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垂死時的哀鳴,雖然語句和內容都相同,但若是出自常人之口,一定不會如此打動人心,使人生出無限同情。
杜希言大為感慨,忖道:“有些人須得死神臨頭之時,才能懺侮平生罪孽。如果他能早早覺悟,相信不致於有今日的下場,至少也不至於連一個可以關心的人都沒有。”
但見鬼師章楚雙眼一閉,頭顱無力地欹垂一側,就此斷氣,結束了他罪孽深重的一生。
杜希言轉臉向余小雙望去,但見這個美麗純情的少女,眼眶含淚,一副不勝淒楚的樣子。
他立刻表現得很堅強地說道:“小雙,走吧!”
余小雙道:“你不埋葬了他的屍體麼、’
杜希言道:“我不是不想,但時間已不允許了,我心中有兩點疑慮,非得趕緊設法,消除這個危機不可。”
余小雙道:“什麼危機?”
杜希言道:“就是素屍神君的傳人年訓,他不但不曾中毒昏倒,甚且已追躡雲散花而去,極可能已把她擒獲。”
余小雙驚道:“啊呀!那麼快走吧!”
杜希言舉步行去,一面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這年訓始終沒法子破去雲散花隱遁之術,則他這刻必定已折回來,咱們這一出去,恰好碰上。”
他漸行漸快,話聲停頓一下,又道:“但最令人擔心的是他在碰上咱們之前,先看見那六個女人,當然就不會放過她們的……”
余小雙道:“是啊!那六名婦人講好在洞府外等候的。”
杜希言道:“她們受盡了妖人的磨折,幸而得脫枷鎖,重見天日,如果就此慘死在年訓手底,試想是何等悲慘可憐?”
余小雙道:“是啊!真急死人啦!”
杜希言現在已變成自言自語,道:“這六名婦人固然不免慘死,而我相信她們在;臨死以前,因為受不了年訓的惡毒手段,一定把咱們的蹤跡說出來他自語之故,乃是自家在推測究想,可不是故意說來嚇唬余小雙。
余小雙聽了這話,不禁大驚道:“那麼我們要小心些……”
杜希言道:“以情理來想,那六名婦人尚未出去洞府門外則已,如若已經出洞,肯定把凌九重和李玉塵都帶了出去。因此,至少凌李二人是篤定要遭劫了。”
余小雙越聽越怕,跟著奔行得更快些。然而她旋即又記起杜希言不懂邪法,若是碰上年訓,定必凶多吉少。
她權衡之下,總是覺得杜希言的性命,比旁人珍貴得多,因此她急躍數步,伸手把杜希言攔住。
她道:“慢著,你如何應付那年訓呢?”
杜希言道:“只好隨機應變了。”
余小雙道:“碰上年訓這等敵人,生死存亡,只是指顧間之事,你可能連應變的機會都沒有,那便如何?”
杜希言聳聳肩,道:“那也沒有法子呀!難道咱們一直躲在這兒不成?”
余小雙道:“能躲得過他麼?”
杜希言道:“當然不行啦!”
余小雙道:“既然不能躲,那就只好迎敵了。”
杜希言道:“是啊!我也這麼想,咱們快走。”
余小雙道:“我有一人要求,你必須答應我。”
杜希言訝道:“什麼要求?”
余小雙道:“這回一定讓我在前面走,你隔遠一點跟著,如果碰上年訓,我可以耽誤他一下,你便可以應變了。”
杜希言苦笑一下,道:“這算是什麼主意?我豈能讓你冒殺身之險,打這個頭陣?”
余小雙道:“你不答應也不行,這是唯一可行之法,我雖然也很害怕,但除此之外沒另一條路可走了。”
杜希言還是不依,道:“你別胡出主意。”
余小雙堅決地道:“我知道我這樣做是對的。”
杜希言仍然連連搖頭,他心中明知余小雙之言不假,可是此舉實在太危險了,如何使得?
余小雙輕輕道:“杜大哥,我曉得你完全是為我著想,但你可曾想到,假如你打頭陣失手,我將遭遇什麼命運?”
杜希言道:“話雖如此,但……”
余小雙道:“其實你心中也明白,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如果你失手了,我一樣逃不了妖人的毒手。”
杜希言道:“我總覺得這辦法不好。”
余小雙道:“以情理想來,那妖人如果見我獨自行走,決計不會立下毒手,一定是把我攔住,詢問情形……”
她雖然在講道理,但聲音態度,處處都流露出堅定不移的決心,並不是隨口說說的意思。
杜希言沉吟一下,頷首道:“好,咱們就這麼辦。”
他雖然外表儒雅溫柔,但其實是個極有決斷之人,剛才的不答應,只不過想不到應付之計而已。
當下把出洞的路徑告訴她,然後讓她獨個兒領先行去。
余小雙謹記杜希言的吩咐,盡量表現出她的驚惶害怕,由於她的確害怕,所以用不著裝作,已經十分明顯I。
走了一程,已快到洞府門口,甬道兩邊的燈光突然一暗,接著陣陣陰風襲至身上,森寒可怖之極。
她這次已有經驗,曉得這是邪法的先兆.她不禁打個冷戰,停下腳步,身體靠牆,轉眼向兩頭張望。
突然耳邊聽到一陣陣淒厲怪異的聲響,霎時令人感到好像是陷身於險惡幽暗的地方一般,十分恐怖。
這陣淒厲聲並不停止,但其中又隱隱有人在叫著余小雙的名字。
她側耳聽去,果然是有人在叫自己,甚是清晰,決計不會弄錯,而已這口音分明是杜希言的。
余小雙第一個念頭是:杜希言必定遭遇到邪魔鬼怪的侵襲,是以叫喊她,也許是叫她快點逃走之意。
她差點就出聲答話,並且向他那邊奔去。
然而她馬上就瞿然警覺,因為叫聲的來路,竟是從洞口方面傳來,而杜希言分明在她後面遠處躲著。
這一點的發現,頓時使她記起了鬼師章楚透露的秘密,那是關於“年訓”的絕技,叫做“妙音攝魂大法”。據章楚說,年訓施展這一門邪法時,有陣陣奇異魔音和鬼嘯之聲,任何人聽了,都好像有人在叫喚自己一般。
如果出聲答應,馬上就中邪倒地。
她悶聲不敢答應,而由於這些跡象,可知必是年訓回到此地,因此她心中的驚惶,無法掩飾。
這一陣魔號鬼嘯之聲,很快就停止了。假若再不停止,余小雙便得昏死過去。原來她雖是閉口不答那陣陣叫喚,可是這些奇異的聲音,已足以令她全身感到十分難過。她自己的呼吸聲,也漸漸響如雷鳴。
所以她即使不答聲,但仍然會昏死過去的。
聲音一歇,兩邊壁上的燈光,忽然轉為淡綠色,火苗猛升,長逾半尺,照的四下一片慘綠的淒厲氣氛。
余小雙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雙眼欲閉。可是她又極想看看這個“年訓”長得什麼樣子,這才支持撐得住。
突然間,眼前一黑,到恢復光明之時,她面前已站著一人。
但見此人長得比常人略高,面目韶秀,身穿儒服,風度翩翩,怎樣看也不像是個邪教的妖人。
他面上掛著笑容,潔白的牙齒,微微露現,銳利的目光,在余小雙面上不住盤旋,然後看遍她全身。
這個年輕儒土的目光,銳利得生像可以穿透衣服似的,使余小雙感到赤裸的羞赧,不由得抱胸側身的避讓。
那年輕儒士道:“姑娘貴姓芳名呀?”
余小雙驚魂未定,實在無法發出聲音。因此她的檀口開合了幾下,對方連一絲聲音都沒聽見。
那儒士又道:“姑娘別害怕,也用不著自高身價。”
余小雙終於發出聲音,道:“我叫余小雙……”
儒土道:“這名字很好,我姓年名訓。”
余小雙道:“年先生,你剛剛說我什麼?”
年訓瀟灑地笑一下,道:“我請求你不必自高身價。”
余小雙不解道:“我…我沒有呀!”
