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行、彭香君和房謙的住處,李百靈果然沒有猜錯,正是玄劍莊第一道防線之內,那一圈獨立式小屋。
他們日子過得還算寫意,因為白天他們都可以聚在一起,飲食、談笑、練武、讀書都隨心所欲。
他們的兵刃都在身邊,也沒有任何穴道或以藥物禁制。
在大白天,他們可以結伴到開封府遊逛。
總之,一點兒拘束都沒有。
朱伯駒只有一個條件,他們發誓答應在玄劍莊做客一年。
在那時代,交通極之不便,若是出遠門探親訪友,一住下就一兩個月,毫不稀奇,住個一年半載亦時時有之。
所以朱伯駒這種條件,簡直好得離了譜豁了邊。尤其是房謙,能夠天天和彭香君在一塊兒,別說一年,一百年他也願意。
至於彭家兄妹,本來就沒有趕回家的必要,一年辰光雖是太久了一點兒,卻也不算是什麼問題。
於是,這三個年輕人便住下了。
當然,住一年只是一個大原則,還有一些細節。
例如他們每晚必須回莊住宿。若在莊裡用膳,一定要在藏心院的小客廳,這兒還有書房,後面有座小型練武場。
所以他們平日相聚見面,也是規定在這個地方。
其它的一些細節,暫且不表,總之,都不會對他們構成人權被剝奪的壓力和痛苦就是了。
這天早晨,早餐相當豐富。
但三個年輕人因為一早練過功之故,所以桌子上的麵條、饅頭、牛羊肉等統統被他們一掃而光。
那個專門伺候他們膳食的老包,看見細皮白肉嬌嬌嫩嫩的彭香君,食量競一點兒也不比兩個男人小。
他心裡不覺直喃咕:「誰要是娶了這個娘兒們,遲早準保被她吃窮。」
這老包今年三十歲,人有點兒楞,還沒娶妻。
他這些日子仔細研究下來,已經決定絕對不可娶彭香君做媳婦。主要原因就是她太能吃了。
至於人長得美貌與否,老包認為乃是次要之事。
因此老包對房謙相當同情。
老包人雖楞,但房謙的心事還是看得出來的。
所以他有機會,便會問問房謙是幹什麼的?
家裡有沒有田地財產?有多少?這些資料,老包是用以計算那彭香君會把他吃得宣告破產。
可是老包腦子又不大靈光。
每每房謙報告過的財產,例如一百二十二畝好田、三百二十三畝園地、十幾匹馬、二十餘條牛,以及其它家禽的數等等,他一概記不住。
所以老包每天結算的結果,都不相同。
也因此他一逮著機會,便要房謙再報告一次。
老包一要開口,房謙便開始歎氣。
彭香君吃吃而笑:「房哥,你知不知道老包查你財產的用意?」
「不知道。」房謙掩飾不住煩惱無奈之意,道:「我問過他,他不肯說,我有什麼辦法?」
「告訴你吧。」彭香君裝出比較正經樣子:「老包一定有個妹妹或什麼的,他看中了你,打算……」
彭一行笑喝道:「別胡扯,老包是老實人,哪有這許多想頭。」
老包一聽這話,對彭一行大有知己之感。
彭香君搖頭:「他不老實。」
老包訝然指住自己鼻子:「我不老實?」
「你當然不老實,要不你為什麼忍得住不告訴房哥,你查問他財產之故?」彭香君忍傻笑,一本正經地攻擊:「這是很有心機很奸詐的人,才忍得住的。」
老包果然不肯接受有心機和奸詐這種評語。
他立刻從實供出:「我怕小姐你沒有面子呀!你吃得那麼多,我幫房爺算算,他大概幾時被你吃窮吃光。但這話我怎好意思說呢?」
彭一行哈哈大笑。
彭香君紅了臉哼一聲。
房謙微笑不語,心中對老包簡直感激得五體投地。
他的平生心事,一直不敢向彭香君表露,老包這見血的一針,連功德無量這話也未足以形容:
一個人穩穩走入來,國字口臉,氣派威嚴,卻是本莊總管,在武林中也是極負盛名的高手怒龍洪圭。
他立刻從老包口中得知這個小插曲,當下也不禁陪彭一行笑了幾聲。
