念潮生,但此時不經細想,口中喝聲:「你仔細防守吧!」人隨聲動,迅疾如風,飄忽間已欺到何仲容身前,只見他一掌拍到,竟不知何時出手,更摸不準來路。
何仲容心中大不服氣,右手一招「手揮琵琶」欲攻還守。左手驀然使出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的絕妙招數,伸掌如刀,急砍敵人腕脈。
這一掌發出之後,連何仲容自己也感到驚奇。敢情掌發如刀,又快又狠,威力之大,不可思議。
申伯賢老人微噫一聲,掌變為擒拿,扣擒他那如利刀般的左掌。
何仲容拼著左手被扣,爭取一線機會,右手又化為刀勢,使出無敵神刀中「夜渡關山」
之式,猛可疾取對方胸腹。
掌風銳烈驚人,比利刀劈風之聲尚見功力。
申伯賢老人颶然退開半丈,朗聲大笑道:「真有你的一手,老夫竟也差點走了眼,如今你可掣出寶刀來,且讓老夫瞧瞧少林寺十八路無敵神刀,是否真個無法可破!」
這刻老人雪白的鬚髮,無風自動,英雄中又極是威猛,高姑娘失聲道:「義父,你別太生氣,提防氣壞了身體……」
她哪知申伯賢老人「淡泊」二字上,下了數十年功夫,因而養成了與世不爭的性情。然而他既能練到天下無雙的功夫,當初必有爭雄要勝之心,方克成功。是以細究起來,淡泊二字,不過是另一種境界,豈能完全保滅了雄心,因為他之所以求淡泊,一方面是覺得全世一切,均不值他一爭。但另一方面說來,他此舉是要特立獨行,超乎天下武林之上。
這刻卻因何仲容驚世駭俗的武功,觸發了他一腔豪情雄心,是以命何仲容亮出刀來。
那少林寺十八路無敵神刀,雲溪老人昔年曾經加以研究,深知其中三昧,故此申伯賢老人所說的話,卻是甘苦之言。
高姑娘哪能明白這等武林豪俠對武學上的感情,是以見到申伯賢老人鬚髮俱動,卻誤以為他老人家十分生氣。
申伯賢道:「秀兒,你站遠一點,你不會明白義父的心情……可還記得義父曾對你豪氣地說過,當今宇內,能夠接得住你義父三招的人,不會超過七人,是以早先我先讓他兩招,留下一招出手。那知居然出手無功,這一來義父的話可得改七個人為八個人了廣何仲容聽了顯然動容,立刻剪下游電刀,抱元守一,調運好真力。
申伯賢老人僂須道:「你無庸客氣,儘管動手!」
何仲容應聲「好」,迎面一刀削去,化出大片刀光。
這一招乃是十八路無敵神刀中的起手式「大江茫茫」,妙處在攻守兼備,進退無不如意。
申伯賢老人喝聲「好刀法」,兩掌箕張,竟從刀光中探進來。左掌忽然出刀,右掌卻直取何仲容。
何仲容在這剎那間電急想道:「六緯神功天下第一,看他居然空手奪我寶刀,也許真不怕我寶刀鋒利,我可不能讓他擔奪過去……」
念頭一轉時,手中刀突然化為第十八式「雷在澤中」。
這一招原是十八路無敵神刀中最後的一招,何仲容不久以前,剛從宇文飛老人處學曉。
所謂「雷在澤中」,就是說雷已收聲蟄伏,表示「休息」或「完結」的意思。這一招是無亂神刀的結尾,竟然先是大開大闔,然後悄然引退,結束於無聲無息之中,委實奧妙之極。
但見何仲容身形突然一閃,已退開數尺,手中寶刀技護胸前。
申伯賢老人笑道:「你這十八路刀法未免結束得太快吧?」
何仲容道:「老丈武功深不可測,在下無法使出其他各招……」
申伯賢歎口氣,喃喃道:「難道只有這個法,可破無敵神刀麼?」
何仲容心實不解,道:「老丈手法既奇絕一時,但還談不上破了我這路刀法……」
老人輕曬一聲,道:「不信你就再試一次。」
何仲容大喜,心想這次絕不能教你這麼容易一手攫刀,一手擊人。
當下運足真力,一刀迎面削去,但這一刀勢蓄而不盡,尤其左手已護住前胸,準備以毒龍拳法中,峨嵋派絕招「乍陰似陽」之式,防守住前胸。
申伯賢老人等刀光劃到,喝了一聲,雙掌電閃般擊出去,左掌橫掃刀身,右掌從刀光中遞人來,掌風已堪堪擊上他左肋。
何仲容準備迎敵的左掌未及施為,先項寶刀不讓敵人擊墜塵埃。登時自然而然又使出第十八招「雷在澤中」,閃退開數尺。
人方退開,腦中已想起自己這一招,可不正是自行結束這一路刀法麼?