年訓道:“難怪余姑娘不明白,我天生有一種靈敏的感覺,只須一望之下,就曉得對方是不是我的敵手。”
余小雙還是不明白地“哦”了一聲。
年訓道:“如果不是我的敵手,我就不大加以理會,你既不是我的敵手,便沒有理由要害怕我了。”
余小雙這才明白,輕輕道:“是的,我不是你的敵手。”
年訓感覺她的溫柔軟弱,乃是出自天性。這種特質見諸一個女孩子身上,益發增加她的美態。
因此他的神色也變得很平和友善,道:“你不是還有一個男朋友,充當你的護花使者的麼?”
余小雙頓時曉得他已見到那些婦人,是以問出情況,只不知那些可憐的婦人,可曾遭了他的毒手?
她自然不必隱瞞,當下點點頭,道:“是的。”
年訓道:“他叫什麼名字?”
余小雙道:“杜希言。”
年訓道:“長得英俊麼?”
余小雙瞠目道:“這是什麼意思?”
年訓笑道:“我只不過想知道,他配得起配不起你而已,你是我平生所見的女孩子中,最漂亮可愛的一個。”
余小雙道:”他長得很不錯。”
年訓道:“但他何以不與你在一起?”
余小雙正要回答,年訓馬上用手勢制止她開口,自己道:“你且別說,讓我猜一猜可好丁’
余小雙點頭道:“好呀!”
年訓道:“他已經遭逢意外,氣絕斃命了,是也不是?”
余小雙垂頭道:“是的,你怎生得知的?”
年訓道:“第一點,你們沒有理由會分開走,因為你們萬萬想不到我老早在洞口恭候,有人出來,我就拿下。”
余小雙歎息一聲,沒有話說。
年訓泛起得意的神情,又道:“其次,我施展一種非常高深奇奧的法術,而你居然沒有回答,可見得你已知道杜希言的死亡,是以根本不敢置信是他在呼喚你,反而十分恐懼。”
余小雙點點頭,道:“你好像能看見我的念頭一般。”
年訓在這等美女之前,免不了露出男人好勝的本性,仰天傲然長笑,道:“當然啦!莫說是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就算是一頭老狐狸,也休想騙得過我雙眼。”
他的笑聲收斂之後,便靜靜地凝視著余小雙。
余小雙不知他轉什麼念頭,也不知杜希言會不會出現?更不知局勢將會如何變化?是以心中大是驚疑。
只聽年訓道:“余姑娘,杜希言如何一個死法?”
余小雙怔了一下,她實在不知怎生回答才好,但又不能不答。
當下道:“我……我看見他被一個……一個……”
年訓笑一笑,道:“別害怕,可是一個惡鬼麼?”
余小雙忙道:“是的,一個惡鬼……”
年訓道:“這惡鬼怎樣對付他?把他扼死麼??
余小雙道:“是…是的,他倒在地上,不會動彈。”
年訓道:“這樣他自然非死不可了,對不對?”
余小雙遲疑一下,才道:“我不知道……”
年訓眉頭一皺,道:“真的不知道麼?”
余小雙沒有回答,年訓又道:“既然你不知他的死活,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確定他已死亡,然則何以你聽到他叫喚你之時,竟不回答?”
他那對俊眼之中,射出森冷的光芒,此時變得十分無情冷酷。他緊緊盯視這個美貌的女孩子,一點也不放松。
余小垂下眼皮,輕輕道:“我不想咒他……”
年訓疑惑地道:“咒他?如何咒法?”
余小雙道:“如果我說他死了,豈不是在咒他?”
年訓的臉色登時大見緩和,道:“你只是在說一件事實,怎算得是有存心咒他死亡?”
余小雙道:“我仍然覺得不大好。”
年訓聳聳雙肩,道:“隨你的便,但我還是要請問一聲,那個惡鬼後來可有追趕你?”
余小雙搖頭道:“沒有,他和杜希言都沒有起來,我看得很清楚,因為那個惡鬼穿的是白衣服。”
年訓道:“晤!那一定是鬼師章楚了……”
余小雙道:“什麼?他不是真的鬼麼?”
年訓道:“他是敝教兩位護法大仙之一,另一位玄羅子已被那些惡婦刺殺,這真是想不到之事……”
余小雙一聽而知他必定已抓到那些婦人,只不知抓到幾個?如何處置她們?還有李玉塵是否也遭了劫?
她正要設詞探詢,年訓已道:“徐小雙,你跟我走,不必害怕,我大概不致於加害你的。”
余小雙這時可就慌了,叫她重返鬼窟,當然十萬個不願意,只不知杜希言為何尚不出手?她該怎麼辦?
她露出乞憐的神情,真是動人之極,連年訓這等鐵石心腸之人,居然也感到心軟,甚為憐惜。
她說:“我不想去,裡面都是死人……”年訓道:“不要怕,我一定得帶你去見師父,我會替你講情。”
余小雙道:“那麼就更不用去了,你師父已經死啦!”
年訓俊眼一瞪,道:“胡說,我師父道行高深無比,世間無敵手,誰能弄得死他、’余小雙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年訓見她駭得說不出話,馬上就恢復柔和態度,道:“你說師父已死,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余小雙道:“杜希言施放毒藥之後,告訴我的。”
年訓道:“我師父在密室內,是也不是?”
余小雙道:“對呀!他是在密室裡面。”
年訓笑一笑,道:“你可知道,莫說那間密室,有仙法和法寶封閉,即使沒有,但單憑那密室設計的堅固和精巧,世上也無人能破門而入的。”
年訓是感到十分滑稽地縱聲而笑,又道:“連我也沒有法子進去,你可知道?”
余小雙搖搖頭,表示本來不知情。
年訓道:“請問杜希言如何接近得他?”
余小雙道:“他是使用毒物,不是拿刀殺他。”
年訓道:“我知道,可是任何使毒高手,也沒有法子在密室外面殺了裡面的人呀!”
余小雙道:“這個我倒是知道,他是在石棺下手的。據說那是密室通風的出入口,只不知是真是假?”
年訓頓時一楞,凝目尋思,過了一陣,才道:“他說得不錯,那是通風設備。唉!杜希言死得太可惜了!”
這回輪到余小雙一怔,道:“為什麼可惜?”
年訓道:“我極想親手殺死他,而他卻已死在章楚手中,豈不可惜?像杜希言這等人物,必定是一大勁敵啊!”
余小雙道:“我還是不懂……”
年訓笑一笑,道:“這等事你不懂也罷。”
這年訓至今沒有一句哀悼師父被害之言,可見得他天性之梟惡涼薄,竟是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他仰首尋思一下,才道:“你急急逃走,打算往那兒去?”
余小雙道:“我想回家。”
年訓道:“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余小雙道:“一個都沒有,我意思是回到師父那兒去。”
年訓道:“現在你不能回去啦!料你也知道其故。”
余小雙無奈地道:“我猜我知道了。”
年訓道:“以你的情況而論,我非殺死你不可,你可知道?”
余小雙點點頭,年訓又道:“但我打算破例留下你。”
余小雙大驚道:“不,你殺了我吧!”
年訓訝道:“你怎麼啦?這樣討厭我麼?”
余小雙道:“不是討厭你,但要我住在這兒,我寧願死!”
年訓這才泛起笑容,道:“原來你怕的是住在這兒,這還不簡單,我另外找地方給你住。”
余小雙這時已明白他的意思,敢情是打算與她住在一起。這樣說來,她的生命安全已不成問題了。
她暗暗忖道:“只不知杜大哥是不是早就看出年訓沒有殺害我的意思,所以直到現在,還不動手?我現在如何是好?”
只聽年訓道:“跟我來,先到裡面去,找個地方讓你休息,我還得回到府中收拾一下……”
他一伸手,已抓住余小雙的柔美,牽她行去。
不一會,已從一間石屋走出外面,得見天光。
石屋外便是一片曠地,兩丈外有好些人躺在地上。余小雙一眼望去,已認出那六名蒼老憔悴的婦人。
這六名婦人都集在一起,個個眼突齒落,樣子十分可怕,一望而知乃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此外尚有四人,躺在距那些婦人們七尺以外。
這四人兩男兩女,男的是凌九重和許公強,女的是李玉塵和扈大娘。他們尚在昏迷之中,想是因此而未遭遇毒手。
她駭得花容失色,道:“都死了麼、’
年訓道:“只有四人未死,你都認識吧?”