彭香君並沒有生氣,雖然她內心深處,閃過了小關影子時,不免有少許惆悵,但這並不代表什麼。
許許多多的少女,都會有這種秘密情懷。
這是每一顆尚未混濁,尚未庸俗,尚未老去的少女純情之心,令人感到彌足珍貴的特色。
洪圭揮手命老包走開,才說:「敝莊已經暗暗戒嚴了幾天,算算時間,由今天開始,只怕每個晚上,都可能發生事情。」
「為什麼要告訴我們?」彭一行謹慎地問:「莫非貴莊事故,跟我們有關?」
「還不知道,這是老實話。」
洪圭的相貌和態度,實是使人不能懷疑他會講假話。當然,另一方面李百靈的影響也很大。
李百靈講過和洪圭對壘之事,言下對洪圭甚有好評,所以大家對洪圭的觀感從開始便不同了。
「讓我解釋一下。」洪圭又說:「所謂敝莊有事,就是有外敵侵擾之意。所謂不知道與諸位有沒有關係,是指還要查證外敵跟諸位有沒有淵源關係而已,並不是說外敵是由諸位引來的。」
彭香君鬆口氣:「原來如此。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該怎麼辦?」她暗中慶幸,這種消息是由洪圭來說的。
如果是莊主朱伯駒,她可能不敢插嘴多問。因為朱伯駒不知何故使她感到畏懼、尊敬甚至於近乎愛慕。
她時時想不通,何以男人雖然到了年老,卻仍然能夠保持很有吸引力的風度,仍然有強大魅力?」
「諸位晚上要十分小心,寧可白天睡覺養足精神。」洪圭當然知道血屍這一系人馬,最受不了的誘惑是什麼。
所以眼前這三張青春煥發的臉孔,使他暗中歎息和擔心。
「敝莊主最遲中午會跟諸位見個面,有些事情,還是由他來說比較好。
「既然有外敵,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房謙問。
「不行,這只是指晚上。因為一來難以試出你們與外敵之間有無關涉?二來,你們亦本是敝莊主的一著棋子。」
洪圭坦率直言,大家反而沒有尷尬之感。
本來嘛,人家朱伯駒憑什麼冒傷亡之險把他們生拿活捉?
憑什麼這麼優待階下之囚?
如果毫無利用價值,這一切根本便說不通。
「朱莊主要見我們?」彭香君微帶怯意地問。
「是的,中午以前。」洪圭回答。
朱伯駒剛好吃完早餐,目光巡視這一間看來很簡陋卻相當寬闊的屋子。
誰都會以為這間屋子,原本是糧倉或是牲口廄房之類的建築物,只不過現在改為人住而已。
可是屋頂是鐵瓦加上糯米汁石灰,牆壁是厚重方石,柱子俱是鋼鐵。窗和門,都隱藏著另一扇鐵製的。
可以想見,若是此屋門窗緊鎖,除非有適合工具以及充裕時間之外,任是有霸王之勇,恐怕也絕難破屋而出。
說到破屋而出的時間方面,烈火和毒氣可以今任何高手都有時不我予之感。
這屋子的古怪,在朱伯駒對面端坐如山的青年,不但知道,甚至比他自己的掌紋還清楚得多。
這青年相貌堂堂,約是二十餘歲年紀。
他看上去五官很像朱伯駒,甚至連朱伯駒那種特有的城府深沉、智機過人的氣度他也具有。
朱伯駒所沒有的,則是那青年粗糙結繭的雙手,一直於粗活風吹日炙的膚色。
「我得走了。」
「是的,師父。」青年嚴肅規矩地回答。
按照往日,十幾二十年來的習慣,這位師父已算是破例了。因為他總是四更到,五更走。
而現在朝陽已升起好一陣子了。
「但我恐怕還要留下一會兒。」朱伯駒說。
他的聲音忽然隱隱有點變化:「一來固然有什麼話要告訴你。二來,也是想多看你一陣。」
那青年感到他聲調中掩不住的濃厚感情,心頭忽然大震。
師父為什麼會講出這種話?
他似乎發生了什麼問題?
而我卻好像熱血沸騰,另一方面又十分替他擔憂!
