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船沉之時,吳小琴身負絕世武功,正待出艙,猛聽艙壁暴響一聲,木屑紛飛中,一個人正向她撲到。
她電急一瞥,已發現此人乃是同行的顧聰,芳心為之大怒,隨手一掌拍出,用了四成力量。
只因她拍向對方靈墟穴上,中上必死。顧聰也是名門的高弟,焉有不知之理,登時滿腔慾念化作驚駭。這時無論用掌或用肘,都來不及接吳小琴這一招煞手,努力沉肩扭身。吳小琴一掌已拍在他肩上。
顧聰在這劇痛攻心之際,指出如風,疾點吳小琴乳根。
吳小琴為之大怒,仍用原來拍出之掌,反過來以手背一揮,顧聰大叫一聲,胸前如被大鐵錘猛擊正著。
吳小琴疾速飛出艙去,浪花濺飛得滿空俱是,遮住了她的眼光,故此看不到沈雁飛掉下水去。
她的十成武功,在這舟沉怒江之際,最多也施展不出兩三成來,這時本一心想躍得高些,誰知腳下受力的破船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忽然歪側,於是吳小琴枉俱一身極上乘的武功,也就事與心違,滾人滔滔江水中……
她掙扎著,轉側翻滾個不停,猛然睜開眼睛,就像從噩夢中醒來時,由衷地舒一口氣。
周圍光亮異常,她的頭枕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底下是條厚厚的褥子,身上還夾著一張薄被。
當她想起自己曾經墜江之事,這一下子反而如墜夢中,鬧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這個房間不大,但於淨異常.一切擺設簡樸大方.朝東一扇大窗,她可以從窗子看到一堵粉牆,西斜的紅日照在粉白牆壁上.反映出眩目的光線。
驀地裡地想起沈雁飛,腦中轟的一聲.但覺全身癱瘓。
一個窈窕的人影走進來.直走到吳小琴床前,歡喜地道:「呀,姑娘你已經醒啦,啊,你為什麼哭了?」
吳小琴呆滯的望著灰色的屋頂.也不知聽到她的話沒有。
那個進房的人敢情也是個年紀甚輕的女郎.身上穿得極為樸素.春山淡掃,朱唇不染,可是反而顯出一種淡雅的美麗。
半晌,吳小琴苦澀的問道:「可還有別的人被救的麼?」
她顯然是鼓起最大的勇氣才問得出這句話.同時美麗的臉龐上也流露出等待答覆的恐懼。
「老師父只帶回你一個人。」她有點囁嚅地說,卻見對方表情顯然變得十分呆木,並沒有什麼激動的反應,便變得較為大膽地道;「那是一條漢水的支流,老師父說你該是從漢水漂流而來的。」
那位女郎忽然扶著頭,暈眩地坐在床沿上。
吳小琴在這瞬息間已拋撇開一切,回復到以前那種漠然的狀態。雖然清淚不斷地從眼角流下來,片刻工夫,已把枕頭染濕了一大片。
「你怎麼啦?」她冷漠地問道:「看來卻不似有病哩!」
那女郎玉面微紅,欲語又止,終於道:「我……我已有了身孕。」
吳小琴嗯了一聲,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流下來。
晚飯時候,那位女郎端來兩小碟精美的素菜,還有兩碗碧米粳燒的稀飯。
吳小琴表示不吃,那位女郎道:「老師父說過,你在水中最少泡了五天之久,醒來務須多喝點稀飯,提住元氣。」
吳小琴雖然並不戀此生命,可是默默起來把稀飯喝下,起身時但覺渾身酸軟無力,想來泡了五日之言並無虛假。
她也不問人家姓名以及這裡是什麼地方,反而是那位女郎先問她.並且告訴她自己的姓名是祝可卿,此地乃是鄂省西北.地勢較高.南面十餘里便是荊山。
至於她口口聲聲的老師父,乃是一位方外得道老尼,法號白雲。
這裡可是座家廟,如今那主家已經陵替,再也不管這座紫竹庵,幸而此庵還有些少薄產,維持著庵主善因老尼和一個女傭的生計。
只因此庵當年建築得很好,後邊地方頗大,故此白雲老尼和她寄居於此,倒也舒恬清靜。
吳小琴並不追問,本來以祝可卿這樣一個妙齡絕艷的女郎,又懷有身孕,如何會跟一位老尼住在這等偏僻荒靜的庵中,大是令人思疑,吳小琴未嘗不知道古怪,但她懶得追問,現在她又日復昔日那般漠然的神色。
甚且她曾想到可能那白雲老尼不大正經,至於救起自己之故,也許見她長得美麗而有所圖謀。不過,她終是漠然無動於衷。
翌日,白雲老尼到她房中來,吳小琴睡了一夜,精神好得多了。一見到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尼,立刻便發覺她是年高有德的世外高人。
昨夜掠過的無稽想法,實在荒唐得緊。
白雲老尼道:「女檀樾年紀輕輕,功夫卻好得很,恐怕當今世上能與你爭一日之長短的高手也難遇到。」
吳小琴聽了老尼的話,臉上才算有了一點變化,緩緩問道:「老師父的話是什麼意思?」
