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虎心下大感迷惑,盡可能轉眼一看,陡然又心頭一震。
原來他看見自己安排在稍遠處的那名黨羽,已被一個年輕男子截住,雙方都是使刀,正作勢相持,互未發動攻勢。
「你看見就好,」小曼聲音很悅耳:「截住你手下的那個小伙子,是馮長壽的徒弟。
你身為殺手圈中的高手,不可能未聽過馮長壽的聲名吧?你認為你的手下逃走的機會有多少?」
丁虎聳然動容:「你講這麼多話有何用意?」
「有三個用意。」小曼這麼一答,連小關也驚訝得為之耳朵豎起:「第一,告訴我血屍躲在什麼地方。第二,你賠五千兩銀子給小關,這傢伙最是見錢眼開,又擅長追債,所以我要你替我還債。」
小關一聽差點兒想笑出聲,想不到天下間亂七八糟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還有這麼一個女魔頭。
「第三,你得宰一隻胳臂,左手右手隨便你。」小曼說得好像蠻仁慈慷慨的。
丁虎雖然暴戾殘忍,視人命如草芥,但這並不是說他乃是魯莽的、沒有頭腦的人。
他心中迅一算計,這個漂亮的女魔頭實是他平生所遇過最可怕的敵手。
可怕的感覺是從她殺人不眨眼的凶毒手段產生的。
其次,她的武功簡直高明得離奇,特別是那像鬼魅似的速度身法,竟能在刀光中透出透入。
這一點亦杜絕了逃生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一條性命跟一隻胳臂比較起來,當然寧可不要胳臂了。
不過這只是理論上的答案,事實上任何人想起要砍掉一隻手臂,定必難捨難分,感到極之痛苦。
那邊廂的房謙跟灰衣大漢持刀對峙的形勢,已僵持了好一會兒。
這時房謙耳中忽然聽見小關聲音:「小房,殺!」房謙應聲好像豹子般躍撲,長刀迎風披斬,凶毒之極。
但他本身看來似乎也避不過對方利刃的砍劈。
丁虎轉眼恰好看見,心中大叫一聲「不好」。
只見房謙的刀光似乎忽然加長了尺許,早了一線劈翻敵手,因此他自己恰恰避過敵刀反擊。
丁虎心頭大震之餘,陡在身上一麻,四肢乏力,連長刀都捏不住了,噹啷啷掉在地上。
墜淚七刀敢情真是第一流的殺手刀法,丁虎一時大有茫然之感。連自己被小曼趁隙制住這一點,亦泛生起忿意之感。
唉,碰上這些敵手,除了送上銀子、情報,甚至性命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初更時分,城裡絕大部分地方都變得寂靜和黑暗。
客棧裡亦幾乎都烏燈黑火,只有西跨院一間上房內,燈火通明。
小關走入房內,滿面輕鬆愉快笑容。
他見床上限目端坐的小曼沒有表示,便揭開角落的黑布幔,檢查過法壇所有東西,還特別看看那七支小旗和圓鏡,見一切都完備妥當,便又輕吹口哨,到另一邊牆角,檢查那根小繩索。
「你好像很快樂。」小曼睜開眼睛:「除了你之外,一切都正常吧?」
「正常,最要緊是這根通風報信的小繩子。我花了不少銀子僱人盯著那些雄雞,可要被什麼蟲蟻老鼠咬斷,那時那些雄雞死了也是白死!」
「但你本人好像有點兒不正常,你還未回答我。」
「我為什麼不應該快樂?」小關拍拍口袋:「一個人有銀子,有酒喝,有前途,還想怎樣?晤,我告訴你真話,今兒下午我弄好法壇之後,和房謙一齊到處逛,居然碰到幾個熟人,所以晚上很熱鬧很開心。」
小關又壓低聲音:「還有,房謙聽說血屍今晚一定會找到這兒來,忍不住告訴我,他晚上會趁機偷入古墓,救他女朋友。」
「胡鬧,血屍是什麼人物,他抓去的人,怎能輕易救得出?」小曼搖頭斥責:「你們簡直把人都看扁了,真真荒唐!」
「彆扭心,房謙說找得到人幫忙。晤,我猜那神神秘秘的李大爺也有份。當時我一想他們此舉對你有益無害,所以還極力竄掇!」
小關做了一件使小曼也想不透之事,他用一根繩子綁在門閂,另一端拉到角落他藏身之處。
「鰻魚姑娘,我一有銀子腦筋就會動。你不是說過血屍一定不敢出手推開這道房門?