「朱虛谷,這個朱字,是你承襲我的姓氏,名字,是我替你取的。取名字的時候,正是你母親難產而死於我懷中之時。」
朱伯駒寥寥幾句話,卻逾於山崩海嘯,雷轟電掣的威勢。
這個青年,朱虛谷,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
終於,又漸漸恢復紅色。
「你不必多費氣力猜想,你是我的親身兒子,是天下聞名的玄劍莊莊主朱伯駒真正唯一的兒子。」
「我會覺得很驕傲。」朱虛谷很快定下心神,抑制住情緒的激烈波動,「我的心中時時把你當作父親的。」
「好極了,兒子。」朱伯駒安慰地吁口氣,眼角卻不覺閃耀出淚水的反光:「你二十多年,精神肉體都很苦,我知道。但作為一個父親,我不得不這樣嚴格訓練你。否則,你只能活到二十多歲。這是你父親我,或者你死去的媽媽都不願意看見的。」「謝謝你,父親。」
朱虛谷第一次作此稱謂。
但朱伯駒馬上有意見:「兒子,叫我爸爸。」
「好的,爸爸,我很感謝你的栽培。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媽媽也一定贊成!」
朱伯駒定眼注視兒子好一會兒,他沒有掩飾眼中淚水的閃光。朱虛谷忽然跪在地上,抱住朱伯駒雙膝。
有生以來,他們父子第一次如此接近過。
「兒子,我很抱歉地告訴你。假如你媽媽不愛我,我也不愛她的話,我們就不必做出一些世俗不容之事。而你,也不必受到如此嚴格的訓練了。」
「爸爸,你這幾句話,已足以抵償我此生一切痛苦。」
朱虛谷淚光模糊中,綻開笑臉。他血液中終究承襲了父親的多智冷靜,所以立刻考慮到現實方面。
「爸爸,現在發生什麼問題?」
「大別山古墓血屍席荒,已經出世。他第一個目標一定是我,我本來只是懷疑,但前些日子,莊裡那女孩子死於大雪山玄冰指,我才敢確定是他。天下只有血海幽風這門陰毒內功,可以偽裝玄冰指。」「你的情況處境是不是很糟?」
「那要看用什麼角度來說。」朱伯駒真心地歎口氣:「如果我不為別人著想,只為我自己打算,兒子,我們可以躲到天下任何人都找不出我們的地方,安安穩穩過我們宮足安逸的生活。這樣做法,只怕你年輕人的感情不能忍受。」
朱虛谷想了一會兒,頷首道:「我還不敢確定,但大概會吧?」
「所以,為了你和我,還有你已經在天上的媽媽。還有,為了許許多多無辜無力的人命和家庭,兒子,我已經豁出去啦!」
這話所要表達的壯烈之意,遠超於言語文字。
朱虛谷把頭面埋在父親雙膝,他感到父親雙膝膝蓋散發出來的溫暖,也感到他堅硬勝於鋼鐵的意志和力量。
朱伯駒果然在中午以前,約見彭家兄妹和房謙。
見面地點是內宅第一進的大廳。
這間大廳的佈置傢俱等,與常見的沒有什麼分別。
唯一礙眼了一點兒的,便是廳右邊有一張鋪著繡花白色台巾的圓桌,已擺齊了匙筷等,看來竟是準備一桌筵席招待他們之意。
怒龍洪圭和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家人,陪這三個年輕人走入廳內。一望之下,廳內杳無人跡。
大家的腳步因而稍為停頓!
正要看清楚主人朱伯駒究竟在不在廳裡時,忽然一陣奇異聲音,說:「彭一行,你怕不怕死?」
這聲音來路似是大廳左邊,人人向那邊望去,心中自是十分詫異。
但左邊沒有人,連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也沒有。
白髮老家人輕拍彭一行後背一下。
彭一行茫然未解其意。
而此時那奇異聲音卻在右方對面角落傳出來:「房謙,你的刀呢?」
人人轉眼注視時,白髮老家人推推房謙臂膀,要他注意,但注意什麼卻沒說出。
「現在,彭香君,輪到你了……」
聲音竟是來自相當高的大廳上面,白髮老家人駭然道:「小姐小心……」一手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到一邊去。
然後,半晌沒有聲音。
人人握刀按劍,驀然回顧。
連怒龍洪圭亦不例外。顯然目下此一變故,連洪圭也大出意外,所以他面上的神情,既驚訝而又憤怒。
白髮老家人忽然大步行前六七尺。
這樣,他就變成最突出最惹人注目的目標。
洪圭首先訝然低叱:「老蘇,你幹什麼?」
老蘇笑一下:「我為什麼是老蘇?誰使你相信我是老蘇的?」
「當然是莊主,難道你不是?」
洪圭已知道問題發生,所以盡力保持冷靜。至於彭氏兄妹、房謙等人,此時只好作壁上觀了。
「洪圭,我不是故意作弄你。」老蘇居然直呼洪圭名字。
他說:「我本來另有用意,但情況改變,所以原計劃取消。也因此,我藉此機會,給那些年輕人上課。」
老蘇身軀越伸越直,體型似乎高大和神氣得多。等到他拿掉若干白髮和鬍子等,已經是威嚴而又很有風度的朱伯駒。
人人都瞪目結舌,連洪圭亦不例外。
「彭一行,我曾經在你背上拍了一下。房謙,我碰過你臂膀。還有你,彭香君,你被我拉到一邊去,對不對?」人人盡皆點頭應承。
可是這些瑣事,有什麼意思?
朱伯駒一邊要大家圍著桌子落座,一面再解釋:「剛才入廳的怪聲,你們肯不肯相信是我以一種特殊功夫做出來的?」
以朱伯駒的武功修為,誰敢不信?