「貧尼在水邊見到女擅樾時,那可是沉在水底,貧尼憑女檀樾身上溫度得知已過了五日有多。那時你還用內斂之術,把全身五官七竅以及全身毛管都閉住,若是普通人定會以為你已經死掉,這等功夫,任何家派也得練上一甲子以上,才能希望有此成就。可是女檀樾如此年輕,敢問尊師可是金龍旗管球?」
吳小琴眼睛轉動一下,霎時又恢復原來冷漠神色,道:「我的師父名字不叫這個,而我也不打算告訴你。」
白雲老尼輕輕歎息一聲,道:「你不說也好,貧尼以後也不會再問,女擅樾安心靜養,不要因此而煩心。」
老尼飄灑走開,祝可卿來陪她坐,手中不停地刺繡。
房中一片恬靜寧謐,明窗下美人獨坐,低頭刺繡,更多添一份溫柔和詳的氣氛。
吳小琴走到窗邊,外面是個通天院子,種植著不少花卉,靠牆那邊還有個小池,蓮葉亭亭。
此刻海棠、茉莉、石榴之屬開得正盛,詫紫嫣紅,清芬宜人。
小蓮池中數朵白蓮挺立水上,香遠益清。
她看看外面的花卉,又看看低頭刺繡的祝可卿,忽然在心底浮起一陣遐想。
可是她的美夢何其短促,比一現的曇花還凋謝得快,還比鏡中花、水底月更不實在。
刻骨幽怨,萬斤哀愁中,幾片飛花,輕飄飄地飛落水中,水面上散開幾圈漪漣,然後,一切都復歸於平靜。
她隨口問道:「你在繡什麼?」
「你問我麼?」她抬起為:「啊,是老師父的肖像。」
她的聲音異常溫柔,和吳小琴的冷漠比起來,真是兩個極端。
吳小琴想道:「世上有一些人能夠容忍一切逆心之事,像她就是這一類能忍受的人,她的丈夫該多麼有福氣啊,可是,她為什麼躲在這寂寞的尼庵,過著孤淒的日子呢?」
吳小琴一面想著,一面移過去,低頭一瞧,不覺為之一楞,原來那方繡布雖未完全竣工,但已勾出一位絕色美人拈花微笑的畫面。
「是她?白雲老師父?」她第一次發出驚訝的聲音。
「就是老師父年輕的肖像,聽說是一個名叫金長公的人替她畫的,那人的名字真怪,是不?」祝可卿答。
吳小琴聽這裡,心中曬道;「黃山金長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哪裡知道?」
「我因愛這幅畫太美了,所以用心繡好,將來好香花供養。老師父知道了,不但沒有反對,還高興地微笑一下哩!」
吳小琴想道:「她當年定然自負天生麗質,習氣卻至今未除。」
祝可卿又低下頭專心地去完成未了的工作,吳小琴發了一會兒怔,便隨意走出房子。
跨過院子,打開角門,敢情外面便是田野,放目望去,遠山平蕪,卻都在麗日之下,籠罩著一層孤寂淒涼。
回到房中,祝可卿放下手中刺繡,問道:「吳姑娘可看見那些青山,那便是荊山了!」
吳小琴點點頭,突然問道:「你為什麼跟著白雲師父住在這裡?」
她怔了一下,慢慢垂下頭,露出雪白的玉頸。
吳小琴看得她那一瞬間的眼光裡蘊含著深深的悲哀,忽然覺得非常同情她,走過去輕輕撫摸在她柔軟漆黑的頭髮上,道:「你繡得累了,且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吧。」
她順從地站起來,馴軟得有如一頭小綿羊,聽著吳小琴的擺佈,回到自己的房間。那房間僅僅是在隔壁,再過去的一個房便是白雲老尼靜修之室。
吳小琴走過去,只見白雲老尼盤膝坐在榻上,手中掛著一串念珠,閉目誦經。她倏然睜開眼睛,露出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但隨即便隱沒了。
吳小琴心中說聲好厲害,便走進去。
白雲老尼破顏微笑道:「吳姑娘來和貧尼聊聊麼?」
吳小琴忽然覺得她的笑容十分美麗,依稀可以找尋到昔年傾城傾國的影子。口中應道:
「打擾老師父的功課,實在不該。」
「啊,不要緊,坐下,坐下好談。」
吳小琴在一個圓墩上落座,道:「老師父真是享盡人間清福,我欲作邯鄲學步,只恐終是婢效夫人而已。」
「你麼?」老尼打量她一眼,然後鄭重地道:「姑娘果真是人間仙品,可是福祿甚厚,不必做出世之想。」
吳小琴登時覺得心頭一寬,想道:「沈哥哥雖然不會水,但安知不會吉人天相,逃出大限?」想到這裡,春山舒展,秋火澄澈。
「但願如老師父法言。」她說,忽然想起視可卿,心中無端加多幾分同情,道:「難道祝姑娘卻紅顏薄命?她是那麼溫柔和美麗,真個我見猶憐。」
「她的福澤也很好,只不過先苦後甜而已。」
吳小琴一聽此言,心中著實替祝可卿歡喜,又問道:「她可相信你的話麼?」
老尼點點頭,微喟道:「但這苦楚也不容易熬過哩!」
吳小琴住了兩天,覺得這位老尼十分慈祥,談吐文雅,使得她也在不知不覺中生出依戀之心。
另外那個年齡相若的祝可卿,天性溫柔異常,因此使人覺得她更加美麗可愛。吳小琴和她竟成了知心好友,甚是親密。
這一天,吳小琴拉了祝可卿,在院子裡說話。
「祝姐姐,我今天不走,明天也得離開了。」
祝可卿驚慌的瞧著她,半晌,才歎口氣道:「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到那麼快,妹妹你家中既沒有親人,何必那麼匆忙呢?」