但那時你也站在壇邊全神貫注。那麼若是雙方都想打開房門怎麼辦呢?這條繩子就是辦法,只要你給我一個暗號,我一拉就開了門而誰也不吃虧。」
小曼可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會設想,看來銀子花在他身上,比花在任何地方都好。
房中又歸於沉寂。
小曼閉目運功調息。
小關可睜大眼睛瞧著屋角一面小旗,如果此旗一動,那就表示雄雞全都死了,意思就是說血屍老妖大駕業已光臨。
小關並不十分擔心憂慮,所以大有餘暇回味午後以至晚上這段歡樂時光。
歡樂的來源是李百靈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在不敗頭陀和竺忍的簇擁下,忽然來到此地。
李百靈面色不太好,過於蒼白。
不過她見到小關,神情很愉快,看來煥發振作很多。
李百靈已決定和不敗頭陀、竺忍等人,晚上到王氏古墓瞧瞧,順便或可救出彭香君,然後才正式跟血屍硬碰硬決戰。
這個下午,跟李百靈在一起,詳談別後各情,真是其樂融融。
對於她晚上要去王氏古墓,趁血屍老妖一定會來找小曼的機會(這是小曼透露的,在邪法感應上,這消息的可靠率極高),進入古墓瞧瞧,這個決定,小關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李百靈除了有玄門至寶紫府保心鎖之外,還有不敗頭陀竺忍兩大高手護駕。
而其實以李百靈本身的武功造詣,以及她錦囊妙計百出的手段,只怕有時她還得反過來幫忙不敗頭陀他們!
另外還有個消息,亦是小關所樂意聽到的,那就是阿庭和飛風他們,利用丐幫通訊網,以飛鴿傳書方式傳來消息,說是與血屍門下五大高手之中的崔如煙、韓玉池拼了一場,雙方都負傷受創。
崔、韓兩魔去向未明。
阿庭和飛風則必須覓地靜養療傷,暫時由拜月教長老們護法。那天鑄劍和小白另差人送來,以便應用。
小關高興的是阿庭那小白臉不能來。
他仍然認為美女跟小白臉老泡在一起,總是十分不妥的事;即使是智慧如李百靈這種美女,仍然是萬萬不可的。
啪地輕響,一個小紙包落在他面前。
「撿起來,裡面有兩枚耳塞,還有一顆紅色藥丸。」
小關打開紙包:「這是幹嘛用的?」
「耳塞是我精心苦制的寶物,可以阻隔任何以法力做成的奇音異響。但以上乘武功凝練的聲音,這對天龍塞效力就比較差了。
「所以那顆藥丸你得準備好,血屍老妖的血海黑風邪功,所發出的聲音非同小可,其中武功部份有可能更強於邪法。你覺得忍受不住時,立刻吞服藥丸,人便昏迷過去,聽覺功能馬上停止。」
對於她的話,耳塞部分,小關完全接受。
藥丸這部分,卻不敢信了。怕只怕服藥固然可以即時躲過血屍這一劫,但以後有什麼後患,卻是全然無法預測了。
房中又歸於沉寂。
過了大半個更次,小關心中叫聲「來了」,因為空隙門縫間,忽然透入陣陣森冷的陰風。
而四下本來偶然會聽見的犬吠,亦全然沒有。
小關已施展出天視地聽神功,但這一回所能查聽出物體移動的聲響,幾乎等如沒有。
他心中暗叫:「厲害!這老妖的確厲害。」
一方面他又真想找個縫隙窺看,瞧瞧這個名踞宇內三凶首位,天下高手都聞名喪膽的老妖,長得是怎樣一副可怕樣子?
法壇上的油燈綠焰連連閃動,小曼踏罡舉劍,左手法訣揚了三下。
壇上那面小圓鏡,光華忽盛,藍湛湛的一團,跟那綠色燈焰相映之下,組成一片詭異景象。
外面院落驀地升起一種怪異聲音,傳入房中時,聽起來好像是茫茫無邊的大海中,那種永恆的荒涼無情的浪濤聲。
而其中夾有那種低鳴暗咽的迴響,競變成了黑夜沉沉的景象。
小關看小曼那麼全神貫注,所以連裝模作樣詐作使用的天聾塞也省掉了。
那陣陣奇異聲音,一時似是從天上飛墜,一時似是從地下透出。
小關細聆之下,覺得既古怪而又有趣,因為這種邪功由血屍老妖施出來,比之當日辛誨客施展又大不相同。
辛海客當時所發的聲音,極是幽森淒厲,使人心生驚怖之外,耳朵亦脹痛不已。在這種情況下,加上辛海客候忽鬼魅般出手攻擊,實是厲害難當。
小關全身內力自然而然東遮西擋,抵住那些變化攻擊的聲波,另外又封住眼耳口鼻等七竅,不讓陰森鬼氣侵入。
他這一運起阿修羅大能力無上神功,心中自然湛明安泰,情緒上不起一絲波動。
話雖如此,小關仍然知道問題相當嚴重。
因為他已運足了神功,尚且感到有些吃力。
假如是別人碰上血屍,豈能在抵擋他高手出招段的聲波攻擊之餘,還可以抵拒那吸魂攝魄令人迷亂的陰寒鬼氣?