余小雙點點頭,只聽年訓道:“有四個未死之人陪你,你不會害怕了吧?”
余小雙點點頭,道:“你可要殺死他們?”
年訓道:“我只要殺死那個年輕人。”
余小雙想道:“我如果替凌九重求情,反而不妙,倒不如來個悶聲不響。”
因此她不表示意見,年訓道:“你在這兒坐一會,我去去就來。”
余小雙道:“稱不怕我偷跑?”
年訓笑一笑道:“當然不怕,而且我勸你最好別這樣做,免得吃苦頭。”
余小雙道:“你以為一定可以追上我麼?”
年訓道:“我用不著追你,而是你走不出一丈方圓之地。如果你乖乖的坐著等候,便沒有事。若是不聽我的勸告,到時你就曉得這些苦頭的不好受了。”
余小雙道:“我明白啦!”
年訓轉身欲行,忽又回頭問道:“對了,我幾乎忘了請問一聲,那年輕人是誰?與你何關系?”
余小雙道:“他性凌名九重,與我沒有關系。”
年訓道:“你們很熟麼?”
余小雙道:“是的。”
年訓道:“既然是熟朋友,你為何不替他求情。”
余小雙道:“替他救情?我才不呢!我是被他擄劫出來的,這個壞蛋,居然也投在談笑書生席自豐的麾下……”
年訓哦了一聲,道:“原來他與許氏夫婦都是一路的。”
余小雙乖巧地道:“這對你有什麼特別意義麼?”
年訓笑一下,道:“你猜得不錯,席自豐是我的二師兄。”
余小雙裝出訝疑之態,道:“什麼?席自豐也是白骨教的人?”
年訓道:“他不是,我與他是武功上的師兄弟。”
余小雙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你亦是六指鬼王魏湘寒的傳人了?”
年訓傲然道:“不錯,我身兼兩家之長,只可惜杜希言與鬼師章楚同歸於盡,不然的話,我倒要與他斗一斗。”
余小雙道:“你剛才說席自豐是二師兄,只不知大師兄是誰?”
年訓道:“是老師父的嫡生兒子魏平陽,人稱百變公子的就是。”
他說完之後,便要轉身而去,余小雙那肯放過探測隱密的機會,連忙伸手扯住他的長衫,道:“等一等。”
年訓停步,余小雙又道:“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外號?”
年訓道:“你為何如此感到興趣?”
余小雙道:“你先告訴我,我才告訴你。”
這完全是小兒女的情態,莫說年訓對她沒有殺機,即使有加害之心,但碰上這等情形,亦是下手不得。
年訓不由得感觸起一絲飄渺朦朧的童年回憶,那是多少年來,早已失落了的情懷,因此,特別覺得彌足珍貴。
他笑一下,道:“好,我先說,但你不許賴賬啊!”
余小雙本來就童心猶在,當下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小指突出,道:“我不賴賬。”
年訓遲疑一下,才也用左手的小指,與她互勾一下。這是小兒女們表示信誓不移的意思。
年訓非常有趣地望著她,道:“你真可愛,使我記起了小的時候……”
余小雙道:“真的麼?你小時候在那裡?”
年訓道:“你的問題太多啦!我得多長兩個嘴巴才行。”
她格格地笑起來,道:“那你就多張嘴巴好了,吃起東西來,也不會輸給人家。”
年訓本想對她說,他從來沒有輸過。可是這話太不適合目前的氣氛,所以他忍住沒說出口。
余小雙又道:“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好……”
年訓聳聳肩,道:“那不一定,因為我的外號叫做兩面天王,你可懂得這意思麼?”
余小雙想了一下,才道:“老實告訴你,我不懂。”
年訓道:“哪是說我有兩副面孔的意思,有時候我看起來好得比任何人都好,但一變面,就凶惡可怕得不得了!”
余小雙咋舌道:“怪不得叫兩面天王了。”
年訓笑道:“你害怕了嗎?”
他的笑容是如此真誠坦率,面貌又如此的瀟灑英俊,實在叫人無法怕起。因此余小雙搖搖頭,道:“我不怕!”
年訓道:“但願你永遠都能夠不怕我。”
這話說得語重心長感慨甚深。可知他自己深知自家的天性陰惡多變,因而不敢認定自己不會拿凶惡的面孔對待她。
現在輪到余小雙說了,她道:“我原本是希望從你們的外號中,瞧瞧你和多變公子魏平陽,那一個高明些,但現在聽了,仍然看不出來。”
年訓搖搖頭,道:“我與他沒有比較過,他武功之高,乃是當世罕有敵手之人。”
余小雙疑道:“莫非你在武功方面比不上他?”
年訓道:“很難說,若然單論本門武功,我與他各有所長。在靈變詭毒方面,我略勝一籌。在功力修為方面,我便比不上他了。”
余小雙道:“那麼你們可算是平手啦!”
年訓搖頭道:“這只是以本門武功而論,但他博通天下各派絕藝,究竟練成了什麼奇功,連我也不知道。”
余小雙駭然道:“他這麼厲害麼?”
但她立刻又放心地透一口氣,泛起可愛的笑容,道:“好在你也有你的絕技,可以抵消他的奇功。”
年訓道:“我白骨教的種種大法,對付任何人都行,只有對魏平陽難以奏效,這當然與我能投入鬼王門下,修習秘藝有關。”
余小雙驚道:“哎,他也懂得你們的法術嗎?”
年訓道:“並不是會施展,只是懂得抵御之法,他的心靈,生像是萬載磐石一般,堅密無匹……”
余小雙道:“這是什麼意思?”
年訓突然搖搖頭,道:“我就算把秘密通通告訴你,也是沒用,因為徐天性純真而多情,心靈易受感動,此是修法之人,最大的弱點。定須是滅絕人性,冷酷無情之人,才能真個全不動心。這就是關鍵的所在了。”
余小雙歎口氣,道:“好吧!我早知自己是一事無成之人……”
她搖搖手,阻止年訓開口,又道:“你不必安慰我,因為我喜歡做個全無成就的人。”
年訓凝視著她,徐徐道:“這正是你的長處,你充滿了女性的溫柔,不願與男人或別人較量長短。”
余小雙道:“恐怕你說的不對,因為我喜歡不屈不撓,至危不懼的人,心中時時很羨慕人家能夠如此……”
年訓道:“你缺乏這等特質,是以羨慕具有這種性格之人,甚合道理,唯其如此,你才是應當配與英雄的美人。”
他寥寥數論,道出了一段不可駁斥的道理,登時使余小雙對他刮目相看,曉得他並非僅僅以武功邪法自詡之人,事實上他視察力敏銳,見識甚廣,實在是有頭腦和有學問之人。
年訓又道:“其他的話,等我回來再說吧!”
余小雙道:“那也好,我站在這兒就沒事麼?”
年訓道:“你坐下也行。”
余小雙道:“那些人可能會找我麻煩呢!”她指一指許公強等人。
年訓道:“你放心,誰也無法接近你。”
余小雙道:“假如他們拿石頭砸我呢?”
年訓道:“石頭也砸不著你。”
余小雙道:“那我就放心了。”
年訓迅即入屋面去,他身形隱沒了不久,杜希言便出現。
他道:“小雙,你別妄試走出這圈子,這年訓之言,一定不假。”
余小雙道:“我們的對話你都聽見了麼?”
杜希言道:“聽見了,謝謝你,現在總算知道鬼王兒子的名字。只可惜不知道他的下落,否則就更妙了。”
余小雙道:“現在我怎麼辦?”
杜希言道:“我設法救你出來……”
余小雙道:“你懂得破法麼?”
