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疆爭雄記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好事多磨二小結連理
    丁嵐大聲接口道:「原來徐兄目的是在無名氏?」

    徐岡道:「那也不是,區區目的只在美艷夫人……」

    美艷夫人嫣然一笑,道:「你想把我怎樣?」

    徐岡從開始到現在神色始終沒有變過,只是間或淡淡一笑,令人莫測高深。他定睛望住美艷夫人,道:「我要用平生所學,迫你出家為尼!」

    這話大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不禁都為之一怔。

    美艷夫人怔了一下,心想:「我平生縱橫天下,無不如意,今日忽然發覺美色媚力比不上從前,大是心灰意冷,真的動了出家為尼的逃避現實之念。這人恰在這時提出這話,真是巧合不過!」

    十二金錢怒聲道:「胡說,夫人享盡天下富貴,來日方長,焉能出家為尼?」

    徐岡道:「她正是已經享盡人間風流富貴,才能看得破虛幻榮華!」

    美艷夫人心中又是一動,忖道:「這話真有道理,我即使再活一百年,諒也不過如此。

    何況容顏瞬即凋零,青春已難久駐,我莫若趁紅顏尚在,艷色傾世之時,急流勇退?」

    她湧起千萬重心事,一方面仍然戀戀難捨,另一方面又想及早逃避。眾人見她沉吟不語,已非昔時慧思潮湧,妙語泉生的光景,都大是驚訝。

    苦行禪師誦聲佛號,道:「善哉,善哉,徐擅越功德元量,但這種捨身向道,持戒出家之事,只聞應以度化之法,從未聽過可以強迫的!」

    神指丁嵐接口道:「是啊,哪有強迫人家出家為尼之理,徐兄武功雖是高強,卻未必就贏得我們聯手之勢!」

    徐岡微微一笑,道:「區區抵擋得住諸位聯手圍攻與否,暫且不論,但諸位單獨出手的話,定是有死元生之局。區區設下這道鐵欄,正是避免諸位一擁而上之意。」

    他神色一冷,眼中陡然射出森冷光芒,有如兩道電光,緩緩在眾人面上掃去,目光所到之處,眾人都不得不移眼避開。

    只聽他肅然道:「諸位論武功若是單打獨鬥,決難贏得區區,若是有哪一位肯為了美艷夫人當場自刎,區區這就恭送夫人及餘人出去,永不再提出家之事!」

    眾人心中都大是驚詫,做聲不得,這其中羅門居士和十二金錢二人,最近時時與美艷夫人接觸,心中早已降服在她美色之下,但到底因緣尚淺,不足以談到為她自刎。剩下便是苦行禪師,楚南官和神指丁嵐,這三人都是美艷夫人裙下忠臣,可是楚南宮適才己被美艷夫人傷透了心,神指丁嵐業已娶得夏雪為妻,心有牽掛。苦行禪師一則身為佛門弟子,自付不該做出阻止別人出家之事,二則他也想到若是一死之後,縱然美艷夫人不用出家,與他已死之人又有何相干?

    是以沒有一人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徐岡冷笑道:「可見得大家都只為了一己私慾,才肯附逐在夫人裙下,竟沒有一個是真心摯愛,捨己為你之士!」

    美艷夫人心中一陣黯然,默默凝睞。徐岡又道:「你的艷色縱是能夠傾倒天下英雄,但若然沒有一個真心為你之士,又有何值得誇耀之處?」

    楚南宮替她感到一陣難堪,他本是天性剛烈俠義之人,這時單只為了幫美艷夫人挽回一點顏面,便即衝口厲聲道:「照你這樣說來,尋常女子也有殉情之人,然則夫人竟比不上尋常女子了?」說到此處,美艷夫人不覺感激地望住他。

    楚南宮瞥見她的神色,更加激起滿腔豪情,慨然道:「楚某這就死在此地,好教你這井底之蛙得知夫人非是尋常中幗可比!」

    苦行禪師朗笑一聲,善目圓睜,陡然恢復了昔年尚未出家以前的雄威氣度,接口道:

    「楚兄真是鐵銻缽的英雄豪傑,兄弟不才,也欲附隨驟尾,陪楚兄一死!」

    徐岡大感意外地皺起雙眉,望住這二人,他還不大明白這等江湖豪傑之士,只要觸發了心中豪情,當真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毫不顧惜,還道他們未必就會動手自刎,兀自靜視其變。

    楚南宮,苦行禪師二人相視一笑,楚南宮道:「想不到宋兄出家多年,仍然不脫原來英雄本色!兄弟此赴黃泉,有宋兄為伴,大感榮幸!」

    苦行撣師拍一拍禿頭,大笑道:「楚兄好說了,我宋人雄遁人佛門多載,原意想托庇佛力,拋卻心中情影,哪知今日仍然為她而死,當真是生死有命,半點也不由人,楚兄準備好了沒有?」

    他驕指指住楚南宮胸前大穴,蓄勢待發,楚南宮也自運功掌上,緩緩提起。

    徐岡這時才看出這兩人竟不是空口說白話,心頭一震,欲待阻止,卻已無計可施。

    無名氏冷淡地站在一邊,看來是決計不會出手阻止,而葉謀,丁嵐二人也沒有出手阻止之意,羅門居士身在鐵欄之外,更元從出手。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美艷夫人突然冷冷道:「住手,誰要你們死的?」