「在這裡住了兩天,寧靜安詳的環境,使人真不願離開,可是,我必須去找尋一個人的下落,假如他有什麼不幸,我會回到這裡來,求老師父替我剃度,自後長齊禮佛,青磬紅魚中了此生殘年……」
祝可卿淒涼地笑了一下,道:「妹妹不要這樣想,老師父說過你福緣甚厚,絕不會是假的。我只羨慕你好比天空中的飛鳥,大海中的游魚,能夠在這世界上自由自在地尋找你所需要的。唉,我若果不是纖纖弱質,定然跟妹妹一同走。」
吳小琴同情地道:「不如這樣吧,我這趟離開,順便也替你留心,祝姐姐你把可以告訴我的都說出來,我好在心中有數。」
祝可卿悵然道:「我也不必瞞妹妹你,我腹中這塊肉的父親,是個練武藝的人,能夠飛簷走壁,但我可不知他的來歷。他姓沈,名雁飛……」剛剛只說這一句,只見吳小琴面色變得煞白,軟弱無力地扶著粉牆。
「呀,妹妹你怎麼了?」
「沒什麼,沒有事……」她勉強微笑說。可是那笑容是這麼淒涼,彷彿是個垂死的人,卻倔強地向人間微笑。
可是那微笑的後面,卻只有一片空洞和孤獨。
祝可卿說及和沈雁飛那段舊事之時,第一因為這件事涉及猥褻,不免羞人。第二:她獻身求愛,也不是光彩的事,故此一直低著頭兒說,竟沒有看到吳小琴的表情。
吳小琴的芳心被她話中每一字無情地撕裂為片片;到後來已感覺不出任何情緒。她的美夢完全粉碎,這痛苦比得知沈雁飛的噩耗更要大因為她可以陪沈雁飛到泉下冥府去,還不能算是已失去了一切。但如今卻把所有的都失掉了。她絕不能容忍沈雁飛在生命中還有第二個女人,何況這人女人正懷著他骨肉。
她故作冷靜地道:「啊,那姓沈的真該死,若是是我,必定和他同歸於盡。」無意之中,卻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現在我立刻走了,老師父請你代為告辭……」
祝可卿詫訝之聲未絕,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蹤跡,竟不知她從哪一方走了的。
且說吳小琴躍出粉牆外,落在田野中,心裡迷迷惘惘,胡亂走去。她走得快極,彷彿一條白線似的眨眼即逝,可是那痛苦的陰影,似乎一直籠罩到天的盡頭,因此不論她走得多快,總還在陰影之中。
不知不覺已走人群巒之中,眨眼翻過四五座山頭。
靜寂的群山,忽然升起數聲號角,在山谷密林間迴旋激盪,顯得異常悲涼。
她沒有注意到忽然升起的悲涼號角,躍過無數深澗絕壑,來到一座高聳的山巔。一朵白雲擋住去路的視線,她也沒有稍稍緩下來,在雲霧中一徑疾走。
猛然腳下一空,整個人掉下去,轉眼已脫出雲層,目光到處,敢情她走到一處懸崖的盡頭,卻沒有停步,這時可就直摔下去。
那懸崖何止百丈之高,普通人向下多看必得為之暈眩膽裂,即使以吳小琴這等身手,掉下去也將粉身碎骨。
她已沒有了生死觀念,因此她不但不驚駭,反而覺得一陣快意,打丹田清嘯一聲,有如鶴唳長天,千里俱聞。
身形越墜越快,眨眼已掉下三十多丈,她施展出仙子步虛的驚世駭俗功夫,身形忽然為之一緩。
就在這時,眼角瞥見兩丈遠的峭壁上,有個巨大的洞穴,當下換一口真氣,使個身法,又是一聲清嘯,硬生生橫飛過去,腳尖方一沾到洞穴的石地,忽然為之一愣,凝身不動,原來靠洞邊緣一處的內凹的洞壁,立著一根木柱,柱上捆著一個人,發長至腹,原來是個婦人。
那根木柱上面有個條繩子,一頭牢牢拴在木柱上,另一頭卻由洞頂伸出外面,末端可不知垂到哪裡去,看來只要一拉那一條繩子,這根木柱連那婦人都得吊飛出洞外。
在這只有鳥獸蹤跡的荒山中,又是在懸崖絕壁的洞穴裡,居然有個婦人被捆在木柱上,的確是樁大大的奇跡。
饒是吳小琴生死之念早已拋開,但驀然得見這等景象,也不禁為之一愣,驚訝不止。
這一來她可就暫時忘掉自身之事,再瞥一眼,卻見到那婦人仍在呼吸,分明是個活人,但大概十分疲累,故此連眼皮也沒有抬起。
那石洞的人口雖不算大,但裡面卻甚是寬敞,約莫有四丈方圓,然後便是一條尋丈寬廣的兩道,不知通到哪裡去。
吳小琴方自張望,忽見雨道轉角後面湧出一夥人來。個個健壯,人人凶悍,全都執著兵刃,眨眼間已湧出外面寬敞的石室。
當中的一個人,吳小琴可認得他,敢情便是當日在江陵,奉秦宣真之命到旅店找沈雁飛的瘟太歲穆銘。
其餘的人全是七星莊赫赫有名之士,共計有野馬程展。地網星焦文舉、摘星手衛斯,還有一對面貌相肖的中年大漢,乃是秦宣真昔年得力部屬,江湖稱為鐵頭銀腿石氏兄弟,老大石富,老二石貴,同使三尖兩刃刀,招數平常。但他們的兩顆鐵頭和四條銅腿,倒是足以壓倒不少武林好手。
這五人加上瘟太歲穆銘,便可施展出七星莊馳名宇內的聯手圍攻之術,正好是個六合陣法。以他們六人的功力,倘使沈雁飛孤身至此,縱然如今武功精進許多,哪怕還須苦鬥個三五千招,待得有人長力不繼,才能乘隙傷敵。不過沈雁飛苦鬥三五千招之後,會不會自己先告力乏,也是說不定的事。