所以他深信小曼一定不會像他那樣覺得有趣!
他轉眼看時,只見小曼全身法衣鼓動起伏,頭髮也忽而飛起忽而散垂,腳下踏著罡在數尺方圓之內緩行。
當她面向小關時,就可看見她蒼白面孔上,神情極之凝重嚴肅。
小曼果然連望小關一眼的空都抽不出來,她的心靈已與壇上的寶鏡合一,手中挽著法訣,纖指翹起,倒也好看。
桃木劍上的靈符一直飄動,好像想飛到綠燈焰上似的。
片刻之後,異聲消斂,於是內外一時俱陷極度寂靜。
又過了片刻,門下傳來一個中年男人語聲,相當斯文和藹:「你就是小曼姑娘?我是誰大概不必自我介紹吧?」
小曼薄薄的相當好看的嘴唇緊閉住,卻是側對著房門,所以小關看得到她表情。
外面語聲又飄入來:「好吧,你儘管開口,我答應一定等你準備好才出手。」
雖然血屍席屍行事不擇手段,但當面允諾之言,卻又絕對可以相信。
小曼面色立刻鬆弛,螓首輕揚,頭髮完全飛攏頭上,露出整個白淨嬌媚的面龐:
「我知道你是血屍席荒,是當世無敵的老前輩。我很想看見你真面目,你想不想看看我?」
小曼根本把血屍席荒當作男人,而她則是女人。所以講起話來,便少了不知多少重拘束,有時亦不必講什麼邏輯了。
「你把門打開,不就看得見我了?」
小關憑他混的經驗,深知假如小曼一出口要血屍老妖自己開門,情況馬上就嚴重惡化。
因為顯然血荒大有忌憚,才不敢開門。你偏要他親口承認這一點,要他丟面子,他焉能不馬上翻臉?
所以小關一扯繩子,房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房內房外都不光亮,不過他們這幾個人卻可以像在白天視物一樣,全無妨礙。
血屍席荒一身黑色長衫,適體華貴,配上頎長身量,相當好看。
他面孔雖然有兩三繕頭髮遮住小部分,未能得窺全貌,但仍可看出他很清秀,年紀大概是四五旬之間。
他微微頷首:「晤,稱長得很秀麗。你的功夫本領顯然盡得真傳,比起你師父,那位美麗的狐仙李桃花,恐怕更青出於藍。但即使是這樣,你似乎也沒有找我麻煩的理由,對不對?你跟金翅膀彭老邪不一樣,我們有過不去的地方麼?」
血屍席荒口中提及的金翅膀彭翼,亦是天下聞名色變的宇內三凶之一。彭翼的武功邪功路數,與古墓血屍這一派有如水火不相容,所以向來互相敵對仇視。
我們怎會有過不去的地方呢?」小曼聲音特別溫柔悅耳:「其實我想跟你要好都來不及,可是你一到就是制住我的元神,我才不得已掙扎一下。」
既然不是有過不去的地方,誤會已釋,血屍席荒若是接受了,便可能一轉身像陣陰風忽然失去蹤影。
小曼當然恐怕有這種情形,所以話聲不敢中斷:「席荒,我打開天宙說亮話好不好?」
「好,當然好。」
「你今夜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因為我實是有求於你,所以非見你不可。」
「我知道,本來我可以等你來找我的。不過我那地方似乎對你危險些,而且你的法壇也不方便搬來搬去。再者,我也忍不住瞧瞧李桃花的傳人是怎麼樣子。」
他邊說邊掏出一個扁身玉瓶,倒出三粒血紅色丹藥。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說不出是芳香或是腥的氣味。
「這兒是三顆我親自製煉的血魄丹,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絕對不想看見這種東西,偏偏你例外,千方百計也要得到不可。你瞧,人生就是這麼奇怪,全無定準可言。」
小曼不能置信地眨幾下眼睛:「你肯給我血魄丹?你要什麼代價?」
「昔年李桃花也問過我這一句話,我很乾脆告訴她,我們各憑真正武功,三十招之內,她是要不傷不敗不死,又或者能擊敗我甚至殺死我,血魄丹就是她的。你的條件也一樣。」席荒回答。
小曼一時目瞪口呆,拚命動腦筋也無法明白血屍為什麼提這種古怪條件。
「我把丹藥放下、如果我落敗狼狽而逃,你就不必為了要追上我而傷腦筋。我相倍這樣子很恰當,你大概不會反對。讓我瞧瞧丹藥放在哪兒比較好……」
席荒方自轉眼時,忽然一件他確實想不到的事發生。
原來是小關的傑作。
小關並沒有搗什麼鬼,他只不過從屋角鑽出,大步走向門口,伸出右手攤開手掌:
「交給我保管最好。席荒,我雖是小綴魚精這邊的人,但我賭品最好,她要是輸了,我絕對不拖不欠不賴。」
現在雙方已經達五六尺範圍之內,在小關來說,他認為自己已經贏了第一招。
那是因為他以前對付秦森時有過這種苦惱經驗,你進一尺,對方自自然然會飄退一尺,而血屍本人當然又比秦森厲害高明,這樣豈不是永遠沒有機會迫近對方出手拚搏?