    她的話聲冷峻異常,一聽而知乃是出自真心。楚南宮,苦行禪師兩人不覺一怔,都煞住勢子,楚南宮慘然回頭道:「你說什麼?」苦行禪師道:「我們為你而死,還有什麼不對?」

    美艷夫人冷冷道:「當然不對,你們只是憐憫我的窘境,激出俠義豪情。但我豈會接受這種施捨?」

    那兩人固然大大一怔,其餘諸人也莫不詫愕相顧,可是人人都感到她說得有理,若然他們不是甘願為她捨身棄命,只是激於俠義之心,雖然同是一死,卻又大不相同。

    徐岡仰天冷笑道:「你也承認無人當真是為愛你而死,那就算你輸了!」

    美艷夫人黯然道:「不錯,我輸了!唉,我雖能迷惑天下之士,又有何用?」

    徐岡冷笑道:「這話九須斟酌,若然你有本事使我在你裙下低頭,你還是贏了。不然的話,你便須出家為尼……」

    美艷夫人激起好勝之心,瞟視他一眼,道:「這話可是當真?」

    徐岡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自然是真的!」

    葉葆厲聲道:「姓徐的你設下這個圈套,千方百計要夫人出家為尼,是何用意?」

    徐岡道:「區區一則本悲天恫人之心,收拾這個人間禍水。二則我想借她之力,試驗我自己的道行!」

    美艷夫人媚聲笑道:「好極了,我也想瞧瞧你有多大道行!可是現在就試?」

    徐岡搖頭道:「等一等!我還須領教過無名氏的帝疆絕藝,才和你到另一處適當地點舉行!」

    他舉手在牆上一拍,那道鐵欄自動升起,眾人恢復自由,都湧出來。

    無名氏在最後面,他不知聽到那徐岡的話沒有,神情淡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徐岡走到無名氏面前,眾人自然而然退開。當下只剩下他們成為對峙之勢。徐岡道:

    「無名氏,不管你心中願意與否,也得施展你平生絕藝,與我相搏一場!」

    無名氏淡淡道:「為什麼?」

    徐岡面色一沉,肅然道:「第一是凌玉姬的終身歸屬,決於此戰!」

    無名氏聽到此言,突然虎目一睜,寒光四射。徐岡見他發威之態,欣然一笑,道:「敢情單是為了她之故,你就願意動手,那便不須多說了!」無名氏寒光漸斂,淡淡道:「你猜錯了,我已不願為她動手!」

    此語一出,所有的人無不大感訝異,尤以徐岡為甚,他瞠目道:「這話怎說?」無名氏沒有理他,美艷夫人接口道:「他和玉姬之間好像鬧彆扭。玉姬現下身在何處?她為何會到此地來?」

    無名氏面上淡漠之色忽然消失,定睛望住徐岡,顯然他心中也急於得知凌玉姬何故悄然抵此之故。

    徐岡微微一笑,道:「那一日區區參與北關坪盛會,得睹無名氏身手,頗覺技癢,便動了約他一斗之意。當即略施小計,以凌玉姬令尊下落為餌,誘她自行來此。」

    無名氏皺眉道:「玉姬的老太爺已經去世,我早就應告訴她。」

    美艷夫人嬌軀一震,含愁凝涕,緩緩道:「這話可是當真?」

    無名氏道:「自然是當真的,我親手埋葬他老人家遺體,在此之前,還承蒙他老人家傳以內功心法/他當時雖然不曾問明那位高大老人就是凌波父,但後來種種跡象顯示,都證明那位老人必是凌波父無疑,是以他便沒有說出細節。

    美艷夫人微微顫抖,玉容變色,極是慘淡幽怨。眾人見了心中都惻然不忍,可是誰也沒有法子安慰她。她幽幽歎一口氣,柵柵向殿外走去。

    苦行禪師叫道:「夫人上哪兒去?」她頭也不回,低低道:「我到外面站一會兒廣聲音甚是淒楚哀怨。

    楚南宮接口道:「夫人到外頭去有什麼事?」美艷夫人道:「我要細細想一件事!」

    無名氏一看不對,大聲道:「夫人且慢悲傷,哪位老人家是不是凌老伯,我可不敢確定!」

    美艷夫人這一回停住腳步,但仍然沒有轉回身子,默思片刻,自言自語道:「一定是他,不然的話,這次廬州之會,他那麼高做好強之人,那肯躲在一角,任得其餘三強揚耀天下英雄之前?他一定是死了廣當下移步出去。

    羅門居士。葉葆,丁嵐。楚南宮,苦行禪師等五人都跟她走去,但大夥兒在殿門口便停住腳步,這樣一方面可以見到美艷夫人的動靜,另一方面又可看到無名氏這一邊的情形。

    徐岡道:「凌老前輩不幸仙逝,回想風儀,使人不勝感傷!」

    無名氏似乎漸漸恢復生機活力,深沉地望住對方,緩緩道:「你到底怎生使玉姬來此?」徐岡道:「你我動過手之後,教她自己告訴你。我但白告訴你,今日之戰,乃是你踏人帝疆之前最嚴重的考驗,若是過不了我這一關,那就別想與帝疆幾位老前輩爭雄!」

    無名氏根本不理會他後面的說話,道:「玉姬竟是自願到此,好誘我們追來的是不是?」

    徐岡道:「你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的如此吩叨!你不會等打完之後親自問她?」

    無名氏似是被他激起滿腔豪情,朗笑一聲,慨然道:「徐兄說得好,就請徐兄指教!」

    當下兩人蓄勢運力,伺機出手。殿門口的五名武林高手都被無名氏笑聲引得轉頭向這邊注視。

    無名氏灑落地跨前兩步,左手一引,右手疾掃而出。這一招「橫掃千里」正是凌波父十二散手中最具威力的三招之一,出手純采攻勢,凌厲元匹。

    卻見徐岡右手一引,左手迅快掃拍出來,使的招數竟和無名氏一模一樣,只是左右手對調位置。但這麼一來雙方掃拍出來的手掌。便恰好迎個正著。最妙的是無名氏招數才發之際,徐岡似是深諸這一招手法,只看他左手那麼一抬,立刻發招,是以兩人招數幾乎是同時發出。

    兩人掌勢快如流星,眨眼相接,「膨」地一響,雙方硬拚了一掌,齊齊震退大半步。

    徐岡面上微微變色,道:「好深厚的功力,再換一掌看看!」

    語聲中右手劃個圈子,左手也劃個召子,迫出兩股極是沉雄潛力疾襲無名氏。

    無名氏掌勢一撥,化開這兩股內力,卻見敵人沒有接續出手攻到,不覺一怔。但隨即醒悟,心想:「這人原來懂得凌家十二散手,這一招乃是「風起雲湧」之式,他沒有劈出底下連環掌勢,分明是待我同時施展這一招,較量內功掌力……」

