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贏了錢的,便買酒請客,僅有兩個酒壺,卻是六七個人共飲,沈雁飛也不在乎,飲了不少。
那兩個後來的人高談闊論起來,並且轉告其中一個叫做吳老五的,說是鴻賓客棧來了個可疑的人。
沈雁飛立刻明白那個吳老五定是本城公門中的眼線,故此其他的人會通知他。
他一邊賭著,一面留神去聽,敢情他們所說這個可疑的人,形相舉動都生像是七星莊中一個得力下人,姓張名鵬。
吳老五賭興正濃,聽了只在嘴巴答應著,卻不起身。
沈雁飛正待趁機先走一步,好去通知張鵬提防著點,忽聽他們又談論起另外一樁事,竟自使他不肯即走。
原來他們談起前天許昌府和鄢陵兩地,發生了幾大竊案,並且事主方面也死了人。
這可是近十年來絕無僅有之事,因此有關係責任的衙門都慌亂起來,據說賦人還自留姓名。
沈雁飛一聽賊人所留姓名,竟是金蛟尺田俊和仙人掌仇公遠,不禁非常驚詫,眼珠一轉,心中已猜到這樁事內裡另有古怪,定是有人嫁禍。
正好那錠銀子已輸光了,他拿過酒壺,仰脖子喝了兩口,然後藉詞手風不佳,出去打個圈再來,便一徑走出城隍廟。
晚風一吹,酒意湧上心頭,腳下不禁有點踉蹌。
這三年來在七星莊中刻苦練武,滴酒未沾過唇,因此心裡存不住酒,滿臉通紅。
可是他腦子仍甚清醒,想到田仇兩老魔被人嫁禍之事,推斷是師父所為,暗暗佩服萬分。
須知那金蛟尺田俊和仙人掌仇公遠,曾是名震一方的獨行大盜,身上也不知背著多少案子,以他們的身手,這種嫁禍之計,本來沒半點用處,可是妙就妙在終南孤鶴尚煌正好在許州,而且師父大概已查明終南孤鶴尚煌和知府有什麼淵源,非出頭不可,故此因勢利便,姑且做下圈套,只要兩老魔追趕南下江陵的沈雁飛,經過許州之時,多少也惹點麻煩。
他一直走向那鴻賓客棧。
到了店門,但見此店比之他住的客棧寬大得多。
這時因是掌燈後大半個時辰光景,故此客人出入甚多。
他一徑走向西跨院去。
那張鵬正好閒立在院子裡,一見沈雁飛進來,連忙要讓他進房。沈雁飛搖頭拒絕,先將囑咐他小心提防的話說了,然後問他來此之故。
張鵬果然說出乃是奉了修羅扇秦宣真之命,一共四個人,分在許州和鄢陵兩地大大做了幾票,留下田仇兩老魔的慣例痕跡,便各自分散,先躲個三數天,然後去查明此事有什麼效果,再回報莊裡。
沈雁飛因自己所料無訛,心中十分得意,因此不好久呆,便搖搖晃晃走出來。
走到外邊的一道門,忽有一人直衝進來。
沈雁飛心中正在得意,又加上酒力上湧,仗著一身武功,毫不相讓,照舊硬走出去。
砰膨大響一聲,那人一撞向沈雁飛身上,整個身軀往後面震飛開去,結結實實地摔在花磚地上。
店面許多客人都駭然驚顧,沈雁飛大模大樣直走出來,雖然一眼瞥見那個被震倒在地上之人,已摔破頭顱,流出鮮血,卻揚長出門。
店裡立刻哄鬧起來,他卻已走到街上。
剛剛走了兩丈許,猛聽後面有人叫道:「沈雁飛!」
他霍地轉身,卻見有些行人已停步在店門看熱鬧,竟沒有一個人面向著他。
當下心中大詫,想道:「剛才這一聲叫得口齒清楚,絕不會是錯聽,可是怎的又不見叫我之人?」
他當然認得張鵬的口音,可是剛才叫喚他名字的嗓子,顯出年輕得多,絕不是張鵬叫他,況且張鵬是什麼身份,焉敢如此無禮地直呼他的名字。
店裡好像有人要出來光景,他本不懼,但這時發生了這麼一宗怪事,卻也心中嘀咕,連忙邁步走開。
回到自家所住的客棧裡,關上房門,吹熄了油燈,便和衣倒在床上,連鞋襪也沒有脫掉,細細思量起方纔那樁怪事。
他也曾想到日間所遇的那位姑娘,可是聲音絲毫不像,然而還有什麼人認得他呢?躺了一會兒,心裡甚是煩躁,忽聽房門啄剝數聲。
「這茶房真多事。」他心想,眼睛也做得睜開,口中應一聲進來。有人推開房門,直走進來,嚓地微響,滿室皆亮。
但聽那人把油燈點燃的聲音。
他等了半晌,沒聽那茶房說話,依舊閉著眼睛,懶懶問道:「有什麼事?」
「哦,是喝醉了酒。」一個並不陌生的嗓子說:「可是仍然太驕橫了一些,足見平素之為人。」
沈雁飛聽了這幾句話沒頭沒腦的話,心中迷惑,一時又因此人嗓子並不很陌生,更加疑惑起來,趕忙睜開眼睛,一面慍聲道:「誰喝醉了?」眼光還未射到那人身上,心頭一震,暮地想起這嗓音是在哪兒聽過。
原來這人說話口音,正與早先清朗地叫他名字的嗓子一模一樣,他真想不出什麼人會知道他的名字,趕緊細瞧一眼。
