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明白表示,水仙宮不接受趙羽飛的條件。
當晚三更末,一群黑影從望江門王家的側院牆而出,偷越城關,疾奔江邊。
四更將盡,幾個黑影鬼魅似的從前院恍然出走。
官道經過月輪山下,山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和塔。壯麗的六和寺的晨鐘,在江面遠傳十數里,打破了黎明的沉寂,發人深省。
五乘小轎由八名僕人保護著,沿官道南行,右是山,左是水,踏著晨曦以不徐不疾的腳程趕路。
前面出現一座茶亭,亭中站著一個穿青勁裝,佩寶刀的人影,看到轎群將近,背著手踱出亭來。
轎群接近至五十步內,走在前面的一名健僕臉色大變,高舉右手,示意後面的人止步。
站在茶亭口的那人仰天長笑,聲如洪鐘叫道:「你們才來呀,我趙羽飛等候多時了。」
小轎全部停下了,健僕悚然道:「趙羽飛,你怎麼不追由望江門出去的人?」
趙羽飛笑道:「在下也沒有追你們呀?」
健僕傲然一笑道:「你這不是在此地了嗎?」
趙羽飛哈哈一笑道:「在下如果不在此地,又怎能令九尾玉狐相信在下已經中計。」
健僕搖頭道:「在下聽不懂你的意思。」
趙羽飛笑道:「像你這麼笨的人,怎能參於鬥智的把戲?」
健僕道:「在下仍然不明白閣下意何所指?」
趙羽飛道:「好吧,明白告訴你好了。三更天走望江門的人,是汪樓主的幾個心腹。四更天走的,就是你們這一夥,名義上你們算是九尾玉狐的黨羽,但卻不是水仙宮的人,你們只是最近幾天應召混進去的笨蟲,你們並不真正知道你們在做些什麼。」
健僕道:「在下所接受的指示是,可能碰上你趙羽飛。」
趙羽飛道:「果然碰上了,是不是?」
健僕道:「不錯,碰上了,回去可領賞,每人一百兩銀子。」
趙羽飛道:「如果沒碰上呢?」
健僕道:「每人多加五十兩,你害我們每人少得五十兩銀子。」
趙羽飛道:「那只能怪你們偷懶,你們該分散著偷偷溜走的。」
健僕哼了一聲道:「本來在下料定你必定跟著前一批人走的。」
趙羽飛道:「在下用不著跟那一批人走,那批人登船之後,自有負責水上攔截的人接待。閣下,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健僕道:「商量?商量什麼?」
趙羽飛道:「說商量,那是對你們客氣,諸位所有的人,在下已準備安頓你們的地方,暫時小住三五天。」
健僕臉色一變,沉聲道:「你……你要擄劫?咱們都是杭州王家的婢僕,你知道後果嗎?在下不相信你敢做出這種不法的事來。」
趙羽飛笑道:「什麼後果?王法嗎?你以為官府是王家的佃戶,可以任意擺佈?而且,擄劫你們的人,又不是我趙羽飛。」
他舉手一揮,路旁兩側的草木叢中,接二連三出現不少黑衣人。
馮百韜威風凜凜地站在路右的一株大樹下,以震耳的嗓音道:「汪樓主以不正當的手段,誘使馮某與趙老弟午夜約會飛來峰翠微亭,暗殺馮某的弟兄,意圖嫁禍馮某,馮某如果放過他,如何向眾家弟兄交代?」
一旁的東門方田接口道:「諸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當然知道江湖朋友行事的規矩,如果你們妄想反抗,那就休怪咱們得罪了,咱們如不是早知你們的底細,哪會如此客氣。」
健僕臉露懼容,道:「即使你們把咱們這些人殺了,也沒有多少好處,咱們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
馮百韜道:「馮某沒有殺你們的興趣。等你們失蹤之後,汪樓主那些人便知道逃生的路已被封鎖,心慌意亂之下,便會犯下大錯,情急失去主見,可能採取馮某希望他們採用的方法,化整為零各自逃命,趙老弟搜捕他們便省事多了,因此只好委曲你們幾天了。」
東門方田道:「如果汪樓主集中全力突圍,咱們很難掌握他們逃亡的路線與方向,勢難將他們堵住,以他們的雄厚實力來說,咱們散佈在各地的弟兄,絕難攔住他們。但他們如果化整為零,保證一個也逃不了。」
趙羽飛向亭內退,笑道:「馮前輩,這裡的事交給你了。」
馮百韜微笑道:「老弟請自便,這些人如不反抗,老朽絕不傷害他們,尚請放心。」
從王府撤出的兩批人,沒有一個能逃回王府。
當天,王府極少有人出人。
王府附近每一條街巷,皆有黑道群雄的眼線,留意王府的動靜,封鎖得十分嚴密。天剛黑,一位中年僕婦從王府的角門外出,手挽提籃,神色安祥。
一個僕婦出入角門,乃是極為平常的事。
轉出街角,右首便有一條小巷,僕婦先是沿大街走,在經過小巷口時,突然向黑暗的小巷中一鑽,三兩閃驀然失蹤。
巷口出現一個花子打扮的人,發出一聲忽哨。
僕婦以快速的身法,掠出百十步,腳下一慢。小巷幽暗,前後不見有人。
這是十分奇特的事,天剛黑,怎麼巷中不見有人行走?這不是反常嗎?