    當即喝一聲「好」字,左手劃圈,右手劃圈,他左手才動之際,徐岡也自重複施為,但卻是右手先發,左手在後。這一來雙方左右手恰好對正,掌力對沖,激得滿殿風翻翹轉,果然大有風起雲湧之勢。

    兩人劃圈發出的掌力都各不相讓,底下接著便連環猛劈,近身攻敵。

    只聽「膨膨膨」一連響了四下,微微一停,接著又連響四下。

    殿門諸人見到兩人窿戰之勢激烈無比,尤其是這刻連換八掌,掌掌接實,但都未分高下。看來這兩人在功力修為上正是棋逢敵手,還有一番劇鬥。當下都不知不覺暗暗替無名氏擔心,生怕他一招不敵,不但英名折墜,甚且連嬌妻也將不保。

    這時無名氏恰恰躍開數步,似有怯戰之意。楚南宮放聲叫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殺呀!」

    他聲音雄壯,語意尤為激烈。旁邊數人聽了都不禁勢血沸騰,但覺區區一身安危生死,都元足輕重。無名氏朗聲應道:「楚兄說得好,看招。」一掌疾拍出去,風聲凌厲震耳,顯然己是盡力放手猛攻。

    徐岡也自朗聲長笑,出掌迅攻。兩掌相交,「唆」的一聲,各各震退六七步之多。

    這一招又是十二散手中的「逝水如斯」之式,兩人使的竟又是一模一樣。無名氏心中一動,乍退又進,源源使出十二散手,揉合修羅七訣,只見他掌影翻飛,潛力山湧,攻勢兇猛元傳。

    徐岡初時跟他用了兩招十二散手的招數。但是無名氏連接施為,力求變化,他便沒有照樣施展下去。單只反覆用出十二散手的中「天馬行空」、「逝水如斯」、「紅窗日永」這三招應付。這三招在他手中用出來,威力奇大,迴環貫通,變化極是精奧。居然抵擋得住無名氏的整套凌家手法。

    不久工夫,己激鬥了二十餘招。無名氏手法一變,使出後來學得的達摩心法,拳劈掌掃,又是另一番氣象。

    徐岡的三招手法已抵擋不住,忽地一變,連點三指,指風尋暇抵隙,從無名氏拳風中攻人,立時瓦解他的攻勢。

    他這幾手指法迴環施展,威力無窮,無名氏和他激鬥了二十餘招,才又漸漸佔到上風。

    徐岡手法又陡然一變,威猛無侍地連環劈出數掌,底下眨眼間踢出幾腳,登時又將無名氏迫退。

    無名氏長嘯一聲,手法大開大合,忽而施展達摩心法,忽而用出十二散手,拼了二十餘招之多,便又摸熟對方拳路腳法,漸漸搶得主動之勢。

    門口站著的五人此時齊齊喝彩為無名氏助威,這座鬼氣陰森的山谷頓時泛起一片震耳殺聲。

    兩人又激鬥了二十餘招,徐岡越見不支,忽然手法一變,雙手齊出快逾閃電不知如何已抓住無名氏雙手脈門。無名氏心頭一震,已感到對方指上內力襲人脈穴之內。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趁著這一剎那間四肢尚能移動,底下伸出一腳勾住徐岡後腳跟,同時上身向前猛力撞去。

    這一招縱是查遍天下各派武術經典也難找到,徐岡想不到他不但不用力掙脫,反而向前猛撞,首先是雙手勁道用不上,無法扣緊敵人脈穴,其次是胸口被他肩膀撞個正著,下面腳步不能退開,登時咕咯一聲跌倒地上。

    無名氏趁他跌倒之勢縮起一膝,撞向徐岡肚子,徐岡心知若是被他這一膝撞中,當場便得吐血,只好借勢一拋,無名氏登時從他頭頂處拋過,膝頭險險撞在徐岡面門。

    兩人身子一著地,立時縱起。無名氏道:「原來是帝疆四絕昔年在大離島的傳人!」

    徐岡微微一怔,道:「你真是見聞廣博,佩服佩服,還要請教你這一招叫什麼名堂?」

    無名氏道:「沒有名堂,在下學過兩種武學根本要訣,剛才危急之中,不知不覺就這般出手了!」

    徐岡歎一口氣,道:「你已經能自創奇招,我萬萬不及,可隨我進去把凌姑娘帶回!」

    無名氏怔一下,緩緩跟他走去。徐岡當先向後殿走去,在另一邊的牆角推開一道門戶。

    殿後便是一座院子,無名氏走人院中,忽然停住腳步。徐岡詫異回顧,道:「你不必懷疑,徐某決無設計暗算之意!」

    無名氏搖搖頭,道:「我不想見她!」徐岡道:「什麼?那麼你為何到此?」無名氏道:「那時候我心中正在想許多問題,沒有留意,被他們拉了上路徐岡道:「你在未出發之前,已有不想見她之意了,是也不是?」

    無名氏點點頭,面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之聲,徐岡提氣縱人殿中,放眼望去,只見羅門居士等五人圍立在殿中,在他們當中,挺立著一個窈窕身影。

    從衣飾上一望而知挺立眾人當中的便是美艷夫人,徐岡走過去,只見美艷夫人頭上的雲鬢霧鬢,已經不見,露出一顆光禿禿的頭顱,竟不知她是用什麼物事削去這三千青絲?