現在突然不意迫人了出手可及的範圍,且不管結果輸贏如何,小關還是極之高興的。
席荒眉頭微皺:「你是誰?你好像很高興,為什麼?」
「這傢伙叫小關,但不是那個小關。」小曼插嘴回答:「他今天的確有點兒奇怪,整天興高采烈,好像撿到很多黃金似的。這傢伙最是見錢眼開,弄銀子既是最大本事,也是最大樂事。」
血屍席荒雖是年老成精機智絕世的人物,但小曼的解釋他可不能不相信:「好,小關,你今天是不是嫌了很多銀子?」
「是的。」小關仍然伸攤著手掌:「我賣了你今夜可能會到這兒來的消息給一個人,哈,值一千兩,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
「那人是誰?他要這消息幹嗎?」
小關笑笑:「我看不見銀子,腦子就不大好,很多事都想不起來。」
小曼斥道:「別胡鬧,要錢也得看是什麼人。他問你什麼趕緊回答。」
「不要緊。」席荒倒是蠻大方大量,掏出一卷銀票。
他古墓這一系人馬,身邊一定帶很多錢,才好辦事。例如要人秘密地為他們弄來各種牲畜和血液。
又例如他們的古怪裝束樣貌以及詭異舉止,要人守秘,實在都得花大把鈔票。
小關一瞧手中拿到的是二千兩面額的銀票,當真喜心翻倒,稱呼也立刻改為恭敬:
「席爺,那個人性房名謙,他背後好像還有別人支持。他們想趁你不在之時,去救一個女人。」
血屍席荒滿意地頷首,同時亦不把這個貪婪卻能幹的小人放在心上。
他把丹藥交給小關,揮手叫他走開:「小曼,三十招,我還有事要辦。」說時,人也退到院落中。
小曼抖開一個小小包袱,裡面是一隻黑色手套,指尖是五隻長達寸八的銀爪,套身甚是長,可達上臂。
她一戴上手套,整條手臂都裹住,前端都是五隻尖利銀爪。
她走出院落,泛起苦笑:「你為什麼非迫我獻醜不可?我這大欲爪二十年來都末動用過。當然你一定知道,我一動此爪,後果是真元虧損。你何必為難我呢?」血屍席荒沒有回答,默然屹立。小曼收斂起苦容,換上嬌媚勾魂笑容。
她身子一搖,黑色法衣蛻落地上,裡面是緊身淺碧衫褲,絲質的衣料甚是貼身,使她曲線畢露,豐滿惹火。
血屍席荒的身形忽然變淡,轉眼間已溶入黑暗中,除了小關這等功力絕世之士,別人休想看見他的存在,更休想看得見他的表情等等。
小曼竟是首先發難,咧然欺上,大欲爪灑飛出千百點銀芒,抓戳對方四肢主筋關節。
她手法雖是凶毒絕倫,但口中卻忽然曼聲吟唱,聲調極是柔靡冶蕩。
她突然吟唱有她的道理,敢情這時暗沉的天空和地底,都隱隱有異嘯傳來。
小關可沒有那麼多的見識學問評論雙方的詭異武功,但他卻自然而然知道,那小曼的武功根源,竟然比陰氣迫人的血屍席荒還要陰柔些。
小曼好像附骨之蛆那樣黏向對方,一連五招二十五式。銀芒激空漫地,籠罩住血屍,一望而知每一點銀芒都想侵人敵圈,想黏附在對方身上。
血屍席荒沒有兵器,只以兩手忽拳忽拍。身形有如無質之物,在院落中飄來浮去,教人生出無從著力之感。
小曼吟唱之聲不絕,又抖爪連攻七招。她一招接一招,大欲爪化出無數銀芒,如水銀瀉地般纏逐不捨。
但儘管千百點銀芒閃耀的光線,已把院落照亮了不少。
可是那血屍席荒的身形仍然如煙似霧若有還無,而且飄浮移動之際,也好像沒有什麼阻滯。
小曼突然聲調清越高揚,招式也大見變化。那千百點銀芒匯聚為一束,電射虛無飄渺中的可怕對手。
小關一時看得目瞪口呆,張大嘴巴,簡直真的變成了呆瓜魚。因為他一招一式跟著小曼身法手法變下去,可真有點兒像進入了激流急湍的巨大的漩渦中。
但陡然間忽地變成了振衣千仍崗的堅凝氣勢,頓時大為震驚!