燈光之下,站著一位年輕壯士,面目雖有點黧黑,但五官端正,精神飽滿,一望而知非是下賤之人。
這位青年壯士右肩露出劍柄,垂下來的劍穩,在燈光下閃出青光。沈雁飛立刻坐起來,雙目一瞪,神光外射,面上潮紅登時散盡。
「噫,你果真沒醉。」
沈雁飛冷哼一聲,道:「剛才是你叫我的名字嗎?這會兒子又擅闖我的房間,倒像是要找我尋事。」
那青年壯士哈哈一笑道:「在下得罪了少莊主,真是罪該萬死。」語意中帶著譏諷,沈雁飛反而平靜下來,用心地打量此人,但見此人不但雙目神光充足,而且兩邊太陽穴鼓得高高的,顯然是位內家好手。
那青年壯士走近兩步,伸出手來,道:「在下傅偉,咱們交個朋友。」
沈雁飛豈有不知這個自稱傅偉的青年壯士,伸手的用意是想較量一下內力的道理。
當下一改冷淡之容,站起身來,嘻嘻笑道:「傅兄真賞面子……」嘴上說著,卻不伸手拉,只抱拳一拱。
傅偉唯恐地暗弄玄虛,倏然後退一步,也自抱拳還禮。
沈雁飛哈哈一笑道:「傅兄太多心了,小弟豈是擅於暗算之人。」這兩句話連嘲帶損,倒也相當鋒利,傅偉不禁一怔。
沈雁飛正要對方摸不不清他的底細,只因他自己一點不知對方來歷,而對方卻知道他的姓名,假如一拉手,較量出功力,自己等於什麼底牌都揭開了,人家想整他,就可有了資料。
他嘻嘻又笑道:「小弟淺陋得很,竟不識傅兄來歷。」
說到這裡,倏然住嘴,光是睨視著對方。
傅偉坦然道:「在下雖然曾在江湖行走,但極少到這北邊來,難怪你不知道。」他稍為停頓,沈雁飛心中罵道:「好狂傲的傢伙,等會兒少莊主不整你一下重的,那才怪哩!」
「在下乃是青城門下,這次特別來拜候老兄。」
「追風劍董毅與傅兄怎麼稱呼?」
傅偉傲然一笑,道:「便是家師。」
沈雁飛恍然地哦了一聲,大刺刺地坐回床上,冷然問道:「你們師徒和我們七星莊有什麼過節?慢著。」
他喝一聲,止住傅偉含怒欲動的身形,依然好整以暇地道:「本來我就懶得聽這些閒言困語,這麼著,你劃出道兒來好了。」
傅偉戟指怒聲道:「傅某見你一表人材,本來想撇開其他恩怨,先交個朋友,想不到……」
沈雁飛接口道:「想不到一片好心給狗吃了。」
他也不答這個碴兒,冷笑道:「傅某此來,並沒有驚動別人,你大可放心,咱們先清清早先的帳。」
沈雁飛一聽此言,心中暗喜,想道:「難得你這傻瓜這麼大方,今晚沈某可要成全於你,可是要跟我算什麼帳呢?」
「剛才在店裡讓你碰倒那人,額角崩了一塊,流了不少血,你也照樣子來一下,這事便撂過。」
沈雁飛嘻嘻一笑,道:「對啊,天下事天下人管,那麼你動手吧。」話聲甫歇,雙手倏然一按床沿,身形直飄起來,落在傅偉身前。
傅偉猛可退開兩步,凝眸瞪視。但見沈雁飛站在那兒,上身稍往前傾,雙手倒負著,果真是讓他動手打崩額角的模樣,不禁大愣。
「咦,你害怕嗎?」沈雁飛挺直身軀,冷冷瞧著他,繼續道:「這也難怪,敢情你也懂得規矩,打崩了我的額頭,你也得捨命相陪,故此害怕破了相。」
他侃侃而談,傅偉一陣迷糊,不知道這是江湖上哪一門子的規矩。卻聽沈雁飛怒聲道:
「你既不敢動手,還賴在這裡幹嘛?」
傅偉不覺又退了兩步,沈雁飛縱聲大笑,忽然舉掌一扇,油燈應手而滅。
漆黑中搏偉已退出房外,心中極是彆扭。
卻聽沈雁飛在房中譏聲道:「趕緊滾蛋吧,回去問問師父,學會了江湖規矩再替別人出頭。」
傅偉火上心頭,翻腕掣下寶劍,但聽微微鏘的一聲,黑暗中青光乍閃。
「沈雁飛你出來,再藏頭露尾躲著,傅某可要闖進去了。」
房中間無聲息,傅偉又怒喝一聲,忽然隔壁房間有人詫訝詢問之聲,然而沈雁飛這個房間卻毫無動靜。
傅偉心想這不要臉的傢伙,可能打後面窗戶溜了,心中一念,仗劍便闖。
其實沈雁飛哪會怯敵逃走,只因剛才他編了幾句鬼話,便把那青城追風劍董毅弟子矇混得直在發愣,心中得意之極,正在房中抱腹暗笑,一時不及回答。
但見一溜青光,倏然飛進房來。
沈雁飛忽然大怒,只因傅偉明知他在暗裡伺窺,尚且仗劍直闖,顯然目中無人,是以怒氣陡生。
那傅偉雖說是闖入房來,卻也不敢過於深入,只在近門之處一停步,急攏眼神,四下察看。
猛然一縷冷風,疾射面門,當下使出青城派鎮山絕藝大羅十八劍,一式「夜渡關山」,身隨劍走,修然一閃一轉,反而佔了內邊的位置。
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沈雁飛這才知道青城追風劍董毅,名震天下,確是名不虛傳,單是他的弟子,功力身手已是不同凡響。