原來修羅扇秦宣真智謀如海,一看手下派出之人,單打獨鬥,俱非沈雁飛敵手,加之古樹峽的一役,便立刻改變策略,自家因有旁的要事,諸如青城山的盛會,他必須事先籌劃好才可以參與。於是便擺下兩個圈套,一是以生判官沈鑒為餌,安置在昔年死黨浙東百花山山主金如水之處。一是以沈母為餌,囚在荊山指日峰懸崖石洞中,除了由上述六人看守之外,另外還請了三雷掌易瑞幫忙。那陰雷宇易瑞,年才三旬,長得文文秀秀,輕身功夫極為高強。但仗以成名者,還是那三手掌法。前此在冀魯一帶,獨自劫奪燕齊鎮局的一趟價值十萬兩的紅貨,三掌震落崖上一塊萬斤岩石,威震全場,從容取縹而去。從此江湖上便送他三雷掌的外號。不過後來有些人才知道,這三雷單易瑞敢情只有這三掌厲害難當,當之者無人能夠硬接,但三掌之後,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以後,才能再用第二遍。
秦宣真這次請他來,內中另有惡謀,首先他把沈夫人捆綁在洞口的一根本柱上,那支木柱上面有條繩索,斜搭出洞外嵌著的一個轆轤上。只要扯起繩索的另一頭,能夠將沈母連人帶柱拔起,蕩出吊在洞外。倘若沈雁飛來到此洞,首先讓他通過,直到這靠洞口的寬闊之處,然後由七星莊六人擺下陣勢,困住沈雁飛。等候住得稍遠的三雷掌易瑞來到,這時把沈母吊出洞外,沈雁飛必去救母,於是由三雷掌易瑞施展威力,硬把沈雁飛擊下千丈懸崖去。
這一計定得陰毒無比,沈雁飛若是來了,除非有天仙下凡救他,否則萬無幸理。
這時七星莊六人聽到號角告警,忙忙準備,人洞一看,卻不是沈雁飛來到,而是個美如仙子的姑娘。
瘟太歲穆名定睛一看,陡然想將起來,宏聲大喝道:「這妞兒是沈雁飛的小書僮,各位注意。」
喝聲一出,六人霎時分開,各站方位。
吳小琴耳中聽到沈雁飛三個字,腦中轟的一聲,僵了半晌。
捆在柱上的沈夫人,身體已極衰弱,聽到愛子的名字,如受電觸,睜眼叫道:「雁飛……雁飛……娘在這裡……」聲音弱小,但清晰地送人吳小琴耳中,使得這個冰雪美麗的姑娘為之一震,陡然目閃奇光,明白了此地敢情是七星莊的陷階。
六人之中,除了石氏兄弟,其餘四人全都吃過後起少年好手的虧,故此對著貌美如花的吳小琴可也不敢輕視。石氏兄弟卻不然,心中不免托大。
老二石貴仰天一笑,道:「小妞兒,我看你還是乖乖跟我們走吧。」口中輕輕薄薄,人也離開原有方位,大踏步走過去。
吳小琴芳心中波瀾起伏,亂得不可開交,石貴衝到她面前時,她仍然怔忡不安地呆立當地。
石貴手中三尖兩刀虛虛一晃,左手疾然伸出,抓向她右肩。
眾人見吳小琴一徑發怔,眼看石貴左手已抓到她的肩頭,她卻仍然不知閃避,俱都大喜。
說得遲,那時快,人影驟然亂閃,石貴大叫一聲,龐大的身形向側面摔飛開去,砰地一響,撞在石壁上,痛得他大大哼了一聲。
五人相顧大駭,石富怒叱一聲,疾如電閃般躍過去,照頭一刀劈下,刀身離她頭頂尚有四五寸時,攀然一腳踢出,又快又狠。這一腳正是石家兄弟成名的銅腿,哪怕合抱大樹,被他這一腳掃上,也得登時折斷。
人影驟閃,石富大吼一聲,身形如風車般亂轉著揮開一旁,叭噠一響,人倒刀飛。
這一次眾人看得清楚,原來那美如天仙的姑娘簡直連玉手也不曾抬起,只在銅腿及體那一瞬間,稍稍一動,衣服飄起。石富那麼大的一個人。腿上力道又是奇猛,居然一沾人家衣服,便彈開丈半有餘。這正是內家沾衣十人跌那一類的上乘借力功夫,不覺俱為之駭然。
野馬程展舉牌大喝道:「石老大石老二快起來幫忙。」叫聲中,鐵牌挾著猛烈風聲,直砸向吳小琴。
石老大石富應聲而起,三尖兩刃劃出一道光華,從側面搶攻而至。那石老二先被摔開,卻至今爬不起來。地網星焦文斜睨一眼,駭叫道:「石老二穴道被石頭撞閉啦!」
此言一出,四人俱都大驚失色,須知武功一道,固然千變萬變,隨機應變。可是關於點穴這一門,乃屬艱深難練的一種內家功夫,通常能夠點穴的好手,在某種情形之下,例如注意力不集中,或精神較差,往往還有點歪準頭或力道不勻之弊。故此吳小琴這一手在行家看來,的確是難上加難的絕藝。(好像缺頁)姑娘,就被她清而絕俗的美貌與及那一副不在乎的神態所迷住,這個心老是狠不下來。這時眼看沈夫人只剩下一道繩索便可脫離那支具大妙用的木柱。卻仍然下不了手,不覺在心中歎道:「易瑞呀易瑞,你這是中了邪哪,好分明是沈雁飛那邊的人,你為何還不下手?」
幾縷寒風忽從背後拂耳而過,原來是後面眾人發出的暗器,兩枚飛蝗石和三枚棗核釘分頭擊向吳小琴和沈夫人。
吳小琴嬌喝一聲,玉掌輕揮,發出一股掌力,居然把五枚暗器全部退回,完全轉奔三雷掌易瑞。
易瑞想不到這位姑娘功力之高強神妙,已臻這等境地,居然能將幅員廣闊的五枚暗器全部退回。想也來不及想,一掌擊出,這一掌威力非同小可,卻因暗器反擊之勢太凶,所以注意力集中在那暗器之上。
饒是這樣,只因洞口處地方不大,他的掌力發出,也就教人立足不住。風聲呼呼中,吳小琴突然失去蹤影,連沈夫人和那根木柱也無影無蹤。