僕婦油然興起戒心,這種不尋常的情勢,委實令她感到憂慮。
她向左面一看,看到一堵院牆,一看便知這家大戶佔地甚廣,院牆內必定可以容身。
她察看巷子兩端,沒有任何動靜,吸口氣,猛地一鶴衝霄,扶搖直上,輕靈地越牆而入。小巷的屋角閃出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牆下,抬頭盯著八尺高的牆頭,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她們真的零零星星往外逃,怎麼這樣笨?」
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影,冷冰冰的劍尖,黑影的背心上,劍尖已破衣侵膚,清晰地語音入耳:「就算她們笨吧,趙羽飛在何處?」
黑影倒抽一口涼氣,沉聲道:「姑娘,趙大俠歡迎任何人去找他。」
身後女性的聲音追問:「你說出他的所在,本姑娘絕不傷你。」
黑影道:「王府的右鄰四戶人家,皆有地道相連,那四家都是大戶人家,房舍相連庭深院廣,佔地半個坊,四條街,乃是最佳的脫身秘道,最後一家的後院,接近望江門與候潮門之間的城根,那兒才是你們脫身的路徑,他就在那附近等候你們。由其他方向出走的人,皆由咱們弟兄負責攔截。你要去見他,在下可以帶你前往。」
女性的聲音道:「那就不必勞駕你了,那地方我知道。」
聲落掌出,一掌便將黑影劈昏了。
近城根一帶,有一個空曠的菜園,一條小巷羅布著一些普通的低矮房舍。
一塊四五畝大的空地後面,有一處登城的級道,寇患已平息多年,這裡平時沒有兵勇把守,但天一黑,普通百姓嚴禁登城。
夜間嚴禁登城的禁令,禁不住江湖亡命之徒。
打昏黑影的蒙面女郎,不久便出現在空地的北面。她潛身在一處菜園旁,用目光搜索附近的動靜。
她什麼也沒發現。四周靜悄悄鬼影俱無。
久久,她忍不住了,長身而起,向東移動想接近城根,再繞向登城的級道口。
悄然移動五六十步,驀地她向下一伏,閃電似地側旋再飛躍而起,回轉身劍已出鞘,反應之快令人震駭,身手矯捷,快速絕倫。
她對面,一個黑影咦了一聲道:「你是凌春風?你的身手似乎比往昔進步甚多。」
凌春風心中一寬,道:「原來是少宮主,少宮主這是……」
按理,她該向少宮主冷鳳行禮,但她並未行禮,保持丈餘的距離,而且也未收劍。
冷風並未攜帶兵刃,長歎一聲道:「不錯,我是曾經落在趙羽飛手中,但我……我自由了,你沒有防範我的必要,畢竟你我仍是最好的姐妹。」
凌春風冷笑道:「平時當然是好姐妹,但大難當頭,好姐妹同樣會變成可怕的仇敵,目下情勢惡劣,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戒心。」
冷鳳一怔,沉吟片刻,道:「春風,你是不是曾經發生過意外?」
凌春風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冷鳳道:「你不是回去主持水仙舫麼?怎麼……」
凌春風道:「水仙二號已經沉入海底,被趙羽飛擊沉了。」
冷風道:「我已聽說過了,我的意思是你該返回黑水洋無極島,主持重建水仙舫……」
凌春風道:「已沒有建舫的必要了,我是奉方四姨之命,四出尋找走散的姐妹,要她們速至紹興暫避風頭的。」
冷鳳道:「方四姨目下何去?」
凌春風道:「不知道,她沒留下行蹤。昨晚我去安園,碰上了柳五姨。」
冷鳳道:「哦,她目下何在?」
凌春風冷笑道:「她殺了於大姐,我也殺了她。」
冷鳳大驚,駭然道:「什麼?你……」
凌春風道:「現在,你該明白我提防你的原因了。」
冷鳳沉聲道:「原來你已存心反叛。」
凌春風道:「不是我反叛,而是柳五姨的作為令人寒心。」
冷鳳長歎一聲道:「大難當頭,大家離心離德,水仙宮前途……」
凌春風哼了一聲道;「至少,我凌春風已不再是水仙宮的人了。」
冷風道:「那……你來這裡……」
凌春風道:「這裡是本宮最後一處秘密連絡站,如果與本宮的人完全失去接觸,萬不得已時,可在登城第三石級旁的秘密小洞中,留下求援的信號,次晚再來,就可在小洞中找到指示。這處連絡站,本宮只有少數人知道。」
冷風道:「你還敢去放置信號?」
凌春風道:「不,我將返回故鄉,從此永不過問江湖事。」
冷鳳道:「那……你已經來了……」
凌春風道:「我來找趙羽飛,轉達於大姐臨終的遺言。」
冷鳳苦笑道:「我已完全失去聯絡,萬不得已只好前來留置信號。你快走吧,趙羽飛在城外指揮封鎖水陸兩途,窮搜我們水仙宮的人,他怎會在此地。」
凌春風冷笑道:「少宮主,你仍然在夢中,趙羽飛認為宮主隱身在王家,王家附近不分晝夜皆受到嚴密的封鎖,這裡是逃生之路,他就在附近守株待兔……」
話未完右側方突傳來一聲輕笑,一條黑影電射而至,語音入耳:「今晚運氣不壞,等到一雙大兔。」
冷鳳飛退丈外驚道:「趙羽飛,你……」
趙羽飛在她原來所站的地方止步,笑道:「怎麼會是你?在下委實失望,今晚在下可不放你了。」
他拔出寶刀,轉向持劍而立的凌春風道:「你也在,很好,很好,哦,我該稱你凌春風呢,抑或是吳瑤姑娘?」
凌春風泰然收劍歸鞘,淡淡一笑道:「我到底姓甚名誰,連自己也弄不清。」
趙羽飛道:「只要你還受水仙宮的控制,你就是凌春風,方青蘿呢?她還沒來?你們這樣一個一個逃出來,真省了在下不少事,你打算不用劍,用五雷珠對付我?」
凌春風道:「我已經不是水仙宮的人,身上也沒有五雷珠,你如果要殺我,動手好了。」
趙羽飛訝然道:「你是說,你已……」
凌春風道:「我已經決定返回故鄉,尋找生身父母,水仙宮已沒有我容身之地,我已是水仙宮大逆不道的叛徒。」
趙羽飛收刀入鞘,笑道:「很好,改惡向善還不算遲,你可以走了,在下祝姑娘一帆風順,平安返回故里。」
凌春風道:「哦,你的氣量,委實令人佩服,我來這裡,主要是找你的。」
趙羽飛訝然道:「找我?你的意思……」
凌春風失聲長歎,垂淚道:「於大姐一錯再錯,九泉恐難瞑目……」