是時焉能怠慢,修羅扇振腕一封,果然故劍挾著一抹青光,已從中盤攻到。
鏘地一響,激出一溜火花,沈雁飛拿捏時候,在扇劍一觸之劍,潛運內力,逼將出去,果然盪開故劍。
心中暗喜,修羅扇更不輕饒,刷刷攻擊兩扇。
傅偉不料敵人功力精純至此,特別是內家真力,強勁異常,居然震開自己的百煉青鋼劍。
這時敵人扇招迭擊而至,不由得連退兩步,這才穩住局勢。
沈雁飛暗忖道:「我若不使點厲害手段,只怕這廝不肯服氣。」念頭一轉,已使出修羅七扇的第四式。
傅偉但覺四面八方,俱有冷風襲至,不覺大駭。
猛然一揮劍,使出大羅十八到中救命絕招,但見青光繞體而生,身形力量,明明往右後方撤退。
沈雁飛但覺敵人全無空隙,防得嚴密之極,不覺源源攻出第五式。青光閃處,傅偉不退反進,鏘鏘微響數聲,竟然打沈雁飛左側擦過,衝破了嚴密的扇網,到了門邊。
沈雁飛冷哼一聲,只覺敵人功力之高強,以及劍法之神妙,實在令人驚心,猛一橫心,頭也不回,修羅扇反臂疾扇出去。
一團勁厲冷風,直撲傅偉。
風力強勁得甚是特別,傅偉不知其中有什麼玄虛,趕快揮劍一絞,忽覺另一團勁風,奔掠下盤,登時疾然沉腕,力透劍尖,努力封住。
說時遲,那時快,沈雁飛喝聲打字,一叢暗器直取胸口。
喝聲剛剛入耳,那叢暗器已到了胸前,足見沈雁飛的陰狠毒辣。
傅偉不愧乃是青城派後起名手,陡然一歪身,讓開前胸要害,百忙中尚不忘以攻代守,刷地一劍,削腿撩陰,神妙毒辣,兼而有之。
沈雁飛果然駭了一跳,急急橫躥三步,讓開這一招。
卻聽傅偉哼了一聲,倏然倒縱出房。
沈雁飛哈哈一笑,房外驚呼連聲,敢情左右隔壁房間的客人,聽到喝叱之聲,故此出來瞧瞧,忽見一人像頭大鳥般越牆飛去,不由得失聲驚詫。
沈雁飛循著方才一下微響,彎腰一摸,果然摸起一支沉重的扇骨。原來他方才故弄玄虛,一連扇了兩下,以風力惑敵心神,然後趨勢打出扇上鋼骨,果然傷了敵人。
扇骨入手,立刻知道敵人所傷不輕,那傷口最少也有三寸來深,料是打在肩上部位,故此仍然能夠負傷逃走。
當下更不怠慢,急急衝出房門,顧不得一眾客人驚訝未歇,於是一躍上屋,略略遊目四顧,只見東北角一條黑影,疾奔而去。
他並不慌忙,也自施展開腳程,緊迫而去。
眨眼間已到了目的地,果然是那鴻賓客棧。
他打後面掩入去,尋到東跨院去,果然聽到傅偉的聲音。
他所要知道的一點,便是看看那追風劍董毅是否也在此地。
他心中明白傅偉比起他來,功力相差有限,這可是因為人家自幼開始練武,而他卻僅僅練了兩年。
若不是他服了武林至寶冷雲丹和楊枝寶露,方才就無法震開人家青鋼劍。
那追風劍董毅名頭並不弱於修羅扇秦宣真,尤其人家乃是正派之人,不會無事生非,故此到底深自斂藏得多,能夠和當年黑道盟主秦宣真並駕齊名,這裡面便大有差別。
沈雁飛深深明白這一點,因此趕快追來,看看追風劍董毅是否也在,倘若也來了的話,他身上奉有師命,還有田仇兩魔欲得之寶,犯不上沾惹這位成名劍客,必須立刻遠走高飛。
房內傳出另一個較為蒼老的嗓子,從那特別充沛的中氣推斷,定是追風劍董毅,眼珠一轉,返身出店。
他不是回店,也不是直奔南門,取道南下,反而沿著大街,一直走去,折入一條橫街之中,便在一處大門停步。
這兒正是那藏垢納污的城隍廟。
他一徑走進去,廊下聚賭之人,兀目興高采烈。
他擠進圈子,又參加賭局。
眾人認得他,都露出歡迎之意。
這一賭直到天明,沈雁飛又輸了不少,連同早先那二兩來重的銀子,約莫共輸了三兩半左右。
這數目在那些人來說,有的全副身家,也值不了三兩銀子,眾人見他毫不在乎,不覺十分佩服他的豪氣。
曙色已侵入這破舊的城隍廟中,沈雁飛攏手抱膝,坐在牆根,打起瞌睡。
只因他一連兩晚沒有合過眼,又一直勞動,此時又無別事縈心,是以立覺睏倦起來。
賭局一散,眾人都踉蹌而散,吳老五伸手推他一下,叫道:「喂,兄弟挺不住了嗎?」
他的手無意推在沈雁飛懷中,觸手但覺沉重堅硬,不覺詫然瞪眼。沈雁飛眼皮也不抬,模糊地道:「我就在這裡睡一會兒。」
吳老五拉他一把,道;「起來,到我家睡一覺去。」
沈雁飛漫然扶牆起立,卻忽然記起客店裡的馬匹,便央請吳老五托人去牽來,吳老五應承了。