並且在這一剎那間,深深了悟,敢情這些絕世凶邪,每一個都有驚世駭俗、無法測度的絕藝。
而更可怕是他們心機深、手段辣,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血屍席荒不知如何已閃開七八尺,與此同時一連七陣陰風迎面捲拂小曼,奇寒徹骨中已有隱隱腥味。
小曼爪掌齊施,連退七步才站得住腳。「我並不著急,因為我還有十二招。」血屍席荒聲音溫和如長者:「何況你招式雖然不錯,可是內力有點兒問題,為什麼?」
小曼喘口氣:「是施法追查辛海客,不但耗損真元,還因為有一他汕中高人作梗,使我又損真元。席荒,你給我血魄丹好不好?我若是心願得償,以後我一定幫你。」
「唉,傻丫頭,你的天狐通魔功練成之後,你怎肯聽我的話?」
原來如此,小關總算恍然大梧,以席荒的立場,自是不想世上多出一個不聽話而又力足抗的對手。
何況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畏懼血魄丹,偏偏小曼卻相反,所以亦不能利用此丹制她。
所以席荒何必幫助小曼而跟自己過不去?
小曼跺跺腳:「好,我會盡力熬過這十二招。昔年我師父做到了,所以她得到血魄丹,練成神功,但願我也像她一樣過得你這一關。」
「你和令師大大不同。」血屍席荒語氣淡然,似乎並不把有人夜探他大本營之事放在心上。
「當年你師父很信任我,把九天仙棗晶脂交我保管,直到我親眼見她生下一女,我才把晶脂和血魄丹還給她。」
小曼心中歎口氣,唉,好可怕的血屍老妖!
他迫師父生孩子,則師父當然永遠到達不了天狐通的最高境界成就,所以師父再怎樣努力修練,亦超越不過他血屍老妖。
這件事是幾時發生的?
四十年前?三十年前?
當時的血屍老妖,是不是眼前這一個人呢?
往事既似夢如幻,又復盤根錯節,幾十年下來,誰也弄不清楚了。師父當年所生的女兒,現在年紀有多大?
她在什麼地方?
她會不會就是我呢?
「別為昔年之事而心亂,否則我一出手,你連半招也擋不住。」血屍席荒溫藹地勸誡她。
可惜他的聲音雖是悅耳有倩,在現實中的行動卻完全相反。
血屍席荒身形忽然更淡,像一陣陰風拂撲小曼。
天上地底異嘯猝然齊起,聲音錐入耳竅滲侵靈台,使小曼心旌搖搖。同時手拿也迎面拍到,陰寒勁道中挾著隱隱血腥之味。
小曼的大欲爪銀光彈射,五枚爪尖以輪指手法抓脈扣穴。
席荒縮手之際,身子已繞到小曼背後,雙手齊出,一拿後頸,一抓腰脊。
他身形之快,逾越鬼魅,可是這次出手的速度卻跟身法不甚和諧,換言之,他雙手出勢竟是比身形遲慢得多。
小曼自是大可從容封架或閃避。
她采閃避策略,忽然向前一滑步,飄出五六尺。
小關對速度極之敏感,故此席荒出手一饅,他立刻感到不妥。
他目光閃處,已見席荒鼓腮怒唇,顯然是要吹噴什麼東西出來的祥於。這一剎那問也就明白席荒為何出手不必太快之故。
那小曼的下場如何,小關認為不須太過關心。但席荒這一招陰毒高絕,以後卻須得小心防範,這是小關的想法。
至於小曼,只覺後腦風府穴稍稍刺痛了一下,猛一回身,見那血屍席荒遠遠屹立七八尺外,竟無追逐迫攻之意。
小曼心中叫聲「不好了」,霎時全身忽然感到極之寒冷。
兩軍正當爭鋒拚搏性命交關之際,其中一方忽然負手閒立而不乘勢追殺,那顯然一定出問題,一定有古怪。
小曼不但從這個道理上推論出自己倩勢不炒,事實上她全身一陣醋寒過後,行動馬上感到有障礙。
血屍席荒這老妖位列宇內三凶之首,威震天下,超過一百年以上,看來當真是名不虛傳:
小關不由得有點兒心驚膽戰!