念頭剛剛掠過,申伯賢老人的掌風又到了身上。目光電急一瞥覷難對方掌勢來路,忙忙使出毒龍掌法的招數,化在刀法上,一式「天龍豎指」,護住身前上中下三盤。
這一招原是武當精妙無匹的劍術,但以何仲容藍電刀使出來,威力毫不因乃刀而非劍,便見遜色。
申伯賢老人也無法不為之移宮換位,右掌一圈,綽住對方刀招和眼神,右手已神鬼莫測地攻到何仲容左肩上。
何仲容大吃一驚,藍電刀化為「月湧星垂」之式,這一招乃是十八路無敵神刀中的第三招。
如知刀勢尚未使盡,已覺得對方單影從四方八面襲到,百忙中只好用出一招「如來痛背」,灑出一片刀光,封住背後。
申伯賢老人此時招數使開,僅僅雙掌上擊下拍,腳下不甚移動,但何仲容已舞刀如風,唯恐封架不及。
高秀歡然道:「義父,這狂徒的刀法根本已不成為招數啦……」
申伯賢老人哈哈一笑道:「若讓他把十八路無敵神刀施展出來,你義父在這十八招未使完之前,只能乾瞪眼睛……」
何仲容此時方始恍然大悟,敢請老人所說「唯一破法」的話,確實不假。
驀然覺察有隙可乘,登時大喝一聲,刀轉如飛,風馳電逐般使出十八路無敵神刀。
這一回可沒有在第一招出手時便被對方搶先一線時間制住,故而能夠一直綿綿不絕地使下去。
他自從得了老人宇文飛指點過這一路無敵神刀之後,早已揣摩出其中三昧。是以此刻使將開來,因時制宜,刀招中的變化精妙無比。
加上他內力深厚,不比等閒,連高手如申伯賢老人,都無法突入刀光之內,只能夠一味在刀光圈外盤旋,等候下手機會。
何仲容威風凜凜地施展這十八路無敵神刀,不久使完,但跟著又從頭開始,有如玉環銜接,毫無痕跡。
這一用雖然仍是那麼十八招,但變化大有不同,第一次僅是守多攻少,乃是只求無過的心思。但如今攻守均等,已露出躍躍欲動之態。
申伯賢老人以一雙肉掌,把他十八招無敵神刀完全接住,腳下不曾移動分毫。
何仲容第三次使出這路刀法,攻勢更盛,已變為取勝求攻的心思。
申伯賢老人抵禦了十二招,便感艱難,終於在第十五把時;退了一步。
老人面現怒色,突然清嘯一聲,展開身形,繞住何仲容四面遊走,同時出手進攻。
何仲容先前向一個固定目標進攻,每一招都著著實實地用上力量,這刻忽然摸不準敵人奇快的身法,銳氣頓時大挫,手中刀法也改攻為守,數招過去,竟然比起第一次謹謹慎慎地固守還要吃力的多。
申伯賢這時才露出笑容,道:「且看你還抵擋得多久,秀兒你能夠數著多少招麼?」
高秀眨眨眼睛,道:「義父你走得太快,若果慢些,我便數得出來……」
申伯賢暗想這簡直是廢話,對敵爭鋒之際,豈能疏慢。當下左手劃個圈子,右手極快地從自中擊出,「鐺」地一響,那股掌力把何仲容震退四五步之遠。
這一掌已使出六緯神功,果然不同凡響,何仲容但覺對方掌上的潛力不絕沉重如山,無法抵擋,最奇的是前柔後剛,宛如在那至同的力量前面,隔著一層極軟的墊子。
申伯賢老人並不停手,左劃一團,擊出一掌,右劃一個圈,又擊出一掌。
直把個何仲容打得暈頭轉向,翻翻滾滾,旋頓不定。
高秀直在旁邊由彩叫好,一面奚落道:「狂徒你這是自討苦吃,誰叫你吃了豹膽虎心,竟敢向姑娘討便宜,今日你出得此園,算你本領大……」
何仲容心頭十分難受,他自念敗在申伯賢老人手下,本來不算希奇。但那姑娘奚落之言,可就不容易受。加上她一味說自己討便宜,這個罪名看來已無法洗脫。
要不是他手中的藍電刀削鐵如泥,加上那十八路無敵神刀,確是無上心法,毫無懈隙可乘的話,申伯賢老人早已把他生擒活捉。