到了吳老五家裡,只有一個印象,便是房子油漆得甚是光亮,似是新搬過來,至於吳老五的婆娘,他連樣子是怎樣的也沒看清,便躺向炕上,一頭睡著。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來,但覺渾身極不自在,尤其是渾身血液生像是極不通暢,十分難受。
睜眼一看,天色昏昏黯黯,似是入暮光景。
他走一定神,忽然大為驚駭,原來此刻他渾身都被兒臂粗的鐵索捆住,連脖子也捆住那麼幾匝,端的嚴緊異常。
這還不打緊,因為他渾身武功,只要先繃斷了繃住雙手的鐵索,便可能解除束縛。
然而他略一運氣,便感覺出倒剪捆住的雙臂,脈門間讓一根極柔韌的細繩扎得緊緊,以致血液不能流暢,大概時候已久,故而自腕以下的手掌和手指,全都麻木得毫無知覺,雙腳亦復如是,所捆之處,卻是在膝間脈門。
這一來縱使他有蓋世神力,也無法施展。
若非他武功極高,恐怕已難醒轉。
他駭然打量四周,只見茅頂木牆,甚是破陋。
他的嘴巴倒沒有堵住,故此他幾乎想大聲叫喊喝罵起來。
然而他終於忍住,因為憑他七星任少莊主的身份,居然受了暗算,被人捆住而還要高呼大叫,即使脫得了身,將來也得受盡江湖嗤笑。
腳步聲傳入屋中,步伐非常輕靈而穩定。
可是屋外之人,始終沒有進屋來,老是在屋外時走時歇,也不知在幹什麼。
「我怎的便睡得這樣死,以至讓人家如此擺佈,尚且不知。」他非常疑惑地想。
他再試試行功運氣,卻因四肢脈門被扎得太緊,立即熱血攻心,差點沒有嘔吐出來。
頭腦間一陣微暈,胸口甚不舒服。
他忽然猜出緣故,敢情是因為人家用悶香把他悶昏,故此他一任人家擺佈,也全不知覺。
他用心地思索了一會兒,想到除了因為托那吳老五取馬而洩露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緣故。
當下卻苦於不能動彈,是以無法察看身上那本師門秘籍有否被他們搜去,這卻是他唯一關心之事。
歇了半晌,屋門呀地開了,一個人走進來,卻是十七八歲的姑娘。沈雁飛瞧了一眼,雖知她是個女的,但一點也感覺不出她是個姑娘的味道。
敢情這位姑娘頭髮蓬亂,身上衣裳襤樓,又不合身,極是難看。
一陣火煙吹入屋中,沈雁飛這才知道這個奇形怪狀的姑娘,適才步聲時起時歇,乃是在弄晚炊。
但見她筆直地走到屋角,取了些什麼東西,便走出屋外,木門也沒有掩上。
沈雁飛叫道:「喂,你過來一下。」
那個姑娘的步聲就在門外,卻毫不理睬他的叫喚。
沈雁飛又叫了一次,聲音較大,可是依然毫無動靜。
他變得非常憤怒地大聲喝叫,然而心中卻認定這個姑娘必定是耳朵有毛病,故此根本聽不到。
誰知她卻走進屋來,用淡漠的眼光瞧著他。
「這裡是什麼地方?吳老五呢?他是你的什麼人?」
她漫然哼一聲,掉轉身軀,那意思是要走出屋子。
沈雁飛忍不住厲聲一叱:「呔,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身,淡漠地道:「這裡是楊家溝,離城十多里路,吳老五是我叔叔,他在城裡。」
說完便移步出屋,沈雁飛因這姑娘圓潤的嗓子和奇怪的態度而怔了一下。
但他隨即又大聲喊她進來,聲音中顯得非常暴戾。
她又走進來,沈雁飛一看見她的形狀,怎樣也浮不起她是個姑娘的感覺。
「喂,你叫什麼名字?」
「吳小琴!」她簡短地回答了三個字,便不做聲,又拿了件什麼東西,出屋去了。
這一瞬間,沈雁飛忽然發覺她的聲音甚是悅耳動聽。
他聽到碗筷響聲,不久之後,又聽到洗碗之聲,然後,她自個兒進來,坐在角落的一張破凳上。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酉時一刻。」
沈雁飛不服氣地嗯一聲,道:「偏偏你就答得那麼肯定,不能是酉時三刻嗎?」
房子裡已經昏昏暗暗,她凝坐在角落裡,幾乎連身形也顯不出來。「你要相信就問,不信呢就別向!」
沈雁飛無言可容,眼光移到屋頂。
此刻他覺得非常飢餓,同時也不時有暈眩的感覺,他知道這是因為四肢血脈被阻之故,大約再過半個時辰,他將會支持不住而昏迷過去。
「吳小琴!」他大喝一聲:「為什麼不把燈點起來!」
他認為在窮途末路之際,英雄氣概最少不得,加之心中也著實惱怒自己運氣太壞,是以語聲中除了故意的高亢之外,還夾雜著粗暴。
她默然凝坐,歇了片刻,緩緩道:「點燈與否,能使你目下的遭遇有什麼改變嗎?」
他大吃一驚,因為他感覺到她的話中,含有一種冰冷的智慧,同時說得那麼流暢和自然,生像個飽經世故的人,冷漠地注視著命運的變遷。