後面眾人歡呼一聲,一齊擁上來,意欲到洞口邊緣處看看掉下去的人影。三雷掌易瑞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隨眾人上前兩步。
猛見洞外一條人影從天外飛來,真衝進洞來,風聲激烈無比,駭得眾人齊齊舉起了兵刃。
三雷掌易瑞來不及考慮,連環劈出兩掌,風聲尖嘯湧生,那條黑影呼地又飛出洞外。
在這剎那間,眾人才看明白那條黑影乃是捆著沈夫人的木柱,大概是早先飛出洞去,這時又蕩回來,無端端使他們駭出一身冷汗。
瘟太歲穆銘首先大笑一聲,道:「咱們都被那妞兒先給駭住了,這才會草木皆兵。」原來他們剛才只被吳小琴一出手,便鬧得三個人自己打自己,差點兒沒有誤傷了。
地網星焦文舉道:「那妞兒太厲害了,比青城那兩個少男少女更要高出幾倍。
眾人走到石洞口稍為突出外面的邊緣,向崖下俯瞰。剛好還能睢見那根木柱直向下面飛墜,一閃即隱。
三雷掌易瑞輕輕歎口氣,現在他三掌既完全用足,可就得過個把時辰之後,才能再運這等奇功。
猛聽頭上有人冷笑一聲,聲音十分清冷,眾人不必看見,已認出乃是吳小琴的笑聲,不由得為之大駭仰天去看。
原來洞上半丈高之處,峭壁突出四五尺,旁邊鑿釘著一個大精護,轆轤上面的石壁還有一道裂縫,繩子的另一端便是從這條石壁裂縫中穿進去,剛才好星手衛斯去拉動沈夫人,便是反而在甬道中弄的手腳。
這時那轆轤上掛著兩個人,一個正是武功深不可測的吳小琴,另一個便是沈夫人,被她一手抱著。
原來吳小琴幼從名師,已得到真傳,武功極之玄妙精深,同時也識得天下各種奇怪功夫,當初三雷掌易瑞若是一徑下那毒手,三掌連環劈出,只怕她也抵擋不住,墜到千丈懸崖之下。只因三雷掌易瑞這一路功夫,和楊婉貞、張明霞所使的「龍尾揮風」的功夫有點相似,不過更加神奇,不須轉身發招。
三雷掌易瑞為了唬嚇於他,略露鋒芒,吳小琴立刻知道厲害。正好有暗器打來,當即引他發出第一掌,而因為自己不是直攫其鋒,故此能夠在飄出洞外之後,施展仙子步虛的絕頂功夫,反而升上洞頂。她早就想到那條繩索既然從外面吊垂進來,其間必有可供攀援之處,這才做了這麼大膽的決定。
眾人聽到她的聲音,錯愕驚顧之時,她已施展絕快身法,一晃身從眾人頭上飛進洞內,反而佔了優勢地位,就在她著地之時,已將沈夫人放下,然後轉身對著這一干人。
她冷笑道:「三雷掌果然厲害,可惜白白用來對付那根木柱。不過,假使不是使用三雷掌的話,只怕總得有人吃虧呢。」
三雷掌易瑞知道自家的事,悶聲不響,顯出垂頭喪氣的樣子。眾人本巴望他趕快發掌將敵人轟死,見他如此,不覺奇怪起來。
吳小琴又冷漠地道:「現在輪到你們跳崖了吧?」
野馬程展忍捺不住,首先大喝一身,揮牌進擊。吳小琴叫聲去字,玉掌一伸,動作如電,兩指點在那面大鐵牌邊緣。程展大吼一聲,身形打個旋,那面鐵牌脫手飛出洞外。吳小琴踏前兩步,不但程展退回去,後面數人俱都退了一點,後面再也無路可退。
吳小琴面容變得異常冷漠,道:「誰敢走前一步,我先叫他跌下崖去。」
眾人一片寂然,沒有一個敢哼哈一聲。
她徐徐轉身,過去抱起沈夫人,倏然一閃,已隱沒在甬道中。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敢移動。
且說吳小琴從另一個洞口出來,原來是在另一面的山腰。她見沈夫人十分衰弱,必須趕緊醫治,而且還得好好休養。這樣必需有個人細心服侍才成,她雖是恨極沈雁飛,但卻不能對他母親怎樣,想了再想,結果回到紫竹庵去。
白雲老尼不知到哪兒去了,因此只有祝可卿一個人,當她得知這個頭髮斑白,形容憔悴之極的婦人,乃是沈雁飛的母親,芳心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沒有經驗看護這位重要的病人,喜的是既然見到他的母親,相信好事也就快成功了。最低限度也能再見到沈雁飛。
吳小琴見她手忙腳亂,只好幫忙,這一呆下來便是大半個月。在這段時間內,她雖然對沈雁飛極之憤恨,但奇怪的是對沈母和祝可卿兩人倒沒有什麼,三人相處得很融洽,沈夫人經過半個月的休養,已經痊好了大半。
這天白雲老尼回來,面色顯得有點疲倦。當她會見沈夫人之時,卻因沈夫人這等異常的蒼老而微觀愕容。
兩人客套過後,慈眉善目的老尼姑道:「貧尼這趟雲遊,竟然得知許多江湖最近發生之事,沈夫人每日黃昏時,江陵城外盼候尊夫,也有個耳聞,這種偉大真摯的感情,貧尼欽佩異常。」
沈夫人淒然道:「據那些賊人們說,拙夫已經喪命許多年,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活下去,或者還有一個人被想念著的緣故吧!」
這句話卻使得祝可卿、吳小琴兩人同樣芳心大震。祝可卿這麼久都不敢直告沈夫人關於自家的事,吳小琴的心事更不會提起。