不過他的害怕卻有大部分是為了李百靈而害怕的。因為他忽然考慮到,這老妖還不知有多少這—類腦後吹氣便可制敵傷人的陰毒功夫?
那麼李百靈他們碰上這老妖時,應付得了應付不了呢?
李百靈學問雖好,古怪雖多,但這等危險可怕的事情,還是大家碰頭先商量過為妙。
因此小關相信目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盡量絆住席荒,以免他太快回去。恰好碰上李百靈他們。
小關他一想起李百靈的安危,心頭發熱,頓時什麼都不害怕,而腦袋瓜子亦為之特別靈敏:
席荒看見小關燃燭點燈。點燈前小關把三顆血魄丹放在桌上,點燈後他從耳朵控出兩枚耳塞。亦一併放在桌上。
這對耳塞,解釋了小關何以不怕魔聲異嘯侵襲。
小關奔出門,大聲問:「你們賭完了沒有?啊呀,看來好像小鰻魚精手風不順。」
「她運氣差一點兒。」席荒頷首。
小關拍一下胸膛:「我跟你也賭這一場,席爺。如果我贏了三粒什麼辟里啪啦丹歸鰻魚精,我什麼都不要。」
他那種很夠義氣的江湖姿態,席荒反而不生氣,亦不糾正他把血魄丹改為僻裡啪啦丹的錯誤。
「你贏了當然很好,但輸了呢?」
「我有錢有人,錢還你,人給你當三年差,包管服侍得你舒舒服眼,怎樣?」
「聽來似乎還公平!你賭幾招?」
小關連忙搖手:「一招都不賭,我只跟你睹腳底下的功夫!」
席荒一聽他不是賭什麼番攤之類,而是睹功夫,便大為放心:「你腳底下有什麼功夫?我讓你踢五十腳,只要有一腳碰到我的衣服,就算你贏:要是嫌太少,多加二三十腳也行。」
「你很大方康慨,賤品一流。」小關豎豎大拇指表示欽佩:「不過,我這腳底功夫是溜,可不是踢人.我聽鯉魚精講起過,她說你抓人追人的本領,認了第二的話,天下沒有人敢認第一。所以我在這上面跟你賅上一賭。」
席荒既受用他的漢詞,又以為自己聽錯:「你溜我抓?真的賭這一宗?」
「真的,我撒腿一跑,你數一百下之後才可以動身。天亮以前我若是被你找到抓到,便算我小關學藝不精,輸得心服口服。」
別人以為小關簡直是出個辦不到的難題,但在血屍席荒來說,卻又變成手到擒來的穩贏局勢。
席荒沉吟一下:「你動機何在,我一時還不能斷定,但咱們賭啦。」
小關抬頭望了天色:「現在離五更雞啼還早著,讓我佔個便宜,跟小鰻魚精講幾句話行不行?」
「行,講吧。」席荒走到牆角,風度甚佳。
小關走近小曼毫無忌諱揪住她臂膀,放低聲音:「小鰻魚精,他再厲害也有弱點,快告訴我。」
「你輸定啦!」
小曼回答時,忽然感到小關的手,傳給她古怪奇異的熱力,使她呼吸立即暢順,內力亦為之純粹流通。
不過,小關那種男人的魅力,卻又使她不能精細辨別和分析這些變化。
「你除非在他數一百下這段時間,遠走九十里之外,否則一切免談。」
「我試試看,你也知道我的得挺快的。」他向小曼眨眨眼睛,並且向他作個形容布袋的手勢。
外人自是絕難猜出他手勢意思,但相反的,小曼卻一望而知。
她點點頭:「現在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你試試看,我也想法子幫你掩護一下。」
她明知席荒有攝聽這附近一切聲音的本事,所以這話其實是先告訴席荒,如果他不反對,事後以他的身份,大概很難賴帳。
小關放開手:「如果我贏了,那三粒什麼辟里啪啦丹在桌子上,你拿了就跑,去辦你的事。咱們將來也許會再碰上,但那是以後的事了!小壕魚精,再見啦!」
「你是我平生所見。最平凡又最奇怪的人。」小曼輕輕歎口氣:「再見,小關!」
小關回轉身向血屍席荒打手勢招呼:「我走啦。」
他一下子翻過院牆,身手矯捷。但在席荒限中,小關那看似很敏捷的動作,其實大是毛手毛腳。
席荒搖搖頭:「小曼,你數一百下,我在這兒等。」
黑黝黝的長空,散佈的山崗樹林,夜風變得涼沁沁的。
血屍席荒對這種環境熟悉得無可再熟悉。
別人即使在大白天裡,只怕一兩個月也無法踏遍這麼遼闊的山崗樹林。
但席荒卻只當是巴掌那麼大的地方,尤其是在黑夜中,任何人獸、聲響和移動,休想瞞過他耳目。
何況他還具有耳目以外的耳目,那就是他的魔功邪法。
通常跟他見過面講過話的人,在他法術感應下,一定可以很快查明下落。
這個小關明明在這一帶流動藏匿,但每一次作拔草尋蛇式的狙擊時,都落了空。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小關竟能在千鉤一發電光石火間隱身飛遁?