但她終於起來,把油燈點亮。
昏黃的火光,照得這間屋子半明不暗,平添一種寂寞的氣氛。
「吳老五幾時要來?」
「等一會兒吧?好像是這樣說的。」
「這個入娘賊!」他恨恨罵了一句,心中想道:「這狗養的倒是識得訣竅,用鐵索捆住我身仍不放心,還要用鹿筋細繩紮緊我四肢血脈。只要他不解開,我可沒有半點掙扎之祛。」
「喂,吳小琴你過來。」他暴戾地喝著。
吳小琴走過來,漠然地站在炕邊瞧他。
「你替我摸摸懷中,看看還剩下什麼東西。」
她果真伸手來摸,沈雁飛不必她說,已知囊中空空如也,什麼東西也沒有了,銀子、秘籍,還有那張羊皮紙的地圖。
「我衣袖裡呢?」
吳小琴移手搜索,這會兒他因雙臂俱麻,故此完全感覺不出:「不是袖裡,是小臂上。」
她點點頭,道:「有把鋼骨扇子。」
她說得那麼肯定,以致沈雁飛大吃一驚,想道:「她怎會一摸便知道是鋼骨扇?」
原來他的修羅啟極是沉重,因此不能像普通物事般在放在袖管中,卻是巧妙地扣在腕肘之間。
他覺得這位吳小琴一點也不蠢鈍,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要試一下。
「替我解開腕上的小繩子。」他暴戾地命令道,雙目灼灼,看她有什麼反應。
然而他一點瞧不出她面上有什麼表情變化,根本上她那亂草飛蓬也似的頭髮,已把面孔掩住大半。
「趕快,再不解開,我血脈受阻,快要死了。」
他說的倒是實情,但還有一點沒說出來,便是只要雙手脫困,他便大有機會可以逃生,雖則一時三刻弄不斷鐵索,但也不會像此刻般毫無掙扎之力。
「血脈流通之後,你的功夫也使得上了。」她冷漠地揭穿這內幕:「死有什麼要緊、人終於要死的。」
沈雁飛愕了一下,這才怒聲道:「哼,敢情你真是吳老五的好侄女,謀財害命,功不可沒,他分你多少銀子?」
她沒有做聲,走回那邊的破凳子坐下。
她隨即又起身,一手拿了油燈,走過來照著沈雁飛的面孔,細細端詳。
沈雁飛真是啼笑皆非,怒目凝瞪著她。
「事實上你毋寧死了更好。」她把油燈擱在炕上,緩緩道:「你一生坎坷,骨肉分離……」說到這裡,便忽然停口。
沈雁飛心中一陣悚然,想道:「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她還懂得些什麼?」
一陣風吹刮進來,他光是用鼻子也嗅得出春夜風寒的味道。
於是他注意到吳小琴身上,那檻樓和太小的衣裳,卻是非常單薄,但她一點也不顯得怕冷。
「你叔叔謀我財,害我命,你也是知道的?」
她坐向炕尾,漠然地應了一聲。
遠處傳來犬吠之聲。
沈雁飛立刻想到定是吳老五來了,心中一急,吼叫道:「那麼為什麼你不替我解開腕上的小繩?」
她起身走到炕頭,道:「你以為是五叔來了?但不是他。」語聲中不帶絲毫感情。
沈雁飛百般無奈,歎一口氣道:「不管是不是,你替我解開那小繩吧。」
她漠然地嗯一聲道:「解開那繩子不是使不得,但我為什麼要意這麻煩?」
沈雁飛無言可對。
她又道:「我自己住在這裡,既不快樂,也不煩惱,這樣最合我的意思。」
「只有你一個人?在這破屋子裡?吳老五住的房子很漂亮,他為什麼不帶你去?在這裡別說居住和穿衣,恐怕連飯也吃不飽,對嗎?吳老五對你豈不刻薄了些?」
「我的想法你不會懂的。」她徐徐答:「這不過是極微小的痛苦罷了,一個人往往越想避免痛苦,卻越痛苦,越要追求快樂,越會得不到快樂。」
沈雁飛果真有點迷糊,聽著很有道理,但心裡又不能信服。
「你沒有到外面走走,好比坐井觀天,管中窺豹。」他無意中作了這個譬喻,自家也甚得意:「所以我不能跟你辯論這件事。」
「這話也不無道理。」她淡漠地評了一句,便待走開。
沈雁飛立刻道:「吳小琴,你聽我說,我沈雁飛堂堂男子漢,絕不能做出遺禍於你之事。」
他歐一下,見她在聽自己說話,便繼續道:「生死之事,我本不太放在心上,況且他們未必能殺了我,可是我身上有事,要趕快到江陵去,你若解開繩子,我恢復自由之後,一定帶你一道走,這樣既不會連累你受吳老五責罰,你也因此能到外面走走。」
她無言地站了一會兒。
沈雁飛十分急切地等待她的決定。
遠處犬吠之聲,又隨風隱隱傳來。
她忽然俯身去替他解開手腕的小繩,那鹿筋擰成的繩子,捆得極緊,但她在咄嗟之間,已經解開了,然後又替他把膝間的繩子也解開。
