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端坐在房中的小關,心中大叫一聲「糟了」!
這一聲是為不敗頭陀而叫的。
那不敗頭陀看看對方已擺出永不投降屈服的姿態,當下正如小關所料,聳聳肩膊,服輸認低。
他道:「龍智道兄只想找回他們紅教失落了七百年的一件法器。只要得知此物下落,你就肯定可以活一百二十歲。」
只見雷天眼真人表情面色慢慢冷下來。
直到結了冰,已是冷無可冷,才從牙縫中進出刺耳聲音,道:「那件物事不只是法器那麼簡單,在咱們中土的神兵譜上,名列第三的『九骷髏秘音魔叉』!」
「對,對。」不敗頭陀大概面皮極厚,居然對於雷天眼的難看面色難聽聲音,全然無動於衷。
他道:「神兵譜上稱為九骷髏秘音魔叉,在西藏原來的名稱,也是一樣。」
「嘿,能在神兵諾上列名的兵器,相信你也知道不是等閒之物,何況名列第三!」雷天眼真人道。
不敗頭陀道:「知道,知道。那支小叉子當然不像普通人家用的菜刀,要不然怎值一百二十年壽命?」
「別提那個,我可以替你鑒定任何奇珍異寶,我甚至可以破例為你離觀遠出,為你跑千萬里。可是,我絕不出賣情報。這是我的原則,一百粒奈何丹也不行。」
不敗頭陀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道:「喂,你在生氣的樣子很可怕。咱們是老朋友,生意不成仁義在,何必大發雷霆?」
「我怎能不氣?」雷天眼真人指指自己鼻尖,道:「你竟然要我出賣情報?你好意思開口?」
「唉,你做人怎可以一成不變?你要知道,開口的人是我,要得到資料的人是龍智,我和他是什麼人物什麼身份,你難道不知?」
「你們?」
雷天眼真人果然怒氣為之一窒,因為這兩個人果然不是平常人,更不只是武林高手的身份。
他們都是佛門中人,而且是極有名望的大師級人物。
這種人……
不敗頭陀道:「我們是和尚,跟你老道一樣,都不能打誑撒謊,不會為非作歹,你相不相信我們?」
雷天眼聲音軟弱下來。
但他的軟弱,只是屈服於真理,並非為利所誘。他說:「我可以相信你們,但是,你卻要我出賣別人?」
「不是出賣。」不敗頭陀忽然變得十分之嚴肅莊重。
他說:「龍智說,這件法器重寶,流落在人間只引起殺戮報仇貪奪等罪孽,回到佛門,就不會有惡業了,這是其一;」
「其次,他說他必定有最合情最合理的方法求回這見法器,定要在對方心甘情願的情況下,他才肯收取。
「第三,這件法器對他紅教存亡興衰有很大關係。他意思是說,如果得回這件法器重寶,便可以肯定一些誅魔降伏大法可以修得成就。
「這樣,除了外道魔障必能克服擊潰之外,在藏土密宗派系的糾紛中,也還能自保。他指的是黃教擠斥太甚,目前紅、白、花等宗派,連存在延續下去都成問題。」
「我不管他們派系紛爭,我只要知道,他的話可不可信?」
「我來擔保,除非你信不過我。」
「唔,你這個和尚雖野,卻比世間許多大有盛名的高僧大德可信千萬倍。好,我可以提供資料,不過,你要答應我,把奈何丹還給龍智大師。」
他表情聲音之堅決,教人一望而知,知而深信。
故此不敗頭陀道:「請講。」
任何感謝或保證的話,根本不必講了。