他有這等本事?
小關正是以阿修羅大能力,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際,破空遁走。
他兩隻眼睛一紅一藍,全身一時炙熱得流金鑠石卻又輕虛如空氣,一時寒得如兩極玄冰而又重逾淵岳。
總之,他有時藏附在樹身或山石隙穴間,有時卻有如鷹隼,隨著氣流在空中盤旋。
小關雖然發覺自己閃避隱逅得很成功,但他同時又極之不明白,何以血屍席荒那對綠光閃爍的鬼限,不多久就能盯住自己?
不過無論如何這樣總比躲在黑布袋裡好一百倍不止。
躲在黑布袋的構想,來自墨魚跟辛海客鬥法的經驗見聞。但當時只是拿來安慰小曼一下而已。
事實上,躺在黑布袋內是等血屍席荒找到之後發動攻擊,那多吃虧和氣悶?這種被動性和極之氣悶之事,小關是斷乎不肯做的。
天將破曉,小關在空氣中飄掠時,突然屏除一切雜念,攝心凝神,把自己變成金剛手菩薩。
同時之間,全身八萬四千氣脈,一齊唱湧出金剛手的秘密根本咒。
小關當時可一點兒都不知道,那亙古以迄永遠,從有限到無限的大慈大悲,原來已含攝在無可計量的忿怒和大力之境界中。
他這一剎那的力量,已足以突破任何魔障,在凡夫肉眼所不可窺視的三千大千世界中,放大光明,正在消滅以及化除一切邪禍魔難了。
小關冉冉向城裡飛去,心中沒有絲毫猶疑,也沒有顧慮,身形起落間飄空拂宇,一瀉千里。
氣勢暢顧,宛如天造地設不假人力。
溶化在黑夜中全然不見影蹤的血屍席荒,忽然陷入迷茫中。有那麼一段時間,似乎宇宙已經停止,時光亦不流動。
曉雞一聲初唱,不但啼破了黑夜,同時也使血屍席荒心靈震動,修然遙目凝視天邊那一絲曙色。
房間裡仍然要點上燈火,否則李百靈的嬌顏就沒有那麼明媚顯眼了。
不敗頭陀和竺忍兩位老人腰肢筆直,穩坐有如兩座石山,所以亦很搶鏡頭。
小關揉揉眼睛:「小房呢?可不要失陷在那什麼五化古墓裡面吧!」
李百靈嫣然一笑,氣氛頓時輕鬆而又親切:「小房沒有事,我們這麼緊張,只是為了你。」
「對,你們應該替我多擔點兒心。」小關本想伸手捏捏李百靈鼻子,但終於只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掌:「我跟血屍老妖鬥了一夜的法。」
「哦,席老兄輸了麼?」李百靈也學他叫那血屍席荒為老兄。
而這時不但李百靈兩隻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旁邊的不敗頭陀和竺忍亦莫不如此。
「你用什麼功夫手法擊敗他?」李百靈又問。
小關微赫而笑:「不是用什麼正正式式的功夫贏他,而是我跑他抓。到天亮時他還抓不著我,便算他輸。」
李百靈似乎有點兒過分大掠小怪:「什麼?你跟他比這種功夫?」
她把音階提高到刺耳的地步:「你簡直是找自己麻煩,我拜託你下次多用點兒腦筋行不行?」
「行,行,下次我絕不跟他比這一宗。」小關連忙答應,以免李百靈聲音提高到尖叫的程度:「不過當時我真是不得已……」
他把血屍席荒會腦後吹氣傷人之事,以及他的憂慮,恐怕血屍回墓時會碰上李百靈等人說出。
「我衷心感激你的愛護,你那樣做法,危險比我們更大,你有沒有想到呢?」李百靈的表情,埋怨多於感激。
小關吐一下舌頭:「你這個小傢伙真難攪,請問你,我那時又怎來得及想到其他問題呢?」
在輕顰笑語中,兩情,濃得有如永不腐壞的最佳蜜糖。
不敗頭陀皺皺眉搖頭:「唉,看不慣,洒家想唾一大覺。只可惜血屍老妖還在人間,連覺也不容易睡。」
竺忍想起血屍席荒,也不禁歎氣搖頭。為什麼這等厲害毒辣可怕人物,好像永遠都死不了?