沈雁飛連忙凝神靜氣,運行內功。
不一刻工夫,手足麻痺漸消。
忽然聽到隱隱人聲,吳小琴把油燈搬開,一口吹熄了,屋中登時十分黑暗,她也走出屋外去了。
沈雁飛心無二用,一味運氣調元,但急切間哪能立刻恢復。
人聲直趨這座屋子,這楊家溝地方人家不多,但狗和養得不少,因此犬吠之聲,起此彼落。
吳小琴冷漠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叔叔帶著兩個人來了。」
過了一刻工夫,三人步履之聲,已在屋門處停住,吳老五大聲命吳小琴掌燈,於是屋中復又光亮起來。
三人魚貫進來。
前面兩人大模大樣的,全是公人裝束,最後的是吳老五。
吳小琴點燈後便出屋去了。
最先入屋的公人道:「咱們別耽誤時間,趕緊把這飛賊送回去,了卻一事。」
另外那公人哈哈一笑,道:「也記上一大功。」
吳老五駭然遭:「頭兒們請看,這廝兀自雙目灼灼,可見得功夫極深,我再瞧瞧那鹿筋扎得夠緊不……」
一面說一面走近炕。
沈雁飛大吃一驚,此刻他仍不敢妄發其力,因為不但怕不成功時,被他們發覺,立刻再紮住,最忌的是真力一發之後,倘不成功,可能返道竄散,傷了內部,故此,他決不能輕舉妄動。
吳老五走到炕邊,正待低頭去瞧。
沈雁飛倏然一昂頭,齜牙張嘴,形貌甚是兇惡,把吳老五嚇得登登退開兩步,道:「這小賊凶得緊,要用牙齒哪!」
兩個公人呵呵大笑,一個調倪地說道:「人家不過頭顱能動罷了,自昔年那位三省總捕頭傳下這法兒,任何功夫高絕的江洋大盜,都只有等死的份兒,老五你這把年紀放情活到狗身上去了。」
吳老五咕噥道:「這等人是是狠毒,讓他咬上一口,那塊肉還要不要呢?」
兩名公人又是數聲大笑:「老五你這小子真有一手。」
其中一個評道:「幾時你改行入黑道專門攪的開黑店、使薰香、打悶棍、套白狼,姓李的跟你做夥計。」
沈雁飛揚嘴道:「吳老五,你這是真夠意思,謀財害命,多積陰德,姓沈的也有賣命的朋友,咱們等著瞧吧。」
一個公人叱道:「住嘴,你以為吳老五把銀子吞沒,故意挑哄咱們窩裡反,真是做夢,你那銀子都有許州榮德銀號的戳記,誰敢拿去亂花?」
沈雁飛心中道:「原來事發了,怪不得他們歡喜……」暗中一運氣,但覺已好了七八成。
不過渾身捆著的鐵索太多,使他仍然不敢輕舉妄勸,眼見兩名公人走近炕邊,心中直在低咕。
那兩名公人分站一頭一腳,近頭那個招手一領他的眼神,站在炕尾的那個倏然俯即身,反而打那邊伸手抓著他的辮子,一面口中嘿嘿冷笑道:「爺們服待過比你更辣手的,小子你可得估量著,省的多吃苦頭。」
吳小琴走進來,淡漠地看他們如何整治沈雁飛。
但見一名公人極迅速地掣出鐵尺,遞給那抓辮子的。
那個一接過來,往辮子上一絞,一頭插進沈雁飛的助下,自己只消扳著一頭,便已將沈雁飛的頭扯得往後側直扭過去。
饒她吳小琴漠視一切,「這時也不由得眉頭一皺,別轉臉龐。
沈雁飛哼也不哼,雙目陡射奇光,冷冷地道:「兩位手底下真夠勁兒,沈某銘感不忘。」
兩個公人甚是老辣,不答他這個碴兒,齊齊動手搬他。
沈雁飛暗運內功,打個千斤墜。
兩人唷了兩聲,仍然搬之不動。
吳老五在旁邊大叫一聲,把屋中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包括吳小琴和沈雁飛在內。
只見他搶步上來,伸手便摸,一下子搭在沈雁飛手腕之上,大叫道:「金剛箍不見啦!」
敢情他們把那家玩藝稱為金剛箍。
沈雁飛見被他識破,心中大駭,顧不得會不會受傷,猛吸一口真氣,運布四肢百骸,雙腕潛運內力,驀然一震。
手上幾匝鐵索,暴響一聲,齊齊震斷。
這種功力,的是武林罕聞,他的動作極快,雙腕一自由,跟著雙臂一振,上半身鐵索完全掉落。
那三人全都驚得呆住,沈雁飛冷哼一聲,猛一點頭,背後那限鐵尺,呼地飛起,把屋頂打穿個大洞。
吳老五猛然一翻身,直衝向門去,沈雁飛怒喝一聲站住,這傢伙也真聽話,立刻停步。
吳小琴漠然看著門外,這一陣響動,她連頭也不回轉一下。
沈雁飛在炕上一翻身,趁勢使出金蛟剪的腳法,下半身的鐵鏈乒乒乓乓地斷落在炕上。
吳老五躊躇地移前兩尺,沈雁飛冷冷道:「姓吳的撒腿跑吧,我若不在兩丈之內,把你劈死掌下,往後我不姓沈!」
兩句話反而把兩個公人嚇得毛骨悚然,遍體冷汗。
吳老五緩緩轉身,道:「小的可不敢逃,但求比爺格外施恩。」