彭香君壯著膽子問:「那便如何?」
「假如我是敵人,你們現在會有怎樣的下場?還能拔刀應敵?還能從容飲宴麼?」
「雖然您說得很對,可是,我們想不到防範您呀!」彭一行不能不提出異議。
「對,但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朱伯駒聲音溫和而又耐心:「你們一定要記住,第一,最可怕的禍變,是出自肘腋間。第二,你們耳朵聽見的,眼睛看見的,都不一定可靠。比較可靠的是你頭腦裡面的智能。」
這些卓越而又深刻的見解,似乎很難不承認,而事實上,誰也沒有去否認和推翻的必要。
「第三點,這是進一步更詳細的解釋。當人們聽見聲音在遠處,而眼睛在黑暗中又瞧不見什麼,這時,別依賴耳朵和眼睛,敵人可能在你身邊,隨手一掌,等你躺下時,後悔已經太遲了。」
誰也不敢不相信他這話的可能性。
至少他已表演過。過程雖是未盡吻合他的話,但深入一想,卻又的確極可能是這樣的結果。
朱伯駒徐徐瀏視每個人,道:「我著重奉告諸位,近日若是有外敵入侵敝莊,情勢一定很險惡。而且,敵人最拿手的,便是剛才那種方式。曾經有過無數名家高手,都由此而喪生。」
這一課教導得十分成功,三個年輕人,加上洪圭,都深印心中,恐怕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有人陸續進來。
是兩位副總管,一是遙望中原畢奇,一是追風杖孟陽。
他們依莊主朱伯駒指示落座並作報告。
畢奇先說:「最新消息,李仙子和小關,在舒城與雷山之間出現,二虎三狼先被小關天鑄劍重創。然後斷金堂精銳人馬趕到,因為奸掠劫殺仇恨,不惜以拚命戰術,最後終於殲滅了二虎三狼。斷金堂這一役,也付出相當代價。」
彭一行喏喏一下:「敢問……敢問那二虎三狼是什麼來歷?」
畢奇得到朱伯駒示意。立刻簡扼說明:「近十幾年來,天下江湖由南到北,先後出現了不少小型的犯罪組織。
「每個組織人數都不多,也沒有固定巢穴,所以行蹤飄忽詭秘。這些小組織,姦淫、搶劫、勒索、謀殺等樣樣都做。
「最著名的有十個之多,目下江湖之上稱為十惡組。不論黑白兩道,對這十惡組都覺得十分頭痛。」
雖然頭痛含有畏懼意思在內。
不過,深入一點兒分析,畏懼並非恥辱。
我們畏懼那些惡人侵犯傷害,等如畏懼烈火燒灼一樣。唯其有畏懼之心,才會想法子應付,才可保得平安。
「至於李仙子和小關行蹤,相信已到了霍山,這一點不久就可以證實。」畢奇繼續報告:「另一方面,大別山那邊,出入要道發現過幾拔行藏隱秘的黑衣人。屬下大膽判斷,那些都是血屍老妖的爪牙。」
「血屍席荒的名字,你們可曾聽過?」朱伯駒問那三個年輕人。
彭氏兄妹都茫然搖頭。
房謙則頷首承認聽過:「先師曾經不止一次,提及方今之世有十幾位人物,他是絕對不碰的。血屍席荒便是其中之一。而您,朱莊主亦是其中一位。」
最後這句話,即使是拍馬屁吧,但效力之大,也難以盡說。
何況房謙此人天生一副淳厚老實相貌,平日又罕得開口。因此,他拍馬屁的可能性不大,講實話的可能性似乎不必怎樣懷疑。
朱伯駒面上神采煥發,眼中閃耀出雄視當世鷹揚天下的光輝:「有令師這一句話,朱某人這一生,總算沒有白活。」
那房謙的師父馮長壽,乃是天下武林數十年來公認最厲害的三大殺手之一。他的墜淚七刀威名久著,卓然一幟屹立刀道。
得到這種人物的推許,自是勝過干百萬閒人的讚美。
房謙又說:「先師論及血屍席荒,言下忌憚他的邪術以及他藏身的古墓,顯然更多於他的武功;至於莊主您以及一些其它的當代宗師,先師反而沒有提到這一類的枝節。」
朱伯駒心中的豪情與感喟,露於形色:「唉,小房,我平生彈精竭智,所防備的寥寥數人,其一就是令師。他老人家雖已退隱,但難保不重作馮婦。
「我的仇家只要請得到他,我便輸了八成。因為令師乃是一流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肯接下這任務,自是已有勝算。所以,小房,別見怪,在我的立場,令師仙逝是好消息,至少我稍稍鬆一口氣。其次,我想盡辦法把你請來敝莊做客,亦因為你是他的傳人。」
房謙搖搖頭,道:「不對,您大可殺死我,以絕後患。連我都會這樣想,難道您想不到?」
「我當然想得到。」朱伯駒說:「可是我不能為了假設你可能對我有大威脅,便搶先下手除掉你。我平生當然做過不少錯事,但如果我對那些錯事都不在乎都不悔恨的話,自然我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這個人雖是極之老謀深算,但這些話卻可能是真心話。
房謙很慶幸自己不必查證這一點,否則他真是不知如何才查證得出。
朱伯駒已恢復冷靜:「我知道你們已認識李百靈,我平生最遺憾的錯事之一,就是使她離開了我朱家。」
他真的禁不住想起了真正的兒子朱虛谷,如果李百靈是他的媳婦,一切都那麼美滿!唉……
大家都凝神聆聽,朱伯駒繼續往下說:「我還有其它的錯事,所以我有仇家。祟明島白家便是其中之一。但白家是堂堂武林世家,不是江湖下三濫之流,所以當我查明了你們彭家兄妹內功源出白家,劍招則是另行學得的,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直到親眼看見你們的人品,我斷定那白老二白文展,雖然險險死於我手底,卻沒有把仇恨留到下一代。」
那白文展二十餘年前貧病交侵,塞滯於太原客棧,差點被人像丟死老鼠一樣拖出去丟在路邊溝塹。
他敢情是負重傷而不是病?