何仲容被申伯賢老人在旁邊一掌推得往後跌開丈許,眼光一掃,恰好高秀已被一棵桃樹擋住,霎時瞧不見她的身形。
這位年輕的後起俠客驀地靈機一動,手中刀虛晃一招,身形改進為退,驀然隱入一棵桃樹後面。
他自己卻發覺兩邊肩胛均露在樹外,但一瞧高秀,卻發覺她露出茫然之色,似乎已瞧不見他的人。可是申伯賢老人卻凝目看著自己,一點也沒有看不見自己的神色。
何仲容想道:「這位老人經驗豐富,當然不會露出任何神情……但是不是真的可以隱住身形?卻要設法一試方知……」
俊眼一轉,忽然想起一法,迅速地低頭看看地上,見到果有兩塊鵝卵般大的石塊,便撿起來。
當下聚精會神,觀察兩人神情,右手一揚,那顆石塊飛將出去,恰恰落在右邊兩丈外那株桃樹後面。
就在石塊飛出之際,左手同時一揚,掌中的石塊疾向左邊兩支外的桃樹飛去。
高秀顯然磨著左邊的石塊,右方的石塊雖然先出手但她和宛如不見,直到石頭落地,發出聲息,她始向右邊那株桃樹注視。
申伯賢老人雙目完全不曾轉動,生任一切早已看見似的。
何仲容大為吃驚,心想申伯賢老人一定由自己拉石時開始,一直到把石拋出,均看在眼中,是以根本就不須轉圈去磨,就像在看猴子耍把戲……
驀又轉念忖道:「喔,喔,我莫中了老人克計,他何等老謀深算,既不會轉眼,但也該看到左邊的是塊石頭,因此右邊桃樹後雖有聲響,但他已聽出乃是另一塊石頭的聲音……」
這念頭一掠即逝,當下毫不遲疑,逕向右邊縱去,輕靈地落在右邊的樹後。
但驀地一驚,原來他由縱起時開始,一直到落在地上時,雙目一直凝視著老人。
卻見他在自己雙腳落地時,便轉面看著自己,面上露出旺笑之容。
「糟透了,我簡直在耍猴兒戲啦!」他想道:「但他為何不撲過來?瞧那位姑娘左瞧右瞧,似乎不知我在這兒……」
申伯賢老人面上帶著舊笑之色,一步一步向他蒿身之處走過來。
何仲容咬著牙根,心想於甩再打一場,這樣子左猜右疑,夠多麼難受。
老人走到桃樹前五尺之處,突然停住腳步,既不前進,也不後退。
何仲容但覺籌得很,不知這老人懷的什麼鬼主意。但他仍然屏住呼吸,動也不動。
高秀忽然尖聲問道:「義父,那狂徒怎會憧得你這批樹迷魂陣的奧妙?」
老人申伯賢忍不住回頭道:「蠢丫頭,你這不是給我洩了底麼?」
何仲容聽了,也覺得好笑,抬目一瞥,只見樹上釘著一塊三角牌,有一面尖端向著右邊。陡然記起第一棵桃樹似乎也釘著這樣的一塊木牌,只不過其時自己全神視察對方兩人的表情,是以沒有留心。
這時可就認真考慮起這塊三角牌是什麼意思?他想:「這塊三角牌絕不能毫無意義,尤其是方纔那棵樹上也打著,一定是表示某種意義?岡!難道是表示這個批樹迷魂陣的轉動方向?不,能夠擺陣的人,田里還需要指示?這不變成笑話了麼?」
這些思想不過是轉瞬間便自掠過,忽地憂強大悟,想道:「錯不了,假如只有申伯賢老人自己,則這些三角形本牌絕不會表示陣勢方向,但因為多了一位高姑娘,因此老人特地為她釘上這些木牌……」
他自覺這些想法極對,立刻遵照三角木牌所指示的方向,躍到右邊的桃樹後。只見桃樹上也有一塊三角形的木牌,尖端向著右前的桃樹。
他完全放心大膽,因為他按照著這個推想,遵照著三角木牌的指示,反而繞到高秀後面,那位姑娘依然瞪著眼睛,四面亂望。
申伯賢老人仰天長笑一聲,道:「好傢伙,老朽算是走了眼,起初還以為是個笨蛋,誰知竟聰明得可以!哈!……哈……」