而像李百靈、小關這種可愛的年輕人,卻分分秒秒都有殺身喪命之危險。
竺忍臉上忽然佈滿一層青瀲瀲的霞光:「趁現在已經天亮,我們忽然去找血屍老妖,諸位認為如何!」
找到血屍的話,會是一個怎樣的場面,不問可知。尤其是竺忍作此動機時,太清神功忽然提聚,青氣上臉,心中殺機之強,可以想見。
妖孽若是不除,與之正面相對的仁人俠士,自然應該寢食不安。這是因為雙方都有這種資格,雙方都能被對方視作敵人之故。
房間內一時陷入沉寂中,李百靈和不敗頭陀顯然都在作慎重考慮。
李百靈思前想後之際,看見小關搖晃著二郎腿,神態好不悠閒。忍不住伸手拍拍小關面頰:「喂,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
小關指指腦袋:「想事情呀!難道不是!」
「那麼你呢?」李百靈質問:「你不是歪點子最多的人?為什麼不幫忙想一想!」
「我當然在想。」小關申辯。
不過看他樣子以及聽他口氣,卻又不怎麼認真。
「別開玩笑。」李百靈連連搖頭:「這是百數十年來的大事,一不小心,我們統統都有性命之憂。」
這話不敗頭陀和竺忍都額首贊同。
小關偏偏另有不同看法。
他說:「你這話應該是玄劍莊莊主朱伯駒說的,咱們不聲不哼,血屍老妖再活一百年也找不到咱們頭上,不過,既然咱們要去惹他,那又另當別論。」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咱們忽然撒手不管?」不敗頭陀訝問。
「不,我贊成先叫老朱傷傷腦筋,叫他多出點兒力氣。他老哥接不住,才輪到咱們傷腦筋不遲。」
「有道理。」竺忍頷首附和:「血屍老妖碰上朱伯駒,相信有一陣子好忙的。」
李百靈拿掉帽紗,露出清俏聰慧臉龐。她臉孔一板:「我代表朱伯駒,小關,你怎麼說?」
小關並沒有被她氣勢唬住,笑哈哈瞧住她:「行,你代表老朱,我就代表你跟著去拚命。至於我,有沒有人肯代表我,大概沒有什麼關係。」
假如結局是古墓血屍老妖勝利,則小關這一方誰作誰的代表,全部沒有關係了。
而以血屍老妖的凶名以及詭詐絕倫的才智,當世誰敢誇口定能勝他?誰對上這等可怕敵人,能不心頭沉重?
所以小關的幽默,毫無效果可言。
距離王氏古墓不遠的一片細草平坦坡地,李百靈穩坐在小白背上,勝雪的白衣則在山風中飄飛。
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仍有清涼之感。
李百靈並不感孤獨,因為在她對面七八遲遠處,有個身材頎長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頭髮有幾繕垂於頰側,所以臉龐使人看得不十分清順。不過他總比輕紗遮面的李百靈又清楚得多了。
李百靈並沒有輕舉妄動,她是第二天才出動,所以小白和天鑄劍都齊全了。
「席前輩,但願我沒有讓你失望。」這句話是由於席荒一直很用心凝視她而發。
「談不上失不失望。」席荒的聲音很溫藹,大有可親長者的味道:「隱湖秘屋出來的女孩子,都是天上天仙,照例是不讓凡俗的人看見全貌的。」
「席前輩好說了。」李百靈拿掉帽子面紗。
那清俏臉龐在陽光下,白皙而又空靈秀美,她過一會兒才戴回帽子:「你不是凡夫俗子,所以我這祥向你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