杜希言道:“我不懂,但我可以先行觀測一下。”
余小雙道:“等一下,也許我留下來更有用些。”
杜希言道:“不行,咱們定須在年訓未回轉以前,逃離此地,這家伙狡黠無比。”“剛才我屢次想出手,都感到有一種無形的阻力,迫得我不敢魯莽行事。但我相信在別的地方,他就失去這等神通了。”
余小雙道:“假如讓我留下,定可從他口中,探問出多變公子魏平陽的下落。”
杜希言搖搖頭,奔到許公強等人身邊,尋思一下,便把許公強夫婦一齊提起,迅如閃電奔去,把他們藏在遠處的石縫中,順手增加了一點藥物,使他們不會醒轉,然後又去把李玉塵抱到另一處藏好。
杜希言的動作俐落而迅快,沒有浪費一點時間。他緊接著做的,便是過去給凌九重抹了一點解藥。
他馬上隱藏在石屋旁邊,這個地方雖然不穩妥。可是有兩點好處,一是可以避過從石屋中出來之人的視線,以及凌九重那邊也看不見他。二是距余小雙只有丈許,聽得見別人與她的說話。
眨眼間凌九重已回醒,睜眼一看,想是發現自己身在石洞外的地上,還沐浴著晨光,大感驚奇。
他馬上又發現余小雙在靠近石屋那兒,愁眉苦臉地站著。
他吸一口氣,感到自己雖然頭腦還有點暈眩,可是真氣一通,體能登時恢復,於是跳了起來。
余小雙見他起身,面上泛起了吃驚的神色。
凌九重高聲問道:“你以為我已經死了麼?”
他一邊問一邊向她行去。
余小雙道:“你別過來,快逃走吧!”
凌九重問道:“為什麼?”
他距余小雙已不過丈許,再跨三步,就將觸及年訓布下的邪法禁制圈了,余小雙不禁尖叫一聲:“站住!”
凌九重一楞,果然停步。
余小雙連忙道:“有個妖人把我禁在這兒,他非常厲害,而且馬上回轉來的,你趁這機會,快點逃走。”
凌九重仰天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
他迅即躍去,但身軀飛前了四尺左右時,突然被阻,好像碰上一堵無形的牆壁一般,登時停止了前進之勢。
不過凌九重仍然雙足落地,穩穩的站定。
這時在他面上,泛起了一種十分奇怪的復雜表情,只在瞬息之間,竟可看出他竟是驚懼、憤怒、疼痛以及欲念沖動時那種狂野等等表情。一個人居然能在短短時間之內,情緒發生如此多的劇變,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他只停了不到片刻的時間,就向後一倒,仰僕地上。
杜希言先傾聽石屋內有沒有聲響,余小雙已向他這邊望來,叫道:“哎!哎!他死啦!”
杜希言斷定沒有步聲,一躍而出,到了凌九重身邊,低頭看時,但見凌九重雙目緊閉,面上猶有痛苦之色。
他搖搖頭,道:“他沒有死,但這一輩子完啦!”
余小雙聽得凌九重沒死,這才放心,問道:“怎樣完的呢了?”
杜希言道:“因為他過不了這一關。”
余小雙一陣感到憤慨,提高聲音,道:“你明知道這是人力不能抗拒的法術,但你仍然使他遇害,這是什麼道理?你得給我一個解釋……”
杜希言談談道:“這不過是給他一點懲罰而已。”
余小雙不以為然地望住他,但覺他突然變得不像以前的熱情正直。她也從未見過他這麼冷淡的樣子。
她歎口氣,含愁地道:“你快走吧!”
杜希言搖搖頭,道:“不,我要等年訓,但在他未出來之前,我先跟你說幾句話。”
余小雙道:“你一定發瘋了,還等他出來?”
杜希言道:“現在時間寶貴,你別扯開話題。我且問你,你覺得年訓這個人如何?我意思說他給你的印象可好?”
余小雙點點頭道:“還好。”
杜希言道:“他既英挺聰明,又有一身絕藝。同時以我暗中窺看所知,這個人頗有大丈夫氣概的,倒也難得的。”
余小雙道:“是又如何?”
杜希言道:“再據我所知,你對我的印象也不錯,雖然我們沒有談及任何進一步的親密話,可是發展下來,你可能變成為我的好友,對不對?”
余小雙摸不著頭腦的,滿面困惑神色,道:“是的,但你何以談到這些?”
杜希言發出笑聲,道:“我一路說下去,你就明白了,假設我丟下你逃跑,讓你落在年訓手中,以他的才貌,將必獲得你的芳心,有沒有這等可能?”
他說到這兒,不得不向她眨眼示意,要她應是。
好在他背向著石屋,不虞被那邊的人看見。
余小雙本想否認,並且再懇切勸他逃走,無須憂慮這些。但當她看見他的示意,這才明白他的話,乃是說給別人聽的。同時也了解何以他忽然變得不夠正直熱情之故,敢情他是那時候發現敵人,大概是年訓已經趕到。
她還未作表示,杜希言又道:“你如肯真心回答我的話,我就感激不盡了。”
余小雙裝出沉思一會的樣子,才道:“有這可能。”
杜希言歎口氣,道:“我剛剛遠遠一看年訓,就曉得了兩件事,一是以他的才貌,你可能被他征服,劫奪了你的芳心。二是他對你頗為動心,否則不會是這等態度對付你的。我相信這個猜測一定不錯。”
余小雙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希言道:“我的意思是我發現已碰上勁敵,雖然我並非強狠好斗之人,但事關你的得失,只好與他斗一斗了。”
余小雙道:“哎!你還是走的好。”
杜希言道:“不,我非與他拼一拼不可!”
石屋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長笑,強勁震耳,顯示出此人內力造詣之深,業已達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了。
杜余二人一齊望去,但見年訓大步行出來。
余小雙因為杜希言的那番說話,禁不住更仔細的打量這個邪教高手,並且自問會不會被他所征服。
她馬上有了答案,那便是:如果杜希言不夾在當中的話,她准會被他征服,倒在他充滿男性惑力的懷中。
余小雙對這個答案甚感不滿,暗自忖道:“我本已愛上杜大哥,何以還能覺得自己有可能愛這個男人?這豈不是與楊花水性的淫蕩女子,毫無區別麼?”
她殊不知道人心是何等復雜多變,感情是何等微妙奧秘。即使是在“真情”的領域中,“假想”仍有活動余地。
由於她只是“假想”,所以感到自己可能會被這男人征服,但事實如何,則尚難預測的到。
年訓走到杜希言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了一陣,才滿意地點頭道:“我是年訓,杜兄的豐彩膽識,以及驚人的本事,實在使區區在下感到非常欽佩,甚願識荊。”
杜希言拱拱手,道:“年兄好說了,兄弟在貴教領地之內,目下無異是貴教的俘虜,生殺之權,盡操在年兄手中。”
年訓道:“杜兄好說了,你剛才在余姑娘面前,還口口聲聲說要與兄弟一拼。假如沒有幾分把握,豈敢如此誇口?”
杜希言皺皺眉,道:“不錯,在下雖有一拼之心,但形禁勢格,只怕沒有這等機會了。”
年訓面上笑容一致,其寒如冰,冷冷道:“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難道我會給你機會麼?”
杜希言道:“當然還有一線的機會啦!否則我這樣做法,豈不是也等如傻瓜?”
年訓感到難以置信地“哦”了一聲,道:“你說說看。”
杜希言道:“第一點,你也頗想有機會與我較量一下。第二點,我敢留下來等你,而你不敢與我公平一拼的話,這件事將在余姑娘和你自己的心中,留下什麼影響,已經十分明顯,簡直不問可知了。”
年訓道:“還有第三點麼?”
聲音中含有譏嘲的意味,也有成竹在胸的意思。
杜希言道:“你以為能殺死我,就算是贏了我麼?不,你錯了。我恰是還有第三點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又恰恰是駁斥推翻你這個想法。”
年訓的眼光中,登時露出審慎的驚覺的光芒,至此他已知道這個敵人的難斗,竟然大大的超過他的預料。
這時雖然年訓認為杜希言大有道理,是個非常難斗的角色,然而余小雙可不是這樣想,她曉得杜權希言第三理由說出之後,便是兩人分出生死之時。而她又深信杜希言必定敵不過年訓,是以心中真是說不出的焦急憂惶。
但在目下的情勢中,她又不敢作聲。因為一則她根本沒有妙計可以貢獻給杜希言。其次年訓既是因她之故,才可能與杜希言公平決斗,則她若是露出絲毫偏袒杜希言的態度,年訓受到刺激之下,後果不問可知。
只聽杜希言徐徐道:“年兄今日之所以占盡了上風,顯然是因為你精通法術,不是常人所能抗拒。因此在下簡直是成了俎上之肉,任意宰割。在下強調一句,這等情勢,只是‘法術’之功,並非武藝上勝過我。”
年訓眉頭一皺,道:“法術也是功夫的一種呀!”