沈雁飛跳下抗,瞥視那兩名公人一眼,但見他們驚怯萬分,冷汗點點,不由得心懷暢快,仰天長笑。
驀然笑聲收歇,就像給誰突然截斷似的。
但聽吳老五狠聲道:「娃沈的你不得妄動,我可不當她是親侄女。」那兩名公人急急如漏網之魚,走到門邊去,那吳老五一手抓住吳小琴的頭髮,一手拿著光芒閃閃的匕首,指著她的後心。
形勢大變,沈雁飛愣住不動,但他隨即暴怒叫道:「吳老五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和她有什麼暖味?」
吳老五沉聲道:「不管怎樣,她對你總有解危之恩,姓沈的你看著辦吧。」
沈雁飛嘿然無語,眼光落在吳小琴面上,忽然發覺她有一副整齊雪白的牙齒,這是因為她頭髮被抓,護痛地仰起面,張開嘴唇,露出一排編貝似的牙齒。
「好狠毒的入娘賊,放開手滾吧,下次別砍在我手裡。」
吳老五不管他罵什麼,欣然一笑,露出輕鬆的樣子,大聲道:「君子一言。」
沈雁飛打牙齒縫裡迸出一句話:「快馬一鞭。」眼見吳老五鬆了手,和那兩名公人走出屋門。
腳步聲很快便遠去,犬吠之聲,又復遠近相應。
他憤憤地揮揮拳頭:「這個狗養的,好生狠毒。」
吳小琴道:「你真個不去追趕他們?」
沈雁飛搖搖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咱們也走吧。」
兩人在夜色中往南走了十多里。
沈雁飛指著一株大樹,道:「你且憩坐一會兒,我還得回城一趟。」吳小琴默默地照著他意思做了。
沈雁飛想道:「帶著她雖然有點不便,但也不太礙手腳。」心中但覺輕鬆不少。
他此刻非得趕快回城取回那本師門秘籍不可,銀子還是其次,至於那張羊皮紙地圖,他本是無意揣在懷中,此時卻已經淡忘掉。
吳老五和那兩名公人這時一路飛奔,巴不得早點結束這黑夜中的路程,沈雁飛不消半刻工夫,已經超過他們。
那三人直奔吳老五屋子,只因他們必須好好商量一下。沈雁飛早他們一步,已經進了屋子。
房中點著一根臘燭,此時燭蕊欹垂,光線黯談,他更不遲疑,直撲床前,撩起帳子抓起一個婦人。
他可是叉著脖子把那婦人抓起來,紅綃被褪處,那婦人竟是光著身子,宛如一頭白羊。
沈雁飛吐口唾沫,沉聲道:「我問的話,若不從實說出,馬上打爛你的腦袋。」那婦人身軟如棉,不但毫不掙動,而且不說話。
沈雁飛一掌擊在她背上,那婦人身軀一震,喉嚨間嗚咽做聲。
沈雁飛問道:「我的東西藏在哪裡?快說。」
那婦人驚得話也說不出米,用手指指床上架著的一口箱子,沈雁飛一鬆手,她可就撲倒床上,卻也不曾扯被把裸露的身體遮蓋住。
吳老五等人的步聲已快到大門,他伸手把箱子拿下來,扭掉鎖頭,打開箱蓋,只見箱子裡儘是絲綢的衣裳。
連忙一件件摔開,箱底放著五錠元寶,白花花耀人眼目,細看卻不是他的銀子,這才明白那婦人嚇得昏了頭,淨曉得往藏銀之處指點。
他盡力壓低聲音,狠狠道:「我只要自己的東西,都藏在哪兒?」
那婦人只是哆嗦,哪裡聽得入耳。
他怒哼一聲,想道:「我和吳老五之約,只限於他們三人,這婆娘不在其內,自然可以下毒手。」
想罷伸手一戳,那婦人身軀震動一下,便寂然無聲地死掉。
地吐了一口悶氣,先把後面窗打開,又撿了兩錠元寶,揣在懷中,然後閃身躲在床頭布帳之內。
吳老五一進門,便大聲招呼他渾家,叫了數聲沒人應,便一頭撞進房來。
房中情景使得他駭叫一聲,搶到床前,那婦人只因被那堆衣服遮住面孔,故此不知已死。
兩名公門捕快一聽他的叫聲都岔了,知道有變,齊齊搶進房來。
吳老五移開衣裳,但見他妻子睜眉突眼,嘴巴大張,已無半絲氣息,不由得驚呆了。
兩位捕快這時顧不得避嫌,一個在那婦人裸露的屍體上找尋致死之因,一個卻立即走到窗邊,探頭外窺。
「定是那小賊先一步出來了,把五嫂子用點穴法弄死。」
窗邊那個公人接口道:「事後便打這兒逃走,喂,老五,你倒是查查看丟了什麼沒有?」
吳老五面色忽然變得非常蒼白,顫聲問道:「李頭兒,她僅僅是被點穴而死的嗎?」
姓李的捕快瞪他一眼,吳老五立刻背轉身軀。
布帳後的沈雁飛過一下可就莫名其妙起來,忽見那李頭兒俯身低頭,搬開那婦人大腿,察看隱私之處。
這一來他心頭怒火便熊熊升起,想道:「好小子,敢情是怕我先姦後殺,哼,這臭婆娘算得什麼!」
其實這婦人倒是長得一身細白皮肉,而且甚是豐滿,怎樣也不能形容為臭婆媳。