「現在,講到血屍席荒這一筆,我多年來都一直暗暗極之提防他、認為他可能是我的一個仇家。我和他結仇,算時間早在三十年前就開始,那時是為了武功,但表面上,我們都是保持風度。嫉妒、嫌惡等,都只埋在心裡,二十餘年前,為了錢財和女人,我們終於翻臉幹上了。從那時他便失去蹤跡。」
這一番話出自朱伯駒口中,使聽者無不為之愕然而又迷茫。
他何須說出當年舊事?
更何須向在座這些人說?
以在座這些人的份量,這種話說了有何用處?
洪圭稍後總算找到一個話題,亦可算是朱伯駒這些話的一個破綻。
「莊主,那血屍席荒成名將近百載,在時間上,恐餡不可能是你的仇家吧?」
「你問得好。血屍這個秘密,相信當今之世,知者已寥寥無幾。這一秘密便是血屍席荒這個名號,只是一個名號而已,凡是得到這一攝真正傳承的那個人,便襲用這個名號和姓名,至於是不是規定必須如此,卻不知道了。」
朱伯駒歎日氣,又說:「我懷疑昔年兩仇家會變成現在的血屍席荒,當然有理由。例如以武功而論,他的路子最適合。以心性之殘忍陰毒,他亦是一理想人選。總之,當年我靈祝一觸,想及此一可能性,便加意提防迄今。」
朱伯駒目光忽然轉到副總管追風杖孟陽面上:「我知道你一直很忠心,也很稱職。玄劍莊有今天的地位聲譽,你十多年來功不可沒。」
孟陽面色有點異樣:「莊主為什麼忽然這樣說?」
「十幾年前,當你答應為本莊效力之後不久,我已發現你其實是少林嫡傳;我也知道了你的苦衷。那便是你必須多掙點兒銀子養活你的父母、你癱瘓在床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但少林寺有些出了家的高手很糟糕,他們不准自己弟子利用少林之名掙錢。所以你不敢承認是少林弟子,我一點兒不怕你,尤其後來你的表現,使人更放心了。」
孟陽那麼老練的人,也楞了好一陣,才離座躬身:「多謝莊主海涵栽培。」
朱伯駒要他坐下:「我還有話說。根據我的估計,你絕不會出賣我。但有一種特別情形,會使你向師門透露本莊一些消息。例如血屍席荒這類事情,他的出世並非只與本莊有關,而是會牽涉和危害及武林許多門派。本莊一旦有證據能夠證實的確是血屍出世,你便很難守秘坐視不理了,我相信我不會猜錯。」
孟陽又離座,這回竟是雙膝點地,聲音表情都表露出十分敬佩之意:「莊主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膽敢用人頭擔保,此一消息的洩露,對本莊只有利而無害。因為這秘密消息只傳給您的一位老朋友,他就是不敗頭陀,論輩份他是在下的師叔。」
朱伯駒再命他起身入座:「是不敗頭陀那就更好了。你身為本莊副總管,當然有權決定一些事該怎樣做。」
這一著棋子,到今天果然派上用場。
以朱伯駒的聲望地位,實在不大方便向交情並不深的高手如不敗頭陀之流求援,而且亦須考慮其它問題。
例如消息可能因而傳揚開去,血屍席荒因而會有警覺等等。
朱伯駒向彭一行等三人:「血屍席荒以及他的門下,由於武功路子很邪門,所以功夫越練得精深,就越嗜愛人血,特別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所以你們三位遇襲的危險,比別人都大。」
彭香君終是女孩子,面色變得蒼白:「我……我可不可躲起來?」
「不是不可以。」朱伯駒聲調中顯然有點兒憐憫:「假如你的確很害怕,我讓你退出。
你們呢?」
最末一句問的是彭一行和房謙。
彭一行考慮一下:「我參加。」
他轉向妹妹解釋:「我不是大膽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想想看,以朱莊主的雄才大略,以他的精密佈置,我能在他庇蔭歷練一番,而且做的又是很有意義的事,這機會我是不想錯過。」
房謙也有意見:「我贊成朱莊主這種明守暗攻的辦法。如果我做餌能誘使血屍入伏,我很樂意去做。不過,香君妹子的安全問題,我們也不能不考慮。」
彭香君突然下了決心:「我也參加。」她猜自己一定是受了朱伯駒那對含威眼光的催眠,所以她忽然膽大氣壯起來。
但願血屍出現之時,朱伯駒你也能及時出現。彭香君暗想,這樣即使是技不如人而戰死,至少也不是因恐懼而失敗。
朱伯駒著重地表示過他讚許和感謝的心意之後。首先透露一事:「除了你們,我還有一塊餌,他是我的兒子。這個秘密,已保持了二十多年,現在已不妨公開。但暫時還不可讓血屍方面知道。因為我另一個兒子和媳婦,還有三個小孫子,都被擄走。要是血屍知道他們並非真是我的骨肉,他們便沒有活著的理由了。」
人人為之變色!