白雲老尼道:「沈夫人不必作如是想,令郎蹤跡下落雖然不明,但一定平安無事。如今他的名氣在江湖上可響亮得很呢,吳姑娘的威名也在武林中傳播得十分廣泛,幾乎無人不知呢!」
吳小琴漠然地移開眼睛,望著窗外。
「老師父你休息一會兒吧,」祝可對溫柔的聲音升起來:「剛才你老人家好像有點疲倦哩!」
「是的,貧尼也知道了不少其他有關自己的事,數十年空門定力,居然抑止不住心潮的波蕩。」
「啊,老師父……」
白雲老尼聽到溫柔同情的叫聲,反而向她做個安慰的微笑道:「那是因為得知青城的掌門人靈修真人也仙逝了,使人忽然記起當他還是個聰明秀慧的小道童時光景,那時候他師父通定真人常常對我說此子壽元有限的話來,當時我還不大相信呢!」
吳小琴首先注意地瞧著她,眼睛射出炯炯光芒,緩緩問道:「老師父便是當年峨嵋高手白衣女俠葉秀麼?」
白雲老尼點點頭道:「是的。」
「那麼通定真人怎樣死的?」
「金龍旗管俅對你說過一些什麼話?」老尼的聲音變得有點嚴厲。
「沒有什麼,他老人家臨死之前。曾對我說,女人的心不但難測,而且狠毒。可是他老人家始終懷疑不是你的本意。」
白雲老尼善目中本來射出凜凜神光,聽到最後一句,便又恢復了原狀,歎口氣道:「管俅也死了,他若然還在世上,可就超過百齡了。貧尼如今可以告訴你這事的始末,便是半個月後的青城山大會,貧尼也要去對追風劍董毅說明白此事。假如青城弟子不原諒我,那就任得他們處置好了。
「峨嵋和青城一嚮往還甚密,我幼年時已和青城的通定真人相識,他的俗家姓名是陳庭雲,到我們長成之時,大家都在武林中掙到名聲,又因我們曾經聯袂合劍挫敗過好幾個一等一的魔頭,故以那時候有人稱我們是四川雙劍震江湖。其實那時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膽大一些罷了。
「陳庭雲可是磊落光明的大丈夫,直到那時候還不知道我對他的情意,而常常對我表示要繼承青城衣缽.那即是說出家做老道.我當然十分傷心。
「有一天武林享有盛譽的金龍旗管俅來訪,金龍旗管俅在江湖傳說中已經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我們見面時,見他才不過二十許少年,不覺十分驚奇。」
吳小琴聽到這裡,為之秀眉飛揚。白雲老尼看在眼中,微微頷首道:「是的,他的武功的確高絕人寰,我們曾經比武。他大概因庭雲和我都十分爽直坦率,故此很表示好感,居然用那金龍旗和我們動手。其實呢,那時候他只需一雙空手,便足夠贏得我們。
「結果我們聯劍不勝之後,對他十分佩服,他也極為客氣,彼此居然成了朋友,許多年後管俅曾經對我說起,當日一見到我,便已鍾情呢。不久,陳庭雲便發覺了我對他的感情,使他十分震駭。
「原來庭雲一向把我視如胞妹,十分親愛,卻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於是他開始和我疏遠。但我卻仍然常常去找他,管俅也參與在這場情感的風雨中,於是我們三人的心中,都為之沒有一刻安靜。
「不知不覺過了許多年,這種情感的煎熬,大家都受不了。管俅和庭雲密談了一次之後,便來找我。他先對我表示他自己對我的情意,其次說到陳庭雲因是表城派矚望最殷的人物,故此一心一意要出家當掌門人,光大青城門戶。但假如我在劍法上能夠贏得他,出家之說,便作罷論。
「於是我秘密苦練了一年,因為我深諳青城劍法,他除了在功力上稍勝我一籌之外,別的我都不怕,一年之後,我到青城山上元觀找他,兩人同往後山比劍,打了一晝夜,他的內力仍然比我高一點兒,可是已沒奈我何。到了黎明時光,我們都覺得累了,他屢次喊我罷手,但我因未曾贏得他,心中割捨不下,仍然死纏。結果他忽然使出一招劍法,是我平生未睹的,招架不來,便敗在他劍下,當時我掉頭便走,因為那時候我不但自尊心甚強,而且甚是自傲。陳庭雲要我贏得他才肯不做掌門,這本已大大傷了我的自尊心,為了嘔這口氣,故此苦練一年。現在不但自尊心徹底被傷,而且又羞又氣,所以立刻就走。
「這一走直到四十年後,我創出五招靜女創法,以及一招『龍尾揮風』的奇特功夫,這才重上青城山。那時候陳庭雲已經出家了數十年,變成名聞天下的通定真人。
「我約他到觀後等落崖上的草坪比劍,他起先不肯,但我豈能讓四十年功夫白白付諸流水,終於還是把他約出來。四十年逝去,他英姿猶在,但我已蒼老不堪,因為那時我已有六十八歲之老了。
「我們先比內功,各自盤膝而坐,相隔一丈,用一條小線分繫在我們手腕上。誰要是被扯得身形移動,或是力量稍濁,繃斷了小線,便作敗論。
「他微笑問我道:『假使你敗了又怎樣呢?』我立刻盛氣答道:『如果我敗了就跳下碧落崖。』