她將於娉婷死在柳紫煙拂塵下的事說了,最後淒然道:「我是隨柳五姨前往安園探聽消息的,沒料到安園並不平安,如果我走在前面,也許能阻止此事發生,可惜我的身份地位不允許走在前面。柳五姨見面便突下毒手,令我感到萬分心寒,我一時憤怒難忍,不假思索地把柳五姨殺了。於大姐臨死時,仍然祝福你,請你原諒她。於大姐的話我已經傳到,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走了。」
趙羽飛一陣慘然,感到心頭無限酸楚。
凌春風瞥了冷鳳一眼,問道:「少宮主,你是否打算把我留下?」
趙羽飛咬牙道:「凌姑娘,你走,想留下你的人,必須問問趙某是否願意。」
冷鳳長歎一聲,揮手道:「春風,你走吧,我祝福你。」
凌春風道:「少宮主,請代轉告宮主,不要再來找我,留一分情義。我五歲被你們擄來,骨肉離分也算是人間慘事,我不怪她,今後恩怨兩消,她如果不肯干休,那她就來吧。」
趙羽飛沉聲道:「凌姑娘,她不會找你了。」
他轉向冷鳳,語聲轉厲:「冷姑娘,你最好撤開兵刃,為你的生死全力一拼,因為在下絕不會放過你,否則凌姑娘難以平安離杭。」
冷鳳向凌春風揮手,催促道:「春風,你快走吧,事到如今,誰又知道日後怎樣了?今晚的事,我會替你守秘,隻字不提。」
凌春風向後退走,問道:「少宮主,記得趙大俠那天向你我兩人所說的話嗎?」
冷鳳沉吟片刻,語氣有點兒不穩定,道:「記得。」
凌春風道:「你仍然聽他的話?」
冷鳳不安地揮手道:「你快走吧,時候不早了。」
凌春風道:「少宮主,你也該走了,你一點兒也不像宮主,絕不是宮主的親生女兒。」
冷鳳煩燥地,叱道:「你還不快走?我不希望再聽你胡說八道。」
凌春風歎口氣,大聲道:「別了,願多珍重。」
她轉身匆匆走了,從此失去蹤跡。
冷風目送凌春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外,方長歎一聲,向趙羽飛道:「我知道你的武功比我強得多。」
趙羽飛道:「這是事實,人貴自知,如果你答應不反抗,在下便不將你交給馮前輩,暫交查三姑娘囚禁。」
不遠處的叢草中,傳來查三姑娘清晰的語音:「趙兄弟,你千萬不要抬舉我,想起被她們囚禁在無極島受盡折磨的事,真恨不得活剝了水仙宮所有人的皮,你把她交給我,我可不保證她的死活,萬一仇恨之火發起來,天知道我會把她怎樣擺佈?」
左側方站起一身黑的枯骨神君厲英,怪笑道:「那就把她交給我枯骨神君好了,我對看守美麗的姑娘,興趣頗濃,而且具有一套絕活。」
查三姑娘並未現身,叫道:「厲英,你好大的膽子。」
厲英桀桀怪笑道:「查三姑娘,你又怎麼啦?」
趙羽飛道:「兩位不要打岔,聽冷鳳姑娘怎麼說。」
冷鳳深深吸入一口氣,沉聲道:「趙羽飛,你在這附近配置了不少人?」
趙羽飛道:「不多,但也不少,少了就監視不了這一帶地段,裡面的人出來一個捉一個。」
冷風道:「你人多勢眾,勝了我也不見得光彩。」
趙羽飛道:「你放心,這是你我的事,他們不會出手相助,趙羽飛是重視信諾的人。」
冷風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不信你,我問你,你是否是俠義門人?」
趙羽飛道:「至少在下認為少林門人子弟皆是俠義之士。」
冷鳳道:「那就好,你此地人多,本姑娘要求與你登上城頭,其他的人不許上去,你我憑真才實學,一比一公平決鬥,死而後已。」
趙羽飛斷然拒絕道:「抱歉,在下不能離開此地。」
冷鳳冷笑道:「為何?你怕我的五雷珠?」
趙羽飛道:「你是被在下擒住,囚禁多日的人,即使老仙信得過你,但方青蘿那些人豈有不懷疑你通敵之理。貴宮的五雷珠即使尚未用完,相信也所剩無幾了,她們還肯將五雷珠交給你使用?」
冷風默然。趙羽飛又道:「不是在下小看你,你的確接不了在下區區多少招,你還不配奢言決鬥。在下要在此地等候首腦人物逃出,不會離開的。」
冷風急道:「你是怕本姑娘用毒物對付你……」
趙羽飛道:「汪樓主那幾種毒物,還毒不死我趙羽飛。你用苦肉計想把在下引離此地,讓九尾玉狐和汪樓主有機會脫身,姑娘,不要枉費心機了。」
查三姑娘的語音又傳到:「這小賤人在此地逞口舌之能,目的已經達到了,聲浪可傳兩三重,九尾玉狐、汪樓主聞聲知警,今晚不會出來了,除非快速將她拿下。」
冷鳳猛地斜躍兩丈,叫道:「你說得不錯。」
厲英一聲怪笑,截出伸手便抓。
趙羽飛吃了一驚,急叫道:「不要魯莽……」
趙羽飛與冷鳳交過手,知道冷鳳武功高強,太陰掌火候不弱,厲英雖是大名鼎鼎的邪道高手鬼門雙怪之一,但比起冷鳳來尚差一籌,因此一看厲英不知利害搶先出手,不由大吃一驚。
他一面出聲阻止厲英出招,一面飛躍而前,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攻向冷鳳的左肋要害。
可是,仍然晚了半步,厲英的手已經抓到。
冷鳳冷哼一聲,身形陡轉,右掌硬接厲英一爪,同時避過撲來搶攻的趙羽飛,在掌猛地一拂,斜切趙羽飛的腕脈,接招攻招反應驚人。
三方接觸,先後僅剎那之差。
厲英厲叫一聲,斜衝丈外,右手抬不起來了,腕骨挨了冷鳳一掌。
同一瞬間,冷鳳也驚叫一聲,被趙羽飛一掌拍中左小臂,被震退丈外,幾乎一跤摔倒。
隱身在遠處的查三姑娘現身飛掠而來,扶住厲英急問:「你受傷了?嚴重嗎?」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厲英精神一振,苦笑道:「我這條右臂,可說是撿回來的,要不是大俠及時搶救,分了小妖女的勁,我就會成為殘廢,好險。」
查三姑娘道:「快退至一旁調息,你怎麼昏了頭胡亂出手。明知不是她的敵手,還冒冒失失地逞強。」
厲英搖頭道:「水仙官的絕學,的確有獨到的功夫,咱們被擄至小島受苦,輸得心服口服。我也是糊塗,可沒料到竟然禁不起她一掌。」
趙羽飛並未乘機追擊,向冷鳳道:「冷姑娘,你已經為水仙宮盡了心力,目下你已經勢窮力盡,何不接受在下的勸告,及時遠走高飛?」
冷鳳揉動著手臂,咬牙道:「不管怎樣,老仙對我有恩,我不能在她大難臨頭之際,忘恩負義,一走了之。」
趙羽飛道:「聽你話中之意,是承認老仙不是你生身母親了。」