何仲容聽他的笑聲,似乎十分開心,登時疑慮起來,當下又縱到另一棵桃樹後,忽然吃一驚,原來那棵楊樹上釘著一方本牌,正是他開始進桃林時所見的第二塊菜田,上面寫著「進劫之門,近在眼前」。
這一來已沒有了指示,便不知如何走法,才不致露出破綻。想了一下,轉眸四望,忽又嚇了一跳,原來那申伯賢老人已失去蹤這。
周圍一片靜悄悄的,只有高秀的背影還依約可見,但她宛如石像般在那兒,動也不動。
何仲容無端端對她憐憫起來,但他此刻自救不退,豈能過去安慰他。
當下想道:「記得進這桃林時,先是穿過兩株桃樹,便見到那株釘著一方木牌上寫『桃神守墓,竊私者迎』的桃樹,然後便經過這一株……我只要按著這方向,相信可以退出這片墓地!」
退路方向既已想好,但他仍然沒有立即行動,雙目瞅住高秀的背影,心中卻想著別的事:「可是那菜園十分討厭,我縱然記得出這座桃樹迷魂陣,但怎樣能夠出得菜園?」
這件事果真把他難住,不但如此,他還回想到早先留人這片墓地時,驀然感到桃林內似屯有精銳重兵,殺氣騰騰,而直到現在,心中仍然有此感覺。
他歎口氣,暗暗決定出了墓地再作計較。忽見高秀雙肩微聳,似乎在哭泣。
「這也難怪她不好受,剛才我失手觸摸到她胸脯,隨便換了哪個女孩子也會如是……」
他想道,心中憐憫之情更濃厚。前此因見她頭髮蓬鬆,面顯紅暈地從申伯賢的木屋中出來,本以為她不是正經的女人。但如今既知她是申伯賢義女,又向他學藝,自然不會有什麼曖昧關係。
他本是俠義之人,驀一轉念,便縱身出去,在空中路一回顧,認住這株桃樹。然後幾個起落,便到了高秀身後。
她尚自不覺有人落在她身後,何仲容輕咳了一聲,她才猛可也轉身,一見是他,面上露出驚訝之色。
何仲容見她面上果有淚痕,心中甚為歉疚,便道:「姑娘請容我說幾句話,然後你愛怎樣就怎樣……」
高秀眼睛一眨,道:「你這人雖狂,但本領真行,我還以為你已被義父捉住了……」
何仲容立即問道:「假如被他捉住,便會怎樣?」
她凝視他一眼道:「大概和他老人家的秘密一起埋葬在這座墓中,你可知道,這座墓下面有通路,地方甚大,葬一百幾十個人一點也不擠呢廣他聳聳肩,道:「這個且不管他,我剛才本來可以出此墓地,但我見你呆立在這裡,似乎十分難過!因此我覺得向你解釋個明白,或許因我這一現身,才被你義父捉住也說不定,不過我卻不在乎……我知道你為了我剛才的失禮而難過,但請你盡力忘掉吧,誰都免不了有無心之失……」
她的眼睛又但得大大的,何仲容立刻補充道:「可惜你不曾涉足江湖,否則你在江湖上一打聽,你可以明白我何仲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出身或是世家子弟,但對於俠義之事,諸如抑強扶弱,除暴安民等事情,我何仲容從不肯後人……」
他說得十分真誠,面上流露出一片凜然之色。
這種自然流露的凜然大義的態度,令人無法對他不相信。
高秀怔了一下,才道:「我沒有踏入過江湖,所以不知你的為人……」
何仲容淡然一笑,道:「我何仲容出生入死,歷盡無數艱危,雖沒有建立什麼功業,可是從來沒有做過背信棄義的事情,對於生死兩字,也看得極淡。因此請你相信我,我可不是為了要你為我向你義父求才對你解釋,根本上我可以出得這桃樹迷魂陣……」
她訝然道:「你真出得此陣?義父常常告訴我說,這個迷魂陣十分奧妙,陷陣的人往往自投死路還不曉得呢!」