「很湊巧,這九骷髏秘音魔叉居然就在這座小小山城中。不過,我私人認為龍智大師恐怕很難很難求取到手!」
雷天眼真人話聲稍頓,搖了搖頭加強悲觀失敗的力量:「人家有財有勢,人丁旺盛。世間所希求的東西,都不虞缺乏。而且,人家認為這一切財權福壽,都是依靠仗恃這件傳家之寶的神奇力量而得,請問人家怎肯放棄?」
「求得到求不到是他的事,咱們不管。」
「這話也是,好,你告訴龍智大師,本城最富有最有勢力的馬家,就是他的對象。不過,他最好小心點兒行事。因為馬家出了一個人物,我看天下任何人惹上他,便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便是倒霉兩字。」
「這麼可怕?他叫什麼名字?」
「馬如意,這是他小時候在家裡的乳名,他是個天閹,長得比美女還漂亮白皙數十倍。
直到現在快四十歲的人,據說還是那麼嬌美艷麗。此人現下住在京師。」
不敗頭陀皺眉道:「你費了許多唇舌形容馬如意的漂亮,有何用意?」
「我給你線索,或者你能聯想起某一個人。」
「洒家不作興注意人家美醜問題,這馬如意既然還在京師,更……」不敗頭陀本來邊說邊不以為然地直搖頭。
但這時忽然露出驚詫之色,話聲為之中斷一下,才又道:「難道馬如意就是皇帝身邊的馬貴紀?」
雷天眼道:「你猜對了。少林寺果然名不虛傳,連這等極之神秘人物的大秘密,居然亦有資料。」
「假如那馬貴紀不是掌握了東廠大部分權力,手下有不少能人高手,我少林寺才不管這等閒帳。老實告訴你,京師廠衛兩系人馬中,都收羅得有少林嫡傳弟子。所以我們會有些別人得不到的秘密資料。也正因為如此,這些為官家出力的少林弟子,竟然仍被本門毀為不肖、貪婪等等,不免有點冤枉。」
「咱們言歸正傳,馬如意此人,那龍智大師惹得起惹不起,可當真要掂量一下。現在我還有事情,你如果尚有故人之情,改天來看看我。」
不敗頭陀微笑一下,道:「你好像忘記了紫府保心鎖那回事。」「到時候再說。」
雷天眼真人怕他一波未平又起,所以聲音中稍稍有哀求意味:「等你辦妥你的事,我辦妥我的,咱們碰個頭再仔細研究好不好?」
「好極了。」不敗頭陀的確感到滿意,起身拍拍屁股,又道:「奈何丹還給人家,你事後可不准心痛埋怨。」
情況發展到如今,可就把小關弄糊塗了。他確實弄不清楚究竟是不敗頭陀佔了上風?抑是雷天眼真的已解決了問題。
第二個走入後殿的是張天牧,此人果然與那捕快頭子宮道比較起來,在面貌身材年紀上都大有差別。
這張天牧衣著質料華貴,眉粗面橫,身材本來相當高,可是由於十分壯碩,故此看來不過是中等身材而已。
他年約五旬,氣勢雄猛,走路像螃蟹似的。
不過當他見到雷天眼之時,卻表示相當尊敬,遠遠躬身拱手為禮,接著以宏亮震耳聲音報上姓名。
然後又加上仰慕問安的客氣話。
雷天眼請他在客位落座。
然後道:「張大人英名遠播,貧道也已久仰多年。咱們兩不耽誤,客氣話不必多說。請問張大人有什麼寶物,讓貧道開開眼界?」
張天牧指指几上的藍布包袱,道:「真人既然這樣吩咐,俺遵命就是。這包袱內一件物事,是京裡一個朋友,托俺帶來請真人指點的。」
雷天眼拂塵一擺,阻止他拆開包袱的動作,道:「不要急,這包袱內的盒子是木頭的鋼鐵的抑或是石頭的?」
裝東西的盒子有什麼好講究的?