冷鳳道:「我可沒這麼說。」
趙羽飛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
冷鳳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趙羽飛道:「如果你是老仙的親生女兒,在下不會勸你離開,你還不明白?你也該回到兒時記憶的地方,找出你的身世之謎,凌姑娘就比你聰明。」
冷風仍然固然地拒絕道:「也許我愚笨,所以我必須盡其力而為。」
趙羽飛道:「你仍要與在下拚命?」
冷鳳沉聲道:「不錯,本姑娘打算與你同歸於盡。」
趙羽飛苦笑道:「你明知功力相去遠甚,何苦執迷不悟,妄圖僥倖?」
冷鳳冷笑道:「趙羽飛,不要輕估了一個存了必死之心的人,決心與勇氣是無敵的。」
趙羽飛道:「既然你執迷不悟,在下只好對你不客氣了,在下對你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
冷鳳拉開馬步,厲聲道:「除非你帶了人撤走,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家母脫身之後,我負責勸她老人家遠走海外,從此不入中原,永遠不過問江湖事。」
趙羽飛道:「冷姑娘,你的保證有如履霜暮霧,九尾玉狐絕不會聽你的。我與她仇深似海,誓不兩立……」
冷鳳大聲道:「世間沒有不能化解的仇恨,憑良心說,水仙宮並未招惹你趙羽飛,而是你……」
趙羽飛沉叱道:「住口,你不知內情,最好不要胡說八道。」
冷鳳道:「難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不是你登水仙舫挑戰而引起這場是非的?」
趙羽飛道:「鼓不打不響,鍾不敲不鳴,在下如果不揭發真象,你仍然認為自己理直氣壯呢。」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語音提高聲如洪鐘:「當初華水仙主持水仙宮,本門方丈曾經向天下群雄親作保證,舫上無機關埋伏,比鬥絕對公平,水仙舫任何承諾,可向少林寺交涉,本門方丈願負全責。而目下華水仙已失蹤十餘年,水仙舫橫行天下,一反往例,肆意荼毒天下武林同道,舫中遍設機關埋伏,立下登舫者必死的規矩,這十幾年來,不知慘殺了多少武林同道,將無數黑白道英雄送至無極島囚禁,這都是九尾玉狐暗算了華水仙之後,竊據水仙宮做下的好事,這些事皆由在下一一加以證實了,鐵證如山,你有什麼話好說?」
查三姑娘接口道:「我查三姑娘、厲英、鐵冠道人,皆是活生生的證人,事實俱在,任何狡辯也拖不住水仙宮的罪行。」
趙羽飛又道:「以這次水仙宮夥同汪樓主計謀搶劫工銀的事來說,任何有良心血性的人,也不忍心作出這種事來,汪樓主是海寇汪直的弟弟汪魁,他的侄兒汪通海也是著名海寇之一,改姓混入王家,搖身一變便成了王家主人王宏文的堂弟,脅迫王宏文不可透露真象。
水仙宮與亡命海寇合流,搶劫工銀用意極為惡毒。在下於公於私,皆不能不管。」
冷鳳怎知其中詳情?雖則趙羽飛曾經概略地向她提過,但她並未全信,冷笑道:「本宮的宮主仍然是華水仙,她的愛子就叫華斌。」
趙羽飛道:「家師伯已經到達杭州,他是華水仙昔年舊友之一,等貴宮主現身之後,真假自明。如果她真是華水仙,何用隱身王家不敢與在下見面?華水仙看破世情,誓不再歷情關,絕口不談兒女私情,守身如玉,終身不嫁,哪來的兒子?兒子豈能隨母姓?你呢?你說你是她的愛女,你為何姓冷?」
查三姑娘沉聲道:「趙大俠,你再和她無邊無際地廢話連篇,正好中了她的詭計,眼看三更將到,裡面的人恐怕早就發覺,不敢出來了。」
趙羽飛笑道:「查三姑娘,在下是將計就計呢。」
查三姑娘訝然道:「將計就計?你是說……」
趙羽飛道:「在下就是要他們知道此路不通,退回王家等候機會,惶惶不可終日,不敢往外逃,等官府派大軍包圍王家,豈不是甕中捉鱉嗎?青天白日之下,保證可以一網打盡所有的歹徒。如果她們從此地晚間乘亂突圍脫逃,想一網打盡,談何容易?」
厲英接口道:「查三姑娘,你我的智慧畢竟比趙大俠差遠了。趙大俠要擒這小妖女,可說不費吹灰之力,為何不急於動手而蝶蝶不休?必定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小妖女上當而不自知,大概還認為得計呢!」
冷鳳心中一震,有點兒毛骨悚然的感覺,心中一急,嬌叱一聲,手中多了一把短劍和一具小鋼盾,猛撲趙羽飛,短劍化虹而至。
趙羽飛咦了一聲,向側急閃避招。
冷鳳心中大喜,猝然搶攻奏效了,趙羽飛沒有拔刀招架的機會,她已主宰了全局。
連攻十餘招,逼得趙羽飛左閃右避,完全失去了反擊的機會,慌亂地閃避,脫不出劍和盾所籠罩的威力圈,遊走的步法似乎也有點兒散亂。
冷鳳更是勇氣倍增,又攻了十餘招,把趙羽飛返至東面。
一聲低嘯,冷鳳突然收招向後飛退,以驚世的奇速連續飛躍,眨眼間便遠出百十步外走了。
查三姑娘一聲嬌叱,斜截而出,卻慢了一步,叫道:「糟了,她逃掉了!」
趙羽飛低叫道:「快退,讓她走。」
查三姑娘聞聲止步,急道:「趙大俠,她會通風報信?」
趙羽飛泰然道:「如果沒她通風報信,汪樓主與九尾玉狐怎敢出來逃命?」
厲英向查三姑娘笑道:「對,她們怎肯在青天白日下受官兵逮捕?你以為趙大俠真抓不住機會拔刀接招。」
趙羽飛道:「咱們躲起來,不久魚兒就會上鉤了。」
久久,一無動靜。
趙羽飛坐在一座小屋簷下,目光落在不遠處燈火全無的連棟大宅。
他左首,吳仙客倚在他身上假寐。再過來,盤膝坐著查三姑娘。
斗轉星移,四更天了。
他等得有點兒焦躁,突然喃喃自語道:「我不喜歡這種情勢。」
吳仙客坐正身軀,柔聲道:「趙郎,她們會不會出來?」
趙羽飛沉吟片刻,語音不穩定地道:「很難說,恐怕有了變化,也許我估計錯誤,她們改變策略,公然從前面逃走了。我擔心馮前輩那些人,攔不住她們。」
吳仙客道:「如果攔不住,會有訊號傳來的,但一直不見有燈號傳來,可知並沒人漏網。」