「他聽了這話,第一次在面上露出情感來,面色劇烈地變一下,道:我不過跟你說句輕鬆一點的話罷了,想不到你會這麼極端。其實這四十年來,我……』說到這裡,便不說下去。我想起這數十年淒寂苦楚的歲月,心中激發了偏激的情緒,發狂地道:『你輸了也得跳下崖去。』
「他淒然一歎,沒有再說,當下兩人盤膝坐定,所坐的位置,靠近懸崖邊際。
「數十年來,我的內功大見精進,但他又何嘗不是,彼此僅用兩隻手指拈著那條細線,數十年上乘內家真力,就借這條細線,互相沖激拉扯。我因這數十年中,採集天少靈藥,製成楊枝寶露,比黃山金長公的冷雲丹又別有妙用,故此我在內家造詣方面,的確是突飛猛進,迥然不似往昔。比到人夜之際,他雖未曾敗陣移動,但額上已見汗珠。這是內家好手的大忌,乃是真力已竭之象。於是我暗中運集平生功力,突然發難,猛可一拉。哪知他也在這關頭同時一扯,這一下我才發覺他內力尚在,剛才的敗象敢情是個假局,騙我早點發動。那條細線中斷為二,試量一下,竟是一般長短。
「我十分憤怒他施弄詭計,故此責備他兩句,他好像想辯解,但結果沒有說話。於是我們又在兵刃上比勝負。
「我那苦練數十年的五招劍法,一直留到千招以後,這才施展出來。那時節他已呈現內力不繼之象,被我迫到懸崖邊。五招靜女劍法使將出來之後,他已被我擠在崖邊,腳下只有數十石角可供立足。我使出峨嵋心法『仙侶解佩』這一絕招,猛然一劍刺出,喝聲下去,通定真人猛可一劍斜撩上來,劍上內力奇重,竟然迫得我不能變式,收回長劍。他的身形在石邊搖了幾下,大聲喝道:『還沒有掉下去哩。』這一句話激我發狂,猛然轉身一掌拍出,正是使的『龍尾揮風』之式。這一掌絕不能硬擋,不過身負紹世武功的人,還是可以借一擋之力,反而施將過來。我因見他劍上內力奇重,便料定他必能旋回來,因此右手長劍已暗作準備。
「哪知一掌後出,他的確硬擋了一下,然而那時我才察覺他剛才架我一劍,內力已盡,故此這時力量微弱。風聲呼呼中,忽然聽到他沉重的歎氣聲。我如被五番轟頂,全身為之大震,立刻撤腿就跑,頭也不敢口,一直跑下青城,直到我遁身佛門,仍然心中不寧,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二年之久,唉,十二年了,我已是八旬的人,但我心中沒有一刻安靜。」
祝可卿眼睛淚光閃閃,忍不住焦急地問道:「那位老道長後來怎樣呢,有沒有跌下崖去去?」
白雲老尼滿面淒惶之色,沒有直接答覆這句話,卻道:「後來我才想到,他練的乃是玄門正宗功夫,天資既好,又有一甲子的功夫,故而氣脈特別悠長,比鬥內功之時,額上之汗決不是假的。」
室中一片寂靜,沒有人接腔,白雲老尼又道:「至於最後的一劍,內力奇重,也僅僅像比鬥內功時那樣,勉強盡聚全身餘力,作最後的一擲而已,他實在沒有作假,只怪我當時不悟,事實上他已經敗了。」
她誦一聲佛號,然後又緩緩道:「十二年來,我隱遁於空門,可是心中沒有一刻安靜。
這次出門,無意中在深山遇到一個垂危的武林人,名叫白狼羅奇,乃是石山牧童趙仰高的弟子,他告訴我致死之因,敢情是和另外一個渾身皆毒的武林人爭鬥,大家都各挨上一掌,可是對方功力較高,還能搶了一件他無意得來的寶物,飄然遠飆。貧尼聞知那件寶物與青城有關,故此設法追索回來。到江湖上一打聽,才知道半個月後,青城山有一場盛會。當時貧尼就想到,藉著送還此寶的機會,順便向青城弟子詳細說出舊事,然後任得他們處置。當我決定這樣之後,忽然想到貧尼手中的寶物,相傳每凡出現,必有大禍。貧尼這不正是自願步人劫中?現在,真想不到沈夫人會在小庵。」
白雲老尼用銳利的眼光看看吳小琴,又道:「江湖上對女施主拯救沈夫人一事,傳得神奇異常。貧尼已想到這種仙子步虛的身法乃是金龍弟二卞一草位總屋面闡政處旗管球獨步天下的一樣絕技。當時便懷疑是女施主所為。只不知睽違了數十年的管球,如今境況如何?」
吳小琴歎口氣,道:「我師父已經在兩年前寂寞地死掉。他雖然把世事一切都看得無所謂,但我卻知道他死的時候,十分寂寞,老師父,世上這麼多不幸的和悲慘的事,那麼有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白雲老尼沉思片刻,莊嚴地道:「若有至悲至慘的事,則必有十全十美的事,可是億萬生靈中,只怕難有一人能夠有此遭遇,因此,也可以說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有許多事情,你覺得是苦,便變為痛苦,你視之為樂,便是快樂,因此還得靠你安排的手法與念之轉移。」
吳小琴如有所悟,默默尋思。
白雲老尼又對沈夫人道:「沈夫人氣色開朗,厄運已過,從今已步人佳境。相信不須太久,便可與尊夫重逢,一家骨肉盡數團聚,貧尼預先祝賀。」
沈夫人喜動顏色,不知如何說才好。
暫且按下吳小琴這邊的事不提。這時候那沈雁飛和馮征,兩人暗中秘密查訪了好幾處地方,都是昔年和七星莊有淵源的,但如今已儘是民居,沒有江湖人可供根究線索,看看和楊婉貞、張法的半月之約已屆,便趕回襄陽,就在離襄陽五十里路的一個小鎮,忽然遇上一個七星莊人。