    徐岡大是訝疑,道:「夫人尚未完全敗於在下之手,何故變成這般模樣?」

    楚南宮洪聲喝道:「都是你這廝出的主意!打!」一拳迎面劈到,左拳發,右拳接著劈出。眨眼間連擊數拳,前後拳力匯聚成不能抵禦的狂潮怒濤,沖得徐岡立足不住,連退數步。

    楚南宮的連環鐵拳乃是武林一絕,威不可當。以徐岡這等深厚功力之士,也不能不讓過他的兇猛鋒頭。」

    一側的十二金錢探手取三枚金錢,厲聲道:「姓徐的且嘗一嘗葉某的金錢滋味!」

    他的金錢縹還未出手,苦行禪師和神指丁嵐已經雙雙撲上,夾攻徐岡。這兩人都是爵榜上登名的高手,一齊出手,威勢極是驚人。

    徐向忽指忽掌,忽拳忽腳,抵擋住三人圍攻之勢,圈子縮得極小,原來他不怕這三人夾攻,卻甚是忌憚十二金錢葉藻的暗器,故此純採守勢,好讓圈攻之人替自己封住金錢縹來路。

    四人完全施展近身肉搏的險惡招數,打得激烈異常。美艷夫人連連苦笑,叫了幾聲,但那三人完全不理,拚命猛攻徐岡。她一手拉住羅門居士,走到葉僳身邊,道:「徐岡是奉了神尼伽因大師之命,迫我出家!」

    羅門居士和葉不禁一怔,葉道:「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美艷夫人點點頭,道:「恩師剛才就在外面替我剃度,這話只望你們兩位相信!!」

    羅門居士道:「神尼何故迫你出家?」

    美艷夫人道:「她沒有迫我,是我自己願意!」

    葉道:「就算是你自己願意,她老人家怎肯收你在門下?」

    美艷夫人搖搖頭,道:「內情兩位日後或會知曉,眼下但望兩位出手分開他們!!」

    羅門居士沉聲道:「夫人所云雖然必有道理,但在下心中實感難過,能夠抑制住自己不出手助戰,已經不易,夫人最好不要迫我!」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無名氏忽然奔了人來,道:「他們何故動手?」

    葉道:「無名氏來得正好,請看美艷夫人目下是何情狀?」

    無名氏轉眼一看,驚訝地睜大雙眼,旋即長長透一口氣,道:「她當了尼姑,也是好事!」

    葉皺眉道:「無名兄須當記住夫人乃是你未來岳母身份,這話豈可隨便說的?」

    無名氏微微一怔,忖道:「是啊!我縱是不娶玉姬為妻,也不該如此說法。」耳中只聽葉謀的聲音道:「無名兄快上前出手,擊斃姓徐那廝廣他聽了理都不理,凝眸尋思道:「但我為何一見夫人已出家為尼之時,便好像如釋重負,心中大感舒暢?」

    那邊廂徐岡大奮神威,忽地雙手疾出,分別抓住丁嵐和苦行禪師手腕脈門,輕輕一拉,遮在身前,楚南宮鐵拳擊到,一見情勢劇變,大喝一聲,陡地煞住拳勢。

    徐岡牢牢抓住兩人脈門大聲道:「夫人還未敗在區區手下,何故如此?」

    美艷夫人低眉合十道:「我已看破世情,大徹大悟,若是敗在徐施主手下,被迫披剃,便不是真心出家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覺得大有道理,徐岡放開苦行禪師和丁嵐兩人,道:「她自家看破世情,可與區區無干。」兩人果然不再動手,迷惑地望住美艷夫人。

    靜寂中只聽一陣細碎步聲從後面奔出來,眾人回頭望時,原來是突然失蹤的凌玉姬。

    她一直奔過來,撲到美艷夫人身上,悲聲道:「媽,媽,你怎麼啦?」

    美艷夫人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你媽有今日的下場,已經十分萬幸!我能托庇佛祖座下,你該歡喜才對!!」

    眾人細細體味這話,覺得甚有道理,要知美艷夫人目下雖是艷色尚存,但任是絕世紅顏,也總有老去的一日,那時節她勢必要被昔日裙下之臣殺死。

    凌玉姬泣不成聲,她這次忽然失蹤,雖然不知內情,只是遵從神尼伽因大師指點行事,但仍然認為母親此一變故,完全因自己而起,是以心中又是侮疚,又是悲傷,其實她何嘗不曉得美艷夫人出家為尼,乃是最圓滿的解決之法。

    無名氏見到凌玉姬出現,便悄悄走出殿外,心中想道:「她為了躲避與我成親,所以暗暗逃去,其實她只須說個不字,我豈會勉強她嫁我?」

    他心中儘是悲傷自憐之情,雖然已奔人黑暗之中,但仍然感覺到背後有千百雙眼睛嘲笑地望住他,不禁大叫一聲,放步疾奔出谷。

    黑暗中也不知東南西北,信步疾走,奔到天亮,竟是處身在一片景色清幽的山麓上。這一夜狂奔消耗了不少體力,但心中痛苦仍然甩不掉。幾日來深藏心底的愁悶憂疑忽然都湧上心頭,不禁掩面放聲大哭。

    他此時內功深厚,非同小可。這一哭發自深心,宣洩心中無限悲痛,哭聲從丹田中發出,響震數里,附近的樹木受到震撼,樹葉紛紛掉落。

    哭了多時,淚乾聲嘶,附近的樹林也都光禿禿一片,他倒在草坡上,昏昏沉沉僵臥不動。

    太陽升而復沉,不覺兩晝夜過去。他突然感到口中乾渴,忽地一陣山泉之聲傳人耳中,當下不知不覺起身舉步向泉聲之處行去。原來這兩晝夜當中,他悲傷過度,一直昏昏沉沉,這陣泉聲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繞過一處山場,只見崖邊一道水泉瀉落澗中,他正要走過去,忽然一陣語聲隨風傳來,雖是遠在六七丈外發出,但他耳聰超人,聽得清清楚楚。轉眼望去,一排繁密花樹隔住視線。

    只聽那陣語聲道:「你已經在此地站了兩日兩夜啦,唉,還是隨我回去吧!男女之情,哪裡值得這般磨折自己?」

    無名氏初時根本沒有意思聽,但這幾句話偏偏聽得甚是清楚明白,陡然心頭一震,忖道:「是呀,男女之情算得什麼?何須如此磨折自己?」

    他一旦動了心,便凝神傾聽另外那人如何回答,只因那陣語聲是個女性口音,是以他推想被勸之人,必定也是個女子。

    他一方面泛起對女性嫌厭之心,一方面又轉念推測那女子如何回答。

    過了老大一會兒工夫,他已想出幾十個答案,但仍然沒有聽到回答.