查三姑娘道:「趙大俠,我猜想她們會在破曉時分大舉突圍,集中全力突破封鎖線,四散而逸。」
趙羽飛道:「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那時,全城的人都起來了,城外趕早市的商販湧入,混在人叢中逃遁是很容易的。」
查三姑娘道:「鬼見愁馮老的眼線甚多,即使能逃出封鎖線,在城中也藏匿不了多少時候。」
趙羽飛道:「她們在杭州已有深厚的根基,分散逃匿並不困難。如果今晚她們不突圍,明天必須登門索人,以免夜長夢多,拖下去對我們不利。」
前面五六十步外,院牆下冉冉出現一個白色人影。
查三姑娘跳起來低聲道:「來了,這是第一個。」
白色人影不像是突圍的人,緩步而行,毫無顧忌,裙袂飄飄恍若游春少婦。
趙羽飛緩緩站起低聲道:「查三姑娘,如果換了你,你會穿白衣突圍?」
查三姑娘一怔,道:「是有點兒反常。唔,似乎並未帶有兵刃。」
趙羽飛道:「果然情勢有變,這狡猾的妖狐,不知在要什麼花招?我去看看。」
白色人影已到了二十步內,叫道:「哪一位是趙羽飛?請現身一談。」
趙羽飛從側方繞到,背手而立,泰然道:「區區趙羽飛,有何指教?」
白衣女臉上蒙了面紗,掩住本來面目,從嗓音猜測,該是相當年輕的少女,轉身面向趙羽飛冷笑道:「老身奉宮主之命,前來向閣下傳信的。」
趙羽飛道:「在下洗耳恭聽。」
白衣女郎道:「閣下能查出宮主的下落,委實令人佩服。」
趙羽飛道:「好說,好說,朋友們幫忙,合作無間,方克有成。」
白衣女郎道:「閣下十面埋伏,布下天羅地網。」
趙羽飛道:「事非得已,休怪,休怪!」
白衣女郎道:「閣下真不願罷手?」
趙羽飛道:「在下十分抱歉。」
白衣女郎道:「按閣下借王海華之口傳話的意圖猜測,不久必定說動官府,出動人手登門索人了。」
趙羽飛道:「恐怕是的。」
白衣女郎道:「閣下千萬不要妄動。」
趙羽飛道:「勢在必行,無可更改,除非你們出來,叫貴宮主與在下當面解決。」
白衣女郎道:「請閣下放手,有何條件?」
趙羽飛道:「在下曾經向貴宮的人表示過了,很簡單,叫九尾玉狐與在下當面解決,交代華水仙的下落,永遠離開杭州,今後永不許在江湖走動。」
白衣女郎怒聲道:「閣下,不可欺人太甚。」
趙羽飛道:「在下已經夠寬大了。」
白衣女郎道:「本姑娘有口信帶給你。」
趙羽飛道:「在下正在聽。」
白衣女郎道:「如果你們膽敢登門索人,將會有一場天大的禍事。」
趙羽飛笑道:「大小的禍事,在下見過不少,天大的禍事在下卻無緣得見,見見也好。」
白衣女郎道:「本姑娘說出來之後,你就不會那麼輕鬆了。」
趙羽飛道:「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出來呢。」
白衣女郎厲聲道:「閣下,你已經查出本宮四大世家中,均有高手潛伏。」
趙羽飛道:「不錯,幾乎所有的涉嫌人,皆在有效的監視下。」
白衣女郎道:「只要你敢妄動,四大世家中三百餘名男女老少,將死得乾乾淨淨,而且房舍為墟。」
趙羽飛心中一緊,真被嚇了一大跳。
查三姑娘現身而出,笑道:「我查三姑娘也可算是黑道人,對官府可說有非常透澈的認識,那些捕房裡的大爺們,只知道奉命行事,辦起案來認真得很,死多少不相關的人,他們從不計較,你們用人質來威脅官府,那是枉費心機。」
趙羽飛心中一動,笑道:「據在下所知,四大世家在杭州,不但聲譽並不見佳,而且氣勢凌人,對他們反感的人可不少,希望看他們倒霉的人多的是。知府大人對他們更是又恨又怕,恨不得找個機會公報私仇,連根拔掉他們。這次海寇餘孽,圖劫工銀,有海寇汪通海隱匿王家,機會不是來了嗎?我敢打賭,知府大人如果獲得在下提供的真實消息,保證他睡夢裡也在笑,他會迫不及待出動上千萬的人馬,一舉踏平四大世家出口怨氣。」
查三姑娘接口道:「屆時玉石俱焚,唯連老鼠也逃不掉半個,你們當然也活不成,你們那美麗的小腦袋被砍下來示眾,必定一點也不美麗了。」
白衣女郎轉身便走,走了五六步,突又止步轉身道:「趙羽飛,我不信你敢不以三百餘男女老少為念,將這消息透露給官府。」
趙羽飛大聲道:「死的人不是我,我為何不敢?」
白衣女郎道:「因為你是俠義門人。」
說完,扭頭便走。
趙羽飛僵在當地發怔,心中天人交戰。
一隻溫柔的小手挽住了他的虎腰,吳仙客到了他身旁,幽幽一歎道:「趙郎,我知道你不忍心出此下策。」
趙羽飛苦笑道:「是的,情勢對我不利。」
查三姑娘道:「趙大俠,你認輸了?」
趙羽飛道:「不,這是一場邪正不兩立的大決鬥,在下絕不甘心認輸。」
查三姑娘道:「那你有何打算?」
趙羽飛道:「當然要另行製造有利情勢。」
查三姑娘道:「她們挾人質為要脅,隱匿不出,你又能怎樣?」
趙羽飛低頭沉思,良久,似有所得,道:「困難不是不能克服的,我打算分兩方面來進行。」查三姑娘道:「用得著我們嗎?」
趙羽飛笑道:「當然。你們是主將,而且特別要偏勞姑娘的芳駕。」
查三姑娘燦然一笑道:「有何差遣,絕不敢辭。」
趙羽飛道:「其一是從加強封鎖著手,利用官府之力,撤走四大世家附近的鄰居。王家後院有一口井,是全府七口井中水質最好的一口井,也就是王家食用的井,我和蒲毒農進去一趟,在那口井裡動手腳。」
查三姑娘鼓掌道:「妙,蒲毒農保證令君滿意。」
趙羽飛道:「其二,這裡交由馮前輩主持,白天加強監視,夜間故意放鬆網開一面,我們則動身離杭。」
查三姑娘訝然道:「離杭?你是說……」
趙羽飛道:「以目下的情勢論,九尾玉狐和汪樓主兩個主腦,脫身相當容易,他們之所以不走,只是想連屬下一起保全,作為日後東山再起的本錢,我準備犁庭掃穴,在他們的老巢作一徹底解決。」
查三姑娘道:「你怎知他們的老巢在何處?」
趙羽飛道:「她曾經說過,知道船向何處走的。同時,任叔對黑水洋一帶了若掌指,你兩人合作,必可找出無極島的所在來。」
查三姑娘點頭道:「晤,他們真可能會逃至無極島,剛才冷鳳告訴凌春風,要所有的姐妹逃至紹興避禍,那是騙人的詭計。」
查三姑娘提起冷鳳所說的話,頗有見地,如果九尾玉狐真有意隨汪樓主逃回紹興匿伏,根本用不著派人通知散失在外的人,這豈不是欲蓋彌彰嗎?