何仲容微微一笑,道:「聽姑娘的口氣,似乎已相信並且原諒了我的過失。我先謝謝姑娘……」說罷,向她抱拳為禮,然後轉身縱回那株桃樹後面。
先定一定神,然後向左後方那株桃樹縱去,轉到樹後一看,果然見到上面釘著一塊木牌,牌上寫著「桃神守墓,窺秘者噬」等八個字。
他笑一下,心想無論前面是何景象,他仍然要向前衝去,必定可以衝破幽景而出桃樹陣。
當下按著記憶中的方向,直向左邊縱去,腳方沾地,忽見前面竟是一塊長方形的泥沼。
寬約八尺,長約三丈。
他不服氣地眨了眨眼睛,但那塊泥沼依然存在,並沒有像幻景一般消失。
何仲容心念一動,付道:「這有何難之有,反正這泥沼寬只八尺,我不妨逕自躍去,落腳時如發現竟是真泥沼,這才借一點力量向橫邊縱開,必定不至於弄得一身泥漿……」
正要縱起之時,耳中忽然聽到叫喊聲,似是高秀叫他。
可是到他側耳留心而聽,卻沒有了聲息,何仲容不覺暗笑自己多疑,想到可能又是這桃樹迷魂陣的古怪,使自己分散注意力,或者中計回去。更不遲疑,便向那塊長形泥沼縱去。
這一縱直到泥沼的三分之二處才飄飄落下,雙腳快要泊在泥沼上面,何仲容留神觀察,極為希望那泥沼忽然會變成青草。
但直到他雙腳沾在泥沼面上時,那豬紅色的泥沼仍然沒有變化。
雙腳落時,倏覺一軟。何仲容搖一搖頭,心想自己這回可弄錯了。
但他並不慌忙,別說這是泥沼,縱然是一片水池,他也能藉著腳板踩拍水面時一點點微力,向橫邊移開尋丈。
這刻迅疾地往上提氣,雙腳一觸泥面,便欲縱起身形。
哪知這一縱竟然沒縱起來,敢情雙足已動在泥沼上。
他一縱之力非同小可,差點兒岔了真氣,這時已知鞋底被那藥紅色的泥漿前住,便穩住身形,極快地換一口真氣,然後雙臂一振,根本腳下不用力,身形硬往上拔。
誰知雙足竟然動住在泥面上,這一拔仍然無功。何仲容吃驚地想道:「這是什麼呢?如此前法?」
方轉念間,身形已往下沉,晃眼已沉到足踝之深。
這還是提著一口真氣,故此身形化得極輕。如是常人,此刻大約已沒頂了。
何仲容此時有如蒼蠅跌在糖漿上,毫無辦法移動。
旁邊的桃樹後突然出現一人,何仲容轉眼瞧時,敢情正是那申伯賢老人。
他仰天大笑,道:「你的腦中想些什麼?為何眼睜睜自投我這赤地神膠所塗的坑上?」
何仲容提住那口真氣,不敢出聲回答,只好眨眨眼睛。
申伯賢老人見他已沉沒雙膝,便走到坑邊,伸手向他虛虛一抓,一股吸力襲到何仲容身上,竟把他吸住,不再下沉。
「老夫這赤地神膠神妙異常,縱然是飛鳥誤落其上,不須多久,也得沉沒。這境深達一丈,尋常人必能沒頂。等你悶死其中,經過七日七夜,便亦化為泥土,溶在這赤地神膠中,增加神膠的威力……」
何仲容見他已把自己吸住,便不再提氣輕身,奇怪地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讓我沉沒?難道你要奚落夠了,才肯讓我沉下去麼?」
「咦,你果然不大怕死呢!」老人睜大眼睛,使肢一挺,登時高了許多,雙目中也神采奕奕,還非初時見到時那種龍鍾疲憊的樣子。
他突然用嚴厲的聲音問道:「不管你怕不怕死,但你必須回答老夫的問話!誰讓你到這裡來的?」
何仲容不喜歡他這種態度,便不回答。
申伯賢老人見他不答,冷笑一聲,道:「那藍電刀本是洛陽毛家之物,世代相傳,但後來落在成老三成安手中,你可是從成家堡來的?」
何仲容傲然點點頭,道:「不錯!」他故意不說自己雖是從成家堡來,卻非成家派來。