管它是什麼質料,最要緊還是裡面裝著什麼東西。
這時不但張天牧,連小關也這樣想。
「是個玉石匣子,很薄,我知道。」張天牧回答。
「唔,很好,一定是蛋黃色的,對不對?」
張天牧頷首時,不覺泛起滿面驚訝之色。
「而且除了匣蓋這一面之外,其餘幾面都沒有夾縫痕跡。」雷天服真人徐徐說:「換言之,這個玉盒是用整塊玉石鑿磨而成的。我猜的可對?」
「對極了。」張天牧不能不服氣,連連點頭:「敢問真人,莫非你眼力,能夠洞穿這藍布包袱?」
雷天眼真人道:「人類的眼力,縱然練到近乎穿雲透霧的程度,但仍然連一塊輕紗也透不過。那是因為光源光度以及物體相互間距離俱都不同之故。所以如果世上有人告訴你,他眼力能透過這塊藍布,鐵定百分之百是謊言。」
這個見解和結論,別人信不信是一回事。
但小關卻為之五體投地。因為他以前每天不知多少次運足眼力,想看透李百靈面上那塊輕紗,卻一直失敗。
「現在貧道要說到何以知道包袱內的玉石匣子,竟是蛋黃色而又沒有縫痕這一點。那是因為這個小茶几,其實是一個精密天平。你把包袱往上一放,我就知道了重量。」
可是重量和蛋黃色以及沒有縫痕之間,似乎不能發生關係。
幸雷天眼真人又解釋道:「我一問知匣子是玉石的,立刻從大小和重量方面,推測出這是海南島毒府符氏世家的萬壽匣。
「除此之外,一來用玉石做的匣子,很少有這麼大的,二來絕不會這麼重,除非是整塊實心石頭,但你明明又說是匣子。
「三來就算有這樣大一個玉匣子,也算不了什麼太珍貴之物,豈能勞動張大人的大駕帶到這兒來。第四點,匣子拿來拿去移動之時,已顯示匣內空無一物。如果匣子本身沒有價值,請問張大人你千里迢迢奔波個什麼勁兒?」
照他這樣一分析,頭頭是道,好像這答案很理所當然。其實當然不是。
因為假如雷天服不是那麼淵知博聞,假如他根本不知道海南島毒府符家有這樣一件寶物,則即使他更聰明十倍,也是無用。
「張大人,此匣來歷你並非不知,難道你只想掂掂貧道的斤兩?」
「不敢,不敢。」張天牧連忙離座躬身行禮:「敝友有個疑問,若蒙真人指示解答,定當竭力酬報此情。」
這張天牧官做得久了,不但會說文縐縐的話,同時話也說得很得體。
不過,小關聽了卻在心中大叫一聲「糟糕」。那是因為小關親自聞知雷真人拒收奈何丹這回事。
一個人若是連一百二十歲壽命這等價值,也視如無物的話,世上恐怕已找不到更珍貴的東西了。
換言之,雷真人這個老傢伙肯定不會為利所誘,所以如果對他提到酬報,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
果然,雷天眼真人表情聲音俱轉冷淡。
他道:「張大人請回吧,我既已知道那是海南毒府符氏的萬壽匣,不必再看,亦沒有什麼可以奉告了。」
張天牧還未醒悟自己哪一點得罪對方時,只見雷天眼拂塵輕擺,塵尾飄飛拂去。
幾上那個藍包袱呼一聲向門外飛出。張天牧顧不得開口,駭然擰腰急急彈離座位,電急飛射疾追藍布包袱。
但到底慢了一些,眼看追之不及,好個張天牧雖急不亂,口中厲叱一聲,吐氣運力,右手五指箕張虛虛抓去。
那藍布包袱被他五指激射的無形真力扣住,忽然停止在空中。張天牧一掠而至,舒臂伸手穩穩接住。
他含怒回頭,殺氣騰騰。
卻見雷天眼真人面泛冷笑,而且還比他先發言:「怎麼啦,張大人敢是打算一拳擊斃貧道?那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因為貧道已經對鑒定寶物此事大感厭煩。我若是死了,你們總不能從陰府把我找回來吧?」
張天牧忽然醒悟,這個老道即使應該死一百次,但絕對不可死在自己手底。否則就等於跟要他鑒定的無數名家高手結下深仇大根。
此是萬萬不可為之事。
暫時已無法可想,張天牧憤然一跺腳,大步離去。
第三個跨檻入殿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冶艷美女。
小關身子掠過夜空,一瞥之下,把她的形象攝入眼底。
到她坐定於燈下時,意識已把眼識送達的資料檢定複查了好幾遍,也因此吞了好幾口唾涎。
那冶艷美女身短腳長,隆乳細腰。
光是這等身材,男人己無不叫好。何況地面如瓜子,眼帶桃花,肌膚白嫩非常,鼻子極是挺直。
她煙視媚行,末語先笑的風流體態,小關幾乎為之流下唾涎。
假如此女出身富豪門第或閥閱世家,身份高不可攀的話,則小關的口水很可能會節省很多。
但她偏偏是人人得而攀折染指的章台之柳,因而更增添魅力,至少心理上沒有禁忌和壓力,可以您縱地對她胡亂想一番。
「妾身小荷花,來自盧州,叩見雷真人。」
那美女柳腰一折,便要下拜。
雷天眼真人拂塵抖出一掃!