    他忍不住舉步向那邊走去,到了樹後,忽然停住腳步,忖道:「她們是什麼人與我毫不相干,何須過去瞧看?」想是這麼想,但那個想過去看看真相的念頭,老是在心中跳躍不息。

    又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舉起腳步,那邊忽然傳來聲音,打消了他過去之意。

    那聲音仍是先說話之人的口音,道:「唉,你不言不動,果然是心傷欲絕的樣子!看起來叫人又覺可恨,又覺可憐,想我許多年前也曾為情所累,一世受盡磨折,現在想想,當真沒有一點意思!你過些時候,就會漸漸淡忘啦!」

    無名氏心中斥道:「胡說,若是真情,就算過一百年也難以忘記廣轉念又想道:「但她的話也有道理,過了幾十年之後,回想起來,恐怕當真沒有意思!」

    他向這邊想想,往那邊想想,總覺得無法找出可行之法,心中不覺長歎一聲,想道:

    「這個被勸的人不知是誰?難道女子也有如此深情,居然不言不動地站了兩日兩夜?」

    好奇之心一發,不可收拾,當下舉步繞到樹木露空之處,定睛望去,突然身軀大大一震,有如被人當胸重重打中一拳,面色也變得十分蒼白。

    原來在那邊的草地上站著兩個人,一個只見到側面,是個長相秀麗的中年婦人,一望而知乃是兩次出言勸說之人,另一個也是個女子,一身鎬素白衣,但面手皮膚比衣裳更要白皙。恰好面向著他,故此看得十分清楚,正是那個使他悲傷欲死的凌玉姬。

    他努力使自己鎮靜,目光上下一掃,只見她雙腳前面有個半尺深的小小坑洞,洞中放著三樣物品,一是一把長約五寸的小劍,那劍薄得如柳葉,鞘是黑皮所製。二是一顆如指尖大小的圓形紫金印,上面帶著一條短短的金鏈。三是一個小小的碧玉手錫,玉質佳美,隱隱泛射出柔和的碧綠光輝。

    這三樣東西都是當日在財神之墓中取得,劍名火舌單是神物利器,倒還罷了。那紫金印和玉錫卻是孩童飾物,凌玉姬曾經說過第一個孩子若是女的,便把刻有「富貴壽考」的玉銅給她。如是男的,就把紫金印給他。

    無名氏腦海中掠過這些往事,登時心碎腸斷,但覺這些情景猶歷歷如在目前,但已經不堪回首。

    他看了一會兒,已知道凌玉姬乃是想埋葬這幾件和他有關連的珍物,卻不知何以不曾動手。陡地心頭一震,想道:「她埋葬這些物件,便等如埋葬了我。難道說她是為了我而站了兩日兩夜?唉!我若是作如此想法!我定是瘋了!她怎會為我傷心至此?」

    一陣低幽之聲傳人耳中,無名氏側耳聽時,認出是凌玉姬的聲音,只聽她緩緩道:「人間儘是埋憂地,唯向蓬萊寄此身……」音調幽淒低細,實是斷腸之聲。

    無名氏舉步走出去,那中年美婦驚訝地呀一聲,隨即悄悄走開。

    凌玉姬雖是萬念皆灰,世上已元一事能夠令她動心,但對面樹後忽然轉出一人,到底突兀,不知不覺抬目瞧去。

    目光射到無名氏面上,嬌軀猛可一震,無名氏一步一步走過去,面色十分沉凝。

    凌玉姬心頭湧起千情萬緒,腦中反而一斤空白,不知要從何想起的好,這時見到無名氏的來勢,自然而然泛起一念:「他敢是要殺死我?」

    此念掠過她心中,不知不覺向後便退。但隨即想起自己正要為他而死,若是死在他手中,正是最好不過,便又停住腳步。

    無名氏迫到她面前,舉手指住她的鼻尖,道:「這埋葬之舉是什麼意思?」聲音不高不低,毫無半點感情,誰也聽不出他心中是悲是喜?

    凌玉姬心想:「不管此事的是非曲直,單論你這種態度,無情至此,實是不該回答!」

    但她天性溫柔慈軟,做不出惡形惡狀,口中道:「我只是把傷心之物埋掉,之後……無名氏接口道:「之後自個兒到蓬萊去,好圖個逍遙自在,是也不是?」

    凌玉姬一怔,忖道:「我幾時作逍遙之想了?蓬萊之意,明明喻指人世以外的地方!」

    正轉念間,無名氏的指尖也點到她的鼻上,道:「你不敢回答,可見我言之不虛……」凌玉姬心亂如麻,也不曉得如何對付他才好,面色變的更為惟淬蒼白。

    無名氏一跺足,恨聲道:「罷了,罷了…」便待轉身走開,凌玉姬忽然撲倒在他懷中,無名氏滿肚怨恨,雙手一縮,凌玉姬登時滾跌地上。

    她恰好是仰天臥倒的姿勢,無名氏低頭一看,但見她雙目緊閉,面色如土,直如棺材中的死屍。當下不禁大吃一驚,蹲低身軀摸摸的脈息,竟然微弱之極,已是若有若無之間。

    這時他才知道凌玉姬乃是昏死而跌向他懷中,並非有意。當下茫然起身,只聽到心中一個聲音道:「她死我也不活。」

    那中年美婦不知何時已走到凌玉姬身邊,先摸摸她的脈息,接著抬頭怒道:「你竟坐視她倒斃地上,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

    無名氏心頭一震,也不暇追問別的,只道:「她已經死了?」中年美婦把凌玉姬抱起,冷冷道:「現在還不曉得,但剛才你若是不把她摔在地上,立即加以急救,就沒一點妨礙!」無名氏一陣迷恫,耳中又聽那中年美艷怒聲斥道:「狠心鬼,走!走!」