包括洪圭等正副總管在內。
朱伯駒心計之工,老謀之深,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人能猜測得透呢?
朱伯駒繼續分析:「我必須親自在本莊等候血屍席荒,所以我兒子朱虛谷,只好獨力應付一切。遲些時候,我介紹你們大家認識。」
這話自是對彭一行等三人說的。
至於洪圭他們,當然不久就會見到這位真正的少莊主。
朱伯駒提起兒子,表情稍見輕鬆:「朱虛谷為人比我淳厚,可以說他比我好。因為至少現在他還不會有老奸巨猾這種評語。」
別的人發出低低笑聲。
洪圭卻憂形於色地道:「莊主,你為何洩露有關少莊主這個秘密?現在好像不是時候…
…」
朱伯駒領首:「你講得對,可是為了被擄劫的麒兒大小五口,還有為了虛谷的自尊,我不得不稍稍改變我的作風。」
這種深意,究竟在座者有沒有人能瞭解呢?
朱伯駒對此殊不樂觀。
他想:「我的兒子至今如果還不能自保,還過不了血屍席荒這一關,則他將來亦絕難有所作為。唉,還有麒兒他們五口的災難,我豈能當真漠然坐視?我的餌若能吸引血屍方面大部分實力,那麼我獨自忽然深入大別古墓時,自然已減少許多倍的阻力。」
朱伯駒不再感喟想下去,他說:「雪羽仙子李百靈和小關,對血屍來說,本來也是極好的餌。照我估計,血屍席荒和他的門下,若是惹上這兩個人,只怕真會有點苦頭吃吃。可惜我自己錯過了機會,已得不到他們的幫助。」
洪圭自告奮勇:「讓在下再去見見她,也許她肯幫忙亦未可知?」
「遲些再說吧!」
朱伯駒雖然沒有峻拒,其實等如拒絕此議。
假如李百靈真肯相助而回到玄劍莊的話,自己卻也真不知拿什麼臉面見她。
像她這樣的一位絕代才女,又是隱湖秘屋的傳人,唉!怎會讓她離開朱家的呢?
小關在高處一瞧馬家總帳房內,那種混亂和血淋淋情形,煩厭之心立刻壓倒了好奇。
他說:「竺老,你自個兒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要是一時三刻還擺不平,咱們明兒再見面。」
總帳房內幾乎擠滿了人。
那些斷手斷腳的武師家丁,紛紛正在上藥包紮,而很多還躺著昏迷不醒的,既餵藥又用冷水潑面,都沒有使他們醒轉起身。
雖然有人知道那是穴道未解之故。
但既然無人能夠解穴,別的急救辦法總得要試一下。
此所以屋子裡外都亂哄哄的。
其中有些人甚至忙亂得不曉得自己在於些什麼了。
竺忍一步步走入去,堂屋內外一時都靜下來。然後有人爆發出歡呼,場面頓時又亂哄哄起來。
小關正在瞧時,忽然心有所感。
他不知如何感覺到在某一處幽暗處,有一對眼睛瞧他。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假如是血屍席荒親自出馬,這個老妖,乖乖隆的吟厲害的要命。
天鑄劍現下又在阿庭手中,遠水難救近火,怎麼辦呢?
小關自己眼睛才眨一下,便已有了溜走之計,雖然還是從前的無賴作風,但只要有效,管它是什麼作風?