杜希言搖頭道:“不同,不同,因為以‘法術’而言,在下根本全無抗拒的機會。這等如你先把刀子擱在我頸子上,才辱罵我是懦夫,罵我不敢與你講斗一般。試問在這等情形之下,不做懦夫又如何呢?”
年訓道:“我聽不懂你的歪理。”
杜希言道:“那麼我換句話說,便是依仗著利器在手,全然不給別人以公平決斗的機會,本來這也沒有不對,但你卻不許稱英雄道好漢就是了。”
年訓道:“這與咱們之事,有何關系?”
杜希言道:“為什麼沒有關系?比方說,你擊殺情敵的方法,是從背後給他一刀,你猜那個女孩子會作何想法?認為你是英雄?會對你傾心麼?”
年訓淡淡道:“這一說又回到你第二點理由上了。”
杜希言道:“不對,我只不過分析一下而已,事實上我也沒法制造一件可以與你對抵的武器,但現在已經成功了。”
年訓聽了這話,難以置信地連連轉動眼睛。直到他的確看不出對方有什麼武器,這才冷冷道:“什麼武器?”
杜希言道:“那就是用毒!”
年訓冷靜如常道:“用毒麼?”
杜希言道:“不錯,我已在你身上用了劇毒。”
年訓催運真氣,穿行全身經脈,迅即發現果然有少許異樣。但這一點點異樣,似乎不能影響他的生命安全。
他道:“我舉手之間,你馬上倒地死去,就算有天下無雙的劇毒,也來不了我何?”話聲冷峭,透露出他堅強無比的信心。
杜希言道:“我希望你別輕舉妄動,以致徒然兩敗俱傷,要知我所用的劇毒,乃是分作兩部份,現在你只中了第一部份,第二部份則與我死亡有密切關系。只要我一死,你也同時倒地。”
他的話聲,也是如堅鐵寒冰一般。
余小雙失聲叫道:“你們可別沖動啊!這等生死大事,萬萬試不得的。”
她一叫之下,把年訓的凶心殺機,減少了許多。
年訓果然沒有沖動出手,因為杜希言的“毒功”,曾經擊敗過“百毒教主”成金鍾,他已聽說過了。
因此,他有這等出奇手段,倒是有點可信。
杜希言等了一下,看看年訓沒有出手,這才又道:“年兄相信了就最好,如若尚有疑惑,不妨回想一下,咱們見面至今,已說了多少時間的話?這就是一個證據。”
年訓道:“這算什麼證據?”
杜希言道:“我必須有這一段時間,觀察你的情形,以便施放一種由風力傳播的毒物時,酌量增減份量……”
他仰天一笑,又道:“但主要之毒,是你藏在門內之時中的。我早就算定了你,如若聽得我與金姑娘講話的聲音,定要先躲在門後聽個究竟。其時你已中了一種主要的毒,然後再加上風傳去之毒,由呼吸深入肺腑,終於達到我的目的。”
年訓對於這個敵手的話,不知信好還是不信好?假如他不是有過擊敗成金鍾之事,自然毋須考慮。
但即使如此,這杜希言的話也未必是真。也許他算定了對方的心理反應,所以設下這個大騙局。
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決斷。
只聽杜希言道:“我的毒功,只對付毒門中人,受者是像貴教這等人物,現下咱們算是扯平,誰也不能利用武功以外的手段,咱們便可以舉行公平決斗了。”
年訓道:“哼!你這不是一大矛盾麼?既然我不能殺死你,就算用武功決斗,贏了也不能下毒手呀!”
杜希言道:“你說得有理,不過……”
年訓插口道:“既然我的話有理,便可知我純用武功的話,無法可以取勝了.因為動手拼斗之時,若是處處須得小心不能失手殺你,這場架如何打得?”
杜希言道:“你聽我說,假如你信得我,便即管放手施為。即使當場殺死我,也不會有毒發身亡之事。”
年訓道:“這話太玄啦!叫人無法相信得過。”
杜希言道:“在下向來不做心口相違之事。”
年訓道:“你認為我會相信麼?”
杜希言道:“你不妨打聽打聽。”
年訓道:“我這刻向誰打聽?”
杜希言道:“例如余姑娘,或者是這位凌公子皆可。”
年訓目光掃過地上倒臥的凌九重,道:“他與你合不來,是也不是?”
杜希言道:“何止合不來?根本就是仇敵。”
年訓道:“那麼他也許會講真話。”
杜希言道:“以年兄之能,使他說出真話,並非難事。”
年訓沉吟道:“我得想一想。”
杜希言等了一下,才道:“其實在下盡可早一步就毒死年兄,但此舉殊不公平,既然我責備別人,焉可自犯?所以年兄這刻尚能與我說話。”
年訓道:“喂!杜老兄,你吹牛也不是這樣吹的。”
杜希言一怔,道:“幾見時吹牛了?”
年訓道:“兄弟不是初出茅廬之輩,豈是這麼容易就死你手中的?”
杜希言笑一笑,道:“難怪年兄不信,你必定是自恃身有‘辟毒’,才認定在下不易毒死你。”
年訓直到這刻,面色才第一次微變,道:“哦!你已經知道了。”
枉希言道:“這辟毒在一般毒門之人而言,果然是可怕之物,但在我看來,卻算不了什麼,你當然想知道其故安在,我告訴你,我身上就有好幾枚這種東西……”
他掏出一個小盒,打開給對方瞧瞧,這是杜希言在“天罡堡”得到的珍藏之一,盒中有五顆之多。
杜希言又道:“這辟毒如對成金鍾而言,已經起不了作用。將來你有機會問問他,便相信我的話不是杜撰的了。”
年訓看似防線崩潰,已無招架之力,怔了一下,才道:“哪麼你打算如何拼法?”
杜希言道:“你先把余姑娘放出來。”
年訓聳聳肩,心想只要我贏了的話,她插翅也飛不掉,當下慷慨地點點頭,向余小雙揮揮手,道:“好,余姑娘可以自由行動啦!”
余小雙移步一試,果然已沒有禁制。
杜希言道:“年兄甚是爽快,咱們亦無須多說了,總之,各憑武功公平決斗。生死都須認命,決不賴賬。”
年訓道:“如此甚好。”
他停一下,馬上懷疑地道:“假如你受了重傷,可不會趁未斷氣之前,施展毒功吧?”
杜希言道:“哦自己知道決計不會這樣做,但對付年兄,卻沒有太大的信心。”
年訓道:“既然沒有信心,你為何敢與我公平決斗,這不簡直是自欺欺人麼?”
杜希言道:“這也是不得已的情形,天下間找得到一件‘絕對’的事情麼?我只好走到那裡算那裡了……”
年訓道:“這話倒是不假,但我先告訴你,你與我搏斗武功,無異自掘墳墓,因為我向來是武功法術兼重……”
杜希言道:“我深信必定如此。”
年訓道:“既是如此,我不妨再透露一個大秘密與你知道……”他的話聲未歇,驀然躍去,快逾掣電。
他的身形只是從對方左側掠過,但速度之快,委實難以形容。同時之間,帶起一道寒光,向杜希言劃去。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杜希言以過人的目力,仍然看得出對方使的是柄長僅兩尺的短劍。
這一記突擊搶先的手法,真是又凶毒,又迅快。尤其是出諸一流高手的手中,更加凌厲驚人。
余小雙連驚叫的聲音還未出口,年杜二人已經分開,敢情在這彈指之間,已經換了一招。
年訓皺皺眉頭,這是因為對方居然能招架得住這一記突擊,而且是那麼恰到好處,是以心頭大為震駭。
若是換了別的人,目下定必會嘿然變色,而年訓只不過皺皺眉頭,可見得他是個何等深沉不露之八。
杜希言故意用衣袖抹抹額頭,作出擦汗的樣子,道:“年兄這一記,真是古今罕見的狠毒快劍……”
話聲未絕,驀然精芒暴漲,一道奇亮的劍光,向年訓電射,去勢之急,雖不如年訓的一擊,但卻別具威力。
年訓感到大大不妙,揮劍全力封架,一時之間,錚鏗之聲,不絕於耳。原來一來杜希言的劍光特強,眩人眼目。二來劍氣奇寒刺骨,有削弱敵人膽力之妙。三則他的劍招,奇幻無方,隱隱含蘊的有克制他劍路的威力。
數聲清脆響亮的金鐵交鳴聲過處,年訓已速退了四五步,最後總算躍退了大半丈,脫出敵劍威力圈子。
他急劇地喘息幾下,望著這個年輕俊逸的敵手,突然泛起平生第一次嘗試到的“怯懼”
之感。
杜希言搖頭道:“在下全力的一擊,萬想不到年兄還能安然無事的退開了,真是佩服得緊,因此使我忽生奇想……”
年訓一面加意提防,一面道:“什麼奇想?”