    無名氏心中道:「她若是死了,我便須趕到黃泉路上陪她,你趕我到何處去?」但口中卻不分說,只默默走開一旁,等著凌玉姬的死活結果。

    中年美婦替凌玉姬按摩,過了一陣,凌玉姬仍然沒有一點動靜。抬眼見到無名氏還站在數丈之外,便怒聲道:「走,誰教你站在這兒?」

    無名氏低聲下氣道:「請問大嬸,玉姬可是救不活?」

    中年美婦道:「活不活與你何干?」

    無名氏呆了一會兒,心中反覆念著她這句話,忽然若有所悟,想道:「她說得好,玉姬活不活與我何於,既是無干,我何須在此等候?這就自求一個了斷,也就是了!」

    當下拱手道:「多謝大嬸指教,萬一玉姬活了轉來,便請轉告她說,我無名氏對帝疆爭雄之事看得最重,男女之情,無暇顧及!」

    他轉身行去,走出七八步,只聽中年美婦厲聲道:「站住!」

    他停住腳步,轉頭道:「大嬸有什麼話見教?」

    中年美婦道:「她為你站了兩日兩夜,如癡如醉,芳心盡碎,柔腸寸斷,縱然活得轉來,這世上也沒有一點趣味,你何不對她做點好事?」

    無名氏道:「怎生做法?」

    中年美婦道:「你索性過來一掌震斷她的心脈,免得不幸活轉來在世上受罪!」

    無名氏沉吟道:「大嬸的話有理,但在下怎能下得了手?」

    中年美婦道:「別假惺惺了,以你的心腸之冷硬,此舉豈不勝任愉快!」

    無名氏忖道:「我寧可玉姬殺死我,也不願傷她!」於是繼續舉步走開。

    中年美婦從懷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盒蓋,只見盒中裝著數百隻青色小蟻。

    她舉手一揚,盒中群蟻盡皆灑在兩丈外的地面,接著道:「無名氏,凌玉姬已經有點活意,你有什麼話,自己來告訴她!」

    無名氏停住腳步,想了一想,果真移步回轉,踏過蟻群佈滿的地面,已有數蟻爬附腳上。

    他全不知覺,一直走到凌玉姬身邊,伸手摸摸她的脈膊,道:「果然脈息轉強,只不知何時才醒?」

    中年美婦道:「你死去之前她定會醒來,親眼見到你這個薄倖無情之人倒斃!」

    無名氏心想:「我幾時薄倖無情?是她不願嫁我!」但懶得駁她,默然注視著凌玉姬樵淬容顏。

    陡然感到腳上微微一癢,低頭看時,原來有幾隻青色螞蟻,他也懶得理會。但想到此地若是多蟻,恐怕也會爬到凌玉姬身上,當即細看她身上以及地面,目光一轉,忽見千百隻青蟻列隊源源鑽人地上一個匣子中,覺得甚是奇怪。

    無名氏雖然已存死志,一切事情都淡然置之,可是這一群青蟻人匣的景象,使他不禁想起兩點,一是這群青蟻必是有人豢養之物。二是蟻類雖然繁多,但從來未見過青色之蟻,可見得必是異種,定有劇毒!

    此念泛上胸中,登時明白那中年美婦所說的話,暗暗運氣一試,果然左膝以下已經麻木不仁。

    過了一會兒,麻木之感蔓延到膝上。

    耳中只聽那中年美婦道:「玉姬醒來,玉姬醒來,你須得瞧著這無情無義之人死在眼前,才能消心頭之恨!」

    無名氏想道:「玉姬不願眼見我死,豈不令她傷心?」此念一生,立刻運氣閉住穴道,整條左腿血氣閉塞,不復流動。

    片刻工夫,凌玉姬睜開雙眼,中年美婦道:「玉姬快看,他就死在你眼前!」

    無名氏左邊身子一麻,跌倒地上。凌玉姬大驚,掙起身子,道:「伯母,你!你違背了自己誓言?」

    中年美婦柔聲道:「你別管我的事,這種狠心之輩,非處死不可,你看了心中可感暢快?」

    凌玉姬見無名氏已跌倒地上,默然無聲,似是已經毒發,故此口舌麻木,不能言語,心中一陣慘然,想道:「我眼見他死,心中只有悲痛,但這位伯母為我不惜破誓,我又怎能說出?」