假如對方在這麼黑暗中,仍能見物,那就讓他瞧瞧。
小關站在屋簷邊,扒開褲頭真的往下撤尿。
要是對方看得見,底下的戲就有得唱了。
小關的心還算細,所以他也沒有漏掉對方不是男的而是女的可能性,可是這有什麼法子?
人到了生死關頭,哪裡還管得到好不好意思這一點呢?
假如對方瞧不見他的一切,那也很好,他溜下去時也就不會被發現了。
小關開始演戲,裝作怕撤尿驚動下面的人,探頭探腦望一下,兩手揪住褲頭,騰身飛到對面屋頂,一晃沒入黑暗中。
其實這傢伙身形乍落又起,在空中作弧形路線飛到另一邊的屋頂暗影中。
他身在空中這一瞬間,已施展出李百靈傳給他的天視地聽神通。
當初李百靈傳授他之時,曾要他發誓不准用這種神通對付她。
小關答是答應了,也很守信用,沒有用過天視偷窺李百靈美麗的身體。任何人某些時間都非得裸露不可。
但這刻,他忽然想起李百靈,而且希望在天視神通中發現她。
小關已沒有時間研究自己這種心悻是不是不大正常,那是因為他已看見(天視)和聽見(地聽)幽暗中的那個人。
看見的是那人的形體,聽見的是悠長緩慢的呼吸。
那傢伙是血屍那路人馬絕不會錯!
哎!幸好佛祖他老人家,觀世音菩薩老人家,玉皇大帝他老人家,關老爺爺他老人家都保佑我小關子,讓我及早發現。
要不然,萬一這傢伙竟是血屍親自大駕光臨,而我一不小心被他掐住脖子,那怎麼辦?
若是被血屍席荒掐住脖子,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什麼人可以替他想辦法的了。小關極之明白這層道理。
而且近來聽不敗頭陀口氣,那血屍老妖實是厲害萬分,這一點的確也相當影響小關,使他膽氣削弱了不少。
那傢伙究競是血屍本人?抑是他親傳的門下?
這一點必須設法再弄點兒資料才下得判斷。
事實上小關能在一瞬間,看得見那個幾乎已溶入黑暗中的人體,還看得見那人頭髮披垂,髮型很像辛海客。
另外又聽得出那特異內功的呼吸節奏等特點。這小關的視聽神通,在當今之世,大概已找不出多少個能勝過他的人了。
另外,從那傢伙面向的角度來推測,顯然他當時看得見小關。至於是否能看清楚小關撤尿,以及其它細節?
這一點便無法得知了。
「竺老、竺老,我是小關。」
小關用上最近學會的內家傳聲之法。
這法子在跟李百靈試驗時,倒是每次都靈,但事到緊急之際,靈是不靈卻又難說得很了。
只見亂哄哄亂糟糟的人叢中,雲濤妙手竺忍連眼睛也沒有眨,更別說任何表示他聽得見的動作了。
這回真他媽的有些不對勁。
小關邊想邊自個兒搖搖頭,如果竺忍聽不見,那麼李百靈以前一定是假裝聽見騙我開心。
這種玩笑平時沒有什麼,但碰上要命的場合,可真的有要命的感覺。
「竺老,你聽得見聽不見?」
小關還不死心,死命提聚真力,把聲音集中成一線,傳向八九丈外的竺忍,並且還認定他耳朵小洞使足了勁送去。
竺忍白眉一皺,舉手掩住耳朵。
哈,行啦,那竺老兄分明已聽見了。小關樂得衝自己笑一下,這法子若是管用,的確時時可以派上用場。
小關可也不敢怠慢,仍然拚命使勁把聲音錐入竺忍耳朵:「竺老,我在你左邊窗外對面的屋頂上,你聽得見聽不見?」
通常施展傳聲之法,由於此舉全看內力修為深淺,才決定聲音傳送的距離遠近,以及聲音之清晰與否。
而由於此舉相當耗費內力真元,所以一般高手,請他他也不大敢施展,更休說囉囉嗦嗦講上一堆廢話了。
竺忍立刻再掩一下耳朵,表示聽見。
接著一絲清楚卻很細的聲音,傳入小關耳中:「喂,小關,別大呼小叫好不好?我耳朵快被你震聾啦!」
對,聲音清清細細亮亮,不絕如縷送入耳朵,這才是傳聲正道。
小關記得李百靈也是這樣的,不覺對自己大呼小叫式的功夫,感到有些像是邪魔外道的慚愧。
「對不住,竺老,我以後記得小聲點就是了。」
小關這一不必死命用力使勁,傳聲這玩藝兒,對他好像根本不費力,有如常人交談一般。
故此另一方面,他又不必像旁人那樣怕耗費真元內力而急急忙忙講完。
「竺老,有個傢伙,裝束像那辛海客一樣,躲在你正面門外屋頂上,那兒實在太黑暗,所以我沒有法子瞧得清楚。」
「你想怎樣?要我怎樣做?」
竺忍雖是當代高手,可不肯隨便在傳聲上浪費真元內力。