杜希言道:“我說說你別見笑才好,我突然想到,如果咱們能結交為好友,互相切磋武功,定必兩蒙其益。”他也是一派嚴密防范的神情,顯然對年訓大有戒心。
年訓道:“這話倒是真的。”
杜希言接口道:“咱們都有希望躍身於宗師之列了。”
年訓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杜希言道:“可憐天下之事,難如人意。看來今日你我之間,非拼個勝敗生死不可,因為咱們缺乏建立‘友誼’的基礎。咱們斷不能天天彼此疑神疑鬼的防范對方,一昧生怕遭了暗算,你說是也不是?”
年訓道:“不錯,但……”
他到底想說什麼,暫時已無法得知,敢情他又突然以那特別迅快的身法,掠過杜希言,攻出一掌一劍。
這一記雖然沒有上一次那樣,占盡出其不意之妙,可是威力卻更有過之,因為他是掌劍齊出。
他的手掌完全變為青色,雖不刺眼,卻使人生怖。
杜希言的月魄劍一挑,已架開敵劍,這時候敵掌已挾著寒風拍到。
但見這只青色手掌在他肩頭邊緣處拂過,間不容發。
事實上杜希言既沒有閃避,也沒有企圖回劍封擋,他僅僅是因為出劍挑開敵劍的一招,上步移身,便錯開了敵掌。
由此可知他的劍式,自然而然可以克制敵方的毒著。
年訓身子如風車一旋,面對杜希言。
兩人凝目相視,殺氣彌漫。
杜希言並不浪費時間,提劍迫去。
他只不過一步一步行去,但年訓的身子馬上搖擺起來。
余小雙雖然武功成就有限,但眼力卻是有的,這刻已看出杜希言乃是采踏中宮,走洪門的戰略,正面主攻。
而由於他的劍式的高低尺寸,使得年訓不能不設法防守。因此之故,他的身軀擺動起來,以便找尋空隙,或攻或退。
顯然年訓的企圖無法得逞,因為杜希言已迫近到三尺之內,所以年訓的身軀也突然停止擺動。
杜希言氣勢強大,劍上光芒越盛。但聽他大喝一聲,把劍疾刺敵胸的“天池”穴。
年訓一招“狂風掃叱’,鏘的架開敵劍。兩劍相觸之際,還冒出一溜火花,可見得他手中之劍,亦非凡品。
杜希言施展出“天罡絕藝”,劃招如長江大河,滔滔湧出,剎時間已把年訓整個人,裹在劍光圈中。
兩人的動作都迅快之極,宛如兔起鶴落,除了兩劍相交時的“鏘鏘”之聲外,別無任何聲響。
杜希言的劍勢威力越使越見強大,年訓在他的劍圈中,左沖右突,既不得出,已無法還手攻擊,勝負之數,已十分明顯了。
余小雙初則歡喜,繼則驚訝尋思,付道:“杜大哥得勝,固然是我所樂見的事,但以年訓劍術和掌功,的確已屬第一流的人物,何以如此不濟?”
她擔心的是年訓可能有什麼詭計,所以偽裝不敵。但她很快就恍然大悟,付道:“是了,杜大哥的劍術,正是專克鬼王心法的,這正是他前赴天罡堡學藝之故了。”
她定下心神,觀看這一場險惡的拼斗。看看他們已激斗了四十余招,年訓的活動范圍,越來越狹窄了。
猛聽年訓大喝一聲,身形宛如虛空的影子一般,透出了劍圈之外,接著放步飛奔,亡命而逃。
然而他背後的衣服裂開,冒出鮮血,卻被余小雙看見。
她再看杜希言時,但見他捧劍發楞,不知在想什麼?
年訓轉眼間已失蹤跡,余小雙走近杜希言,正要詢問,忽然省悟不妥,立刻閉嘴,不發一語。
過了片刻,杜希言才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余小雙道:“你想通了他何故能逃出劍圈之故麼?”
杜希言道:“是的,我與他這一仗,收獲之大,絕不是他能想像得到的。”
余小雙忙道:“既然你已想通,那麼我們就快些打點一下,離開這兒吧!”
杜希言笑一下,道:“別怕,年訓受傷不輕,如果三五日內,不能全力調養的話,恐怕有殘廢之虞!”
余小雙道:“若然如此,剛才你不發楞的話,必可把他追上,是也不是?”
杜希言道:“據我在天罡堡內,閱讀各種秘笈所知,那年訓手中之劍,,可以脫手傷人於十步之內,由於有一條細鏈系著,所以還能收回。”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一招是他‘精氣神’全力所聚的一擊,我如窮追,必定惹出他這一記絕招。”
余小雙道:“你抵擋不住麼?”
杜希言道:“很難抵擋就是了,不然的話,我何必費那麼大的勁,把他圍在劍圈之中,當然他使這一招,也很不劃算,所以不會輕易使用。”
他們走向昏臥未醒的凌九重身邊,余小雙關心地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杜希言尋思一下,道:“這個人天生來惡無情,十分自私自利,所以我決不與他做朋友,也不想救他。”
余小雙道:“你要殺他?”
杜希言瞪她一眼,道:“你未免太多情了吧?人人都想護著。”
余小雙不敢作聲,因為她記起自己坦白表示過,可能會被年訓征服芳心之事,所以杜希言心中如有不滿,並不希奇。
杜希言不禁一怔,因為他有生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一張如此令人生憐的面龐,登時心軟得無以復加。
這張面龐自然是余小雙的了,她挨了杜希言一記冷嘲,自知對他不起,所以泛起又歉疚又害怕的神情。
她自家萬萬想不到這個表情,竟能這麼感動人心,使對方完全軟化,正因她全然不知,才格外的使人生憐。
杜希言歎口氣,道:“你到底想把他怎樣?”
他順手指指地上的凌九重,又道:“別忘了他不是好人,曾經拐走了你的事。”
余小雙又驚又喜,道:“你讓我出主意麼?”聲音之中,仍帶怯怯之意。
杜希言道:“是的,你出主意吧!”
余小雙道:“當真麼?”
杜希言道:“是當真的。”
余小雙想了一下,反而沒了主意。
杜希言催促她道:“怎麼樣?你有何打算?”
余小雙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攤開雙手,道:“我……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杜希言反而笑了,道:“如果你獨自一人闖蕩江湖,叫人如何能不擔心?”
余小雙一點也不否認,道:“我向來就是沒主意的人。”
杜希言道:“這樣好不好?凌九重是被李玉塵所誘惑,才會暗暗投向敵人陣容,咱們就把凌九重交還給她。”
杜希言又道:“李玉塵愛怎樣辦,那便是她的事了。”
余小雙道:“不行,她可能會殺死他。”
杜希言道:“為什麼?”
語氣之中,禁不住露出煩惱的心意。
余小雙連忙解釋道:“因為李玉塵喜歡的是你,而不是凌九重。所以她可能心中一煩,就把凌九重給害了,她是為救你而來的呀!你忘了麼?”