趙羽飛笑道:「冷鳳所說的話,不過是騙人的詭計,她們正要我們循這條線索,向紹興追查,首腦們便可趁此入海一走了之,九尾玉狐貪生怕死,她要用水仙宮的門人子弟替她擋災。走吧,天不早,不必再守候了,我們去找蒲毒農商量。」
臨行,吳仙客遲疑地向趙羽飛道:「趙郎,剛才那個蒙面女人,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趙羽飛問道:「仙客,你認識她?」
吳仙客道:「夜間視線模糊,她又戴了面紗,變著嗓音說話,怎知她是誰?我只覺得其中一定有陰謀。過去水仙宮挾持人質的事不是沒有,但……」
趙羽飛道:「狗急跳牆,這是她們唯一的生路,可以說,她們已贏了這一回合。走吧,這裡沒有枯守的必要了。」
他們走後不久,白衣女郎幽靈似的重新出現,在附近搜了一圈,一聲忽哨,十餘條黑影一湧而出,快速地躍上城頭,消失在城外的茫茫樹影中。
正城頭北面潛伏的暗樁,發出發現敵蹤的信號,卻不敢出面攔截,等大批黑道群雄趕到,敵人已經不知去向了。
趙羽飛的確輸了這一回合,功敗垂成。
紅日從東方海面升起,朝霞滿天。
十餘名男女高手,以快速的腳程繞過鳳凰山東麓,不久,便到了趙羽飛上次引爆船隻炸死雷神的農舍的附近。
農舍仍然安靜如恆,看不出任何異狀,宅後空山寂寂,宅前煙水茫茫。
上一次這裡凶險重重,四周佈置了陷人的奇門生剋大陣,但自趙羽飛來過一次之後,這處秘窟已被放棄。
走在前面的白衣蒙面女人,距農舍約百十步,便舉手示意要後面的人止步,面向農舍一連打出三次手勢。
院門開處,踱出一個年約半百的村夫,揮動著雙手,回了三次手勢。
白衣女郎向後欣然道:「農舍安全,迄今不曾有人前來搜查過。」
她後面有六名身穿黑袍的大漢,佩了兵刃,戴了只露出雙目的頭罩,穿著打扮完全一樣,不同的是高矮不等而已,很難分辨是些什麼人。
然後是六名穿黑衣裙的女人,也戴了頭罩,如不是裙、袍有異,乍見之下,難分男女。
當然,女人的身材要矮些。
只有白衣女郎穿白,她為何不改換衣裙?她走在前面,似乎是十三個人中的首腦。
白衣女郎腳下一緊,向翠竹搖曳的院門走去。
村漢退入院門內,失去蹤跡。
白衣女郎並未介意,不久,十三個男女毫無戒心地踏入院門。
宅院外的廣場,並未設有禁制,顯得空空蕩蕩,不少枯竹葉散佈在廣場中,似乎久未打掃。
村漢站在半掩的大門外,雙腳不住發抖。
白衣女郎接近至二十步外,方看到村漢蒼白的臉色,與顯露強烈恐懼的眼神,和戰慄的身軀。
她訝然止步,沉聲道:「袁忠,你怎麼了?」
袁忠打一冷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大門吱呀一聲拉開了,趙羽飛穿一身寶藍色勁裝,佩了寶刀、英俊、雄健、剽悍、威風凜凜,神色從容踏出門外,朗聲道:「算腳程,諸位來晚了片刻,必定是繞江濱吸引追兵,以疑兵之計脫身而耽擱,諸位好!」
十三個人全怔住了。
白衣女郎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他,抽口涼氣聲問:「你……你怎知道我們要來?」
趙羽飛微笑道:「彼此勾心鬥角,各展奇謀,當然不能忽略過去所發展的線索。說起來並不難,這裡是汪樓主的秘窟,在下雖然來過,但並未深人,事後也不曾前來踩探,就因為來過,所以你們必定猜想在下不會再來。山區中你們的秘窟甚多,但以進退方便來說,以此地最為理想,不但可以退人山區,更可將船召來,揚帆出海遠飄。」
白衣女郎道:「閣下算定我們會來?」
趙羽飛道:「不錯。在下與查三姑娘所說的話,你一定躲在暗處聽到了,認為在下回去找蒲毒農商量,必定乘船出海去無極島守候,你們就可從此地脫身了。」
白衣女郎搖頭道:「我不相信你會未卜先知。」
趙羽飛道:「當然,其中也有碰運氣的成份。你們派人逃向紹興,半途被馮前輩的人截獲。夜間逃入城內的人,一出王家不久便落了網。可知你們唯一的退路,便是從海上脫身,不然就得沿江逃來此地候船。」
他瞥了眾人一眼,笑一笑又道:「望江門至候潮門之間,家師叔祖正在海鰍船上監視沿岸船隻的動靜,任何船隻移動,水上水下皆無所遁形,因為海鰍船上,有一具貴宮的傲世傑作測音儀。」
白衣女郎大驚,駭然驚呼:「該死的於娉婷,她把測音儀給了你,難怪,在海口本宮的船人全軍覆沒。」
趙羽飛笑道:「江濱沒有船開出,也沒有人從水中遁走,在下便算定你們可能逃來此地,運氣不錯,被在下等個正著。」
白衣女郎道:「你來了多少人?」
趙羽飛道:「該來的都來了,今天將是決定性的一天,不是我趙羽飛見閻王,就是你水仙宮除名。想必你便是假華水仙九尾玉狐徐如玉?」
白衣女郎哼了一聲道:「在鎮江,你能憑機智猜出陶森的底細,何不再用點兒心機,猜猜本姑娘的身份來歷?」
趙羽飛道:「很抱歉,時勢不同,在下已沒有這份雅興。你如果是九尾玉狐,可以撤劍了。」
白衣女郎拔劍道:「本姑娘正是徐如玉。」
趙羽飛斬釘截鐵地沉聲道:「你不是,最好退下去。」
白衣女郎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是徐如玉?」
趙羽飛道:「你那只右手,還沒有吳仙客的細嫩。再就是在下與九尾玉狐有殺妹屠子之仇,而你說話的口氣,恨意不深不像是與在下有深仇大恨的人。你必是妖狐三親信之一,三嬌中的一嬌。你故意穿白,表示你的身份不同,可是卻瞞不了區區在下。」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個戴頭罩的男人身上,招手道:「你,汪樓主,該出來與在下了斷了。」
六個男人中,這人的身材最不起眼,只是老眼陰睛不定,背有點兒駝,寬大的黑袍,掩不住瘦小的身軀。
黑袍人半死不活地盯視著他,紋風不動。
趙羽飛笑道:「汪樓主,大概你忘了,在鎮江雷府,在下曾經見過你,可惜你走得快,移影換形輕功,不愧武林一絕。」