    無名氏見她默認,不覺大為憤怒,暗自想道:「原來她果然對我無情,怪不得不願嫁我。」

    中年美婦道:「世上盡有好男兒,以你的才貌,不愁找不到一個勝過這廝之人!」

    凌玉姬輕歎一聲,道:「我又不能欺瞞伯母,無名氏他死了,我也不能活著!」

    中年美婦愕一下,道:「為什麼?他算什麼東西,值得你為他而死!」

    凌玉姬溫柔地望住無名氏,含情脈脈道、「不管他無情變心,我仍須一樣對他,不然我豈不是也變作無情薄義之人?」

    中年美婦又怔一下,才道:「這話甚是,可惜他現下毒已攻心,無法挽救了!」

    凌玉姬已決定一死,便也不甚悲傷,柔聲道:「是啊,他已不能講話,唉!不知聽得到聽不到我們的說話?」

    中年美婦道:「恐怕已聽不見,他功力深厚,毒性發作得慢,若是常人,早就死了!」

    無名氏突然哼了一聲,道:「我都聽見啦!」

    凌玉姬大喜道:「你還能夠開口?」隨即起身跪在中年美婦腳下,哀求道:「伯母大發慈悲,救他一命吧!玉姬願意為奴為婢……」

    無名氏大聲道:「救命之事放在一邊,你說我死了你也不能活著,這話可是當真?」

    凌玉姬愕然回頭道:「自然是真的!」

    無名氏道:「若果她把我救活了呢!」

    凌玉姬一時答不出話,中年美婦冷冷道:「我救不了。」舉步走開。

    無名氏道:「不要理會她的話,我若能活,你便如何?」

    凌玉姬慢慢道:「你若能活下去,我自然奉侍終生,除非你不要我……」

    無名氏道:「笑話,笑話!」

    凌玉姬道:「怎麼啦?」

    無名氏道:「明明是你不想嫁我,所以突然出走,現下卻說得好聽極了!』凌玉姬歎道:「我把內情說出,只怕你仍然不肯相信。」

    無名氏心想:「我偏要聽一聽她編個何等樣的故事!」便道:「你說給我聽聽也不妨事!」

    凌玉姬便把害怕成親會影響他的武功,害怕美艷夫人會有一天被他認錯這兩大理由說出,最後道:「神尼伽因大師知道之後,有一晚命我出去,帶我到那千鬼谷去,見到了吳怕伯和伯母,還有那位徐大哥……」

    無名氏心中有七八分信了,但仍不表示出來。

    凌玉姬深深歎息一聲,道:「我知道你決不肯相信,那天在千鬼谷見到母親落髮出家,但覺罪孽如天,無可補償……」

    無名氏道:「這話倒不是這麼說,夫人她極是重視自己容顏,那一次在華山中幾乎殺死了你,就是以為自己已老,十分嫉妒。但容顏總會有老去的一日,她趁衰老之前,皈依佛門,便可以免去這一劫。」

    凌玉姬喜道:「你也這麼說,可見得媽不是哄我!」

    她隨即幽幽歎口氣,道:「你忽然走了,我知道你心中誤會甚深,或者會恢復過去冷淡的態度,隨便在什麼地方一隱,以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定然再也見不到你,何況找到了你,也不會信我的話。所以我到了此地,心灰意冷,打算埋葬起那三件寶貝,便即了結此生……」

    無名氏想了一會兒,道:「聽起來這話不假!」

    凌玉姬立刻驚喜交集,撲到他身上。無名氏伸手推開她,道:「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害怕地道:「什麼事呀?」

    無名氏道:「你已站了兩日兩夜,那就是只走了一晚之久,就到了此地?我記得我也狂奔了一夜,你的腳程竟比得上我?」

    凌玉姬放心一笑,道:「那是火龍駒的腳程,我怎能一夜工夫,走了千里之遙?」

    她接著急急道:「你身上覺得怎樣了?」

    無名氏道:「左邊身子都麻木了,雖然閉住脈穴,也不濟事!」

    凌玉姬驚道:「吳泊母的使毒功夫,天下第一。連吳伯伯也甘願認輸。唉!待我去哀求她老人家,只怕不易求得她動心!」

    無名氏道:「這卻是何故?」凌玉姬道:「吳伯怕中毒之後,他們兩人誤會全消,結為夫妻。當下便準備找一處地方作為兩人埋骨之所,這時伽因大師忽然出現,設法救治吳怕伯。吳怕母立誓如若治得好吳怕伯,她一生永不用毒,如有違誓,老天神明便教吳伯伯在帝疆中失手喪生!但她為了恨你無情,一時氣忿,違背誓言出手。你想想她現下還肯救活你麼?」

    無名氏道:「這麼說來,連你也難以向她開口求救了?」

    凌玉姬心中一慘,淚水正要湧出,忽聽那中年美婦的聲音道:「你們別害怕,老身並無違誓出手,無名氏只是被麻藥侵人體內,待會就自然無事!」

    他們循聲望去,只見中年美婦站在三丈之外,含笑望住他們。這位中年美婦便是前文提及的毒仙程珠,她舉手阻止凌玉姬起身,又道:「老身這就乘坐火龍駒回去,你們兩人愛在什麼地方隱居都元不可,但須記得兩年後的端陽節中午時分抵達黃山始信峰,參加帝疆爭雄之舉!』

    凌玉姬道:「怎的是在後年?」

    毒仙程珠道:「這是神尼伽因大師之意,帝疆諸老已經同意,並准許此訊傳遍天下武林,只要自信武功能闖過三位封爵高手所佈的三道關卡之人。均可到始信峰頂觀摩這一場龍爭虎鬥!」

    無名氏微微一笑,想道:「既是如此,我便不須和玉姬回到金陵,反正那一干朋友們屆時必在始信峰頂見面……」

    正轉念間,只聽毒仙程珠又道:「神尼此舉自然有極深用意,大家只猜出她老人家特地給你無名氏兩年時間,鍛練功力。至於她表示其時將有一場極大禍劫的話,人人都猜測不透!」

    凌玉姬訝道:「她老人家怎麼說的?」

    毒仙程珠道:「她說她勉留在塵世多年,便是為了後年發作的那場禍劫,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但面上掩不住憂慮之色,大家猜測這場禍劫一定十分重大,卻推想不出一點頭緒!」

    她停歇一下,接著道:「你們不須念及此事,只要安心練功,別再發生事故那就行了!」

    無名氏和凌玉姬面上都微微一熱,程珠笑道:「其實這也是人情之常,想老身和吳邏已虛度了一輩子,實在沒有資格教訓你們!」

    凌玉姬道:「怕母別說啦!我聽了心中就十分難過!』毒仙程珠道:「這個不提也罷,神尼有幾句活囑老身轉告你們,她人家說,這一次你們之間的波折,錯在兩個人都少了一個忍字,凡事率性去做,才會乖分千里,誤會叢生,日後凡事須得忍耐,不要胡思亂想!」

    無名氏、凌玉姬都恭恭敬敬地聽著,程珠又道:「她老人家說,武功之道,千變萬化。

    由於各人資質不同,性情各異,因此成就也不一樣。無名氏須謹記她說的這個忍字,藏短用長,必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無名氏聽了凝目深思,竟忘了回答,良久,良久,才恢復清醒,道:「吳怕母呢?」