杜希言道:“原來如此……”
他忖想一下,挾起凌九重,舉步行去。
余小雙不明他心意,只好默默跟著。
他們走到一堆巖石後面,只見李玉塵昏睡在石堆縫隙中,長長的青絲,披散在肩背上,乍見宛如純潔的睡蓮。
可是從身上往下看,便大有問題了,敢請她只松松的披罩著一件外衣,紐扣都沒扣好,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膚。
此外,突出在衣服外的那雙大腿,晶瑩圓潤,肌膚勝雪,甚是引人遐想,並且使人發覺她裡面已無衣物。
由此可知李玉塵昏迷之前,多半是體無寸縷。這件外衣,正是那些婦人隨手給她披上,才抬起她出來。
據他們所知,李玉塵是與白骨教另一名“護法”玄羅子在一起,她既是赤身裸體,底下便不須多說了。
杜希言搖搖頭,向余小雙望去,一面將凌九重放下,但見她玉頰上忽然泛起紅暈,顯然也明白了一切。
他這才道:“一個人在求生之時,使出一切想得出的手段,避免遭劫,這原是無可厚非的,李玉塵正是如此……”
余小雙搖搖頭,道:“她不該這麼做。”
杜希言道:“你說得也不錯,一個人立身處世,應該有些原則,絕對不能改變。”
余小雙訝道:“那麼她是對呢?是錯呢?”
杜希言道:“她如果獻身求活,在她而言,乃是對的。可是換了別人,譬如是你吧,此舉便錯得不可原諒。”
余小雙大惑不解,凝視著他,問道:“為什麼?”
杜希言道:“因為她本來就是不顧名節禮教之人,在江湖上,有誰不知‘多妙仙姑’李玉塵的名字?所以此舉在她來說,乃是非常自然的事。”
他毋須再作解釋,余小雙已經明白了。當下問道:“你能原諒她麼?”
杜希言道:“那要看我與她將是什麼關系而言。如果她照舊與我沒有任何干連,我為何不原諒她?對不對?”
余小雙道:“你的話總是很有道理的。”
杜希言的目光再度掠過那個半裸的女人,突然間心放搖蕩,當下不禁大吃一驚,連忙移開眼光。
他暗自想道:“這個女人真是不愧被公認為一代妖姬,雖然在昏迷之中,還這般誘惑人,我真不明白以前如何抗拒她的?”
此念方自掠過心頭,馬上就有了主意,道:“小雙,我決定把李玉塵交給凌九重。”
余小雙道:“哦!這是什麼意思?”
杜希言道:“與我剛才想的相反,應該是李玉塵交給他,看他如何處理?若果我猜得不錯,這兩人以後都不會重現於江湖上。”
他向四周看看,便又道:“你先找一個藏身的地點。”
余小雙依言行開,不一會,便在兩丈處叫喚他。
杜希言過去瞧瞧,這地點甚是合適,除非有人走到跟前,決計不會發現。而他們卻能窺看得見凌九重那邊。
他過去把凌九重細看了一陣,想道:“他乃是中了邪法,以致失去知覺。但時間隔了這麼久,加以施法之人,身負重傷,邪法應已失效才對,為何仍昏迷不醒?”
他再檢查一下凌九重,發覺他似乎是在自然的昏迷狀態中,與邪法或藥物都無關系,登時若有所悟。
當下伸手在他人中上輕輕捏了幾下,又拍了三處穴道。轉眼之間,凌九重已發出“哈哈”之聲,似要回醒。
杜希言立即奔到余小雙身邊,與她一同藏匿起來。
他一面嗅吸著她發上的幽香,一面低聲道:“凌九重是躍昏了,所以邪法雖然已解,仍不回醒。”
余小雙伸手碰他一下,道:“他醒啦!”
凌九重已睜開眼睛,朝陽使他一時看不見任何物事。過了一下,他移轉眼睛的方向,便看見四下景物。
他迅即坐起身子,一面呼吸調息,運功行氣。一面轉動眼睛,機警地向四下查看,對身邊的李玉塵不予置理。
直到他認為四下已無別人,這才開始審看李玉塵。
他把她翻轉來,使面孔朝上,發現她沒有死。這時,除了她嬌艷誘人的面孔之外,他還看見了她赤裸的雙腿。
這個年輕高手馬上又轉眼四看,直到認為情況穩妥,當真沒有旁人在側,便伸出一只手,落在她的大腿上。
余小雙看得幾乎閉起眼睛,因為凌九重並非摸摸李玉塵的大腿就算數,跟著還做出十分偎褻下流的動作。
杜希言是個男人,所以除了感到刺激之外,並沒有“羞恥”的感覺,以他想來,凌九重絕不會在此地,就與李玉塵成就好事的。目下他只不過略肆手足之欲而已,決計不致有淫猥得不堪入目之事發生。
果然凌九重不久就抱起李玉塵,迅快行去。
杜希言向余小雙示意,讓她在這兒等一下,自己悄悄的尾隨著凌九重的背影,小心地遙遙跟蹤。
走了一段路,杜希言便折回去,找到余小雙道:“他一逕帶李玉塵出山去了。”
余小雙吁一口氣,道:“這家伙真下流!”
杜希言道:“這是最妙的解決辦法,讓李玉塵與凌九重互相纏住,都不能再到江湖為非作歹了。”
他拉住余小雙,向另一個方向行去,道:“現在輪到收拾許氏夫婦。”
余小雙感到他的手上力道甚重,口氣冰冷,可見得他心中充滿了殺機,禁不住大吃一驚,芳心撲撲直跳。
但她這一回學乖了,換了措詞,道:“你打算怎樣收拾他們?”
杜希言毫不遲疑,道:“殺死他們!”
他回眼望住她,又道:“你不反對吧?”
余小雙忙道:“當然不反對。”
杜希言道:“這就對了,這對老惡人,作孽如山,前些時我初入天罡堡,碰上他們,就險些被他們活活打死!”
他既露出憤怒的表情,使得他一向斯文的外貌,增添了威猛凶悍的氣質。看起來生似整個人都改變了。
余小雙沒有忘記他早先對她的指責,是以小心翼翼地道:“他們誠然是很凶殘可怕的人,但以我想來,假如他們的孩子還在,他們或者不會變成這麼可怕!”
杜希言搖搖頭,道:“你和我從前犯了一個同樣的毛病。”
余小雙訝道:“什麼毛病?”
杜希言道:“我們總是情不自禁的去記憶惡人的好處,任自己感到這個惡人,並不是徹頭徹尾的該死……”
余小雙睜大美麗的眼睛,沒有說話。
杜希言又道:“然而我們看一些其他的普通人,又沒有如此寬大的胸懷,因為我們常常提醒自己,記住對方曾經做過的壞事,好叫自己小心提防。”
余小雙輕輕歎息一聲,道:“你說得一點不錯。”
杜希言忽然地聲音變得很柔和,執住她嫩滑的手,說道:“我倒是喜歡你這樣,但我可不行。”
余小雙馬上恢復了生氣,問道:“真的麼?”
杜希言道:“當然是真的,你可知道為什麼?那是因為我是要到江湖闖蕩的男人,時時碰上各種奇怪的危險!”
余小雙道:“我還是不大明白。”
杜希言道:“我已經歷了不少風險,所以考慮過許多問題。結論是如果我要活下去,定須有決心和勇氣不可。”
余小雙身軀輕輕偎過來,貼著他,柔聲道:“這不是壞事啊!”
杜希言道:“但我在必要時,須得殺人除害,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余小雙身子一震,口中卻道:“我懂得。”
杜希言費了一番唇舌,目的不僅是要說服對方,使對方認為殺死許公強夫婦乃是必須的。其實他同時也在說服自己。因為他感到自己的“心”已變得硬了,殺人之舉,能夠淡然做去。
但到底他這種轉變好不好呢?這正是他所探索的課題。
目下他已說出“求生存”的結論,這個理由,已經十分冠冕有力,而殘酷的事實,也迫他非這樣做不可。
他聽到自己歎氣的聲音,好像是惋惜已失落了從前那個溫文爾雅,而又性情善良的自己一般……
他舉步向另一堆巖石走去,“月魄劍”在他手中,閃閃發光。這一口光芒奪目,十分鋒利的殺人利器,生似由於主人的凶悍而發出更為眩目的光彩,因為它的長處,正是在於殺人奪命這一點。
余小雙跟隨在這個男人後面,芳心十分沉重。只因那扈大娘憶女之情,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走到巖石堆當中的一處,只見那許氏夫婦,躲在兩塊巖石當中,仍然閉眼昏臥,尚未回醒。
余小雙突然感到一陣寬慰,付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送了性命。雖然不是一件好事,但終究沒有恐懼和痛苦,總算是不幸之幸了。”
杜希言當先走近,在距許氏夫婦尚有三尺之時,突然間像是碰上一道堅壁一般,馬上停止前進之勢。
他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頭痛欲裂,恨不得馬上躺下來休息,這一剎那間,他居然忘了四周的一切。
幸而余小雙一聲驚叫,以及她沖過來揪住他的動作,提醒他身在何地,以及打算干什麼事。
杜希言設法利用雙腿的殘余力量,支持著身體。心裡向自己說道:“我已中邪術,萬萬不能躺下去……”
杜希言心中對自己說的話,居然像符咒一般產生了效力,使他登時從心深處,生出一股堅強的斗志。
過了一會,他已感到筋疲力盡,腦袋似已分開為兩片,痛不可耐,因此他的身軀微微搖晃起來。
余小雙耽心地望住他發白的面孔,還有那呆滯不動的眼睛,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經失去知覺?