老人口中提及的成老三成安,他明白一定是成永的上輩。
申伯賢老人僅僅放寬臉道:「你倒乾脆得很!」
說著,左手虛虛向他一抓,另一股吸力把何仲容吸住,收回右手。
何仲容道:「可借你沒有把六緯神功練成,否則便不用換手了!」
申伯賢道:「你果然已知詳細情形,他們四堡五寨可是已聯合起來?抑是只有成家堡?」
何仲容搖搖頭,道:「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申伯賢老人面色一沉,道:「那九面天秘牌都在你處麼?」
何仲容忙道:「沒有,提起那天秘牌,以前好像得過一塊,但又送還給成堡主,不過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那塊象牙牌是否就是天秘牌……」
老人厲聲道:「他們四堡五寨的這件秘密,絕不洩與外人知道,你如何得知這件秘密?
又如何得過那面天秘牌?」
原來老人不知道那九塊天秘牌乃是象牙所羹,是以一聽何仲容之言,便知他得過的象牙牌,定是天秘牌無疑。
何仲容見他咄咄逼人,便閉口不言。要知他本是個天生硬漢,從不怕死。申伯賢如果好語相詢,何仲容一定不會隱瞞,從實說出前情。但申伯賢老人因急於知道,因而聲色俱厲,何仲容反而不肯回答。
申伯賢低哼一聲,伸指隔空一點,已點住何仲容的穴道。然後縱身一躍,疾然掠過何仲容身邊,隨手一帶,便把何仲容抓出神膠泥坑。
何仲容吃老人抓住手臂這麼一提,因腳底黏得極緊,骨頭差點吃他拉斷,疼痛異常,心中暗暗溫怒,但此刻卻無可如何,只好發狠地想道:
「好傢伙,這樣來作賤我,除非今日我死在你手下,否則終有一日,我要顯點顏色給你看……對了,總有那麼一天,我把九面天秘牌取到手中,然後按圖索取,把那《六緯神經》取到手中,反過來把他教訓一下……」
申伯賢挾著他直向墓地中心縱去,頃刻間已到了墓上。
高秀望見他們,忙忙奔過來。申伯賢道:「你先回到屋子去,我等會兒再回去!」
她應了一聲,作勢欲行,忽然問道:「義父,你老想怎樣處置他?」
申伯賢道:「你女孩兒家不要管這些閒事,快點回去!」
她低著頭走出楊林,何仲容用心傾聽著她的腳步聲,忽地如有所悟。可惜沒有法子看見她如何走出菜園。
申伯賢等高秀出了菜園,這才把何仲容挾在肋下,走到墓碑之前,俯手駢指按在那「天機地秘之墓」其中「之」字的那一點上,發出一響低微的「滴答」聲。
老人跟著把石碑向左一推,復向右邊一扳,那塊巨大的石碑修然滴溜溜轉開一旁,露出一道矮鐵門。
鐵門上沒鎖沒用,連個鑰匙洞也沒有,只見老人伸手扳住石碑,微微一移。
那道鐵門跟著石門的移動而露出一寸空隙,申伯賢奇快地伸手插入那條縫隙中,運力一拉。「隆」的一聲,簽定鐵門吃他進入石壁內。
老人挾著何仲容鑽入洞中,反手一拉,鐵門復又關上,登時眼前一片漆黑,老人極是熟悉這裡的地勢,挾著何仲容,便向內走。
何仲容員看不見,卻感覺得到地勢下斜,同時轉彎甚多。
申伯賢走了一會兒,突然停步,伸手在壁上摸索一下,取起一枚火折,打亮之後,便點燃一盞巨大的油燈。
燈光灑在四下,照得一切都清清楚楚。這兒敢情是個石室,相當寬廣,當中有三個石棺,都有棺蓋蓋住。
申伯賢把何仲容放在地下,然後自己走到左邊那具石棺前,低首沉思。
何仲容覺得他的舉動有點神秘的味道,同時猜疑著這三具石棺中,藏著什麼人的屍體?