    凌玉姬道:「她已經騎上火龍駒走了,她說我們兩人不必舉行什麼儀式,現下已是正式夫妻……」

    說到這裡,不由得臻首低垂,紅潮泛頰。無名氏爬起身,但覺麻木之感消失大半,當下和她偎坐一起,柔聲道:「我在天下英雄之前奪得美人,此事元人不知,無人不曉,自然不必再舉行儀式…

    凌玉姬喜歡無限,躲在他懷中,兩人耳鬢廝磨,溫存良久。凌玉姬道:「我們到什麼地方住上兩年?」

    無名氏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都行!」

    凌玉姬含羞低鬢一笑,悄聲道:「這兩年當中我們不能同床共枕,免得誤了你的武功!」

    無名氏眼睛一瞪,道:「誰說的?」凌玉姬見他這等表情,心中大驚,怯怯道:「是我……是我說的……」無名氏見她神情十分可憐,忍不住笑道:「你一片好意,我心中萬分感激,剛才只是嚇唬你的,不是當真生氣!」

    凌玉姬掩住胸口,道:「你再這樣嚇我,提防把我嚇死……」

    兩人談笑了一會兒,又提起隱居之處。無名氏要她做主,凌玉姬想了一陣,道:「爹爹足跡踏遍字內,嘗聞他老人家縱論天下名山勝地,據他說所謂十大洞天果是人間仙境,我們撿一處住上兩年,也是人生一樂!」

    無名氏道:「十大洞天是哪幾處?」

    凌玉姬扳著手指念著:「一是王屋山洞,號日小有清虛之天。二是委羽山洞,號日大有空明之天。三是西城山洞,號日太玄煦真之大,四是西玄山洞,號日三元極真洞天。五是青城山洞,號日寶仙九室之洞天。六是赤城山洞,號日上清玉平之洞天。七是羅浮山洞,號日朱明輝真之洞天。八是句容山洞,號日金壇華容之洞天。九是林屋山洞,號日犬神幽洞大。

    十是括蒼山洞,號日成德隱玄之洞天!」

    無名氏道:「虧你都記得住,索性由你做主到底,你挑選其一便是!」

    凌玉姬道:「我們先游青城山,瞧瞧寶仙九室之洞天好不好?」

    無名氏道:「都依你!」當下起身,凌玉姬先去撿回那火舌劍,紫金印。玉錫等寶物,然後和無名氏一起上路,走出群山,便走向有人家尋食問路。

    兩人一問之下,才知已經處身於淮揚地區。兩人飽餐之後,休息了一日,便開始向四川進發。

    他們住行之處,武林中人無不震動,爭相款待。初時他們都覺得相當有趣,但走了十多日,便覺得不耐煩了。計議之下,先折向別的方向,走出百來里路,然後才雇一輛大車,兩人都藏在車中,絕不露面。這樣總算避過武林同道的面目。

    不一日,已到達漢中,從漢中越省境經廣元,劍閣人棧道。這時他們已棄車步行。蜀道雖險難如登天,但他們這對年輕夫婦卻履險如夷,如行康莊大道。

    這天他們已抵達灌縣,城西南便是青城山,遠遠望去,但覺峰巒挺秀,千蟑疊翠,煙雲飛揚於山嶺林表間,宛如有仙人雲遊往來。

    兩人人得山中,只見洞壑幽美,加入圖畫之中,不禁心抬神曠,一路尋幽探勝,漸漸深入群巒之中。

    忽聽瀑聲隱隱隨風傳來,當下循聲尋去,轉過山腰,只見一道寬達數丈的瀑布如玉龍倒掛,直向一個深潭傾瀉。

    凌玉姬喜道:「你看,那瀑布上面有道石樑,我們何不到那石樑之上,俯視飛瀑沖瀉的奇景?」

    無名氏道:「那道石樑長達七八丈,只有尺許寬,不容兩人並肩通過,這也罷了。你再瞧從這邊過去順勢而下,還不怎樣,石樑那一邊的盡頭處怪巖突起,苔色蒼碧,實在不易落腳。還有岩石間縫隙中是不是尚有危險,不得而知!」

    凌玉姬溫柔地道:「你若是不讓我去,那就作罷!」

    無名氏沒有作答,過了一陣,只見她屢屢望向那道石樑,露出好奇的神色,想道:「以我們二身武功,這道石樑其實也不算得十分危險,若是不教她上去一趟,以後她定會念念不忘!」

    當下道:「好吧!我們到石樑上看看,反正我們要到對面去,就從這捷徑過去,倒也省事!』

    凌玉姬雀躍歡呼,當先奔去。她自從練成無相神功之後,輕功自然而然便臻佳妙之境。

    此時一跨步便出去尋丈,身法輕盈如仙子步虛而行,十分美妙。

    兩人行到石樑開始之處,只見山勢如被神斧劈開,露出一條峽縫,山泉匯聚峽縫,沖瀉落去,便是那道大瀑布。

    這道峽縫上面十多處依然合攏,底下卻只有這一條石樑貫穿其間,有如一道天生橋樑。

    不過石樑甚是狹窄,底下便是奔湍急流,若是掉了下去,縱然摔之不死,但急流一衝,隨著瀑布直落十丈的潭中,那時縱是銅皮鐵骨之體,也難逃粉身碎骨之厄。

    無名氏道:「你跟在我後面吧!」

    凌玉姬道:「不,我在前面,你便可隨時照顧著我。」

    無名氏道:「這話甚是,你走慢一點,心中別慌就行了」

    兩人走上石樑,到了石樑中間之處,凌玉姬耳聽瀑聲如雷,腳下白浪湍奔,水氣濛濛,忽然膽怯起來。但仍然向前緩緩走去。心中甚是後悔。

    這時兩頭都一般遠,她自是沒有後退之理,當下看石樑過去這一段都甚是平坦,便不低頭瞧看,一徑向前望去,穩穩而行。

    無名氏已發覺凌玉姬膽怯,當下道:「不用害怕,我緊緊跟住你,縱是失足,也不會跌下去!」他的話聲從如雷瀑聲中送人凌玉姬耳中,她登時大感寬慰,面上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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