「先讓我瞧清楚一點兒行不行?只要你有法子,用燈火什麼的照亮一下,只要一下子就行啦。」
那竺忍可真的想不到小關施展傳聲,競然全然不費力氣。一聽他長篇大論地囉嗦,自己都替他肉痛和擔心起來。
「行,行,我想辦法。」竺忍連忙回答。
他目光一掃屋內亂哄哄人群,忽然有主意。
一忽兒之後,小關聽見竺忍提醒他小心,接著開始數數。數到第三,忽見三支火箭破空直上。
三支之後,接著又是三支。
火箭箭頭處的火光大概還有些會發強光的藥物,故此特別明亮些。
同時由於是直射天空,並非射向某一固定目標,故此小關看見那傢伙仍然藏身原處,不必移動躲避。
因為那些火箭的強光,照射到那傢伙身上時,已經是極之微弱。
小關卻很足夠了。
他數得出有四繕頭髮,垂遮了那廝半邊面孔。
竺忍聲音鑽入小關耳朵:「看見了沒有?」
「看見啦,他左胸上有個雙心形血印,半邊面被四繕頭髮遮住。但我敢打睹,這傢伙一定是個男的。」
竺忍聽他講一大堆,又沒有什麼結論,不覺既為他浪費真元內力而心痛,亦又為之氣結:「喂,他是不是血屍呢?」
「那就只有天知道啦。」小關回答得滿理直氣壯的:「我又沒有見過血屍那老小子,我怎知道這一個是不是?」
竺忍猛聽覺得這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但似乎又不對勁,萬轉念間,小關的傳聲又到了耳中:「竺老,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
這傢伙真有一套,乾脆叫竺忍去傷腦筋。
而竺忍這時也醒悟小關錯漏在什麼地方:「小關,那廝有沒有帶兵器?」
「有,是根細長綠色桿子,大約有四尺半長吧?末端還有權兒拳大的帶刺球兒,那是什麼玩意兒?」
「他不是血屍。」竺忍馬上說:「但小球刺上有毒,小心。」
一聽那傢伙不是血屍老妖本人,小關馬上向自己道賀一聲。
「小關啊!你這小子看來可真有點福大命大的樣子,那傢伙既不是血屍,我敢打賭他一定比不上血屍厲害。所以我合該要發發利市,待我想個什麼法子,把這傢伙抓住……」
目前情勢其實還是對血屍門下方面有利,因為它們的外表衣著以至武功,無一不帶有鬼氣魅氣。
黑夜正是他們的最佳環境。
何況那廝還有一根帶有毒刺小球的細長桿子,相信任何人被那毒刺小球擦上一下,後果都一定嚴重非常。
「小關,你還在不在?」
「我在,我正在動腦筋對付這鬼頭鬼腦的小子。竺老,你見多識廣,又有智能,依你看怎樣收拾那傢伙最好呢?」
他一講就是一大堆話。
竺忍幾乎想掩起耳朵,因為竺忍實在替小關心痛,心痛他白白耗費了那麼多的真元內力。
「我趕走他,你跟蹤。回頭同錢老合計。」
小關根本不明白竺忍為何說的話既短又促,估量許是人家不愛多講。
至於竺忍的辦法敢情真有見地。最有見地之點是我小關不必出手,不出手即是沒有危險,沒有危險即是平安大吉。
這套邏輯小關已用得又熟又滑。
他立刻贊成:「好極了,竺老,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老人家放心出手趕走那傢伙,以後是我小關的事。」
通共只須用一個好字的內容,偏偏他就講了一大堆,害得竺忍幾乎又要掩耳不忍卒聽。
竺忍舍下亂糟糟鬧哄哄的忝屋人群,一搖三擺走出院落,右手折扇拍在左掌心,啪啪有聲。
沒有一個人跟隨竺忍出院,自然這是竺忍的吩咐。
天空、屋脊、院落,都黑黝黝一片。
但三者比較起來,院落便變成像是白晝那麼光亮了。換言之,天空和屋頂,比院落更黑暗得多。
竺忍仰頭望向對面屋頂,那是小關指出過的位置。
竺忍確實任何影跡都看不見,卻裝出好像大白天瞧著對面的人一樣,先嘿嘿冷笑兩聲:
「你老兄敢不敢下來?」
別人瞧不見那血屍門下的動作,小關都瞧得見。
那傢伙居然轉頭四望一下。這個動作,顯然是不相信竺忍乃是對他講話,所以下意識地四望,看看有沒有別人。
小關立刻告訴(傳聲)竺忍,而竺忍這時已無暇驚訝推究小天伺以能看得見對方:「不必左張右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