小荷花被一股大力頂住,拜不下去。
「別多禮,這邊有椅子,過來坐。」
雷真人別看道貌岸然,這刻話聲卻溫柔得像春風:「啊,不對,坐到這邊來。我老眼昏花,近點兒才瞧得清楚,也好說話……」
小荷花換張椅子,還特意拉近些。
馥郁而又清甜的香氣,完全包圍住老道人。
而膝蓋則可以互相碰觸了。
雷天眼真人又笑瞇瞇道:「以你這麼年輕漂亮,實在不應該捲入人生的游渦裡。命運真是可怕,對不對?」
「雖然我講不出你這種話,但意思都懂得。」小荷花說:「我這樣說,恐怕會使你相當失望。」
「為什麼我要失望呢?」
「我有過很多經驗。」小荷花低鬟微笑一下,卻大有淒涼寥落之意。
她道:「有些文人雅士,跟我從風月談到文字,如果他掉句書包或者吟兩句詩,而我偏偏茫然不懂,便一定大大失望。也許他們對我期望太高,他們想碰到一個紅顏知己,而我偏偏不是……」
雷真人道:「任何人年輕時,都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情懷夢想,連你自己也一樣,你何必怪責他們?」
「那麼你呢?」小荷花好奇地問:「你到現在還有這等情懷?這種幻想?」
「我只是道士,不是你心目中的人,所以我或者還像年輕一樣,仍有撞螟幻想。但也許更為庸俗腐朽,更為淺薄現實。」
老道人溫柔地撫摸及輕拍她堅實的大腿,又道:「我可以陷你談到天亮,假如只談風月的話。」
小荷花喟然低歎,垂首片刻,才道:「你雖然不年輕,又穿著道裝,我仍然當你是男人看待。我見過千萬男人,卻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到底怎麼回事?」老道人問,摩挲她大腿的手已收回。「你的肌肉雖然很有彈性和滑膩,可以使男人心濼。但你絕對沒有武功,這是我碰你的主要用意。當然,在男人的立場,碰觸你乃是很愉快的事。」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麼寶物要我看看?你可知道,凡是到過我這裡的人,都會受到某些人的注意,以致陷入危險中。」
「我的弟弟命在旦夕,為了他,我什麼都不怕。」
「但我不是大夫。」雷真人抗議道:「我只會鑒別奇珍異寶,你找錯人了。」
「有人告訴我,只要得到一起奈何丹,我弟弟就可以長命百歲,喂?」
「話是不錯。」
雷天眼心下微懍,怎麼這麼巧?
不敗頭陀有奈何丹,便有求丹之人?