他臉一沉,厲聲道:「當年你炸毀聚英樓,假死遁世,暗中協助九尾玉狐謀奪水仙宮,狼狽為奸,暗中培養實力,以為世間沒有人知道你的底細。聚英樓炸毀時,本門有一位師叔寄居其中,他就是名震大河兩岸的聖手慈航聶玉輝,也是本門俗家弟子中,獲得達摩劍法真傳的三弟子之一,你必定是逼他將劍術交出,再殺他滅口的兇手。」
一聲龍吟,拔刀出鞘,舉步進逼又道:「今天你如果不說出他的下落,就得把命交出來。」
黑袍人三把兩把撕掉頭罩和黑袍,露出本來面目,果然是那晚出現在雷府的怪老人,現出袍內暗藏的龍杖,咬牙道:「不錯,老夫正是汪一凡,你那位鬼師叔吃了老夫一杯毒酒,身陷五行大陣,寧死不屈,堅拒交出達摩劍法,他該死,老夫已將他炸成碎片。小輩,老夫躲你已躲得不耐煩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白衣女郎舉劍叫道:「他是少林的得意門人,當代最強悍的高手,咱們已用不著按武林規矩與他比拚,亂劍分了他的屍,上!」
院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聯袂進來兩個人,一位是風度翩翩的中年文士,臉上呈現和藹可親的笑容。
一位是白髮滿頭,紅光滿面的胖老人。
他們乃是趙羽飛的師叔祖智藥大師與大伯父,都是隨運銀船到達杭州的。
兩側的竹林內,一連出現了三十名的高高矮矮好漢,以鬼見愁馮百韜為首,迅速地包圍了廣場。
大門內,吳仙客素衣長裙飄然而出,後面跟著蒲毒農、查三姑娘、厲英、鐵冠道人。
白衣女郎大駭,高舉的劍頹然下垂。
趙羽飛微笑道:「今日盛會,希望不要演成混戰之局。」
他向汪樓主招手道:「汪樓主,你我將有一場公平的生死決鬥,除非你能放下兵刃聽候發落,隨家師叔祖至會稽山尋找聶師叔的靈骸,不然你上吧。」
汪樓主尚未答話,馮百韜叫道:「對,這老鬼正是隨山海夜叉楊波,一同前來做說客的人,大名鼎鼎的聚英樓主,竟然自稱是山海夜叉的老僕,真是世情大變,江湖道成了藏污納垢者的天下了。汪樓主,把你的陰謀招出來,你不能暗殺了在下的弟兄嫁禍趙老弟,而逍遙法外不受懲罰。」
汪樓主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在老夫面前,你還不配說話。」
馮百韜大踏步而出,切齒道:「你把咱們江湖朋友的臉面丟盡了,在下向你挑戰。」
汪樓主哼了一聲道:「憑你那兩手鬼畫特,你配。」
馮百韜急步欺進,卻被趙羽飛搶出,伸手虛攔笑道:「割雞焉用牛刀?馮前輩請退,在下來對付他。」
馮百韜並不糊塗,當然知道自己的斤兩,當年汪樓主威震江湖,盛名如日中天之際,他鬼見愁只是黑道中一個小有名氣的小混混而已,如果拼起命來,雖則他年輕一二十歲,但想佔上風談何容易?很可能葬送一世英名。
趙羽飛勸住馮百韜,向汪樓主走去,寶刀一領,臉色變得莊嚴肅穆,寶刀發出龍吟虎嘯似的振鳴,強烈熾盛凌厲無匹的刀氣迸發,懾人心魄的強大氣勢,以雷霆萬鈞之威,綿綿不絕地向對方湧去。
凌厲的氣勢,接觸到汪樓主強大威猛的殺氣,似乎勢均力敵,半斤八兩,棋逢敵手,難分軒輕。
雙方對進,氣氛逐步緊張。
四周鴉鵲無聲,似乎落針可聞,在行家的眼中,這種精神意志的先期接觸,並不比真正的交手危險性小,任何一方如果心神發虛,便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已接近至八尺左右,正是最佳的搶攻距離。
一聲清叱,趙羽飛發起搶攻,以氣吞河岳的聲勢猝起發難,無畏地揮刀進攻,但見刀光一閃,招發似雷霆。
雙方都不敢大意,招發預留三分勁。
汪樓主冷笑一聲,斜飄八尺,避過一刀。
糟了。身動空隙暴露,趙羽飛一聲長笑,如影附形跟到,刀光捷途電閃。
汪樓主身形突然加快,似乎比剛才快了兩倍,幻化三兩個快速閃動的虛影,三閃兩晃之下,自重重刀影中逸出,一聲虎吼,龍首仗勢如奔馬,掃向趙羽飛的右助,使出了做世武林的絕頂輕功移影換形,以快招自刀山中反擊回敬,果然薑是老的辣,反擊機會把握得妙到毫顛,因勢利導,奇幻絕倫,也霸道絕倫。
趙羽飛心中暗懍,閃已無及,扭身沉刀硬接,一聲金鐵暴震,火星四射,刀杖迎個正著。
汪樓主飄退八尺,臉色一變。
趙羽飛左移兩步,上身一晃.但馬步沉穩,屹立原地,挺直腰幹淡淡一笑道:「杖上潛勁如山,但如此而已。」
汪樓主撲上一杖攻出叫道:「你也不過如此而已。」
一場武林罕見的惡鬥於此展開,龍首杖的攻勢空前猛烈,點、打、挑、劈招發如潮洶湧,三丈內杖影如山,充分發揮了長兵刀的威力,一招比一招沉重凶狠。
趙羽飛在杖影中出入自如,絕招如長江大河般滾滾而出,不斷衝入重重杖山中,貼身搶攻,發揮拚命單刀的威力,以攻還攻,銳不可擋。
激鬥百招以上,汪樓主慢下來了。趙羽飛的潛勁逐漸發揮,刀勢愈來愈凶狠猛烈,刀氣愈來愈熾盛,年輕人畢竟耐於久戰,他的修為也比汪樓主渾厚些,相形之下,消長的形勢已昭然若揭,汪樓主已落入後勁不繼的困境。
一聲暴震,快速閃動糾纏在一起的人影,突然中分,汪樓主被震飄丈外,左上臂出現血跡。
退勢未止,身形未穩馬步虛浮,趙羽飛追到,一聲沉叱,刀光狂野地劃空而至。
汪樓主的紫金龍首杖有百十處刀痕,百忙中揮杖急架。
刀光突走偏鋒,一門之下,嗤一聲怪響,寶刀貼杖下沉,刺耳的異聲令人頭皮發緊。
汪樓主大叫一聲,飛返丈外左手四指被寶刀削斷了。
趙羽飛刀下絕情。
汪樓主單手運杖招架,同時向右急問。
錚一聲大震,汪樓主被震得扭身便倒。
人影來勢如電,白衣女郎挺劍衝到,劍奔趙羽飛的左肋,攻其所必救,迫趙羽飛收招自保,搶救倒地的汪樓主。
有人驚叫,有人咒罵。
趙羽飛大喝一聲,左旋身刀發似奔雷。
錚一聲大震,白衣女郎的劍向外蕩,空門大開。
趙羽飛揉身切入,旋勢未止,一招腰環玉帶貼身攻出,搶入對方懷內,狂風似的旋出八尺外。
雙方都快,一觸生死立判。
白衣女郎嗯了一聲,左掌拍中趙羽飛的左肩,然後仰面便倒,右乳上方湧現鮮血,上衣橫裂了縫,創口已深達胸骨。
汪樓主已屈一膝爬起,杖已拋出丈外,狂叫道:「趙羽飛,你要趕盡殺絕嗎?」
趙羽飛擺動左肩,被擊處麻麻地,苦笑道:「好歹毒的太陰掌力。幾乎擊破在下的護體神功。」
白衣女郎掙扎著挺起上身,絕望地瞪視著步步逼近的趙羽飛。