可是沈雁飛心中陡然掠過視可卿的倩影嬌容,這一比就差得太遠,於是便泛起被侮辱的感覺。
李頭兒朗朗道:「老五放心,此外別無他事。」
吳老五長長吁口氣,轉回身軀,卻已瞧不見妻子裸屍,原來李頭兒已扯起紅綾被蓋上。
「這也罷了,我且看看箱子裡的五錠元寶還在不在?」
李捕頭道:「那廝定是意欲找回他的失物,五嫂子又不肯說,因此遭他毒手。」
吳老五忽地叫道:「這兒只剩下三錠元寶。」
語聲未歇,便滿床找尋起來,連被子揭開,露出妻子裸露的屍體也不稍顧,口中更是滿口小賊地罵個不停。
沈雁飛見他這般愛惜財物,以致連死去的妻子也不顧借,覺得此人卑鄙之極,同時又被他罵得怒火直冒,幾乎按捺不住。
「那小賊子會不會到官庫處找尋失物呢?」另外那個公人懷疑地問道:「咱們可得趕快捎個信報警才好。」
「那就讓他白忙好了。」李捕頭非常有把握地說:「反正那廝志不在銀子,定然著眼在那本秘籍上。」
「對練武之人,尤其像他那等身手,簡直遍地是根子,何須掛心?」吳老五跌足埋怨道:「我的銀子是丟定啦,若果賈頭兒不堅持要將那本勞什子冊子帶在身上,隨便丟在桌子上,讓那小賊瞧見拿跑,可不就沒事了。」
話中之急,終是心疼銀子,對於妻子之死,顯然毫不傷心。
沈雁飛雖更覺不齒這吳老五為人,但這時反倒怒氣全消,一心一意在盤算怎樣奪回那本秘籍。
他的眼光一徑盯牢在姓賈捕快身上,只見他一身公服,卻裹紮得十分利落,懷中微微拱起,分明囊中有物。
李捕頭當先走出房去,一面道:「咱們出去再從長商議。」
王人出了外面小廳子裡。
沈雁飛抓耳搔頭,盡想計策,難就難在他必須格守自己誓諾,決不能自食前言,現身把他擊倒然後奪回秘籍。
想來想去,的確無計可施,隱隱聽到賈捕頭得意地大笑道:「……這本秘籍若是送到官中,等於送回那廝手中……」
他氣惱之極,倏然一掌拍在那張紅木圓桌面上,嘩啦啦暴響連聲,整張桌子吃他一掌震得四分五裂,他自家也在響聲中越窗而出。
出了城外,到達那棵大樹處,只見吳小琴倚樹而立,還在等候他。
他一語不發,揮揮手便逕自先走。
吳小琴也沒問他,默然在後頭跟著。
走到四更許時分,已到了百里外的遂平。
一件事令他稍感驚奇的,便是吳小琴一直跟著他走了這麼遠路。卻沒有說個「乏」字。
不過他毫不理會這可異之事,大概是因為吳小琴是那麼地漠視一切,以致把沈雁飛影響得對她的一切也漠然起來。
他一直苦苦思索怎樣才能奪回那本秘籍而又不違背自己諾言的方法。
須知他當時已應諾讓他們滾蛋,是以除非他們因別事而撞在他手中,也可以對他有所行動,否則所有在他應諾以前之事,俱得作罷,決不能藉故尋事。
兩人在城門停步,低矮的土城本來無法阻擋這位俊美的少年,但他卻忽然想起一樁事,便不關心地掉頭而走。
吳小琴默默地跟著他,走過許多阡陌,在一座小崗後停步。
沈雁飛指指滿是綠草的山坡道:「咱們只好在這裡歇歇。」
吳小琴應了一聲,便靠近著他並排坐下,之後,又學他的樣子躺下來。
她雖穿得襤褸難看,但沈雁飛並沒有嗅到污垢的味道。他煩燥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在這裡休息的緣故?」
她默然半晌,道:「我不是說過怎樣的生活我都不在乎。」
沈雁飛哼了一聲,道:「廢話,我答應你帶你到處走走,你便肯解開那金剛箍,還敢說不在乎?」
「隨便你想吧!」她淡淡應了一句。
「嘻,隨便你想吧!」他冷笑地譏諷道:「女人天生便是精於裝腔作勢……」然而這句話他沒有完全說出來。
因為他忽然記起母親,她可是半點也不裝腔作勢,每天黃昏時,總到那小山頂的石頭上坐著等候。
吳小琴道:「其實我是見你太過熱愛人生,所以讓你恢復自由。」
沈雁飛閉上眼睛,極力設法驅掉母親可憐的面影,因此不耐煩地道:「閉嘴吧,我還得解決你的問題。」
吳小琴果然默默不語,並且連眼睛也閉上。
沈雁飛心中甚是紊亂,一時想到如何奪回師門秘籍的問題,一時又想到這個不似姑娘家的姑娘的問題。
原來方纔他忽然走回頭路,乃是悟起帶著這樣一個姑娘,只怕一投店時,便要招來公門中人盤詰不休。
他竟不能集中精神去想,忽覺旁邊的吳小琴已經睡著了,心中驀地暴怒起來,用力推醒他,叫道:「這裡是睡覺之地嗎?我也不敢闔眼,你倒安樂起來。」
吳小琴道:「好吧,我不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