這兩撥人其中有沒有瓜葛牽連?「但這等仙藥靈丹如何找得到?」他問。
小荷花把几上的巨大包袱打開,現出一個三尺許長、尺半闊的楠木匣。匣面上有四個朱色篆字:無邊春色。
雷天眼搖頭道:「不必打開了。」
小荷花訝道:「你已知道這是什麼?」
「我知道,這類東西,我二十年前已不再看了。」
「啊,別這樣。別這樣冷酷無情好不好?」
小荷花雙手搭落他膝蓋,輕輕搖晃。這一碰之下,憑她閱人無數的經驗,頓時知道這個男人其實一點兒都不老。
他雙腿肌肉堅實而不瘦削,彈性比二十多歲的少年還好很多。他絕對不是有心無力的男人。
順:「你也許不敢看,也許不喜歡看。可是,這座小小的玉屏風,本身就是很值錢的寶物。」
雷天眼真人道:「我知道。」
他的聲音柔和,就像世上一切男人面對美女時的聲音語調:「我既非不想,亦非不敢,而是不必。況且,當著你這麼美麗動人的女孩子面前,看這種當世第一流的春意圖。你猜會有什麼後果?」
「但你似乎不大喜歡這一類東西。你真的不喜歡?」
「難道我喜歡與否,與你此來的目的有關?」
「是的。」她直率地說,雙手仍然輕輕搖晃他雙腿:「假如你不喜歡,我怎能換取我想要的東西?」
雷真人歎口氣,道:「唉!奈何丹並不屬於民間一般的寶物。這種絕世靈藥,我連見都沒見過。」
「你不必見過。」她的身子向前根貼,面孔幾乎碰到老道人鼻尖。「我只要知道一些消息。例如在什麼地方?在什麼人手裡等等。這座無邊春色的玉屏風。還有我,都是你的了。」
老道人趁機嗅吸她玉頰的香氣,甚至連嘴也可能已碰觸到她的臉蛋。他顯然很歡迎這個美女的投懷送抱。
可是他卻又好像已忘記了少林不敗頭陀和西藏密宗紅教的龍智活佛。
他遺憾地說:「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奈何丹的下落,唉,真可惜。我這兒從來沒有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來過。而你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來了!」
小荷花美眸凝定想了一下,輕歎一聲,道:「你似乎真的相當喜歡我,所以,你既然還說是不知道,那一定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站起身,卻大有垂頭喪氣樣子,眼睛也透出沉重的悲哀。
雷天眼慢慢垂頭,眼光從那張淒迷而冶艷的面龐移開時,可真費了不少氣力。這等如是說,如果他移不開的話,大概就會洩露奈何丹的秘密了。
小關聽著那小荷花細碎步聲,沿著長廊移動,直向他所坐著的房間行來。小荷花當然不是來找他,只不過湊巧是編位於他隔壁房間而已。
而由於她不是不敗頭陀張天牧這等人物,故此定須在此留宿一宵。
小關忍住偷瞧她一眼的慾望,那是因為他同時還聽到雷天眼真人那個做門房的侄子的腳步聲。
一忽兒工夫,面色蒼白的阿雷推門而人,喘口氣才道:「輪到你啦。」
小關既不望他,也不答話,起身行向門口。他這副樣子簡直把阿雷當作是木頭,或者當作是看不見的空氣。
阿雷為之一怔,伸手攔他,道:「等一等,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
小關伸手攤掌,手指勾幾下。
這是要東西的手勢,人人皆懂。
而尤其是最易聯想起的,便是要錢。
阿雷又怔一下,不知不覺探腰摸出一張銀票。
但快要放在小關手掌時,才醒悟過來,勃然而怒,道:「你混球,我為什麼要給你錢?」
「給不給隨便你。」小關收回手掌,仍不望他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歡跟快死的人講話。」
不過他行走之勢又被阿雷伸手攔住,阿雷此人膽子一定不大,所以不敢把小關的話全當作耳邊風。
他問:「為什麼我是快死的人?你說說看,哼……」
然而小關在他氣哼哼好像很凶的聲音中,又伸手表示要錢。顯然他一點兒都不怕阿雷兇惡發狠。
阿雷很可能是平生第一次碰著這種無賴得極之古怪的人,一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小關的悻度樣子又令人火冒三丈。