趙羽飛不理會汪樓主,沉聲問:「你真是九尾玉狐?」
白衣女郎忍痛咬牙道:「對,你瞧著辦好了。」
趙羽飛伸手摘下對方的面紗,冷笑道:「你比九尾玉狐年輕些,你不是九尾玉狐。」
汪樓主掙扎著踉蹌走近,厲聲道:「唆使水仙宮肆虐江湖的人,是老夫汪不凡。有何過節,沖老夫來好了。」
趙羽飛道:「你別慌,在下正要帶你走。」
汪樓主一聲怒吼,雙手齊出,斷了四指的左手血跡斑斑,右掌有一層灰影,凶狠狠地撲來。
趙羽飛本想伸手抓人,突然看到了汪樓主右掌的灰影,心中一動,猛地側射丈外。
一個身材高大戴頭罩的男人,就在他雙足著地的瞬間,右手一抖,一道銀芒,相距三丈外一閃即至。
查三姑娘與吳仙客恰好及時奔到,查三姑娘發出一聲咒罵,順衝勢發射她威震江湖的斷腸針。
吳仙客同時驚叫一聲,向趙羽飛撲去,砰一聲將身形未穩的趙羽飛撞倒在地。
一柄一尺二寸長的銀色小魚叉,間不容髮地擦過吳仙客的背部,衣破肌傷。
一聲慘叫,發射小魚叉的人胸腹共挨了五枚斷腸針,慘叫著蜷曲著身軀摔倒。
人影急閃,四面八方皆有人撲入鬥場。
厲英到得最快,伸手急抓坐在地上的白衣女郎,因為趙羽飛拉掉了女郎的面紗,現出本來面目。
這位鬼門雙怪之一的枯骨神君,本來就是一個凶名昭著,睚眥必報的人,認得這女人正是後島那位神秘的主事人,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不顧一切上前擒人。
黑影從斜方掠來,快極。
厲英的手,距白衣女郎的手臂尚差半尺,黑影的手爪,已光臨厲英的頂門,他俯身抓人,腦袋暴露在外。
藍色的身影冉冉而至,智藥大師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趕到,大袖一揮,笑道:「老夫懷疑你是華水仙,但你不是。」
黑影如被狂風所刮,摔倒在兩丈外,是個戴頭罩的女人,被並不強勁但力道無可抗拒的袖風擊倒了。
厲英未被抓及,但依然打一冷戰,衝出丈外臉如死灰。
鬥場大亂,所有的變故幾乎在同一瞬間發生。
趙羽飛的大伯父也到了,大笑道:「哈哈哈,大家住手。」
他如果叫晚一些,混戰將一發不可收拾。
蒲毒農與馮百韜等人,本來快衝入水仙宮的人群內,聞聲倏然止步,挺刃戒備。
趙羽飛扶起吳仙客,驚道:「你救了我,但你自己受了傷,快返回去。」
查三姑娘本是保護吳仙客而來的,連忙過來相扶,道:「交給我。用小魚叉偷襲你的人被我射倒了,他定是隱身王家的海寇汪通海。」
汪樓主一擊不中,收不住勢,擦吳仙客背部而過的小魚叉,恰好貫人汪樓主的小腹,搖搖晃晃倒下了。
被智藥大師一袖擊倒的女人,踉蹌爬起駭然叫:「你……你比於……於剛的修為渾厚得多……」
智藥大師恢復和藹笑容,泰然道:「於師侄並未將本門絕學傳給你,這是你不敢與趙羽飛拚死的原因所在,老夫並未傷你,現在由趙羽飛與你公平一決。」
吳仙客並未退走,她看到黑袍女人整理衣袂的一雙手。那雙手晶瑩如玉,每一根手指皆勻稱得有如羊脂白玉雕成,而且是出於雕刻名家之手,不由自主驚叫道:「她……她就是老……老仙……」
所有的目光,皆向黑袍女人集中,面對這位震撼江湖,神秘莫測,不知殺了多少江湖高手的水仙宮主人,一個個怔住了,除了趙羽飛之外,群雄皆有點兒失措,而且臉有驚容,水仙宮餘威猶在。
趙羽飛虎目生光,舉刀喝道:「諸位請退,今晚是趙羽飛與九尾玉狐清算師門恩怨的時刻,任何人皆請勿介入,退。」
所有的人皆紛紛外移,如受催眠。
有兩個人沒有退,汪樓主、汪通海,他們已死多時。
黑袍女人的目光,在兩具屍體間往復注視,依然清亮的大眼中,充滿了淚水。
趙羽飛寶刀向前一指,沉聲道:「九尾玉狐,你可以任意施展,毒藥、暗器悉從尊便。
但交手前,你必須將謀害華水仙的陰謀招出來。」
九尾玉狐強抑悲痛,沉聲道:「沒有什麼可說的,總之,與汪樓主經過三年的周詳準備,好不容易才奪獲水仙宮。」
趙羽飛厲聲道:「在下要知道詳情。」
九尾玉狐道:「難道也要我將與今師於剛的事,公諸天下嗎?」
趙羽飛一怔,愣住了。
九尾玉狐仰天長號,厲叫道:「天亡我,並非人為不力,天下間有我九尾玉狐徐如玉就不該有你趙羽飛。」
趙羽飛咬牙道:「九尾玉狐,你可說是至死不恆。」
九尾玉狐厲聲道:「趙羽飛,血債血償,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要求你一件事。」
趙羽飛道:「只要你的要求合情理,在下當然答應你。」
九尾玉狐向白衣女郎與八名黑袍男女一指,道:「我死之後,你要放他們走,水仙宮一切作為,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趙羽飛道:「在下答應釋放他們,但必須破去他們的氣門,讓他們做一個平凡的人,這對他們有好處的。」
九尾玉狐沉聲道:「我信任你,你代表了堂堂正正的少林門人。」
她長歎一聲,右手一抹嘴唇,轉向同伴揮手道:「你……你們,好……好自為之……」
語音未落,人向前一裁,像倒了一段枯木,聲息全無。
趙羽飛大驚,一躍上前。
蒲毒農搶出急道:「不可沾她,她服毒了,毒性不明,千萬不可沾手。」
吳仙客以手掩面,悲從中來,慘然低喚:「老仙,老仙……我……我對不起你……」
趙羽飛退回,深情地抱住了她,柔聲道:「仙客,你用不著自疚,她把你擄來,養育之恩,抵不了她拆散你骨肉離分的罪孽,如果你連恩怨都分不清,今後你將會痛苦一輩子。」
吳仙客垂淚道;「趙郎,我……我要好好安葬她。」
趙羽飛拍拍她的臉頰,深情地低語道:「應該。還有娉婷的靈骸,我們也要盡一分心力。事了之後,陪我返回師門覆命,我再陪你返回你的故鄉,看能不能找得到你生身父母,好嗎?」
吳仙客抬起淚水斑斑的秀頰,含淚微笑道:「謝謝你,趙郎。」
兩人緊緊地擁住了。查三姑娘在一旁做鬼臉。馮百韜正將白衣女郎和八名黑袍男女往屋裡趕。
日上三竿,大地暖洋洋,一雙愛侶沐浴在陽光下,溫暖籠罩他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