那人一見沈雁飛,面色大變。沈雁飛命他一同到了郊野,正待下毒手滅口,那人已先供出生判官沈鑒的下落。敢情是在浙東百花山中。那百花山山主金如水,乃是修羅扇秦宣真昔年死黨。三十年來居住在百花山,努力經營,以致這百花山成為天下有數險惡的地方。
沈雁飛道:「我怕你洩露我的行藏,如何是好呢?況且又不知你所說的是否實話?」
那人哀求道:「少莊主你老明鑒,小的不但不敢說謊,根本上老莊主前些日子曾經傳令下來,凡是七星莊人,如得見少莊主,可以告以實話,那便是沈老爺乃是藏在浙東百花山,沈夫人在荊山指日峰。沈夫人是否在指日峰,小的沒有親眼見到,但沈老爺卻真的在百花山,老莊主的意思是,因為百花山山中道路難走,加之金山主武功高強,故此要讓少莊主知道,好送上門去。」
沈雁飛點點頭,道:「你言之有理,我已相信了,但若仍留你在七星座效力,又得多做惡孽。」
那人一聽此言,嚇得渾身顫抖,馮征倏然一伸手,驕指點在那人左胸穴道上,大聲道:
「我如今廢了你一身功夫,以後若妄自動氣與人爭執,立刻引發內傷而死,趁早滾蛋改營別的生涯,可聽見了了!」
那人叩頭稱謝而去,沈雁飛笑道:「大哥你不滿小弟手底太毒,儘管教訓便是。
馮征呵呵一笑,道:「為兄雖有此意,但並非完全為了這原故。只因這種廢人功夫的穴道,天下各武林宗派規矩都是僅僅傳給掌門人,為兄不知賢弟學過沒有,故此代勞。」
沈雁飛道:「大哥言之有理,小弟果真不識,雖有可以代替的手法,卻嫌過過霸道。」
馮片慨然道:「那麼愚兄可將這法子傳給賢弟,以後務必減少殺戮,矛人以自新之機為是。」
沈雁飛當然感激義兄一片心事,連忙稱謝。他一身武功,還不是一點即透。
此去浙東百花山,尚須跨越皖境,為了爭取時間,便不回返襄陽,趕急向東方進發。
兩人幾乎是日夜不停地急馳趕路,故此三日這後,居然到達浙境。又走了兩日,便來到百花山山界。
四周俱是山嶺,那百花山並不高,但佔地頗廣,山腳處立有一面丈許高的大石碑,刻著「百花山」三個篆字。
石碑之後,又刻有好些小字,俱是隸書,兩人看罷,相顧頷首。
從這裡開始,尚須經過千桃谷及黑水河,方到達百花如錦的山坡。
那百花山主金如水數十年來經營此山,除了將百花山後面弄得沼澤叢林遍佈,阻塞了通路之外,前面第一處千桃谷,谷中桃樹不下千顆,只因此谷地氣特暖,故而四季生花,桃實長熟,年深日久,滿谷籠罩著一片桃花瘴。故此百花山主金如水雖擅長擺設迷陣之術,在此谷中卻只佈置陷阱駑箭之類的尋常埋伏。主力乃在於這一層剛剛凝成的桃花瘴。不過中毒之人,如是內行,則還可以從四季壘壘的批實中,尋出一種苦桃,療治瘴毒。為此金如水特地另在千桃谷的末端,植了一顆特別華茂的桃樹,樹上終年掛著三枚碗大的水蜜桃,金如水在桃中注射一種烈性毒藥,敵人因自療瘴毒之後,勢必口渴無比,見了這三枚特大的水蜜桃,一定不暇細想,摘食解渴。是以千桃谷這一關凶險無比,探山之人,有死無生。
第二處的黑水河,因河底儘是黑石,故此河水映得黝黑。此河水勢峻急非常,奔騰沖激,聲勢如千軍萬馬。金如水特別找巧手匠人,打造一種鋼刺鐵絲網,那些鋼刺又尖銳鋒利又復附有倒須利鈞,鋪在河水中,因水色暗黑,外人無法看出。只要掉下河中,即便是天下第一會水的人,也因水流太急,泅泳吃力,無法防備水中這種陰毒的鋼刺網。只要被刺傷勾住,勢須分手去摘開,因為鋼刺都有倒須鈞之故。這一騰出手,便難保持原來位置,一定又被其他的刺刺傷,如此下去,雖有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危難。這還是指水性特佳的人,若是不會水或水性平常的,根本一跌下河去,便全身糜爛而死了。
對正千桃谷口的河面,恰好是此河最窄之處,約摸有六丈之寬。搭了一道本橋,每隔一丈,便有一根橋柱,橋板寬不過一尺,倘非武功高強之輩,教他渡過此橋,只怕驚駭汗下之餘,仍不敢渡。
這條橋花了金如水許多功夫這才達到完全可以控制自如的地步。橋上每一段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坍毀,因此不論來敵是走著過橋,或是仗著輕功特高,可以遠及三丈之外,因而用輕身縱躍功夫,只借此橋墊一次腳換力飛過,也可以教來敵掉下水中。假使到萬不得已時,便只須砍斷兩條巨纜,全道木橋完全毀散。端的設想周密,凶險無比。是以這道橋命名為奈何橋,等如渡人往冥府之意。但唯一缺點,是便必須有人把守,覷準時機加以運用。因此百花山主金如水有手下三人,每日輪班在河岸一個高崗後面了望把守。有敵人來的話,不須報知山主,一徑下那毒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