申伯賢老人俯首沉思良久,然後才轉身走到何仲容身前。
何仲容看見他面上露出奇異的神情,便知今日要精。
申伯賢用極為陰沉的聲調道:「你本是個大有前途的少年,可是不幸已捲人老夫師門與及四堡五寨的漩渦。故此老夫迫得非把你殺死不可……」
何仲容眼中射出毫無懼色的光芒,假如他如今能開口說話,一定會冷笑地說出請他動手的話。
老人點點皚白的頭顱,道:「你是個勇敢的少年,我已經明白了!老夫再說下去吧,剛才老夫說非殺死你不可,但老夫門規素嚴,非十惡不赦之徒,不得加以殺害,因此適才老夫在家師棺前沉思此事,幸好想出解決之法!」
何仲容連眨眨眼睛也不行,因此沒有任何表情或反應。
老人又道:「這個解決之法雖然殘忍,但到底比殺死你會好些……」
他略露不忍之色,緩緩道:「這個法子便是把你雙目點睛,使你無法看見路徑!」
何仲容心想道:「還說是好主意,殊不知我心中一恨,縱然本來不想告知四堡五寨,但這一來卻非向他們洩露不可!」
老人只沉重地道:「可是你瞎了之後,還能用言語告訴別人,因此還須將你弄啞……」
何仲容一陣悚然,忖道:「似此又瞎又啞,活在世上,尚有何趣味?」
申伯賢老人定睛瞅住他,歇了一會兒,又道:「雖然你又瞎又啞,可是仍然可以聽見別人的問話,而以筆墨表達出來,因此……」
「因此什麼?」何仲容發狠地想道:「難道把我囚禁起來,不讓我與別人談話?」
老人道:「因此我迫得要把你弄聾,以免聽見別人的問話!」
何仲容大為憤慨,暗想這種手段的殘酷確實千古罕聞。照他如此推理下去,非得把自己在弄得又瞎又聾又啞之後,還將雙手斬斷才可擔保秘密不至於外洩,否則自己仍可寫在紙上,告知四堡五寨的人。
申伯賢老人道:「你在聾啞瞎之後,雖然對老朽十分憤恨,意欲洩露此間秘密於外人,但也找不到人傳遞消息……」
何仲容在極度憤怒之下,極力尋思傳遞消息之法。先是往深處想,即是挖心思想那巧妙方法。但隨即醒悟過來,敢情自己僅僅要洩露他的秘密於武林的話,那真是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巧妙之法。
申老人家言鑒色,不覺凝眸苦究這少年尚有何法,可以使自己保密的方法失敗。
想了半晌,仍然想不出所以然來,於是歎口氣道:「難道我非把你殺死,或者將你一世囚禁在此,方始不洩露秘密麼?」
何仲容聽他這麼說,不由得大吃一驚,暗想死了倒也於淨,若然一生被囚此處,那真比死還要難過。
申伯賢突然一掌拍在他胸前,何仲容「哎」了一聲,竟然能夠出聲,但四肢仍然沒有半點力氣。
「在你被老夫下手弄成殘廢之前,你有何遺言,可即告知老夫,無論如何艱難,老夫也必能替你傳到!」
何仲容直想破口大罵,繼而一想,這老頭兒到底還算是正派中人,下那不得已的毒手前,仍然留給自己清結心事的機會。
當下忍回那口氣,細想一下,覺得這世上一個成玉真。必須把情緣斬斷!還有一個金鳳兒,也須叫她知道。
不過關於金鳳兒,他轉念一想,記得當日和地分手時,她尚不知自己後來不曾死掉,倒是光明寺的一戰,可能傳人她耳中。假如光明寺血戰之事地不知道的話,那麼她以為自己已死,此刻便無須捏造死訊告訴她了……
驀地一陣慚愧之念泛上心頭,那是他想起了另一位女性女羅剎郁雅。
郁雅曾經幫助他使周工才老丈脫險,在光明寺中,更不惜為他而與衛成功交手。這些恩籌不能算小,同時她相愛傾心之意,也完全流露出來。但在這最後的一剎那,他卻幾乎忘掉了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