杜希言忽然長長舒一口大氣,眼珠開始轉動,面上也漸漸恢復了一點面色,身軀也沒有那麼僵硬。
他曉得自己終於熬過了最可怕的一刻,如果他倒下去,便是被邪法戰勝,以後難有對抗的希望了。
當這最難過的一刻熬過去,一切痛苦和極度的疲乏,都迅速消滅,生似急激的退潮一般快,迅地減退。
原來他早已從年訓的話中,獲得抗拒邪法的知識,那便是以堅忍的心靈意志,擊敗這種“大部份”屬於心靈的邪惡力量。所謂“大部份”,那是說在邪法中,施術者,往往還須要憑僅一些稱為“法寶”的工具,並非全屬看,不見的心靈力量,此所以白骨教的巢穴,須得建造在這秘密的巖窟中,不能遠及各地之故了。
杜希言勉強向余小雙笑一下,她立刻問道:“你好一點麼?”
杜希言點點頭,道:“好得多啦……”
他休息一下又道:“這種經驗真是難得,以後再碰上了,就不會這麼難於應付了。”
余小雙記起他說過男人在江湖奔走的危險的話,頓時大覺有理,不禁發愁地向地上的人望了一眼。
杜希言深深呼吸幾口,精神大振,便舉起手中寶劍,運足真力,也貫注了全副心神的力量,振腕刺去。
這一劍乃是向許氏夫婦所臥之處的上面刺去,只是一片虛空,並無實體。但在杜希言心中,卻有一道無形堅壁。
劍上發出強勁真力激射的聲響,霎時已完全刺出,居然毫無阻滯。
杜希言微微一笑,心志略懈,猛可覺得手腕似遭重擊,既強猛又疼痛,不由得五指一松。
光華一閃,那口“月魄劍”迅速墜下,直立不倒。
杜余兩人都不禁一怔,但見許公強胸口鮮血噴濺。眨眼之前,一股血腥味已撲入他們兩人的鼻孔中。
杜希言勃然大怒,但覺這“邪法”真是可惡透頂,好像有意使他用這種方式,結果一條生命。
雖然他滿胸殺機,必定會取許氏夫婦性命。但他卻絕對不願被外力左右,尤其是白骨教的“邪法”。
因此他憤恨地運集“天罡奇功”,一拳向那道無形的牆壁猛擊出去。拳頭到處,果然擊中一種堅韌的物事,發出“蓬”的一聲。
杜希言凶猛的氣勢和決心,盡聚這一拳之中,當時感到那一道無形的牆壁,似乎已被擊散了。
他親自上前試一試,果然沒有任何阻力。
余小雙也走過來,看著他拔起寶劍,不禁低叫一聲。
杜希言目光落在無影杖扈大娘面上,面色冰冷。
余小雙忍不住道:“你要殺死她麼?”
杜希言這回沒有生氣,尋思一下,才道:“不,我放過她,這個懲罰已經夠了。”
他掏出解藥,又道:“其實這是年訓殺死他的,他臨走之前,恰好經過這兒,便順手放展邪法。這樣說來,他的傷勢並沒有我料想中那麼嚴重。”
扈大娘鼻孔下抹上解藥後,眼皮已經微動。
杜希言又向余小雙道:“我要告訴她一切經過……”
余小雙皺起眉毛,一派擔心的模樣。但她其實也說不出自己擔心什麼?只覺得他這樣做很不妥就是了。
轉瞬間扈大娘已經睜開眼睛,她首先看見杜希言,同時又嗅到一陣血腥味,馬上跳了起身。
於是她看見了許公強的情形。以她這等殺過多少人的老手,這刻一望而知丈夫業已氣絕身亡。
她呆了一下,目光轉到杜希言手中的劍,接著移目看看余小雙,然後轉向杜希言,冷冷地問道:“他是被你這口劍殺死的?”
杜希言頗不滿意她的口氣,因為她的性命,還是他開恩放生的,因此他只點點頭,沒有回答。
扈大娘馬上轉向余小雙,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道:“告訴我,你曾經勸阻他殺死我?”
余小雙點頭道:“是的,你……你的眼光好奇怪……”
扈大娘仰天發出一聲慘厲長笑,余小雙不禁微微發抖,連杜希言也不禁皺眉,開始感到自己已犯下愚蠢的錯誤。
那個老婆子笑聲一歇,立即望住余小雙,柔聲道:“別怕,你別怕,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都把你當作女兒看待,誰也休想傷你一根汗毛她說得那麼柔和真摯,叫人不能不信,只聽她又道:“孩子,你記住趕快離開這個男人,一定要離開他,唉!我實在不想使你傷心,但他殺死了公強,可不是麼?”
扈大娘言下之意,已擺明非得殺死杜希言以報夫仇不可了,余杜二人,無不心中明白,不必詢問。
余小雙登時感到自己已經掉在夾縫之中,大有左右為難這苦。要知她賦性溫柔純潔,心地善良。眼看扈大娘真把自己當做女兒看待,雖然不是足以歡欣感激之事,但到底也是一種值得敬重的感情。
她對杜希言,那簡直是有“感情”的成份,是以對他這方面,也不能當真聽扈大娘的話而離開他。
她兩邊都不能棄之而去,這等痛苦困惱,真不是言語所能形容,使得扈杜二人,都同時注意到了。
扈大娘再強調道:“孩子,你一定得離開他。”
余小雙道:“我……我……”她實在不知怎麼說才好。
杜希言冷冷笑道:“扈大娘,你有本事殺死我,才勸她離開不遲。”
扈大娘瞅他一眼,眼色之中,充滿了惡毒仇恨。
杜希言又道:“我本來決意要殺死你們夫婦……”
扈大娘發出尖厲的喝聲,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廢話少說,你有本事現在就殺死我。”
杜希言心中惱火,哼了一聲,橫躍丈許,招手道:“來吧,看看咱們誰行誰不行?”
扈大娘突然間跪在許公強旁邊,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面頰,表示永遠的訣別,動作真是柔和。
這一下把杜希言弄得楞住了,在此情此景之下,對方雖是罪大惡極之人,實在也沒有法子再向她責罵。
他搖搖頭,收起弩張劍拔的姿態,轉身行去。
他才一轉身,扈大娘又捷逾鬼魁般躍起來,右手一揚,一蓬細如銀絲的雨點,電急向杜希言射去。
這一招使得陰狠刁毒無比,因為她出手之際,恰當杜希言轉身邁步,這時杜希言耳目靈敏,大不如平時。
此外,她的動作神速無比,躍起發針,一氣呵成。快得連旁邊的余小雙,竟來不及叫喚示警。
以扈大娘這等一流高手,蓄意暗算偷襲,險惡可怕的程度,幾乎可以說是大羅神仙,難逃毒手。
余小雙在驚叫聲中,已閉起眼睛,不敢觀看。
她乃是名師之徒,具有眼力,是以一望而知杜希言的凶險。
剎時間一切都成了過去,該生該死,也應揭曉。可是余小雙就是聽不到杜希言倒地的聲音,大感困惑。
當然她決計不敢相信他已逃過了毒手,這“戳魂針”乃是武林一絕,她自家以前已嘗過可怕的滋味。
以她想來,大概杜希言功力深厚,又有抗毒之能,因此之故,雖然中了毒針,一時仍未倒下。
可是這等毒針,雖然不曾擊中脈穴,然而由於此外具有隨著血液流移攻心的可怕效果,所以中者一定無法自救。