阿雷一氣之下,把銀票塞在小關手中,忿然道:「好,好,給你,你說……」
小關冷笑一聲,也不瞧看銀票,問道:「這是多少?」
阿雷這時才露出心痛神色,道:「我的媽,這張是五十兩的。」小關搖頭道:「不夠。」
那隻手又做出可厭可恨的要錢手勢。
當然這是阿雷的想法和感覺而已。世上之事往往這麼稀奇。
阿雷付了五十兩,本是好像挖了一大塊肉那麼痛苦。
但既然已付了五十,這時居然大方起來,掏出幾張銀票,揀一張又塞入那只怪手裡:「這是二十兩。」
「不夠。」
小關聲音似乎比那隻手的動作更快了。
「這是三十兩!」
「不夠!」
阿雷蒼白的面上居然現出紅暈血色,忿忿道:「這張是一百兩。夠不夠?嚇?」
如果小關還不收科,阿雷大概會爆血管而死。
總算小關此人心地還好,「你聽著。」他說:「你最多只有三個月壽命,這一點難道雷真人沒有告訴過你?」
「沒有,他不喜歡我,從來不瞧我一眼。」
「你要錢不打緊,但態度太壞不是明哲保身之道了。以我看來,你身上最少有五六種奇異內傷。剛才那什麼長勝府左右二使,便曾利用銀票暗附內力給了你一下。你的內傷,恐怕都是這樣得來的。」
阿雷一想再想,人家這話真對。
敢情這幾年來銀子雖然賺得不少,可是身體老是那麼孱贏病弱,醫藥費之多簡直到了不像話的地步。
「那我怎麼辦?」阿雷問:「我就算不幹這差使,這一身內傷也不會自動痊癒啊!」
「當然不會。」小關直到這時總算瞧他一眼,不過卻是白眼:「我收的費用只是指出你的問題,不包括答案。」其實他哪裡有答案,根本上他所謂指出問題,也不過是當時眼見長勝府左右二使的銀票附有內力,把阿雷撞得踉蹌一下,因而觸動靈機。
現下銀子已連本帶利到了手,胡說八道的話也差不多用完。於是,一聲再見,頭也不回奪門而出,沿廊奔去。
雷天眼真人瞑合著眼睛一睜開,眼光宛如電閃,卻是乍現即逝。這並不是說他眼睛又闔攏起來,而是那種鋒銳明敏無止的光芒消失了而已。
但他對面的小關絲毫不以為意,仍然坐著歪歪斜斜。人到了絕路,自然而然就想得出辦法。
小關正是這樣。他本來身無長物,就算有亦不一定值得請天下無雙的雷天服鑒定。
目下他卻篤定如泰山,面上還有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那意思顯然是認為雷天眼真人這回會砸招牌,會大大的丟面子。
這傢伙不簡單,當真是有點兒古怪。雷天眼真人微感惕懍忖想。
而此一結論,是他以洞燭幽冥之眼力、深遂的智能、極精密的觀察力等等,推論而得的,
這傢伙兩手空空,已可肯定沒有大件的寶物。若是小件的用匣子盛裝,身上必有某處會鼓起來那麼一點:
如果不用適當材料包裝,只要是奇珍異寶,必有寶光寶氣。
但此人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好像有意來砸招牌。然而這傢伙為何不辭奔波勞苦來此搗蛋砸招牌?
沒有道理!
雷真人不禁輕輕地搖搖頭:「我既不收錢,亦從不保證必可解答任何疑難,本來就沒有招牌可砸。」
只不過時間久了,天眼二字已變成無形中的招牌而已。
正因為種種不合理,小關這傢伙看來便帶上了一層神秘色彩。而且,他笑容很奸險:「我是小關。你就是老雷?」
雷真人也用老奸巨滑手法反攻。
他眼睛瞇起,極和氣地微笑點頭。對於小關在稱謂上的不禮貌,好像比小關更不在乎似的。
小關可也不是省油燈!
他立刻又展開攻擊:「老雷,本來我有件東西讓你開開眼界。可是,你的門房使我倒盡胃口。」
雷真人突然笑了起來:「哈!哈:你真是很有趣的人。」
他的笑聲顯得很開心:「你真的很有趣……」
這一招乃是以評論來搶佔主動攻勢。一般來說,你若是有資格當面評論一個人,當然隱隱有比他更高、更權威之意味。
「小關,我告訴你。一、你穿著童僕服裝,但你顯然不是童僕。二、你來見我,卻沒有值得我一看的東西。三、你內功不錯,卻完全聚集於眼耳兩根。這一來,不錯你耳朵比人家靈,眼睛比人家尖,但有什麼用?人家三拳兩腳就可以揍扁你!四、你雖然有多少邪氣,卻不是邪魔外道那種邪。無疑的你不是那幾個大邪魔的門人弟子,這一點我絕不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